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妹…”叶慕彦的声音沙哑,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当初帮着秦桓,也不会生出这档子事情来。”

叶宝葭眼底还挂着几点莹光,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露出了一丝笑意:“怪六哥能当饭吃吗?六哥一心为我,都要将我私奔送走了,若是祖母知道了,得让你好好吃一顿竹笋炒肉。”

这几句插科打诨,让叶慕彦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凝视着叶宝葭,轻声问:“真的不想走吗?”

叶宝葭摇了摇头,正色道:“六哥,你舍得我走吗?”

“这不是舍不舍得的事情,什么都没有你的幸福要紧,”叶慕彦郑重地道,“若是你想走,家里的事情都交给我,祖母、四叔和婶娘那里我都会安顿好的。”

叶宝葭瞪了他一眼:“我才不走呢,我喜欢咱们家,打算赖在家里当一辈子姑娘。”

这笑话可一点儿也不好笑,叶慕彦的嘴角勉强勾了勾:“好,你要在家呆一辈子,六哥养你一辈子。”

“那可说好了,以后你娶了媳妇有了六嫂,也不许嫌弃我。”叶宝葭一脸美滋滋的。

“养自家妹妹,要是有人敢嫌弃你,祖母一定第一个请他吃竹笋炒肉。”叶慕彦终于笑了。

马车忽然打了个趔趄,前面的车夫惊呼了一声,使劲地勒着缰绳,一连“吁”了好几声这才停了下来,叶慕彦愣了一下,策马到了前面一看,只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直通通地拦在了他们面前,看上去气势骇人得很。

他正要呵斥,从马车上施施然走下来一个人,正是当今天子的贴身内侍李德。

“原来是叶大人,”李德笑吟吟地拱手见礼,“我家公子的马车轱辘有些坏了,车子不听使唤撞了过来,幸好没什么事。”

叶慕彦连忙道:“原来是李公公,不妨事,四公子要不要到我家马车上来暂时歇息片刻?舍妹暂避一下即可。”

“令妹在车上?且待我去招呼一声。”李德笑容满面往马车走去,掀开车帘一看,顿时放下心来,果然是叶宝葭。

“十姑娘,这可真是赶了巧了,我家公子和姑娘真是有缘啊。”他热情地道。

叶宝葭心里“咯噔”了一下,还真是巧了,她就这么偶尔出来一趟,也能碰上卫简怀?“李公公,”她狐疑地问,“陛…四公子也出来了?”

“是啊,十姑娘快过去见见吧,陛下这些日子一直惦记十姑娘呢。”李德热情地道。

马车外传来一声轻咳,卫简怀下了马车,负着双手缓步踱了过来。

叶宝葭也躲不了了,只好也下来了,抬眼一看,对面有侍卫在那里修车轱辘,叶慕彦也过去在帮忙。

一辆普通的马车,一个马夫,旁边两个贴身侍卫,还有就是一个李德,如此的简单,一位帝王居然便敢出宫微服,这霍雎到底是想干什么?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了可怎么得了?

“见过四公子,”她躬身见礼,忍了忍却没忍住,委婉地道,“四公子贵人贵体,出门在外千万小心些。”

这是在担心他吗?

算小丫头有点良心。

卫简怀原本沉着的脸一下子便放缓了下来。

自从叶宝葭回武宁侯府后,他遣了人盯在侯府门口,这些日子秦叶两家的异动他都了若指掌,心里一直迫不及待盼着秦威在他无形的诱导下尽快退婚。

然而秦威这老古板做事太不干脆,这婚退得拖泥带水的,今日听到暗卫两头来报,秦桓和叶宝葭一前一后相继出了门,他便坐不住了。

这是想私会,还是要私奔?

若是后者,那可别怪他不客气了,也不必遮遮掩掩地顾忌什么强夺臣妻,他就直接下旨宣叶宝葭入宫,省得这样提心吊胆地整日里牵挂着。

“千军万马里都来去自如,还怕什么宵小之徒?更何况四周都有暗卫守着呢。”卫简怀傲然道。

叶宝葭无语了,只好顺着他的话头道:“四公子英雄盖世,说什么都对。”

卫简怀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了勾,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见她发髻衣襟丝毫不乱,神情坦荡,一路上提起的心倒是放下了大半,佯做漫不经心地问:“倒是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又要到哪里去啊?”

