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没人理他。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颗金珠,弹过去。

影一掉了下来。

“影,帮我干件事。”

“不干。”

“你还没听我说,你就不干了?”

“我的任务是贴身保护你,师弟。”最后‘师弟’两个字,声音略重,一般影一都是自称属下,要是自称师兄时,就代表事情没得商量。

影一轻轻一跃,还不等他摸上梁,又一颗金珠破空射来。

“师兄,你看我身娇体弱,身中奇毒,还每天做噩梦,你于心何忍。”

“我又不是小宫女。”

借着这间隙,影一终于上了梁,找了个地方坐下。

“让你帮我干件事,跟小宫女什么关系。”

“她出来了。”

宫怿当即不说话了。等发现影一是骗他的,他连弹出数颗金珠,可惜影一早有防备,隔着根柱子,晾他也没办法。

又过了会儿,梁上传来一个声音:“我不对女人出手,你想让我去教训那个女人,结果肯定不尽如人意。”

“那我自己去!”

宫怿声音气哼哼的,面罩下的影一面露笑意。小师弟有多久没这么哇啦哇啦了,想必从止知道,肯定会很高兴吧。

*

秦艽从浴间走出来。

她小脸被蒸得红扑扑的,脸上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饱满又多汁。穿了身粉白色的齐胸襦裙,发髻放了下来,长发垂在身后,越发显得娇小。

秦艽感觉六皇子哪儿怪怪的,再看过去又正常了,她也没有多想,把灯都吹熄了,只留了墙角的一盏,来到床前,从脚头的位置爬上床。

床上有两床薄被,一床常用,一床备用,秦艽拽过备用的那床,躺下。

就是这枕头不太好,是一个长条,她想起那日玉屏问自己话,中间提到的同床共枕。这就算同床共枕了吧?

宫怿清了清嗓子,秦艽以为他要说什么,顿时坐了起来。哪知他只是躺下,秦艽只能跟着又躺下。

“小艽,我睡不着,要不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

“说说你以前的事。”

说着,他把她往这边拽,最后两人变成面对面的状态。

“奴婢以前的事乏善可陈,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那你进宫之前呢?你的家,兄弟姐妹父母?”

秦艽大概的说了下,其实她的家就是普通的农家小户,若说与人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她有个极品的阿奶,总是喜欢挖她家的东西给叔叔家,美曰其名兄弟之间要互相帮助,其实叔叔家就是只进不出。

但这也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因为乡下类似这样的人家,很多很多。

“可是我看小艽不像出身农门小户的姑娘,你说你以前不识字,进宫后才学的,我有些不大相信。”

秦艽看了看宫怿。

认真来说,她等这个问题很久了。当初等着倩儿问自己,倩儿没问,等着王瑜问,王瑜也没问,她就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这个问题会来临,没想到是这种时候。

她的来历和经历,看似无可挑剔,实则若让有心人来看,漏洞百出。首先她就是个农家女,却初入宫行事便不同寻常人;再来她识字,而且学得远超一同进宫的那批人,这种进度实在令人惊骇,只可惜她当时没有这个觉悟,进了文学馆以后才懂,什么叫露得太多,可惜有些晚了;再来就是前两次和六皇子见面了。

大抵是她从始至终就是个外人,所以即使在那个梦里,她也不知道暗中有个影一。她以为自己无懈可击,实际上如果影一一直都在,第一次和六皇子见面,她所言的偶然经过,明摆着就是撒谎。

还有之前那次她偷偷看了他很久,这两样加起来就是一个别有心机的小宫女,偷偷接近六皇子,并找机会出现在他面前,还强行要去他身边,最后果然去了。

所以当初发现倩儿设计她,她出于梦里梦外的记忆作祟,觉得特别难以接受被利用。事后回想了下,倩儿没放弃对她说明来龙去脉,大抵还是多亏了她身份背景单纯,她从进宫开始,就一直在徐令人手下。

换一份经历,不难想象她的下场,也许会旧梦重演,也许可能会被彻底隔在他的世界之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和隐情,见识到一个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殿下。

“其实奴婢还有一件事没有说。”“什么事?”

“奴婢从入宫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停地做着一个梦。起先奴婢以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很多梦里的东西都应验了。”

“还有这么神奇的事,梦里的内容是什么?”

“其实就是梦的奴婢自己。”秦艽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看着床顶上的承尘,“梦里奴婢也进宫了,可惜同伴却死了,也没有来到殿下身边,而是去了司膳司……”

秦艽的梦,戛然而止在她被六皇子救了,来到紫云阁。其中并没有提到萧皇后,即使是给人办事,也是‘上面’吩咐的命令。

“那后来呢?”

