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女儿不孝…”殷盈难过极了。

“怎么能怪你,”殷父心疼地道,“怪我们俩当年有眼无珠,看错了那个畜生!”

这一场风波就算是过去了。殷盈心如止水,彻底断了再嫁的心思,把心思都放在了韩宝葭身上,她打算好了,要是韩进和于老爷再纠缠不清,就照殷父说的那样,她先带韩宝葭回老家,老家虽然没有冀城繁华,倒也落了个清净。

这眼看着就要到上巳节了,原先便答应了韩宝葭要出去放纸鸢,殷盈和殷颢两人便开始倒腾这个。

只是韩宝葭想要个猫的纸鸢,两个人便犯了难了,胡乱画了两笔,韩宝葭瞧着那一团团墨渍笑得喘不过气来。

一家人正热闹着呢,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杏儿把人引了进来,只见崔婆子又来了,一脸的尴尬,旁边有个身穿豆绿色绣花褙子的婆子,脑后一个圆髻把头发拢得干干净净,满面堆笑着招呼道:“赶巧了,家里人都在,今儿个也不知道崔婆子说了些什么让人误会了,我是武宁侯府请的媒人,特意登门,替四爷说亲来了。”

第8章 蟠龙玉佩(八)

武宁侯府以正妻之礼求娶殷盈,并承诺会将韩宝葭归入武宁侯府的族谱,当成自家人一样看待。

崔婆子连连朝着殷盈致歉,连着甩了自己两个耳刮子:“昨日都是我胡说八道,大侄女千万别放在心上。”

两个媒人和殷家二老商量亲事细节,殷盈带着韩宝葭避到了自己的房里,心里一忽儿喜、一忽儿忧。

喜的是这次真是彻底攀上高枝了,家人扬眉吐气,女儿以后也算是侯门千金,有了天大的靠山;忧的是那叶齐宏必定是被她的容貌所惑这才定亲下聘,也不知道能热火上多久,而武宁侯府那深宅大院,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和离妇人,能不能站稳脚跟也是个未知的变数。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已经由不得她了,纳采、问名,三书六礼有条不紊,亲事定在了五月,一时之间,外面的流言仿佛灌了水的哑炮,全都没了声息,于老爷更是连影子都不见了,登门贺喜的人一天能有好几拨,就连久未联系的亲戚都来了。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这日子过得飞快,三月三眨眼便到了。

三月三在北周称为上巳节,每逢此时,各家各户的女子不管是王公贵胄还是平头百姓,都成群结伴相约出游,以兰汤沐浴辟邪,在水畔嬉戏游玩,更有富贵人家行那风雅的曲水流觞,论文赏景,成就佳话。

韩宝葭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衣裙用熏香熏得香喷喷的,身子用兰草沐浴,脸颊被泡的白里透着粉,看上去娇嫩无比;殷盈又替她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拿出了几件珍藏的首饰,让她自己挑选。

几株钗环、两朵珠花、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花钿和首饰,成色都很好,色泽艳丽。

韩宝葭看着这些首饰爱不释手,一个个插到头上比划来比划去,最后挑了那桃花珠花,一边一朵,娇嫩的粉色越发衬得她人比花娇。

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她越看越欢喜,抿着唇乐了。

殷盈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发现了,自从女儿身子好了之后,便越来越喜欢梳妆打扮了,有时候一件小小的首饰都能让她把玩好半天,可能是女儿家大了,知道爱美了。只可惜家里并不算宽裕,没这闲钱打扮她。这支珠花是她从前嫁人时的嫁妆,倒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她自己也压着箱底不舍得用,万幸没被韩进抢走卖钱,今天特意翻出来了,倒是和女儿般配得很。

等收拾停当,殷颢早在门外等着了,一见外甥女也眼前一亮,得意地道:“我家蕤蕤这样,只怕过不了两年,求亲的门槛便要被踏破了。”

“那也是小舅先替我娶个舅妈回家。”韩宝葭脆生生地取笑着。

殷颢的亲事也在谈了,就是隔了几条街的青梅竹马,当家的是浮白居的二掌柜,从前对殷家嫌东嫌西,深怕女儿过门受委屈,殷盈的亲事一定下来,便忙不迭地来探口风了。

殷颢的脸一红,威胁道:“蕤蕤再取笑我,你的猫鹞子便不给你了。”

