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难道还要挑个黄道吉日?”

“殿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看书中说,抚琴还要焚香净手什么。”秦艽说得有点尴尬。

“哪有这么多讲究。你过来。”

秦艽去了他身边,宫怿将她拉过去,待她盘膝坐好,他也换了个坐姿,手把手的教她。

秦艽身量娇小,他却是瘦高的体态,竟是刚好的搭配。他下巴的位置,正好可以放在秦艽头顶上。本来她还觉得这样的姿势太亲密,可过一会儿就不这么想了,她头被硌的疼。

见他教的专心,她一点点往边上挪,终于轻松了。

可宫怿却突然停下了,秦艽下意识侧脸望他,正好自投罗网撞在他嘴下。

*

凤仪宫

自打那日后,萧皇后就病了。

她本来没病的,看着御医来把脉开药,下人把煮好的汤药端来给她喝。嗅着那挥之不去的药味,凑巧玉屏又死了,还死得那么蹊跷,萧皇后就真病了。

每日躲在寝殿中不出来,谁也不见,殿中的帘幔拉得严丝合缝,大白天的殿中点了很多盏灯,将四处照得宛如白昼。

看到这种情形,再见盖着厚厚的被褥,躺在凤床上的萧皇后,五皇子皱起眉。

“这才什么时候,怎么给母后盖了那么厚的被褥?”

玉兰苦笑:“是娘娘她说自己冷,让奴婢们给她盖的。”

她的声音吵醒了萧皇后,她缓缓睁开眼睛,双目无神。

“玉兰,是谁来了?”

“娘娘,是五殿下来看您了。”

“煜儿?”

“母后,”宫煜先行了礼,才来到凤床近处,“儿臣听说母后病了,便过来探望,未曾想母后竟病成这样,着实让儿臣诧异。也是这几日弘文馆里的功课太多,儿臣一时忙糊涂了,以至于竟疏忽了,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

“本宫怪你做甚。”

“是啊,五殿下,您是自打娘娘病后,第一个来探望娘娘的人。那些个平时讨娘娘欢心的,都是嘴里光堂,一见娘娘出事,就不愿意露面了。”玉兰说得格外心酸,边说边擦眼泪。

萧皇后听了她这话,情绪激动起来,呛咳了几声。

玉兰忙上前又是抚胸又是顺气,才止住。

宫煜道:“本就是宫女做错了事,竟被怪在母后身上,未免也太荒谬。母后不该萎靡至此,您这样了,反而给人一种做贼心虚之态。”

“娘娘倒不是为了那些个小人,不过是玉屏死了,娘娘伤心难过罢了。”玉兰说得欲言又止。

“即是如此,母后就更不该萎靡不振,这宫里跟外头不大一样,西风压倒东风,压一时不要紧,如果一直压着,母后……”宫煜忙鞠身为礼,道:“还望母后不要怪儿臣失言。”

“娘娘,五殿下说的对,您不能如了刘贵妃的意。她现在正得意着,如果让她一直得意下去……”

“本宫又岂非不知,可陛下说本宫病了。”

宫煜道:“此事儿臣不敢插言,但儿臣料想母后和父皇的感情,不是这一件事能抵消的,父皇不过是一时气怒罢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六皇弟也在,还有刘贵妃的挑唆,父皇没有表示也说不过去,但父皇事后并无任何处置,说明父皇心中是相信娘娘的。”

“真的?”萧皇后眼睛亮了一下。

“这不过是儿臣的猜测……”

玉兰道:“娘娘,肯定是这样,陛下怎么舍得罚娘娘,说不定陛下正等着娘娘去告罪,顺势就让事情过去了。”

“让本宫好好想想。好了,你送五皇子出去吧,这里他不适宜待太久,恐会惹人非议。”

“是。”

……

玉兰将宫煜送到殿外,见四周无人,才小声道:“奴婢在此谢谢殿下亲自来帮忙开导娘娘。”

“娘娘乃是吾母后,不过是分内之事。”

“希望娘娘可以振作起来,不然奴婢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奴婢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那些个小人们平时围绕在娘娘身边,关键时候一个人都不见,若不是殿下……”玉兰看着宫煜的目光盈盈楚楚,说不尽的惹人怜爱,还有点别的什么,却是只可意会。

