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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泽俊秀英朗的脸上笼上一丝淡淡的笑容,像清晨弥漫在江面上的薄雾,瞥一眼书案前黝黑暗沉的端砚,“你知道什么!”

曹平细细看了看卫泽的脸色,估摸着他这会子心情似乎不错,大着胆子道:“先帝为皇上考虑周详,皇上难道不高兴吗?”

卫泽卷起衣袖,手指从镂花笔架上划过,随手挑了枝兼毫笔,在雕刻老松云雁的砚台里蘸上浓墨,漫不经心道:“那份遗诏,是假的。”

曹平惊呼一声,不敢相信,怔怔地愣了半晌,方道:“袁侍讲竟然敢矫诏?”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袁茂瘦巴巴的,风一吹就倒,竟然有这么大的胆量,敢矫诏?

卫泽从左手一摞折子中随意挑出几份,翻开来匆匆看了几眼,大笔一挥,画了个气势恢宏的圆圈,“他没有那个胆子,也不会想出这个主意。”

“那……”

卫泽合上奏折,随手往书案右角一扔,“遗诏是阿素弄出来的。”

“是皇后娘娘!?”

曹平心里一惊,连忙低下头,不敢再问,事关皇后,他还是老老实实闭嘴比较安全。

卫泽轻轻一笑,目光有些放空,“她不想让朕知道,朕就当做不知道好了。”

他默默笑了一会儿,余光瞥见曹平在一旁偷偷嘀咕着什么,哼了一声,“你嘴巴闭紧点,别让阿素看出什么来。”

曹平连忙捂住嘴巴,点头如捣蒜:近来皇上的脾气愈发古怪了,好起来的时候,和大臣们谈笑风生,一时恼了,就闹着要砍谁的脑袋。好在皇上对近身侍候的旧人还是一如往昔,所以曹平敢和卫泽直言直语,至于周皇后,曹平可不敢揣测对方的心思!

惹恼皇上,顶多责骂一顿,惹怒皇后,那可是要命的!

永乐侯府的嫡幼女张褚芸,和曹平抱有同样的想法。

皇后娘娘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她的归宿,不是近在咫尺的西宁后宫,而是千里之外的南吴王庭。

她哭过,闹过,甚至绝食相逼,然而父亲张安鸿一反常态,坚决要送她出嫁,母亲也无可奈何,已经着手为她准备嫁妆行李。

一旦嫁到南吴国,此去经年,就是永别。

张褚芸贪恋故土,年纪又小,不愿远嫁,可向来疼爱她的母亲都服软了,她除了认命之外,别无他法。

绫罗绸缎,珠宝头面,什么都打动不了她。她躲在闺房之中,整日以泪洗面,想用眼泪表达自己的怨愤和不甘。

然而这天,父亲忽然破天荒亲自找到她的闺房,满脸堆笑,吩咐丫鬟们道:“快给小姐打扮打扮,皇后娘娘要召见她。”

张褚芸冷笑一声,想开口讥讽父亲几句,母亲也来了,同样是欢欢喜喜,喜气盈腮:“京中所有闺秀,唯有我们褚芸生得最是俊秀,皇后娘娘见了也会喜欢的。”

张褚芸心里的一点不甘,终于被无奈彻底吞噬,连母亲都变了,她还有什么好抗争的?

丫鬟们为她梳妆打扮,宫里派了马车来接,她和母亲同坐,一路上却默然无语。

母亲眼底是掩不住的欣喜,她看了心中只觉腻烦,索性假装困倦,闭眼休憩。

到了含章殿,宫女们笑嘻嘻迎上前:“娘娘等了多时,侯夫人请随奴婢往这边来。”

张夫人笑盈盈道:“多劳称心姑娘了。”

张褚芸默默跟在母亲身后,心中一哂:几天前,得知皇后要把十位闺秀嫁往南吴国时,母亲曾用天底下最恶毒的话咒骂皇后,回到侯府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把皇后夸了又夸,如今竟然放下身段,对含章殿的宫女这般客气,显见着想好好巴结皇后,就像巴结孟家的太太们一样。