韩宝葭更乐了,指着他的手笑道:“这哪里看得出来是猫,只怕就是一团墨吧。”

殷颢低头一瞧自己画的猫,也忍不住笑了。

三个人说笑着出了门,却见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大马车,他们原来租的那辆不见了踪影。等在马车边的一个侍从迎了上来,恭谨地道:“殷公子,我家四爷命我送你们去兰水,今日一日可听凭差遣。”

殷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看向了殷盈,殷盈的脸一红,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多谢四爷。”

侯府的马车到底不是那租来的能比,软榻、小几一应俱全,小几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小食,两个人坐着绰绰有余,最中间居然还放着一个精美的纸鸢,上面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黄花大狸猫,张牙舞爪,颇有几分气势,右上角印了一方叶齐宏的私印。

“娘,他倒是挺有心的。”韩宝葭很是满意,看起来,这位叶四爷倒是真的对殷盈上了心了,想必是那日问了管事得知她想要个猫鹞子,这才特意亲手做了讨她欢心。

殷盈呆了呆,抚摸着纸鸢的竹架,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她想起从前新婚燕尔的时候,韩进也做过几件讨人欢心的事情,只可惜,没多久便露出了真面目,后来她有了身子,伺候不了人了,韩进便索性再也不遮遮掩掩了,吃喝玩乐嫖赌都来,家里再无宁日,她再伤心,也没人在意了。

这位叶四爷,听说也是个浪荡惯了的,也不知道能有几日新鲜。只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要放进自己的真心,只要恪守妇道、认真持家便好,不求恩宠无双,只求在侯府中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苦笑了一声,也不想让女儿担心,柔声道:“蕤蕤喜欢便好,待会儿让舅舅给你放得高高的。”

马车一路出了城,往城郊的兰水驶去。路上行人、马车络绎不绝,不时可以听见嬉戏声,韩宝葭从马车里撩起车帘往外看去,距离兰水越近,人便越多,这冀城中一多半的女子只怕今日都在城里城外的河畔玩耍了。

“舅舅,这么多人,这风筝放得上去吗?”韩宝葭担心地道。

殷颢经常外出进货,对郊外兰水一带很是熟悉,兴冲冲地道:“我带你去个安静的地方,准没几个人知道。”

马车继续前行,绕了几个弯,颠簸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到了一块宽阔的堤岸边。

远处是青山绿水,半山腰上的杏花俨如一层又一层的粉色云朵;近处是一簇一簇的野花开在不远处的草地上,掩映在一片绿意中;河面水流潺潺,春风拂面,吹起了裙角,韩宝葭跳下马车,看着这美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一阵花的清甜扑面而来,夹杂着水边湿润的气息。

她四下一瞧,飞一般地跑到了水边,鞠了一捧水撒向殷颢,殷颢敏捷地一闪身避了开去。

“好了,别调皮,”殷盈笑着走了过来,拿起备好的兰草占了水朝着韩宝葭洒去,“先做正事要紧。”

北周素来在上巳节有这祓禊的习俗,以兰草沾水洒在未出嫁的女儿身上,祛除不祥,祈求来年运势。

韩宝葭双掌合十,诚心祈祷:上辈子的霉气就随着这一次的换魂烟消云散吧,这辈子不求别的,只求能安安稳稳地做回女儿身,有个称心如意的好郎君,把上辈子的缺憾都弥补了。

这边殷颢已经扯着纸鸢跑了起来,叶齐宏的那只猫鹞子做得好看,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殷颢折腾了好一会儿,摇摇晃晃在空中挣扎了半晌,还是一头栽入了远处的树丛,倒是自己做的那团黑墨,被被风吹得一路往上,不一会儿就定在了半空之中。

韩宝葭一手牵着线,一手拿个殷盈塞过来的糯米团子,吃得正开心呢,忽然只听到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出现在视线里,身穿便服,腰间却配着刀。

“你们是哪里的?”领头的一个神情冷肃,“赶紧离开,我家主人马上就过来了。”

殷颢和殷盈面面相觑,殷颢大着胆子问:“敢问你家主人是谁?这里这么宽敞,我们就占了这么一小块地方,也不妨碍什么吧?”

“大胆!”那人冷冷地道,“让你走便走,这么多话,是不要命了吗?”