宫煜看着她,含笑道:“玉兰姐姐最是忠心不过,母后也是知道的。”

“奴婢的忠心又岂能和殿下相提并论,若不是有殿下在背后撑着娘娘,还不知那些人会怎么踩娘娘。娘娘就是太糊涂了,殿下龙姿凤章,又素来孝顺,就该把名分确定下来。殿下您不知家里那边也催过娘娘几次,等这次事过了,奴婢再跟娘娘提提,说不定这事就能成了。”

“那我就在此先谢过玉兰姐姐。”

“当不得殿下如此。殿下快走吧,奴婢还要进去看着娘娘。”玉兰含笑说。

宫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玉兰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进去。

从殿外到殿内,能明显感觉出空气变得浑浊。

玉兰走进去,见萧皇后半靠在软枕上,抱着被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娘娘。”

“玉兰,你说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冤魂索命?”

玉兰大急,走上前来道:“娘娘,快别胡思乱想了,玉屏、玉屏她肯定是被人害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冤魂索命。”

“可当时是半夜,外面人不可能进来,只有一个可能玉屏是自己跑出去的,可她若是见人,怎可能就穿着寝衣。”

“也许是有人约她出去见面,却故意脱了她的外衫,伪装成那样,就是为了栽赃咱们凤仪宫?娘娘您别多想了,现在关键是您的身子要快快好起来,这马上就到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若是您还一直病着,不是给那刘贵妃逞了威风。”

“是的,我得快快好起来,玉兰你去给本宫弄些吃的来,本宫饿了。”

“娘娘稍等,奴婢这便去。”

☆、第51章 第51章

51

凤仪宫玉屏之死的消息, 在宫里流传起来,甚至连那冤魂索命也传得沸沸扬扬。

期间秦艽去了趟内文学馆, 连连翘她们都听说了,足以见得传成了什么样。

有人说是玉屏干的脏事太多, 还有的说是先皇后显灵。其中先皇后显灵的说法最受人青睐,因为早在之前凤仪宫就曾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都是半夜有内侍或者宫女莫名其妙死在凤仪宫外面。

只是那几次的事还没引起议论, 就被萧皇后捂了下来,可这次不一样, 萧皇后病中, 死的又是玉屏, 这消息自然压不下来。

因此让宫中很多人联想起现在的凤仪宫,是以前的立政殿。当年立政殿大火, 元平帝重建宫殿, 到萧皇后被封后时,人们都猜测萧皇后肯定要换一处宫殿居住,谁知萧皇后似乎一点都不忌讳, 偏偏就选了凤仪宫。

不过她会这么选择,倒也不让人们意外, 因为这立政殿是历代皇后居住之地, 入主这里也是中宫皇后的象征。再说这宫里哪处宫殿没有死过人,如果真去怕这些, 皇宫里该不能待了。

一去这么多年, 以前不觉得, 因为宫里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这次事发生,再联系以前发生过的,这先皇后显灵的传言就大行其道起来,竟有越演越烈之势。

两仪殿,元平帝坐在案前,正端详着棋盘中棋势。

殿中一角的鎏金龙首三足香炉中燃着龙涎香,气味浓郁悠长,隐隐嗅过去竟有几分甜。棋盘侧面,一个身穿紫衫襕衫的人站立着,他头戴三梁冠,身材挺拔颀长,行举稳重沉着,哪怕面对的人是帝王,也有一股从容不迫之态。

“阿顺,你说,真是箬儿显灵了?”

这叫阿顺的沉吟一下,道:“陛下,显灵恐怕未必,莫是活人作祟。”

“你倒是敢说实话。”元平帝淡笑一声,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

“奴婢不过是实话实说。”

“她们可真敢。”

“借着此事,既能打击凤仪宫娘娘,又能把六殿下牵扯出来,一举两得之事,恐怕谁也不会放过。”

“你这话似有影射贵妃之嫌。”元平帝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

“奴婢并无影射之意,只是殿下心中早已有答案,所以听了奴婢的话,才会觉得奴婢是在影射贵妃娘娘。”紫衫人放下棋子,棋盘上的棋势顿时为之一变,本是元平帝占了上风,只这一颗棋子下出去,竟局面截然相反了。