“这几日我心情不好…我哥带我去德庆寺四周散散心…”叶宝葭信口道。

卫简怀瞧着她的脸,倒是真瘦了一圈,不免有些心疼:“那还要去散心吗?左右我也没事,不如就陪你走一走…”

“不不,”叶宝葭连忙拒绝,“我要回府了,太晚了我娘要担心的。”

卫简怀很是不舍,原本叶宝葭在宫中时,每日若是想见便去紫云宫瞧瞧,那一颦一笑仿佛触手可及,当时还不觉得,可一旦叶宝葭一走,那一颦一笑仿佛就在他心底播了种发了芽,成日里便在心尖尖上拱上一拱,让人坐卧不安。

快了。

等到把这件亲事彻底解决,便可不再顾忌了。

而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他得避嫌,万万不可让叶宝葭知道他动了手脚,要不然这脸往哪里搁?

他一脸的淡然:“那好吧,你就赶紧回府,不要在外面闲逛了。”

那边的车轱辘修好了,卫简怀也没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只好上了车。

从车窗往外看去,叶宝葭站在路边恭送车驾离开。一阵秋风吹过,她的衣袂飘飘,发丝轻扬,许是那发丝惹恼了佳人,她抬起手来轻轻一捋,那目光悠远,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尾微微弯起,仿佛弦月的弯勾,勾在人的心头。

卫简怀心头一热,怔了半晌,忽然开口:“李德,秦威那里,再去好好点拨点拨。”

李德心领神会:“奴才省得。”

第47章 白角篦(一)

回到府里一切如常。

家人依然小心翼翼,殷盈依然愁眉不展。

不知怎的,没见秦桓前,对秦家这样的背信之举叶宝葭心中也有些郁郁之气,然而见了秦桓之后,她反倒豁然开朗了。

秦桓这一病,仿佛更佐证了太史令周铭和普善禅师之言。

普善禅师的“慎之”二字,想必是有他的道理,两人若是硬要凑在一起,反倒是害了彼此。

更何况,叶云茗这么喜欢秦桓,虽然她事前并不知情,但总觉得对不住叶云茗,现在好了,心里也没了负担。

但愿秦桓能早日将她忘了,重觅一个好姑娘,大家都各自安好。

这一日她正在屋里看书,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叶云茗出现在了门口,目光幽深地看着她,轻轻叫了一声:“十妹妹。”

出了这事之后,叶宝葭和叶云茗一下子便成了一对被并放在一起比较的人名,叶宝葭倒还好,叶云茗却显然是避着叶宝葭,平时就呆在屋子里不出来了,就算见了面也显得十分不自然。底下的下人们各自暗自腹诽且不去提,俞氏和殷盈两人也各怀心思,两房之间再也没了从前的亲密,只是勉强在老夫人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今日叶云茗会过来,倒是让叶宝葭吃了一惊,她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九姐姐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叶云茗笑了笑,转头对几个婢女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十妹说几句贴心话。”

房门关上了,屋子里静谧了几分。

叶云茗凝视着叶宝葭,苦笑了一声道:“十妹,你是不是心里在怨我?”

这几日家里因为这亲事都有些惶惶然,气氛异常。

出事前,叶云茗原本心里揣着一份情思,暗中脑中偶尔也会掠过“若是十妹的亲事黄了便好了”的念头,现如今眼看着这亲事真的要黄了,还扯上了她,她不由得便惶惑了起来,会不会真是她那些杂念害得这门亲事不成了?平日里在家中时更是犹疑多虑,总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指责她要强抢叶宝葭的未婚夫。

她天性高傲,对秦桓的仰慕一直暗藏在心,除了叶云菲看出了些端倪偶尔嘲讽两句,从来没有和别人提起过,现如今这亲事变相成了姐妹俩争抢一夫的闹剧,想想从前老夫人的教诲,再看看原本和乐融融的侯府变得如此沉闷压抑,她心头郁郁,一连好几晚都没睡好,今日终于忍不住登门来找叶宝葭了。

叶宝葭可不知道她心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一听这话不由得愕然:“九姐姐为何这样说?秦府退婚,是他们原本就瞧不上我,就算没有姐姐,他们也会搬出个其他的理由来,和姐姐何干?”

叶云茗心头一热:“你真的这样想?”

叶宝葭握住了她的手,神情恳切:“九姐姐,虽然平日里我和你并不算亲厚,可我心里一直很敬慕你的才学,盼着你也能和七姐姐一样,遇上一个好郎君,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我这桩亲事,成也好,不成也罢,你尽管放心,必定不会和你生了罅隙。”

“十妹…”叶云茗万万没想到叶宝葭会如此豁达,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九姐姐,祖母一直盼着我们兄弟姐妹和睦,我们若是暗中有了不快,她老人家一定会很伤心,”叶宝葭斟酌着话语,迎视着她的目光缓缓地道,“九姐姐,你旁的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傲气了些,有了心思全都闷在心里,这样憋着倒要憋出病来,有什么烦心事便和我们聊聊,聊着聊着说不定开心了起来也不一定。”