武宁侯府跟过来的侍从慌忙走了上了,招呼道:“这位兄台,我们是武宁侯府的,不知道是哪家贵人出行?可否行个方便?”

那侍卫狐疑地瞟了韩宝葭他们几眼,显然,这几个人衣饰普通,并不像侯门中人。

韩宝葭这才看清这侍卫的正脸,慌忙道:“娘,舅舅,我们走吧,我玩腻了。”

殷颢心里气愤,却也明白这不是讲理的时候,嘟囔着道:“什么事情都有个先来后到的,怎么就碰上这么一群强盗了。”

韩宝葭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了。

外面又有慢悠悠的马蹄声响起,一群人簇拥着一辆宝盖华舆停在了不远处,为首的一名年轻男子胯下一匹棕红色宝马,玄色披风,神情睥睨漠然,正是韩宝葭避之不及的元朔帝卫简怀。

车舆上的帘子被掀开了,有名侍女探出头来道:“杜大人,长公主殿下说了,不必扰民,他们原本在的便在了,与民同乐也是一桩趣事。”

杜冯迟疑着看向卫简怀。

卫简怀居高临下瞟了一眼傻站在河岸边的三个平民,皱了皱眉头,无声地点了点头。

杜冯会意,一摆手,侍卫们四下散了开来。

殷盈这才认出骑在马上的卫简怀,吓得脸都白了,哪里还有心思玩乐,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殷颢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心里直打鼓,跑去树林里捡那只掉落的猫鹞子。

马车上,安南长公主在侍女们的搀扶下缓步而出,她的身后还跟着两名豆蔻少女,好奇地四下张望着。

韩宝葭一个人孤零零地拉着纸鸢,定定地看着卫婻,眼中有些潮湿。

这是她出事以后第一次见到这个相伴多年的好友。

今日卫婻穿了一身便服,不过,就算是便服也遮掩不住她明丽的五官和袅娜的身姿。当年安南长公主艳冠京师,嫁给谢隽春时不知道碎了多少男子的心。

只可惜,谢隽春假凤虚凰,让卫婻独守空闺多年。

谢隽春不在了,其实大家都皆大欢喜。

卫婻可以重新找个如意郎君,卫简怀少了个念咒管教唱对台戏的,谢府也不用担心得罪圣上被牵连。

韩宝葭收回目光,想要把纸鸢扯下来,只可惜她年小力弱,风又大,反倒被纸鸢带着往前踉跄了两步。

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那两名少女笑了起来,跟着伺候的侍女朝着她们耳语了几句,那笑声顿了顿,越发肆意了起来。

韩宝葭认识她们俩,一个是卫简怀乳娘秦氏的小女儿,名叫何丽娘,年方十五岁,卫简怀登位后,封以前的乳娘秦氏为二品宣华夫人,敬重异常,何丽娘自然也跟着风光无双。

而另一个是定国公府的六姑娘,先皇后的外甥女,卫简怀的表妹苏筱,年方十四岁,如珠似宝被家人养在手心,骄纵得很。

“你,过来。”苏筱忽然朝着韩宝葭喊了一声。

看她一脸贼兮兮的笑容,韩宝葭迟疑了一下。

“你这小丫头,怎生如此无礼?”苏筱娇叱了一声,“快些过来。”

韩宝葭不得不拽着着风筝朝她走了过去,刚到跟前,苏筱一抬手就从她手里抢过风筝线来,手一撒,那纸鸢离了束缚眨眼便朝着高空飞了出去。

第9章 蟠龙玉佩(九)

“我的纸鸢!”韩宝葭惊呼了一声,这可是殷颢亲手做的,手还被竹篾子割破了好几回呢。

她又气又急,不假思索便朝着纸鸢追了过去,一跳一跳的想要抓住那线头,身后传来了苏筱和何丽娘的笑声,苏筱还拍着手叫道:“快些,跳得高些,哎呀呀,纸鸢要飞走了呢…”

地上一个小土丘,韩宝葭顾得了上面没顾上下面,落在地上人往前一冲,眼看着就要摔个狗啃泥。

脖子上一紧,衣领被人薅住了拎了起来,她双手挣扎着乱舞了两下,一把揪住一个人的胳膊。

“大胆!”

“放肆!”

