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先自己收拾,然后再给萧铎穿戴衣服,他眼睛看不见的事,影响太大,即便是姜妈妈和红缨,也不便轻易告知。都穿好衣服准备出去,忽地顿住,“皇上,你等一下。”去找了点东西,在指尖揉匀,然后往他眼窝轻轻点了几下。

萧铎问道:“你在我脸上涂了什么?”

“螺子黛。”

萧铎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她的用意,是想弄个黑眼圈儿,等下看起来更加憔悴,让高进忠搀扶就更合情合理,不由笑了,“行,别弄得太夸张了。”

凤鸾还是不安,“皇上,能行吗?要不…”

“没事的。”萧铎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角,在她耳边低声温和道:“宫里是我走熟了的,有高进忠在旁边陪着,没事的。”即便对高进忠,也并没有告诉他是看不见,而是说眼疾加重,越发看不清了。

除了凤鸾,他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此事。

两人出了内殿门,昊哥儿和婥姐儿已经换好孝衣出来,凤鸾拉着儿子的手,细细叮嘱道:“父皇昨夜没有睡好,你帮母妃照看着,好吗?”当然不指望昊哥儿真的能照顾萧铎,但想着万一有什么事,比如萧铎绊倒之类,孩子上前一打岔,一哭,借着哄孩子他就能先回避一下。

昊哥儿却把母亲的话听进去了,听着小胸脯,点头道:“母后,你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父皇的。”说着,上前去拉萧铎的手,“父皇你累了,就由我来照看你。”

萧铎顺着儿子的声音“看”过去,微笑道:“好,我们走。”

凤鸾满目不安的送他们出去,她也没空停留,还要跟着蒋太后,领着太妃、公主们一起吊祭哭灵。亏得萧铎的姬妾都留在了王府,省了不少心,牵了婥姐儿往景合宫里面赶,皇帝昨天驾崩,蒋太后还没有来得及搬到永寿宫。

一路往前走,心却一直悬挂在萧铎的身上。

满脑子总是不由自主浮现出他绊倒,或者碰在主子上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心烦意乱的到了景合宫,行礼道:“见过太后娘娘。”

早在萧铎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候,先帝就让人给蒋氏准备了太后服饰,不是每个儿子做太子的宫妃,都有机会等到穿衣服的这一天,比如范皇后就没那个福气。不过蒋太后的福气显然不错,她等到了。

刚刚年过半百的她,穿一身深紫色的暗纹广袖大衫,华丽雍容,外面罩了一层白色的麻布孝衣,头上一律换了银饰。虽然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不够沉稳,气势有几分过了头的威严,勉强算是把太后的派头做足了。

升平公主站在旁边,一见凤鸾,便过来福了福,“皇后娘娘金安。”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叹气道:“哎,这是一夜都没有睡好罢。”

众人原本以为她是夸张,故意说得皇后有孝心,结果一看,皇后娘娘的气色果然不是太好,眼睑有了一抹淡淡的青色,的确很是憔悴。

蒋太后瞧在眼里,心下嘲讽,没看出来凤氏还是一个狠得下心的,这是故意熬了一夜没睡,弄出这副可怜样儿。脸上也不施脂粉,素白素白的,不仅眼睑微青,眼睛还有点轻微浮肿,巴掌大的小脸上,就剩下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了。

显得她有孝心,别人全都哭得不如她伤心。

眼下没空计较她的这点小心思,还有正经事要办,“人都到齐了?走罢。”想起儿子的那一番混账话,心里就有气,不看儿媳,起身便领头往外面走去。

凤鸾心里想的还是萧铎,乱糟糟的,跟在婆婆后面出门。

然后便是冯太妃、凤太妃等人,再接着是升平公主等皇室公主,婥姐儿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加上她是皇后之女,便由升平公主牵了手一起走。到了灵堂,蒋太后便带着女眷们开始哭先帝,一个个轮班上前,都是一通磕头一通哭,生怕自个儿哭得不够伤心,被人比了下去。