“后来那个梦就结束了。所以当初第一次和殿下见面,奴婢其实并不是偶然经过那里,而是奴婢第一次出掖庭,心里很急着想去证实,现实中是不是真有一个容貌绝美的盲眼皇子。”秦艽侧过身,看着他:“殿下,你信奴婢说的话吗?”

宫怿伸手摸着她的头发:“信。”

“为何?难道不觉得这事很荒谬?”

“小艽说得我都信。”

秦艽目光暗了暗,没有说话。宫怿则内心翻腾的厉害。

他说这话并不是张嘴就来,而是出于各种佐证。秦艽的来历确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就是这份清楚明白,才让她的行举有很多不通常理。但如果说有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似乎就能解释通了。

而宫怿信的另一点,则是那句谶语。

梦是让她主动提前来到他的身边,谶语是让他留她在他身边。如果不是笃信上官归不可能会有东西查不出来,他肯定以为这是出于何人安排之手。可没有人安排,就这么莫名其妙发生了,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小艽……”

抬眼看去,才发现人睡着了。

他凑近了些,细细去看她的睡颜,手指勾画着她的轮廓。勾画到她的唇时,他舍不得挪开,在上面摩挲着。

渐渐渴了,以唇代手。

他没有敢亲的太深,怕吵醒了她,却越亲越渴,他难耐地在上面磨蹭了几下,移开。将她揽进怀里,强迫自己闭上眼。

他没有发现,当他闭上眼后,怀里的人睁开了眼睛,但很快又闭上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秦艽醒来,发现身上趴着一个人,正对她又啃又舔。

她被亲得呼吸不畅,估计之所以会醒,也是被憋醒的。秦艽用鼻子呼吸了几下,终于感觉舒服多了,伸手推他,却推不动。

“殿下。”

他狠狠地在她身上磨蹭了两下,不动了。秦艽细看,才发现他根本就没醒,这是做噩梦了?可做噩梦抓着人猛亲?

她又叫了声,还是没动静,推又推不动,她只能就这么被压着,一直坚持到他醒。

等宫怿醒后,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明摆着是生气了。

生着气洗漱更衣吃早食,秦艽并不打算回去,她想起一件事,打算去找来喜一趟。

☆、第50章 第50章

50

秦艽没有见到来喜, 只见到小田子。

小田子说最近来喜很忙,没空来见秦艽, 不过会把她的话传给他。秦艽总觉得小田子怪怪的,这种怪异感直到小田子转身离开时, 达到了巅峰。

她一把拽住小田子,问道:“来喜哥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小田子,你跟我说实话!”

“你要听什么实话?”小田子转过身, 一把推开她,神情很激动:“实话就是你有事了就是来喜哥哥, 没事了就是来喜, 我承认你是救了我跟来喜, 但来喜在背后替你做了多少事,从来是你一句话, 他在后面费尽心机, 当着你的面却从来不说,这次你又想让他帮你干什么?”

“小田子。”秦艽有些愣住了。

小田子吸吸鼻子,抹了把脸:“反正你的话, 我会给带到,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来喜了。”

“你把话说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秦艽拽着他不丢。

“说什么清楚, 你松开!”

“你不说我就一直跟在你身边,要不我亲自去内侍省找他。”

“你——”

“罢, 我不听你说, 你现在就去传话, 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他若是不来,我就一直等着。”

小田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来喜来了,只他一个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内侍袍,似乎又长高了一些,又瘦又高,面容白皙,眉清目秀,也就显得额头上缠的白布有些显眼。

“来喜哥哥,你受伤了?是因为我?”秦艽终于知道,为何小田子是那种态度了。

“跟你没关系。”来喜笑着说。

他笑起来很好看,一笑眼尾往上勾,少年气十足。

“你别骗我!”秦艽拉着他急道。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那日元平帝出现的巧合,难道说是来喜在里面做了什么?

“那日我被皇后娘娘抓走,你知道了?那陛下……”

来喜叹笑:“我去求了干爹,我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反正陛下是去了。”他就知道瞒不过她,所以才不想见她,可惜小田子太笨,还是没瞒过。

“是黄内侍?”转瞬秦艽又想,黄公公应该没这本事。

“不是黄内侍,是内监大人。”

和内监?

