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她在他懊恼的眼神中,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第61章 第61章

61

秦艽关上房门, 转身在门上靠了一会儿, 才回到床上坐下。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剧情发展的跌宕起伏, 她经历了从晕了头到冷静,再晕了头, 到恢复清醒。而经过这么一会儿时间, 秦艽其实已经洞悉了宫怿的意思。

喜欢肯定是有的, 但像他们这种人, 心思太重, 即使喜欢,在碰到某些事的时候, 也会下意识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甚至会利用到对方。而宫怿所言,其实已经把两条路摆到她的面前。

继续成长,直到终于有一天有能力站在他的身边, 与他携手共进,两人会是同伴,也会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保留让他喜欢的地方, 甚至尽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让这种喜欢减退。就像那些普通的女子一样,想要的东西, 只能靠从对方手中获得, 更像是一个附属品, 他也许会宠爱她, 但绝不会让她站在与他对等的位置上。

他方才看似戏谑的生儿子之言,其实洞悉了事情真正的本质,很多皇族的女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她们争夺宠爱,为了所谓的宠爱无所不用其极。

很显然,秦艽不会选择第二条路。

但第一条路无疑是辛苦的,甚至结果也不尽如人意,因为一旦输了,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性命。而不像第二条路,即使没了宠爱,还有地位和儿子,也许以后依旧还有翻身的余地。

这是个选择题,也是个赌局。

秦艽用了一盏茶的时间,选择了第一条路,然后用一晚上的时间,去思索这条路该怎么走。

而与之相同,宫怿的这个晚上似乎睡得也不怎么好,因为第二天秦艽在他眼眶下发现了些许淡青。

秦艽出现的时候,刚好是六皇子起身,寝殿中人正多的时候。

她没有上前,而是去找那朵魏紫。

她发现那朵花换了个位置,本来她是随手放在几子上,现在换到靠墙的一个四足兽首三彩柜上。

秦艽在脑子里上演了一遍,宫怿起身,服侍他洗漱的一众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有的捧着脸盆,有的捧着水壶,有的端着巾子,有的捧青盐和唾盂,还有的捧着今日六皇子要穿的衣裳和配饰。

她们会次第将要用的物什捧上前,供服侍六皇子的人取用,后面还会有人再捧着其他要用的物什进来,这些托盘需要地方放,所以那朵花放的就有点碍事了,也因此被挪了位置。

可为什么不是旁边更顺手的长案,而是很不顺手三彩柜?从原地挪到三彩柜,需得是专门拿过去过去放,显得格外慎重其事。

这朵过季盛开的魏紫,虽然稀少但并不稀奇,尤其对皇宫而言。而昨日跟着她和宫怿一同去芙蓉园的,只有小安子和小平子,小安子和小平子不会想到去动这个,旁人不知道‘魏紫’的背后含义,只会将之当做一朵普通的花,可动花的那个人却显得很慎重以待,显然是知道这朵花里的意思。

不管对方是怎么知道的,都很值得酌量。

秦艽想起自己曾经猜测过的,这里除了小蓝,应该还有隐藏的人。

她目光不经意地环视殿中服侍的宫女,除了红、绿、蓝、青,还有春雨、春晴、春霞三个,这几个春字辈的宫女都是给红绿蓝青打下手的,平时诸如洒扫之类的粗活,都是由她们干。

她们平时是不能进入寝殿书房这类地方,唯一能进来的机会就是人手不足的时候,所以是这三人的可能性并不大。

秦艽决定不想了,主动拿起那朵花,捏着手里把玩。

她感觉有几道目光放在她身上,状似不经意的看过去,一道是小安子的,对她挤眉弄眼,似乎在示意她赶紧过去,一道是小蓝,还有一道是小绿。

小绿?

秦艽嘴角有点僵硬,因为红绿蓝青四个人中,她连小红小青都怀疑过,唯独没怀疑过小绿。因为小绿怎么说,是个话非常多的人,在六皇子跟前服侍的时候还好,一旦下去,嘴里总是叽叽喳喳找人说话,跟谁都能聊的来。

就好比她当初刚来紫云阁,就和小绿最熟。

在她的想法里,能当钉子眼线的人,一般话都不多,这种人的心思通常很重,而为了怕被人发现,最好不引人瞩目,所以能有多低调就有多低调。哪有和小绿这样,又活泼又高调,她还记得当初自己做了宫怿贴身大宫女,小绿生了好几天的气都不跟她说话。

秦艽顺手把那花簪到自己发髻上,走过去把小安子挤开。

小安子本是给宫怿系腰带,她接手过来将之做完。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殿下说说话。”秦艽道。

以前就算宫怿对她格外与之不同,她也不会说这种话,可今日她不光说了,说的时候还抚了抚发髻上的花,俨然一副当了主子的模样。

宫女只要一天没名分,就还是宫女,这点分寸还是要有的。谁给她的势?当然这朵魏紫了。

秦艽见只有小绿的目光,又在她头上停留了一下,心中已然明悟。

等所有人都下去后,秦艽问:“小绿是谁的人?”