折腾了半上午,才轮到最后一个婥姐儿。

她哭不出来,只好掏出母亲给她准备的葱汁儿帕子,一擦,顿时辣得眼睛睁都睁不开,眼泪哗哗的流,顿时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直到有人来拉她起来,方才收了眼泪,然后按照位置站在一旁。

蒋太后说了几句什么,人太多,她个子又小,也没听清楚,然后是母亲说了话,众人便都按照来时路依次回去。眼下永寿宫还没有收拾好,更没分派,太妃们还是先各自回去,公主们因为下午还要哭一场,也都各找各娘。

“母后,你累了吗?”婥姐儿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想了想,“我去给你拿些点心过来。”她一溜小跑,去端了桂花糕,见母亲不吃,掰了一块儿塞到母亲嘴里,“吃点东西就有力气了。”

“好。”凤鸾食不知味,咽了一口,然后一叠声的催红缨,“再去前头瞧瞧,皇上怎么还没有回来?”

红缨刚要走,就听外面传来高进忠的声音,“皇上驾到。”

凤鸾当即快步迎了出去。

婥姐儿嘟了嘟嘴,也跟上去,然后拉着萧铎的手告状道:“母后只想着父皇,都不理我,我拿桂花糕给母后吃,母后都没有夸我,还丢下我就跑出来了。”

萧铎安抚女儿道:“回头父皇说说她。”然后让昊哥儿上前,“父皇跟母后还有事情商量,你领着妹妹去后面玩儿。”

凤鸾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关了门,上下打量着他送到椅子里坐下。哪怕明知道他没有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今儿在前面没事吧?”

“没事。”萧铎表情还算平静,“没人打量皇帝的。”摸向她的眼睛,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了,“涩涩的,眼睛都哭肿了吧。”

他这样,叫凤鸾心里真是酸涩难挡。

特别是看着他红肿的眼睛,还习惯的睁着,“看”着自己,可是不论自己是什么表情和动作,他都不知道。

“等下弥太医…”

萧铎打断她,“弥太医太医来了,也说我是眼疾加重就是。”眉宇间有几分无可奈何,叹道:“现在新朝伊始,还很乱,一点岔子都不能出。而且弥太医只怕也是无能为力,要能治好,他早就该治好我的眼疾了。”

凤鸾静默,心里有点灰蒙蒙的一片。

果不其然,弥太医过来以后还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偏生眼下又不能声张,不,其实以后也不能声张。心念忽然一动,“要不然,就说我的眼睛不好…,不不,这样反而声张了。”

“别急。”萧铎拍了拍她的手背,“暂时还是什么都不要说。”

*

皇帝殡天以后,新皇都是以日代月守二十七天孝。

这二十七天,萧铎就在高进忠的搀扶之下,愣是双目已盲,还是把该走的规矩都给走完了。然而登基大典却是不好混的,哪有太监搀扶皇帝去行大礼的,得把这个太监拖出去砍了,臣工们也会对皇帝议论纷纷。

这是一个大难题。

为了解决这个麻烦,萧铎不厌其烦的每天和高进忠配合,就是他在旁边一直保持三步的距离,然后凭着声音,在该上台阶的地方上台阶,该停的时候停。这种大的动作还好一些,但是端酒杯敬天的细小动作却比较难。

本来就看不见,就算再锻炼、再配合,落定的位置肯定也不准,要刚刚好一下子就拿到酒杯,这是实在是太难为了。

因而萧铎的登基大典一整天,凤鸾都是心悬到了嗓子眼儿,恨不得亲自跑过去看一眼,然而她的担心竟然是白担心。叫她简直不敢相信的是,萧铎竟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回来了。

“当时一下子没摸到酒杯…”萧铎说起仪式上的惊险事,“然后听高进忠咳嗽了两声,便往右边摸去,居然一下子就摸到了。”他在眼前一片黑暗里说起这些,居然还能面色平常,“就是好险,差一点就把酒给洒出去。”

凤鸾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又酸又涩,又是欣喜,至少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总算感觉稍微踏实了一点儿。然后等新朝的运转正常起来,让人四处搜寻天下名医,务必要把萧铎的眼睛给治好了。