秦艽震惊,但很快她就明白了一些在梦里没明白的事情。

在那个梦里,来喜升得太快了,可她却似乎没有关心过他在内侍省里的事。现在来看,可能在梦里来喜就攀上了和内监的关系,才升那么快。

对于和顺,秦艽知道的不多,只知其甚是低调,但手中权力不小,不光掌着神策军,对朝中大事也可干涉一二,甚受元平帝倚重。

“你求他,他就帮你了,是不是要付出什么代价?”秦艽想到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来喜推了下她的额头:“你想什么呢!干爹不是那种人,只是以前我虽认了他,却不想去他身边服侍,想自己在下面当差,也不弱了他老人家的名头。这次以后,我就要去干爹身边侍候了,不过这样也挺不错,可以跟在他身边学些东西。”

“就这些?”

“那你还以为有什么?”

“我、我就是怕你受委屈。”

来喜笑了笑:“奴婢们不就是受委屈的?不过干爹对我还不错,教了我不少东西。”

“来喜哥哥……”

“怎么了?”来喜看她这样,叹道:“我就说这事不能给你知道,真的没什么,你不知道干爹身边,多的是人抢着去侍候他老人家,认真的说还是我占了好处。”

“我只希望你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说,而不是瞒着我。”秦艽说得语重心长,可来喜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听着,不过她倒是相信他不会亏待自己的话。

“行了,你年纪小小的,心思这么重。对了,你找我做什么?”

秦艽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见着你了。”

来喜才不信她的话,问:“是不是想对付那个玉屏?”

秦艽诧异。

来喜笑得更是灿烂:“就你这小心眼,她给你吃了那么大的苦头,你报复不了皇后,还不先找她出出气。”

说得好像她很坏似的,秦艽有点窘。

来喜道:“这事我早就帮你盯着,不过玉屏死了,昨晚死的,你不知道?”

秦艽有点发愣,摇了摇头。

“是失足落水。不过事情没这么简单,我猜是有人暗中对她下手,我本来以为是你,可你今天找我,我就知道不是你了。”

昨晚她在干什么?她在陪六皇子睡觉,肯定不是她了。

那会是谁?

秦艽问了出来,来喜答:“肯定是有所牵扯的,不然谁费那么大劲去害个宫女。不过玉屏的身份不一样,是皇后心腹,也说不定是皇后对头干的。”

可这么敏感的时间干这种事,若是被栽赃到她头上,或者紫云阁头上怎么办?这真是锅从天上来。

来喜笑了笑说:“也有人说是玉屏坏事做多了,冤鬼索命。因为她死的时间是在半夜,她本是在榻上睡觉,却突然自己跑了出去。”

这种说法更惊悚了。

“到底是真是假,真是这么死的?”

“应该没错,因为当时有人发现她只穿了身寝衣死在水里,很多人都看见了。你不知道是因为紫云阁太过偏远,不然早该知道了。”

“可到底是谁害了她?”

来喜摇摇头。

眼见说不出个什么原因来,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准备各自回去。

来喜临走之前,有些复杂地看着秦艽:“我还是希望你能离开紫云阁,干爹他说……”

“说什么?”

“不说这些,你到底是个什么意见?”

秦艽有些为难道:“来喜哥哥,我……”

来喜笑了笑:“你看,你还是不愿离开。罢,我就不劝你了,快回吧。”

秦艽走了,来喜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他就这么好?”

他又站了会儿,也走了。

*

秦艽一路上,都在想玉屏落水身亡的事情。

如果来喜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真有些蹊跷了。谁能大半夜跑到凤仪宫,越过重重侍卫,把玉屏弄出来扔水里。

可要是说不是人为,难道真是冤魂索命?

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秦艽回去后,没等她开口询问,就有告诉她六皇子在书房,她便直接过去了。

宫怿正在抚琴,琴声淙淙,涤人心肺。

秦艽去了一旁,托着下巴听。

一曲奏完,他回头看她,问道:“小艽你怎么了?”

秦艽回过神来:“奴婢刚才出去,听人说玉屏死了,死于半夜落水,还说是冤魂索命。总觉得哪儿怪怪的,殿下你说到底是谁对她下的手?这件事会不会被栽赃在我们头上?”

“哦?半夜落水,冤魂索命?”

秦艽点头称是,目光却看着宫怿的脸:“殿下……”

宫怿目光毫无焦距,显得有些无神:“小艽该不会以为是我命人做的吧?”

秦艽干笑一声:“没,奴婢就是在想这件事,觉得里面透着蹊跷。”

“既非我们所为,管他蹊不蹊跷,也许真是冤魂索命?”

“可如果真是冤魂索命,未免也太吓人了。”

宫怿失笑:“这宫里死的人太多太多,如果真是冤魂索命,再多的人都不够赔。好了,不说这个,你不是说想学抚琴,今日刚好无事,我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