有人叱喝了起来,抓着她的人一松手,韩宝葭的脚落了地,回头一看,一口气被吓得憋进了胸口没转过来,顿时咳嗽了起来。

卫简怀嫌弃地往旁边让了让,冷冷地道:“那破鹞子飞了便飞了,你要几个,我赔给你就是了。”

苏筱“咯咯”笑得喘不过气来:“对嘛,表哥说的对,连个破鹞子都要追着不放,真是太小家子气了。”

韩宝葭咬了咬牙,这个卫简怀,天生就是护短,他若是在意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苏筱是他的表妹,别说现在只不过是放走了纸鸢,只怕是扇了她一个巴掌,他也顶多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仔细别疼了手”。

倒是一旁的卫婻眉头微蹙,责怪道:“筱筱,你欺负她做什么?”

苏筱吐了吐舌头,抱着卫婻的胳膊撒娇道:“我和她闹着玩儿呢,以后说不准要常常见到呢,对吧,胭脂铺的小丫头?”

没脑子的小丫头。

韩宝葭瞧着旁边笑盈盈的何丽娘,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这个漂亮无脑的刁蛮小姐。

在收拾东西的殷盈一见女儿这边出了事,急匆匆地便过来了,赔罪道:“陛陛下…她还小不懂事…冲撞了陛下…”

卫婻微微一笑安慰道:“别怕,是筱筱不好,我这里也有纸鸢,赔你们一个。”

“不不不,不用了,我们还有。”殷盈哪里敢要公主的东西,慌忙道。

殷颢倒提着那只猫鹞子也赶过来了,卫婻瞧了一眼,不由得有点意外:“是叶齐宏的印章,你们是武宁侯府的?”

苏筱在一旁撇了撇嘴:“这还不是呢,就拿着武宁侯府家的东西耀武扬威了。”

殷盈的脸一白,轻声辩解道:“不是,是四爷好心命人送我们一程。”

何丽娘在一旁扯了扯苏筱,柔声道:“筱筱,长公主殿下在这里,你还是少说一句吧。”

苏筱轻哼了一声,眉间轻蔑不减,却也不出声了。

卫婻有些意外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妇人,这阵子京城世家中都传遍了,武宁侯府家的叶齐宏要明媒正娶一个和离了还带着女娃的妇人,传话的人言里言外都带着几分嘲讽,她听了倒也有几分好奇,今日一见,这妇人果然长得姿容妩媚,身姿窈窕,怪不得叶齐宏的魂都没了。

“今日是你们先到这里的,不必匆忙离开,”她微笑着道,“四表叔向来和我亲厚,今日又是在郊外,你们不必拘谨,一起说说话儿再走。”

“表姐…”苏筱嘟起了嘴不乐意地叫了起来,她才不想和这个小家子气的丫头一起玩呢。

殷盈慌忙婉拒:“多谢长公主殿下,民妇们已经行过祓禊之礼了,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了。”

卫婻也不再挽留,点头应允。

卫简怀负手站在树下,盯着那个小丫头的背影,左眼皮忽然跳了跳。

刚才那小丫头追着纸鸢又跑又跳,那模样儿甚是滑稽,以至于他也不忍心见人跌个狗啃屎,拎了她一把,这才发现,这小丫头虽然只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倒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般娇艳妩媚,看过来的一双眸子,娇怯怯、水汪汪的,仿佛蕴含着一池山涧,带着些许他看不懂的东西,好像是眷恋,又好像是仰慕…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双眸子有些眼熟,可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眼看着这小丫头紧跟在她母亲身后上了马车,跨入车厢时那脚步迟疑了片刻,偷偷就着帘子的缝隙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对视,小丫头仿佛被烫到了似的,迅速地收回了目光。

瓜子脸、桃花眼。

一张小嘴仿佛樱桃一般,微微翘着,脸颊白里透粉,肌肤吹弹得破。

卫简怀只觉得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呆怔了一瞬,脑中忽然有灵光划过,低喝了一声:“停车!”