只不过,这事儿还得假托一个由头才行。

最后商议来商议去,决定以郦邑大长公主上了年纪,眼睛视物不清为由,然后派人去各省各地搜寻医治眼疾的名医。即便有人发觉阵仗大,郦邑大长公主的身份也拿得出手,免得一说凤鸾有事,就让宫里的人猜测联想。

几天后,是凤鸾的封后大典。

她虽然不是萧铎的元配,但是穆氏犯错移除玉牒,加上萧铎看重她,因而还是以元后的规格来置办,场面盛大隆重奢华。

一开始进行的还算顺利。

凤鸾头戴九翟凤冠,两侧展开十二翅赤金八宝缀玉翅,金珠坠、华服绕,上了凤辇到了太和殿,下来,进殿。先是一系列的仪式,礼部官员宣读立后册文,最后是萧铎把金册、册文以及凤印交给她,至此便算礼成。

礼部官员将托盘双手举国头顶,递给皇帝,大约是想表现的比较畏惧龙威,举的姿势便有些高,刚巧…,和皇帝的双手错开了。

萧铎心里一急,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出错呢?下面文武百官都在看着,赶紧抬手,想要挽救一下场面,结果却不小心碰翻了托盘!沉重的凤印掉在了他的脚上,因为黑暗中无法辨识,本能的便是往旁边一退。

一脚踩滑,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摔倒了!

“皇上!”

“当心皇上!!”

不同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凤鸾则不顾形象的冲了上去,惊慌道:“皇上,有没有摔到哪里?让我看看。”

萧铎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忍痛道:“没事,刚才就是吓了一跳,不小心踩滑了。”

亏得帝后共坐的椅子前,有一块不小的脚踏,萧铎没有摔下去,否则要是从高高的台阶摔下去,那可绝对不轻!

凤鸾赶紧道:“皇上一定是太思念先帝了,这些天…,夜夜流泪,没有一日睡得安生的。”已经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哪怕这个解释不足信,也要找个借口,“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皇帝总不能无缘无故摔倒了,也不好说是因为没拿好托盘,这个借口,让大家都有了台阶下。凤渊见机行事,当即接口道:“皇上千万保重龙体,爱惜圣躬,还请把思念先帝之情放在心中,顾全江山大业和天下百姓啊。”

群臣中有人附和,“是啊,皇上保重龙体。”

凤渊又道:“皇上仁厚纯孝,思念先帝之情溢于言表,为天下百姓之楷模,为臣等之表率,乃江山之福、社稷之福。”

群臣纷纷附和,“江山之福、社稷之福。”

高进忠将东西都拣好了,递到萧铎手里,然后重新把仪式进行了一遍。凤鸾从他手中接过托盘,叩谢,行大礼,然后两人一起牵着手坐下,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总算把这过场给走完了。

回了乾元宫,宫人们大概都听说了前面的事,一个个低垂脑袋。

凤鸾则顾不上这些,而是拉着萧铎进了里面寝阁,急声道:“可摔着哪儿了?刚才真是吓坏我了。”

“没有摔伤。”萧铎皱了皱眉,“不过脚踝好像崴了一下,有些疼痛,你帮我脱了袜子瞧瞧,看是不是肿了。”

凤鸾赶忙蹲身下去,给他脱靴子。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高进忠在外面禀道:“先帝身边服侍的御前太监王诩,殿外求见。”

屋里两人都是一怔。

凤鸾当即道:“不见。”

高进忠一溜小跑进来,脸色为难,低声道:“王诩问,皇上是不是身上蛇毒未清?若是的话…,他或许可以帮皇上分忧。”

☆、第224章 疗伤

凤鸾断然不见王诩,一是不想惹萧铎生气再伤了眼睛,二是免得给王诩惹祸,但是高进忠这句,“或许可以为皇上分忧”,叫她怔住了。她一点点转头看向萧铎,心里顿时就动摇了。

不管王诩能不能治好萧铎的眼睛,萧铎又怎么讨厌他,等治好以后,萧铎又会王诩怎样,这些都可以回头再考虑,再谋划。

眼疾是大事,只要有一丝希望都应该去努力争取。

“皇上…”凤鸾紧紧握住他的手,仰面道:“让他进来,听他说说,万一真的有办法让皇上的眼睛复原呢?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应该试试啊。”

萧铎亦有一瞬的惊动,复明?!谁想做个瞎子啊。

自己当然希望眼睛能够治好。

可是王诩并非大夫,肯定不会开个药方就把自己治好,他能有什么法子?把他的眼睛换给自己吗?要是那样,自己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她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难道要彼此再一次面对选择带来的伤害?