称心直接把永乐侯夫人和张褚芸带到东边暖阁前,里头侍立的宫女打起撒花银丝纱帘子,把几人让进里间。

因为卫泽的吩咐,周瑛华不能出门,只得在东边暖阁里看书解闷。

张褚芸曾在御花园的两场赏花宴上远远见过周瑛华,第一次是赛诗会,她一心只顾着和其他小姐攀比,第二次因为得知被选中联姻,伤心过度,是以两次都未曾细看西宁皇后。

直到此刻,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的命运已经无法更改,绝望之下,不再顾忌,踏进里间后,便抬起眼帘,悄悄打量着倚坐在南窗下的西宁皇后。

周瑛华没穿朝服,着一件通体素白的家常绢罗纱交领上襦,别无花朵纹饰,只在衣襟间用暗金线绣了几枚细嫩柳叶,臂上搭着一条雪青刺绣折枝莲花披帛,底下一边缀了一颗累珠葡萄样式的珊瑚珠,腰间系一条秋香色缀细碎珍珠的丝绦,垂了块羊脂白玉佩,底下是一条鹅黄绣白玉兰的云纹百褶裙。

想是才刚洗过了头,也未束发,一头乌墨青丝如瀑布一般铺泻在肩头胸前,更衬得她肌肤如玉,目若秋水,虽是洗净铅华,脂粉未施的模样,但含章殿外满院盛放娇艳无比的玉兰花树,在她面前,也是黯然失色。

饶是心里怨愤不甘,张褚芸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回,暗暗道:常常听世家命妇们私下里议论,都说皇上对皇后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她曾暗暗猜测,皇后必定姿容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后果真是貌若春芳、眉目如画,加之年纪又轻,更又多了种连三月春花都无可比拟的灿烂明媚。

张褚芸不由得想起永乐侯府的一棵百年海棠,每到花开时节,海棠花树繁花朵朵,云蒸霞蔚,美不胜收,是京中著名一景,许多世家小姐都争相去她家中观看。然而那番华丽盛景,放在皇后面前,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百年海棠,垂瀑花海,或许只有像皇后娘娘这样的绝色居住其间,才不至于被抢了风头。

称心卷起珠帘,回头朝永乐侯夫人微微一笑,话里带了几分歉意,道:“娘娘素来随性,加上病才好,愈发不耐烦规矩礼节之类的,倒叫侯夫人见笑了。”

永乐侯夫人忙笑着道:“皇后娘娘不拘一格,臣妇倒是羡慕的紧。”

若非在家中受尽长辈亲人宠爱骄纵,哪个闺中女子敢随心所欲、率性而为?

皇后虽然母妃早逝,远嫁西宁,但和皇上少年夫妻,集得万千宠爱在一身,所以才可以无所顾忌,凡事只按着自己的性子来。永乐侯夫人和张褚芸母女虽然是勋贵女眷,出身高贵,锦衣玉食,但都不曾得到这样的殊荣和爱护,看到周瑛华意态慵懒,神情闲适,撇去之前的种种嫉恨不谈,到底还是有几分羡慕的。

说话间已到得暖阁内,房里沁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周瑛华独自一人倚在窗前,她坐在一方紫檀梅花卷尾小几上,手里虽捧了本书,但眼光却似流连着窗前檐下垂挂着的一个玻璃花球上,披帛横过腰间,衣裙上像染了几分秋色,朵朵白莲盛放,一直拖到松花色绣鞋脚面,底下裙裾散开,曳在百花拥簇织就的毛毯之上,说不出的风流别致。

称心皱眉,小声嘟囔道:“绿芽她们都跑到哪里去了?竟放娘娘一人在这里,怪道咱们远远来了,也没个人通报请安的。”

因见周瑛华在凝神沉思,生怕突然高声惊吓了她,走近几步,放低声音,小心翼翼道:“娘娘,侯夫人来了。”

周瑛华轻“咦”了一声,恍然回过神来,目光轻轻往这边扫了一眼,犹如秋水照人。

抛下书册,淡淡笑道:“本宫方才出神,倒是对侯夫人失礼了。”

永乐侯夫人连忙一扯张褚芸的袖子,让她给周瑛华行礼,口中道:“娘娘召见,臣服荣幸之至,就怕扰了娘娘休养。”

周瑛华匆匆打量张褚芸两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侯夫人温柔敦厚,令千金也生得秀丽端庄,本宫一见了就喜欢。”