元平帝抚须一笑:“阿顺棋艺越发精进,这盘倒是朕输了。”

“不是奴婢棋艺精进,不过是陛下的心乱了。”

元平帝站了起来:“朕没有想到,那孩子竟为一个宫女去了凤仪宫。”

“时光荏苒,殿下现今也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已不是当年牙牙学语的幼童,怿儿今年也有十七了吧?”元平帝唏嘘了两声,突然转身问。

紫衫人半垂眼睑答:“再有两月,六殿下就十八了。”

“也该是大婚了,怪不得她急不可耐就想插手进去。”元平帝沉吟片刻,道:“来人,传旨。”

“陛下。”和贵小步走进来。

“让皇后和贵妃着手准备这次芙蓉园赏月宴,除众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外,另邀京中四品以上官家贵女入园赴宴。四五六七几位皇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着手婚配事宜,让皇后和贵妃多上心些。”

“是。”

这消息传到凤仪宫,正努力恢复身体状态的萧皇后,顿时精神为之一振,连连和玉兰说,陛下还顾念着她,并没有猜忌她。

而这个消息同时也在宫里传开了,之前还传得沸沸扬扬的显灵之说,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皇子的皇子妃人选将花落谁家。

*

消息传到紫云阁,秦艽愣了一下。

她正伏案抄写文章,笔尖刚蘸了墨,这一停顿,墨汁顺着笔尖滑落下来,弄脏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她不动声色,将狼毫放在砚台中,将弄脏的纸拿起揉皱,又换了一张铺开。

“知道了,下去吧。”坐在旁边的宫怿挥退来人,才问道:“怎么了?小艽。”

“没事,只是奴婢不小心弄污了纸张。对了,还未恭喜殿下,陛下要给殿下选妃了,祝殿下喜得佳人。”

“你说这些未免也太早了,再说前有四哥五哥,后有七弟,也轮不上我。”

秦艽并未细听宫怿在说什么,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像是堵了什么。

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她甚至感觉一种烦躁,怕在六皇子面前失态,她找了借口,暂时退下了。

她并没有发现,在她转身后,宫怿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怪怪的。

秦艽回到住处,本来想坐一会儿,发现坐不住,便去收拾衣柜。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从柜子里掉出个白色的小瓷罐。秦艽看到这个小瓷罐时,有些恍然,去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还是那三块牛轧糖。

只是她很久没想起这个东西了,幸亏糖这东西只要避光避潮,还是很能放的,秦艽打开盖子后,还闻到一股极淡的牛乳味儿。

她看了看,将盖子盖好,塞回衣柜里。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从撞破他那晚他对她的孟浪,还是从他耍赖似的与自己亲昵,抑或是其实心里早就存着这种想法,只是不敢去想,所以冰封起来佯装无事。

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六皇子大婚以后的事情,那个人说自己身份低贱,充其量只能当个侍妾是第一次,和丁香说起她去九皇子身边是第二次,之后当着六皇子面说以后还想出宫,其实真的矫情得可笑,但也是保留自己最后一分颜面。

及至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小宫女想那么多事做什么,她连人生都不是自己的,有什么资格胡思乱想。

其实她现在已经远超很多人了,照着目前来看,六皇子大婚以后,真发展到那一步,弄个侍妾来当完全没问题,若是以后能生个一子半女,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不能说荣华至极,至少衣食无忧,比起之前在掖庭,乃至还没进宫还在家里时,无疑是天壤之别。

如果她没进宫,现在还在家里,她爹娘也该给她操心嫁人的事了。肯定嫁不了多好,她爹的徒弟大成哥一直喜欢她,家里条件还算不错,本身是个镖师,家里还有几亩地,又跟她家是同村,是个很不错的对象。

她如果嫁给大成哥,会像她娘一样辛勤劳作,侍候丈夫,生儿育女。

生了一个又一个,背上背一个,怀里的还没养大,肚子里又揣了一个。

他们村很多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从豆蔻少女到嫁为人妇,到成为人母,再过些年,儿子要娶媳妇了,自己要当婆婆。

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在没进宫之前,秦艽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一生。

可她进宫了,还做了那样一个神奇的梦,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秦艽也会想想这些事,她觉得与其说那是个梦,不如说是自己的上辈子。大抵是老天觉得她有点惨,所以让她重新来过一遍。

可她重新来过一遍的意义在哪?当命运已经脱出原由的轨迹,秦艽突然有些茫然了。

梦里的可望不可及,如今碰触到了,甚至还有机会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她应该知足,不该贪心,可人不是天生就贪心。

“小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大成哥肯定已经娶媳妇了。”

“大成哥是谁?”那个声音又问。

“大成哥是……”秦艽突然反应过来,道:“殿下,你怎么来了?”