不对,自己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比得上重见光明更重要?居然还在犹豫。

高进忠也是犹豫不决,皇帝有多厌恶王诩不消多说,不过是因为眼疾,一直没有顾得上处置王诩罢了。可是皇帝视物不清实在不妥,像今天那样跌下来还不是最凶险的,要是皇帝的秘密传了出去,简直不敢想象!

因而小声建议,“皇上,不如叫王诩进来问个清楚?”

凤鸾焦急,不明白萧铎还在犹豫什么?哪怕跟王诩有一千一万个过节,可这是治好他眼睛的希望啊,还有什么可纠结的?想着或许是他抹不开面子,干脆起身出去,穿过珠帘,然后便看见一个颀长的青色身影。

“叮!”,彼此的视线在空中有那么一瞬碰撞,落在各自心底,恍若湖心里投入一粒石子,荡起一圈圈儿涟漪。

只是那一番唏嘘感慨,此时此刻,没有时间体会。

凤鸾急声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王诩看着她明眸里的焦急,垂下眼帘,躬身问道:“皇上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奴才想先知道皇上的症状,才好对症治疗。”

凤鸾的嘴张了张,没敢说萧铎眼瞎,只讲他之前的症状,“就是视线有点模糊,看东西跟笼了一层薄纱似的,隐隐绰绰,嗯…,越来越严重了。”

王诩其实是早有猜测的。

先帝殡天的那一天,他就在跟前。先帝驾崩时,萧铎跪在床榻跟前哭了一场,后来群臣参拜新君,他猛地一起来,闭上眼睛晃了一下。当时群臣抢先跪拜,自己正要跟着一起跪下去,低头的一瞬,发觉萧铎茫然失措的看着前方,眼里闪过惊恐之色。

当时心下就在猜想,新君是看到了什么会感到惊恐?一直没有想明白。

直到今儿听说,封后大典上面皇帝摔倒了。

“怎样?”凤鸾尽量压抑心底的紧张,声音却绷得紧紧的,“有法子吗?”当时自己被剧毒之蛇咬了一口,都活过来了,而萧铎只是替自己吸了毒,毒没入肌肤,应该更轻才对啊。带了几分希翼,小心翼翼央求问道:“你一定有法子,对不对?”

王诩和从前一样目光平静,“是,奴才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怎么忍心让你失望,让你担心,让你不安?只要能够帮到你,哪怕是…,成全你和别的男人幸福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凤鸾赶忙领着他进去,高兴道:“皇上,王公公说他有办法。”

高进忠忙问:“什么办法?”

王诩回道:“奴才学的内功路数比较特别,可以尝试,替皇上逼出剩余毒素,应该对皇上的视力有所助益。至于能不能痊愈,奴才不敢打包票,但只要有效,奴才可以多替皇上运功几次。”

“用内功逼出毒素?”萧铎皱眉,有点不太相信,“你确定这样有用?”心里还是动摇了,毕竟光明对于任何人都太重要,特别是在听到希望以后,实在难以忍住不去尝试,但却担心,“现在离当年中毒的时候,已经一年多了。”

王诩回道:“奴才尽力而为。”

萧铎“看”向他,他根本就不用这么做,自己好不好,与他何干?要说他是巴结自己这个新君的,那不可能,焉知自己不会治好以后就杀了他?而且他来为自己治疗,还要担风险,就不担心治不好惹怒自己被杀吗?