宫怿眨眨眼,没想到她竟然发现了,本来对于她和小绿来往丛密,他刚开始有很多想法,后来几经试探,才发现她其实和对方没什么牵扯。想着日后点拨她一二,免得她吃亏,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发现了。

当然,发现不是主因,而是她方才用来发现的手法。

“先不告诉你是谁,日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解密,秦艽发现宫怿身上有很多谜,而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留了谜给她解。以前不觉得,后来越了解越深,才发现这个人平时很不经意的一句话里,都带着很深的深意。

就好比昨晚,明明给了她两条路,却并不明说,甚至其中一条路里的陷阱,就更不会跟她说了。只等着她哪天掉进坑里,他站在坑上面似笑非笑地跟她说‘小艽,你真笨’,面上带笑,可能结果是渐行渐远。

秦艽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站在一座迷宫里,每解开一个谜团就能往前走几步,离他的距离也会越近。可能中间解错谜底,会走岔了路,甚至把自己走丢了,但很奇怪她竟然感觉到热血沸腾,就好像碰见了难得的对手。

秦艽决定再让他诧异一下。

“奴婢昨天回去想了下,那条捷径就算了,奴婢还太小了,大梁女子十七八岁才会出嫁,这个年纪生孩子不合适。而且生四个,恐怕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奴婢还是觉得那个正常的选择会更好。”

“就不再考虑考虑?”他似乎很想说服她的样子。

秦艽很坚定地摇摇头:“既然不选生孩子这条路,那就请殿下答应我,在我还没达到要求之前,我们最好还是只保持名分上的关系。毕竟殿下挖了个坑让奴婢跳,还不给奴婢选择权,这样太不公平,奴婢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宫怿的脸有点黑:“什么退路?”

“如果哪天这条路走不下去了,又或者奴婢觉得走厌了,请殿下允许奴婢诈死出宫。”

“你还知道诈死出宫?”

“相信以殿下的能力,这个应该难不倒你。”

“还有?既然要说,就一起说完。”

秦艽露出一个微笑:“请殿下帮助我变强。”

顿了顿,她又道:“这个变强的定义有些太复杂,奴婢现在暂时还没想出具体的章程,只想出一个,能不能让影一大人教我一些功夫。殿下不说容易死吗,就当是保命了。”

隐隐的,房梁上似乎响了一下,如果有人集中精力注意,就会发现有个人差点从房梁上掉了下来。但在掉下来的前一刻,又缠了上去。

宫怿的脸已经完全黑了,可听到最后这段话,他的目光却闪了闪。

“行,我让影一教你功夫。”

“对了,奴婢还要出宫一趟……”

这时,门外传来小安子的声音,说是尚寝局来人了,让秦艽去一趟。

想必这就是应了宫怿昨晚所言,不过是赐个侍妾,根本用不到元平帝去发什么圣旨,尚寝局那里安排一下就好。

秦艽跟着小安子离开了,宫怿坐在那儿黑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房梁上传来一个声音,这个声音细不可闻,却清晰地传进宫怿的耳朵里。

“小师弟,想和雌性/交/配,让她给你生崽,你这种办法是不行的。”

宫怿露出牙齿:“你交/配过?”

“没,不过我看过。一般到了发情的季节,雄兽想要和雌性/交/配,都会打理自己的毛发,让自己展现出雄性阳刚的美,这样雌性才会……”

影一洒洒扬扬地阐述了一番兽类是如何勾搭成奸,宫怿并不诧异影一会用这种类比法。因为他知道影一小时候被人遗弃在山里,是被野兽养大的,一直到十多岁被他舅舅捡到,才回到人类社会。

虽然这些年过去了,他从外表上看去,已经很像个正常的人的,但在某些地方还是保留着兽类的习性。

宫怿被气得说不出话,影一以为是不是办法不适用。

“要不我去信问问从止。”

一颗金珠射了过去。

“不准你把这事告诉上官归!”