一阵暖意袭来,叶云茗浅浅地笑了,这些日子的烦恼忧思一下子好像变成是她的庸人自扰,她整个人都畅快了起来:“十妹,你说我傲气,那我下回便做个话痨,看你烦不烦我。”

“不烦,九姐姐这样的美人愿意和我说话,可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叶宝葭笑了起来。

姐妹俩相视一笑,从未有过的默契忽然便在心头升起。

“九姐姐…”

“十妹…”

两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

“你先说。”

“好好,我先说,”叶宝葭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我这桩亲事眼看着是成不了了,你若是对秦大哥有意,不如去和祖母商量商量,秦大哥人品出众,若是你能拿得住他,说不准对你便是一桩好姻缘。”

叶云茗的脸一红:“是谁在你这里嚼舌根了?”

“我猜的,一猜一个准,”叶宝葭笑嘻嘻地道,“要不然怎么都说我有佛缘呢?”

叶云茗摇了摇头,迎视着叶宝葭的目光,眼中一片坦诚:“十妹,实不相瞒,我的确对秦大哥有过那么一点心思,可是若是要拿上侯府的名声去嫁给他,伤了祖母的心,那他还当不起,罢了吧。”

叶宝葭探究地看着她:“真的?”

“嗯。”叶云茗点了点头。

叶宝葭高兴地拉住了她的手:“那好,不提他了,走,我们一起去用晚膳去。”

两人一起手拉手出现在饭厅中时,全家人都吃了一惊,原本见了面都尴尬地不出一声的俞氏和殷盈不由得互望了一眼,心中愧然。

老夫人也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起来:“乖孩子,不愧是我武宁侯府家的姑娘,都是我的好孙女。”

叶宝葭和叶云茗一左一右,在老夫人身旁坐了下来,叶宝葭笑着道:“都是祖母教得好。”

“祖母的头还疼吗?等用完了膳,我和十妹一起来帮你捏捏。”叶云茗也笑着道。

“不疼了,”老夫人乐呵呵地道,“你们俩姐妹开开心心的,祖母的头怎么都疼不起来了。”

“原来祖母的头疼还是看人的,”叶慕彦在一旁打趣起来,“咱们兄弟开开心心的都没用,这也太偏心了。”

全家人都笑了起来。

老夫人一脸的佯怒:“慕彦这是要和妹妹们争宠吗?白疼你了。”

“孙儿不敢,妹妹们开心,我们这做哥哥的,就算是做牛做马也乐意啊,三哥,你说对不对?”叶慕彦朝着叶慕兴笑道。

“六弟说的还能不对?谁敢说不对,都来试试六弟的穿云弓。”叶慕兴一起来凑热闹。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原本那僵硬的气氛一扫而空,膳厅里重新变得和乐融融了起来。

这一顿晚膳,大伙儿说说笑笑,都比前几日多添了一碗饭。

正值酒足饭饱之际,管事的急急前来禀告:“老夫人,圣旨到。”

“…武宁侯府叶氏、太傅府秦氏素来便是北周的肱骨,朕之左膀右臂,老武宁侯心念两家之谊,定下婚约,今秦桓和叶宝葭命格贵重,八字不合,难成姻缘。然武宁侯府、太傅府两家情意令朕感念,不可断绝,特赐秦桓与叶云茗百年之好,两家化争执为玉帛,共谱佳话,择日完婚,钦此。”

卢安身穿绯色宫服,将圣旨朗朗读来。

秦威那老匹夫,居然去求了天子赐婚?

真是被阴了一手。

老夫人脑中念头一掠而过,只是气吁吁地跪在那里,一时之间都忘了谢恩接旨。

卢安上前一步,笑容满面,双手奉上了圣旨:“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

叶宝葭心中着急,在后面悄声提醒道:“祖母…”

老夫人回过神来,先机尽失,事已至此,这门亲事是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了,她只得无奈地接下圣旨道:“谢陛下恩典。”

柳氏和俞氏一左一右,将老夫人扶了起来,老夫人吃了这一记闷亏,心中懊恼,淡淡地道:“多谢小公公传旨,我们侯府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想必秦太傅那里定是喜上眉梢…”

“老夫人此言差矣,”卢安笑嘻嘻地道,“侯府今日双喜临门,小的还真要叨扰一杯茶水呢。”

“双喜临门?”老夫人的眉头竖了起来,难道她那皇侄孙还要继续乱点鸳鸯谱不成?

话音未落,门外又传来了一声:“圣旨到!”