除非他是想谋杀自己,和自己同归于尽,否则怎么看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但,他还是来了。

他是为了阿鸾吧?不由在心里笑了笑,也不奇怪。

像自己这样多疑又无情的人,为了阿鸾,都是一步步心软瓦解,他王诩不过是一个半残之人,能得阿鸾感激,又怎么会不无怨无悔?人傻起来,总是没药救的。

凤鸾比较焦急,说道:“事不宜迟,那就先试试吧。”

王诩道:“还请皇后娘娘回避。”

凤鸾一怔,“为何?”

王诩撒了谎,“奴才运功为皇上逼出毒素的时候,怕有毒气在空中散发,所以娘娘还是回避的好,若是担心,在外面等着就好了。”

萧铎也道:“阿鸾,你先出去罢。”

“好,我在外面等着。”凤鸾不敢在这上头争执,怕耽误了治疗,看了看萧铎和王诩,心里浮起一层莫名的担心。隐隐觉得,王诩好像没有说实话,用内功就能把毒素逼出来?但听说当时他也给自己运功,护着心脉,或许是一个道理?总之,不能让萧铎这么一辈子瞎下去啊。

而里面,高进忠略有点紧张的道:“皇上,奴才一条贱命死不足惜,自然是在里面陪着皇上的,但是…,要不要叫点侍卫进来?万一,皇上和王公公中毒晕倒,也不至于慌张失措。”

王诩静静站着,没有反对。

萧铎却是嘴角微翘。

高进忠不是怕自己和王诩晕倒,而是担心王诩功夫太高,对自己图谋不轨,这不过是他想多了。王诩一个太监,谋杀自己有什么好处?杀了自己,他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出去,和自己鱼死网破做什么?然后再让阿鸾恨他一辈子,伤心一辈子?况且自己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哪里就被人随便捏死了呢。

“行了,开始罢。”萧铎闭上眼睛道。

高进忠紧张的站在旁边,打算一有异动,就算拼死也要冲上去护驾,等着外面的侍卫来救。尽管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还是不得不防。

“请皇上在榻上坐。”王诩道:“另外,奴才需要一根针。”

“针?”高进忠更加紧张了,“你要做什么?”

萧铎淡淡道:“去拿。”

“冒犯了。”王诩先将手放在了他的脸上,比划了一下,“等下要在皇上眼眶周围用针破口见血,晴明、承泣、攒竹、鱼腰、瞳子髎,这五个穴位。”怕萧铎忌讳,“皇上若不放心,可以让太医来。”

高进忠找了针回来,小小银针,放在托盘里的锦缎上面。

“你也出去!”萧铎不想跟高进忠多加解释,声色俱厉撵了人,然后仍旧闭着眼睛说话,神色平静如常,“开始吧。”

王诩拈起银针,看向他,果然是做帝王的人,有胆气。

萧铎感觉到他轻轻刺破了自己的穴位,一二三…,十个,但是静了一会儿,不由问道:“你在做什么?”

王诩回道:“奴才需把十指刺破。”将自己的十指给一一扎破,以十指对应十个眼部穴位,盘腿坐在了萧铎对面,轻声道:“皇上,开始了。”

闭上眼睛,封闭耳朵,方才能够更好的感应细微变幻。

其实大殿里安安静静的,空气里也清洁无比,并没有王诩说的什么毒气散发,那些话不过是哄凤鸾罢了。

“请皇上气运丹田,开始吐纳。”

萧铎本身也是习武的,这不在话下,他很快感觉到了王诩在运功,自己身体里的气流竟然受他影响,开始流动起来…

*

“皇上感觉可好些?”凤鸾问道。

萧铎静静感受了一下,“以前眼睑下方时常隐隐胀痛,似有减轻。”其实他也不是太确定,疑心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但至少王诩不是在谋害自己,宽慰一下她也好。

果然,凤鸾听了十分高兴,“不着急,只要有效果就好。”又盯着萧铎眼周的几个小红点细瞧,诧异道:“这是什么?”