永乐侯夫人满脸堆笑,道:“能得娘娘看中,是她的福气。”

听着周瑛华和母亲一来一往,微笑寒暄,张褚芸心里一时滋味难言。

先前她曾向往过西宁后宫,曾偷偷嫉恨过皇后,又因指婚一事还把皇后视作挟私报复的狠毒妖妇,然而母亲和父亲的反常态度,已经把她对皇后的种种不满尽数掩盖。

她知道,母亲向来傲气,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皇后如此谄媚。她的婚事,大概就是侯府的一桩筹码,父亲和母亲正心痒难耐,预备拿她和皇后换取更大的利益。

张褚芸长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世家侯门里头的龌龊,温情是有的,但太少了,也太短暂了,唯有利益纠葛永远是父兄们的追求,亲身骨肉,在利益面前,也能轻易割舍。

从前她不觉得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及至亲自经历了,不知怎么,倒是一点不觉得伤心难过,只觉得有些苍凉。

她静坐无言,眼光落在青釉盖碗里一汪碧莹莹的茶水之上,永乐侯夫人的影子倒映在茶水中,看去竟觉得无比陌生。

闲谈间,听得外面一声咳嗽,珠帘外隐隐有环佩叮当之声。

周瑛华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茶盅,淡笑道:“多半是郎中令家的千金来了,正巧两个女孩儿一道做个伴。”

郎中令孟酣春,是丞相孟谦义的堂侄,孟酣春的女儿孟苍灵,曾和张褚芸一起竞争婕妤之位。

张褚芸微抬眼帘,不动声色。

永乐侯夫人却脸色一变,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四有急美剧更新,推迟一天,星期五回家O(∩_∩)O

第73章73

郎中令夫人和孟苍灵看到张褚芸母女,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孟苍灵行礼时,周瑛华只微微抬眼,并未起身,眼睛往旁边轻轻一扫,称心会意,扶起孟苍灵,将她让到一边坐了。

周瑛华把张褚芸叫到跟前,拉着她的手,含笑道:“南吴国是本宫的母国,你们都是名门千金,又是西宁使者,身份贵重,到了南吴,本宫的父兄们必不会亏待你们。”

张褚芸神色淡然,低垂着头,看着自己擦了凤仙花汁的指尖,默然不语。

张夫人一直朝她使眼色,她全然当做没看见的样子。

周瑛华浑不在意,说了一会子闲话,才让如意送几名女眷出宫。

期间她对孟苍灵颇为冷淡。

郎中令夫人面色有些不好看,孟苍灵更是脸色铁青,如花一般美貌的青春少女,回话时,语气硬邦邦的,惟恐别人不知道她心里有气。

临走时,周瑛华还拉着张褚芸的手叮嘱了好些话,孟苍灵站在一边,眼眶发红,几乎能喷出几点火星子。

如意把两对母女送到殿外,去了半日,回来时道:“孟小姐好大的脾气,才出含章殿,就和永乐侯府的张小姐吵起来了。”

称心坐在脚踏上剥葡萄,指尖捧着一颗圆润的紫色葡萄,笑嘻嘻道:“张夫人和郎中令夫人也不管?”

如意一摊手:“小姐们的口角,不过是气话,张夫人和郎中令夫人一开腔,那才是真的骂人不带脏字儿呢!”

郎中令自恃孟家族亲,自然看不起外强中干的张夫人,而张夫人觉得女儿以后就是南吴国的婕妤,多了几分底气,面对昔日常常对自己颐指气使的孟家太太,难得强硬一回。两人在出了宫门后,本来相安无事,后来孟苍灵几次挑衅张褚芸,张褚芸反唇相讥,两位母亲看似在调和,其实句句都是含沙射影,讥刺对方。