宫怿的脸有点臭,又问:“大成哥是谁?”

小安子逃命似的下去了,秦艽看看他背影,又去看宫怿。

“殿下,你问这个做什么?大成哥是我们村的一个后生。”

“是你没进宫前的情郎?”

秦艽失笑:“什么情郎不情郎,我们那儿不叫情郎,叫相好的。”

“那就是说是你相好的了?”

“不是相好的,他送我耳坠子我没要。”

“还送耳坠子了?”

秦艽越听觉得越怪:“殿下,你怎么了?怎么问起这些了?”

宫怿忙把表情收了收,露出微笑道:“我就是好奇小艽以前的事,我之前问你,你怎么没说过?”

“这种事好像没必要……”

这时,秦艽的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谁?”

“是我,秦艽。”是小绿。她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碰到了什么让她很诧异的事,“有个小内侍来传话,说你家里人来看你了。今儿不是初二吗,是宫女们的探亲日,可我没听说你有家人啊。”

“家人?”秦艽的心一下子提到半空中。

☆、第52章 第52章

52

每个月初二是宫女内侍们的探亲日, 据说以前宫里没有这个规矩,是上官皇后入主中宫后定下的规矩。

她说宫女内侍们都是畸零人, 如果能见见家人,在宫里的日子也不难熬。

想法挺好, 可惜错估了实际情况,内侍们都是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把儿子送去挨一刀, 那是权当就死了。而宫女们都是天南地北采选而来,即使家人想念, 也没谁会为个女子跋山涉水就为见一面。

当然也还是有的, 例如有宫女家里是长安城附近的, 又或者是宫女有事嘱咐家里,或者给家里送银子, 专门跑来一趟的。

不过倒不多, 人稀稀拉拉的,半天瞧不见一个。可今儿位于玄武门往西边处一排栅栏后,却站着一家老小数口人。

为首的汉子正是秦家当家的秦大柱。

他边上站着妻子柔娘, 大儿子秦宽,小女儿七丫, 小儿子秦小树。还有个黑黑壮壮的青年, 秦大柱的徒弟李大成。

这群人翘首以盼,看着栅栏后方的宫门, 望得心里火烧火燎, 就是不见人出来。

“难道还是没找到?”柔娘惶惶道。

他们这群人早就来了长安, 可不过是群平头老百姓,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不是找女儿,而是先落脚安家。等秦大柱在这里找到了工,家里总算不用坐吃山空了,才趁着空一次又一次往宫门跑,打听着秦艽的消息。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秦艽换了名,不叫六丫,而叫秦艽。等秦大柱终于打听清楚初二是宫女的探亲日,并凑够给人传话的银子,谁知却没找到人。请人帮忙传话的价钱可不便宜,守宫门的金吾卫不会干这活儿,都是些没出息的小内侍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赚点零花。

一次就得几百个大钱,秦大柱这次拖家带口出来,本就是一怒之下和家里分了家。他作为老大不在家立门户,想要分家,只能净身出户,亏得秦大柱这趟出镖回来分了几两银,还没来得及上交给他娘,不然连出来的路费都没有,一家只能喝西北风。

等到了长安,身上的银钱已所剩无几,还要找地方安家,一家几口吃喝都得考虑,所以这传话的银钱只能现攒。一个月来一次,秦家人得两个月才能攒够一次传话的钱,这已经是他们来的第三趟。

这趟若不是李大成想起村里的郎中,曾经给秦艽取了个名儿,恐怕这趟他们也不会来,因为他们已经快绝望了。宫女那么多,名字也报不准,谁愿意帮你四处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