王诩回道:“是有毒素逼出来,带出残血。”

“原来如此。”凤鸾瞧着萧铎气色平静,轻轻点头,想来这样才是正常,既然他眼周还有毒,自然得排出来。这番运动只怕王诩消耗不少,不是轻易能办到的,因而回头道谢,“辛苦王公公了。”

王诩淡淡道:“这是奴才应该做的。”

凤鸾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暂时留在皇上身边服侍,以便每天随时传唤。”怕萧铎不肯,上前握住他的手,“皇上早点好起来,我就放心了。”

萧铎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对复明的希望战胜了情感,同意了。

事情似乎有了转机。

然而摆在萧铎面前的困难却没减少。第一件麻烦事,便是这一个月来堆积如山的奏折。虽说有阁老和吏部官员帮忙处置奏折,但只是小的事情,一些大的决策还得皇帝来做,比如江南某郡闹了水患,西北某地有匪类扰民,像这种需要开国库、拨军队的,官员可不管越俎代庖。

但是萧铎看不见啊。

凤鸾翻开奏折,一字一字的给他念完,等他想好决策,再把奏折放在他手下,让他的手落好位置,然后用朱笔御批。这个法子倒也凑合,但…,不可避免的,凤鸾就知道了朝政大事,而且还有其他风险。

等她走了,高进忠硬着头皮提醒道:“皇上,历朝历代后宫嫔妃都不予干政,皇后虽然地位尊崇,也不宜参和政事。况且皇上无法视物,万一皇后念错了,皇上也无法分辨…”

“啪!”萧铎一本折子顺着声音方向扔了出去,砸在高进忠的脑袋上,“朕以后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他明白高进忠的意思,阿鸾知道政事已经不妥,万一她在从中虚假捣乱,岂非更是不妥?但是,如果连阿鸾都信不过,那只能说明自己识人不清,看错了人,交错了心,命里注定活该眼瞎!”

阿鸾,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的。

因为我已经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你。

萧铎歇了一会儿,靠在椅子上,“让王诩进来。”

王诩在先帝跟前服侍的时候,就不多话,在萧铎面前话更少了,等他坐下,依旧按照之前的法子,继续替他运功疗伤。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他方才收回了手,脸上有些虚浮之色,然后道:“皇上睁眼试试。”

萧铎睁开眼睛,这一次不再是错觉,而是隐隐的,感觉眼前黑云单薄了一些,能感觉到一些微光的东西。虽然看不清,但却不再是一片纯粹的黑暗,这就说明,王诩的办法是有效果的!自己复明是有希望的!

任凭他性子再沉稳镇定,声音里,也忍不住带出一丝欣喜,“好些了。”

王诩脸上的神色松快了点,当然希望有效果了,不然自己的折腾岂不是白费?他忍了忍身体里的不适,下了榻,“皇上歇息,奴才先行告退。”

他回了屋,然后开始运功开始吐纳,不一会儿,十指尖上有血珠渗出。

皇帝寝宫内,高进忠正在欢欣鼓舞道:“没想到王诩这小子还真有办法,皇上觉得好些就好,回头告诉皇后娘娘,也让她高兴高兴。”

萧铎静了静,“不急,再等几天,进展多一些再说。”

心情复杂,最终还是欠了王诩的人情。

如果王诩能够治好自己的眼睛,哪怕不能完全复明,只要能够向以前那样还勉强看得见东西,自己都满足了。自然是不能再杀了他,但…,还是要将他送走,自己做不到接受他在阿鸾面前晃荡,有些情感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特别是阿鸾感激他的眼神,还是…,晚几天再看到吧。

如果自己能看到的话。

萧铎去了坤宁宫,并没多说,只淡淡道了一句,“感觉好些了。”

凤鸾以为进展不大,想着他都瞎了,王诩又不是神仙,哪能一下子就让他复明呢?但只要感觉好点,有效果就好,慢慢来吧。

如此这般,王诩每天替萧铎运功疗伤,再加上太医的精心调养,萧铎的眼睛一天天开始好转,只是速度很慢。一个月后,马上就要到萧铎的三十岁生辰,举国同庆的万寿节。因为今年先帝刚刚驾崩,萧铎便让小办,是敬重先帝的意思,但即便再小办从简,该来的人还是不会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