称心听得一阵意动,心中有些作痒,恨不能立刻奔到宫门前去看热闹,想起周瑛华的吩咐,没敢吱声,继续埋头剥葡萄。

周瑛华手捧一只青花芙蓉白凤纹小茶盅,银镀金镶嵌宝石凤凰护甲擦过薄脆杯壁,发出嚓嚓轻响。

该是时候收网了。

孟苍灵是孟氏嫡女,心高气傲,她故意当着孟家人的面优待张褚芸母女,孟苍灵肯定会心生不满,和张褚芸发生争执。

婕妤之位决定着哪户世家能在开采银矿的过程中独占一成利润,张家这几年已经渐渐没落,把这个最肥的差事交给张家,不是出于好心,完全只是为了把他们家放在火上煎烤。其他世家看唯独他们张家占的份子多,肯定会联起手来,把早就摇摇欲坠的张家拉下马。

而张安鸿利欲熏心,根本顾不上其他,还沾沾自喜,以为果真是张褚芸得了周瑛华的喜欢。

周瑛华揭开杯盖,徐徐吹去萦绕在杯口的热气,这几天,已经陆陆续续有三家命妇密告张家暗行不轨之事,她把所有密信交给卫泽,卫泽没有迟疑,直接命令窦子元去收集证据。

没有意外的话,永乐侯府,将会成为第一家倒台的世家勋门。

西宁国,利川城外。

一辆青油马车在岔道的茶寮前拐了个弯,茶寮老板看了一眼那两匹膘肥体健、皮毛油亮的骏马,心中暗赞一声,端起茶盘笑呵呵上前招呼:“郎君略坐一坐,天干热燥的,好用些茶水润润口。”

头扎布巾、着一声齐膝短衫的小厮勒住缰绳,跳下马车:“大爷,劳烦您,前面往左的山道可是去往宣恩县?”

茶寮老板点头答道:“正是宣恩县,往左再走七八里路,就能走出咱们凤凰山,山脚下有一个斧头形状的大池子,池边尽是芦苇丛和荷花莲蓬,顺着土路再往前不过十几里路的脚程,就能看到小山包上一座尖顶的石头塔,那宣恩县就在宝塔山脚下,听郎君的口音,像是从北方来的?”

小厮并不答话,回身掀开青布帘子,朝里道:“小公子,要不要下来用些茶饭?”

钱凤桐在老爹的怀里翻了个身,长吁一口气:赶了将近一个月的路,风餐露宿,诸事不便,吃尽苦头,如今总算是快到西宁国了!

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切六盘牛肉,四盘带走路上吃,你一人十个馍馍,我和老爹要两个蒸饼,下四碗鸡丝面,再来一壶卤梅水。”

茶寮老板站在一旁,一句一句听得分明,一边默记一边将人往草棚里迎,“好嘞,几位郎君先喝杯凉茶解解渴,我家婆娘手脚快,饭菜马上就能收拾妥当。”

钱凤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掀开身上盖的薄衫,把蜷缩在车厢里睡得死猪似的钱老爹摇醒:“爹,就快到宣恩县了,咱们先去吃些热食。”

钱老爹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一双凤眼水汪汪跟浸了一笼轻烟似的。因为他这双眼眸长得格外好看的缘故,哪怕是他无意间的一个眼神,都像是满蕴着无限风月柔情,勾得人心潮澎湃醺然欲醉。

瞳若秋水、目似流波,北齐临安城的钱家九郎天生一副姣好容貌,是城内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惜他空长了一副好相貌,文不成、武不就,加之从小被钱家老太爷捧在手心里养大,又添了一身娇滴滴的骄纵脾气。成亲七八年,二十好几的人了,依然不事生产,碌碌无为。

原先还没什么,钱家家大业大,随便哪个指头缝里漏点东西,都够钱老爹衣食无忧、享乐一生了。可钱老爹并非嫡出,年前钱家老太爷一归西,钱家大爷接管家业后,把库房一锁,一家给三百两白银,四箱丝绢,八床锦被,一口大锅,就利利索索将几个拖儿带女的庶兄弟打发走,出去自己过活。

北齐国近年来灾荒频起,老百姓们衣不蔽体、穷困潦倒,能不饿死便是祖宗保佑。挨到年底,谁家可以蒸上一锅白米饭,煮几碗猪肉白菜馅饺子,煎几尾肥鱼,炸一笸箩素丸子,熬一吊子肥肉藕汤,已是难得的奢侈,常年吃不饱肚子,是眼下北齐国农人的常态。

此时一斗谷只需五个铜板,三百两白银,足够寻常一家七八口的市镇人家过上二三十年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了。可对于从小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富贵公子们来说,平时一顿酒饭就要花费五千钱,还没算上给花娘们的赏银,何况如今是要分出去单过,一家老小十几口人,三百两银子哪里能够?