殷盈几个被迫重新下了车,卫简怀简单问了几句,便挥手让那姐弟俩退得远了一些,只剩下韩宝葭在他跟前。

围着韩宝葭踱了几步,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了那双眸子上,命令道:“你,笑一笑。”

这双桃花眼,几乎和谢隽春一模一样,而那日在谢隽春的灵堂前,这小丫头也在,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此人和谢隽春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

韩宝葭的手心渗出汗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桃花眼略略弯了弯,一脸的小心翼翼。

卫简怀有些失望。

那双眸子,仔细算起来陪伴了他六年。当他还是孩童时,那双眸子清澈明亮,笑起来一派俊逸风流,和他谈古论今,是他最好的良师益友;当他已成少年时,那双眸子深邃清幽,笑起来虽然没了当年的洒脱,却仿佛能洞察人心,陪着他走过了最为困难的三年。

他从来没有刻意记忆,却在不经意之间早就印在了心头。

形似神不似,没有谢隽春的神采。

这个年纪,也不可能会是谢隽春在外面的私生女,更不可能会是谢隽春假扮的。

卫简怀兴味索然,却又有些不甘心,这几个月来他的手下一直在追查谢隽春的下落,却没有半点消息,出事的那个宅子也被勘探了近百遍,发现了一个密道,也的确有人在密道中逃脱,然而最后的行踪却还是断在了那宅子里。

谢隽春费尽心机,怎么可能还会回到原地?

可现在哪里都筛遍了,这人难道真能上天入地不成?

“你那日为何会去祭拜谢隽春?”他冷冷地问。

“我娘说,当年谢大人救过我,”韩宝葭轻声道,“而且,我们家是谢大人的远亲,于情于理,都应当上门吊唁。”

远亲。

怪不得眼眸会如此相似。

卫简怀觉得自己草木皆兵得有点好笑,语气稍稍放缓了些:“那你为何总是偷偷看我?”

韩宝葭愣了一下,努力想着若是正常的女子,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陛下…龙章凤姿犹如天人,我…敬仰得很,便忍不住偷看了两眼,还请陛下恕罪。”她搜肠刮肚地捧了两句。

卫简怀愣了一下,忽而笑了。

他原本便长得隽秀,只是一直冷着脸,看上去有些阴沉,这一笑,仿佛春风拂过冰面,浑身上下那阴冷的气息一扫而空。韩宝葭看得一呆,忽然间心如擂鼓,慌忙低下头去。

卫简怀十分愉悦。

那双和谢隽春一样的眼眸中,居然会出现这样含羞带怯的眼神,真该让那人亲眼来看看。

“好了,不怪你,”他勾了勾嘴角,“你叫什么?

“我姓韩,名宝葭。”

“韩宝葭,”卫简怀念了一遍,称赞了一句,“挺好听的。”

“陛下…”苏筱在不远处叫了一声,她好不容易缠着卫婻答应来外面游玩,又意外得了卫简怀一起陪同,这一路简直兴奋得快要飞到天上去了,可现在,暗自仰慕的皇帝表哥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抓着那个臭丫头说话,怎能让她不气恼?

不过,她虽然骄纵,在卫简怀面前却是不敢造次的,气急了也只能撒娇地叫上一声。

卫简怀瞥了她一眼,随手从怀里扯下了随身带的玉佩递给了韩宝葭:“拿着玩去吧,就当是我替她陪你的纸鸢。”

韩宝葭很想拒绝,可这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拿也是藐视君王之罪。

她只好接了过来,跪下谢了恩,卫简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他们这才忙不迭地上了马车。

一直等马车驶出了这片林子,韩宝葭这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下来,一抹额角,全是冷汗。

她上辈子呆在卫简怀身旁,深知这位陛下近年来的脾性,坚狠多疑,遇事简直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而今日卫简怀一直盯着她的双眼,不知道是对谢隽春的死还是对韩宝葭这个人起了疑心。

手上的玉佩温润,仿佛还带着卫简怀身上的龙涎香气,她低头凝视了片刻,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蟠龙纹,心中怅然。

和卫简怀重逢后的三年多里,她从来没有收到卫简怀的任何贴身之物,反倒是换了一个皮囊入手了一个蟠龙玉佩。

对卫简怀,她的感情十分复杂。

那是她忠心追随了这么多年的小殿下,如果没有因为落难而盘植于心的无尽戾气,卫简怀一定和先帝一样,是个励精图治、宽厚仁和的帝王。

以后,但愿卫简怀能遇到一个心爱之人,将那狠戾都一一化解了,让他重新成为曾经良善的小殿下,这才是北周之福、百姓之福。

小剧场:

卫简怀:我不需要心爱之人这种一听就软绵绵的东西。

韩宝葭:陛下。

卫简怀:…

卫简怀:我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