☆、第62章 第62章

62

另一头, 等尚寝局的人走后, 围在一旁的人纷纷上前和秦艽道喜。

秦艽和她们简单的客套后,来到小绿身边。

小绿手中端着尚寝局的人带来的东西, 是两套衣裳和几样的首饰。秦艽估计是元平帝发话给六皇子赐侍妾,换做一般人, 恐怕是没有的。

秦艽还真没猜错, 就在今天, 元平帝发下圣旨给四皇子、五皇子及七皇子分别赐了婚, 嘱礼部择日为三位皇子完婚, 六皇子因没选出正妃,自然作罢。

大概出于一起选妃的四个儿子, 三个儿子都有正妃了,唯独拉下了六皇子,元平帝随口说了一句,说把昨天那个小宫女赐给老六。

那个小宫女自然就是秦艽了。

估计这也算头一遭, 所以尚寝局格外重视,怕逾制就还是照以前的惯例,就是挑了些不出格的东西算贺礼, 另外道了声恭喜。

“我说今早你说话格外和平时不一样,原来早有信了?”小绿笑眯眯的把托盘塞给秦艽。

秦艽半垂眼睑,做出点不太好意思的样子:“这事我怎么可能早有信?”

“我才不信。”

“不信算了。”

“不是早有信, 你早上会那么说话, 是不是殿下昨晚许了你什么?还有不是说咱殿下也要选皇子妃的吗, 怎么其他皇子都有了, 咱们殿下却没。”小绿跟在秦艽后面,一直跟到她屋子里,才开口问道。

这事她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倒是不稀奇。可经过早上那一出,秦艽就觉得她是不是在故意套话。

可小绿明显知道那朵魏紫的意思,既然知道六皇子把魏紫给了她,为何还这么问?难道说,她想问的根本不是殿下为什么没选妃,而是殿下许了她什么,再往深一点说殿下为何会把魏紫给她。

秦艽把昨天的事挑挑拣拣大概说了下,大意就是碰见几个不识趣的贵女,她教训了她们一顿。至于魏紫为何会给她,她的说法是她也不知道,本来当时她就不知道这事,还是回来后发现的。

最后,秦艽才似真似假地对小绿说:“殿下说他不选妃了,以后都不选了。”

这话让小绿愣住了,虽然她很快就说了一句殿下怎么这样的话,让秦艽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小绿套她话的主要目的,根本不在于六皇子的打算,而是他的态度。

为何会好奇他的态度?

平常人遭遇这样的事,能有什么反应,左不过就是恼羞成怒或者自惭形秽,信心受到打击,从此自暴自弃什么的。

自暴自弃?

秦艽终于明白从昨晚到现在,她到底忽略了什么。

这父子二人从来不亲近,陛下还似乎极为厌恶这个儿子,从不与殿下说话。那为何殿下会那么肯定的告诉他,陛下一定会把她赐给他做妾。

难道说他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这自然不可能。殿下平时也没表现出对陛下有丝毫孺慕之情,似乎就是你不待见就不待见吧,我只管安心过自己的日子,甚至连想争取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这恰恰也是奇怪的地方,只是基于那个梦里就是这样,所以秦艽就将此当做固有的观念,连点质疑的念头都没有,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很怪。

难道说陛下是因为上官皇后身亡,觉得后宫女人太毒,保护不了殿下,才内心关心表面冷淡?这么说来,小绿就是陛下的人,才会这么关心殿下心里怎么想?

这个念头刚浮起来,就被秦艽掐死了。

九五之尊还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儿子,必须装得厌恶才能保全,那这个皇帝不做了也罢。

想来想去,秦艽也没想出所以然,但倒是给她开拓了一条思路。

本来她一直将紫云阁里的钉子,都想做是宫里那些娘娘们的眼线,现在又多了一个怀疑的方向,元平帝。

难道说这就是殿下不换掉小蓝,还不告诉她小绿背后之人是谁的原因?因为背后是陛下,换掉了等于是在说儿子怀疑了老子。

可陛下为何会派人监视自己的儿子?

秦艽越想越乱,总觉得脑子里到处都是线头,可这些线头却串联不上。这时,她听见小绿叫她,才回过神来。

“秦艽,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几声。”

秦艽闷着头也不说话,小绿用手推了推她,笑得捉狭:“你是不是在想殿下?”