钱大爷是嫡长子,继承钱家实乃名正言顺,他们父子几人又都是官身,钱家嫡出的七郎还在军中任职,手握兵权,可以说钱家大房的拳头是又大又硬。甭管钱家庶子庶孙们如何哭天抢地、咒骂不停,钱家下人只管粗声粗气一顿怒吼,把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往外一推,包袱一扔,便不管了。

钱老爹人长得漂亮,本事却一点也无。才刚死了老爹,又被嫡长兄赶出家门,一片凄风苦雨中,勉强找了个破落小院子栖身。

屋漏偏逢连夜雨,钱老爹搂着心肝宝贝儿子钱凤桐默默垂泪的时候,他的娘子郭氏留下一封和离书,卷了家里的存银,带着所有仆人,连夜跑回山东娘家去了。

钱老爹唉声叹气了大半个月,给一向最为亲近的嫡兄钱七郎写了一封家信求助,钱七郎远在镇北大营,民间书信来往全靠南北商人投递,算起来钱七郎最早也要到年底才能收到钱老爹写的信。

而这封求救信才托人送出去没两天,他们父子二人就被前来收租的户主给赶出来了。

钱老爹倒是还藏有三十两银子的私房留着救急,另外还有一辆马车、两匹宝马。朝廷对马匹的控制很严,跛脚杂毛马都不易得,两匹通身乌黑发亮的骏马更是身价不菲,蛮可以变卖出去换些银钱花用。

可惜钱老爹平生别的爱好没有,既不喜欢临安城内富贵子弟最为风行的打马球、斗奇花,也不赌钱吃酒,更不喜流连勾栏,唯有那两匹骏马是他的心头好,别说卖出去换钱买粮食,就是他自己饿肚子,也不肯委屈两匹神驹。

父子俩卷了包袱行李,牵着两匹宝马,流落到城外一所香火寂寞的野庙中。勒紧裤腰带,天天跟着寺里的和尚吃稀粥啃窝头,勉强凑活了半个多月,忽然接到一封从西宁国寄来的书信。

信上说钱老爹胞姐钱氏的女儿如今已经成了西宁国的皇后,辗转听说他这个亲舅舅过得很不如意,要把他们父子俩接到西宁国去,还会给他封个官做!

钱老爹依稀记得自己是有一个年长几岁的同母姐姐,容貌不俗,当年才十几岁时被北齐国的使臣挑中,带到南吴国为南吴皇帝献艺,之后便被南吴皇帝纳入后宫,还为南吴皇帝生了个公主。

钱老爹的亲生姨娘去世前,心心念念着想见女儿最后一面,不然走得不安心。钱老爹当时曾去驿馆打听过,使臣告诉他,钱妃早就过世了。

姨娘终究还是没见到姐姐,就撒手人寰。

一晃多年,钱老爹没有想到,姐姐的女儿已经贵为一国之母,而且还特意打发人到北齐国寻亲。

钱老爹欣喜若狂:什么是天上掉馅饼,这就是!皇后娘娘的亲舅舅,那得多威风啊?戏文上不是都说了吗,皇后的舅舅,是能封侯拜相的。

钱老爹看过书信后,想也不想,立刻回房收拾铺盖卷,预备跟着送信的小厮杜丹青一起去西宁国。

做父亲的不靠谱,儿子钱凤桐便格外早熟,他拦住老爹,觉得皇后的书信有些蹊跷:堂堂西宁国的皇后,如果果真想接自己的亲人去西宁国享福,肯定会派出一队使臣,把他们风风光光接回西宁国,怎么可能只派一个小厮过来接他们?

也太寒酸了。

钱老爹一心想着当上侯爷以后怎么扬眉吐气,哪里听得进钱凤桐的劝告?

而且杜丹青也说了,皇后之所以只派他一个人送信,是因为担心钱老爹的身份泄露之后,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会让他们隐瞒身份,谨慎行事。

于是,钱氏父子俩再度搬迁,收拾好行李,牵着两匹宝马,别过野寺中的僧人们,跟着杜丹青一起,踏上前往西宁国的旅途。

一路上两匹马儿们拉车赶路,钱老爹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早就嚷嚷着要去买两头牛,来接替他家宝贝马驹。

钱凤桐没答应,他始终觉得杜丹青心藏不轨,觉得有马儿在身边,逃命的时候能跑得远一点。而且他嫌弃牛车、驴车慢,同时不够风光——如果西宁皇后真的是他的表姐,那他这个表弟总得气派一点,才不至于让西宁人嘲笑。

是的,虽然怀疑杜丹青没安好心,钱凤桐心里其实也盼着他说的都是真的——皇后娘娘的亲表弟,能餐餐吃大鱼大肉,有花不完的银两,穿不完的绫罗,就算前途叵测,至少也比天天吃稀粥要好得多!

颠簸大半个月,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还得时时刻刻小心山野之地的凶猛走兽,或是喜欢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

钱老爹提心吊胆,可怜兮兮,每晚都含着两泡眼泪入睡。

进入楚州后,离宣恩县越来越近,马车走上平坦的官道,也没原先那么颠了,钱老爹才总算放下心来,自此一路酣睡,除开解手,再不肯下车,这时候他倒是不心疼他的两匹爱驹了。

马车停在茶寮前,钱凤桐叫醒钱老爹,自己在一旁梳通乱发,整理衣裳。

钱老爹百无聊赖地吧嗒嘴巴,微红的凤眼随意往杜丹青那里瞟了一眼。

杜丹青被钱老爹风流婉转的眼风一扫,顿时一阵脸热心跳,一张黑脸几乎马上就要蒸熟了,连忙递上手巾仔仔细细给他擦脸,又拿出木梳子给他梳了个整洁端正的发髻,戴好头冠,然后替他捶捶大腿,捏捏胳膊,揉揉肩膀。

一直等钱老爹起床气全消,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杜丹青才抖擞精神,小心翼翼搀着钱老爹下马车。

钱凤桐瞧着杜丹青那副诚惶诚恐的讨好模样,撇了撇嘴。

大周朝盛行美男子之风,富贵人家的郎君,五六岁起就会互相攀比彼此的相貌气度,还学会用铅粉、胭脂、熏香来妆饰自己的仪容。

甭管你才华如何,只要你长得好看,就能在世家子弟中大出风头。

比如才高八斗的右丞相纪大郎,幼年早慧,年仅十二岁时,就以一篇字字珠玑、辞藻华丽的《泽波赋》引得洛阳纸贵,一时风头无两。只可惜纪大郎相貌丑陋,面如锅底,始终得不到北齐刘皇帝的喜爱和重视,饶是他凭着自己的才干一步步升官进爵,官至右丞相,其风评和名声依旧不及相貌俊美的左丞相谢十八郎。

北齐国从前朝起,就十分推崇形容妍丽、五官清秀的美男子。钱老爹生得秀美如玉,在临安城时颇有盛名,每次他出城游玩,骑马归来时往往引得万人空巷。少女闺秀,妇人老妪,甚或平民男子,贩足走夫,都齐齐出动,将城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大家摩拳擦掌,就是为了一睹美男子钱家九郎的真容。

钱老爹一骑轻尘,路边轩窗扔下无数丝帕、香包、花瓣、香果,犹如漫天花雨一般,等他回到钱府,座下灵驹的马蹄都还带着一股子浓香。

西宁国和南吴国的世家公子都以俊朗英武为美,从来不会涂脂抹粉,尤其是深处内陆的西宁国,闺秀们更加向往阳刚气十足的男子。

像杜丹青这样土生土长的西宁国人,何曾见过如钱老爹这般风姿独秀、气质出尘的美男子?

钱老爹不仅姿容秀丽,还和周皇后的相貌十分相似。

于是,寡言少语的杜丹青,一见钱老爹,就像见了周皇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路上,他把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钱老爹奉若神明一般,争着抢着伺候他的衣食起居,惟恐有一丝怠慢。就连钱老爹解手,杜丹青也必定忠心耿耿守在一边,防着不懂规矩的宵小偷看郎君。

钱老爹十分得意,每天支使杜丹青干这个,做那个,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西宁国的王侯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