“你说什么呢!”秦艽红着脸说。

“你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

名分上变成六皇子的侍妾,其实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一层名分,而且这层名分还是建平帝给的,似乎就格外不一样。

这点不一样暂时还体现不出来,大抵只能在日后碰见事了才能体现。例如萧皇后如果再想对付她,肯定不能像之前那样,找两个太监就把她弄晕了送去凤仪宫,怎么也要掂量掂量。

秦艽说要出宫一趟回家,转天宫怿就给办了。

得到口信,秦艽提前就收拾了东西。

她得了两回赏,里面有些值钱的首饰,还有些布料和药材什么的。宫里的首饰上面都有印记,不能拿出去变卖,但布料和药材不拘。秦艽把能带出宫的东西,加上她攒下的月银,收捡了一大包。

她本想着这么大一包东西,不容易往宫外带的,哪知宫怿竟说要陪她一起。说她第一次回娘家,他也跟着去看看。

把秦艽给臊得不轻。

是的,从这两天宫怿格外着重这件事,也就是秦艽在名义上是他妾的事。估计那日秦艽说的话戳了他心肝,这两天也不知哪根筋抽了,整个人就一阴阳怪气。

人已经在车上了,秦艽也不能赶他,只能任他跟。

出宫门的时候,问他怎么能随便出宫,他只笑笑说陪她回娘家,秦艽这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话,估计这人就是打着这个幌子。

白天的长安城,比夜晚的更加热闹。

这次是轻装简行,除了一个车夫和小安子,就只跟了两个侍卫,还是做寻常人的打扮。

说话间,马车来到秦家租住的地方。

是个小院子,看得出住在附近的都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等进了院子才发现,不大的院子竟住了三户人家。

秦家人住在西厢,拢共三间房子加半间耳房,秦大柱夫妇住一间,秦宽和李大成带着小树住一间,七丫住那小半间耳房,还空了一间是堂屋,吃饭待客都在这里。

厨房是公用的,就因为这点,所以秦家人平时做饭的家伙什,也不好放在厨房里。他们开始是放在那里的,但是米面油盐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少,就再不放厨房了,而是放在自家堂屋。

还有柴火什么的,长安城可不像乡下,需要柴了随便上山砍一些,都是要花钱买的,所以也堆在堂屋里。

秦艽和宫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秦家,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也是来得巧,刚好快中午了,秦大柱见早上接了个大活儿,得了不少银钱,想着平时妻儿节衣缩食,就去市集上买了两斤肉提回家,顺便回家吃晌午饭。

柔娘见男人买了这么肉,还埋怨他乱花钱,但说是这么说,也知道丈夫平时干体力活,就把肉一分为二,打算中午做一顿,晚上等儿子回来再做一顿。厨房里正忙着,就听到小儿子的嚷嚷声。

“爹娘,六姐回来了。”

柔娘本是不信,站在厨房里往外望了一眼,果然是女儿回来了。扔下刀就跑了出来,身后邻居叫她问厨房还用不用的话,她都没有听见。

秦家在家的人都出来了,拉着秦艽又是看又是问长问短的,最后才发现站在门边的六皇子。

“这不是……”秦大柱诧异正想说,让秦艽做了个手势打住。

秦艽见到家人,也忘了宫怿的存在,她忙走了过去,扶着他往里走,说上里面坐。

堂屋里乱成一团糟,全家齐上阵才收拾得稍微没那么拥挤和乱了。

其实所谓的堂屋,就是中间摆了张方桌和四条长凳,挨着墙边放了两个矮柜。坐这种细条长凳,十分需要技巧,一不小心就翻了,秦家人可不敢让皇子坐这种凳子。秦大柱出去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椅子来,宫怿才有坐的地方。

这期间,宫怿就一直站在边上,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句牢骚都没有。秦家人忙活得心惊胆战的,秦艽却从他身上看到一种‘乖’。

等一切弄停当,宫怿也在椅子上坐下了,秦大柱又准备带着家人行礼,被秦艽给拦住了,宫怿也说在宫外不用如此多礼。

“这不用行礼哪成?”

“伯父不用客气,我这趟出宫本就是陪着小艽一同回娘家的。”

伯父?

小艽?

回娘家?

秦家人可不傻,这三个词非议太大了!宫怿的话音刚落,秦大柱嘴里干笑着,眼睛已经看向女儿,知道六皇子看不见,一共四双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给解释。

秦艽自诩脸皮不算薄,可被家人这么看,也难免局促,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还是宫怿又拯救了他。

他脸上露出一点笑,配着他白皙如玉的脸,格外有种纯净的赧然感。

“父皇将小艽赐给我做妾,虽然是妾,但伯父我会对小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