这次进来的是身穿紫色宫服的李德,只见他嘴角含笑,步履轻快,几步便到了众人跟前:“…武宁侯府叶齐宏、殷盈夫妇教养有方,女叶宝葭谦恭温良,为长公主侍疾不辞辛劳,乃长公主病愈之首功,不愧为福女之名。今赐叶宝葭福匾一块,赏武宁侯府珍品若干,并封其母殷盈五品安人,钦此。”

外命妇的封赏十分稀少,武宁侯府至今也就只有老夫人和柳氏,就连丈夫已经官至五品的俞氏也并没有这个名号。若是请封的话,一般也都是按照丈夫或子女的品级而定,叶正宏现在才只不过一个七品小官,殷盈直接被封为了五品安人,这自北周立国以来便没有几个,算得上是荣宠无双了。

老夫人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了开来,这两道圣旨一前一后,就连传旨的公公都安排得十分妥当,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如此一来,退亲一事,对叶宝葭非但没有半点损伤,反倒无形中将四房的地位抬高了,今后这冀城中还有谁敢看不起殷盈母女?她那个皇侄孙倒是费了一番心思了。

侯府上下一扫前几日的低迷颓唐,喜气洋洋。

俞氏原本就着急女儿的亲事,现如今圣上赐婚秦桓,原本的隐忧一扫而空,自然是高兴不已,就连殷盈被封为安人高了她一头也没闲心去计较了,当即便找老夫人商量婚事去了。

殷盈并不知这封赏的门道,但听叶齐宏一解释,知道女儿日后的名声并不会因为这桩亲事不成而有什么影响,这被折磨了多日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唯一可惜的便是秦桓那样一个芝兰玉树的好男儿,终究是要成为别人家的女婿了。

叶齐宏倒是坦然了,他算是看出来了,女儿真的是有福之人,没有嫁给秦桓,倒真不一定是件坏事。要知道,太傅府家族庞大,门支众多,妯娌姑嫂家长里短,叶宝葭入得门去,不得公婆欢喜,难免要受委屈,秦桓也不一定能护得住叶宝葭。

唯一忧心忡忡的便是叶慕彦了,他知道秦桓心有所属,担心自家妹妹嫁过去不得丈夫欢心,然而事已至此,他再担心也没用,只能见机叮嘱好友好好对待叶云茗了。

婚期吉日定在两个月后,时间稍稍有些仓促,阖府上下又忙碌了起来,这一日叶宝葭正陪着叶云茗一起整理嫁妆首饰,玉早斋的掌柜托人来带了信,铺子里新到了好些首饰,请府上待嫁的姑娘去挑一挑,看有没有合适的。

几个姑娘便请示了柳氏,得了允可之后兴冲冲地出了门。

玉早斋是冀城中老牌子的珠宝首饰铺,工匠手艺精湛,设计巧夺天工,深得冀城中高门贵女的拥趸,每季的新品必然一抢而空,此次愿意为武宁侯府特意留样挑选,显然是十分用心了。

铺里的二掌柜是名三十上下的女子,亲自出门迎候,将几位姑娘请进偏厅奉了茶,将首饰一一呈上,金累丝头花、点翠嵌珠步摇、墨玉七宝玲珑簪…一件件都华美精致。

几个姑娘正试着呢,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帘子被挑开了,有人恭敬地道:“四公子里面请,稍歇片刻,我去将东西取出来让您过目。”

叶宝葭抬头一看,只见门口逆光处一人负手而立,那英挺傲然的身姿,不是卫简怀又是谁?

小剧场:

醋哥:阴险。

卫简怀:…

卫简怀:那叫运筹帷幄,懂吗?

醋哥:懂了,您一个人慢慢耍。

卫简怀:来人呐,把这说书的请到藏宝阁去。

第48章 白角篦(二)

卫简怀怎么会到了这里?

叶宝葭心中惊讶,却不得不上前见礼叫了一声“四公子”,叶云茗也认出了卫简怀,跟着上前见礼;而一旁的叶云菲脸色煞白,显然是想起了上次的大难,怯怯地跟着叫了一声便躲在了叶宝葭身后,恨不得把自己当成隐形人一般。

“真是赶了巧了,”李德跟在身后笑吟吟地道,“居然在这玉早斋中也能碰上十姑娘。”

“来选首饰?”卫简怀的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叶宝葭身上,“正好,我在这里定做了一件,挺合适你的。”

二掌柜笑道:“四公子真是好眼光,我方才还在想,到底要什么首饰才能配得上十姑娘这样钟灵毓秀的模样,四公子这一说我才想起来,稍候片刻,我去取来。”

“不…”

叶宝葭拒绝的话刚一出口,卫简怀的眉头便拧了起来:“怎么,我的东西不好吗?”

“不是,”叶宝葭委婉地道,“我今日是陪姐姐们过来挑选首饰的,我不买。”

“那便送你就是了。”卫简怀不容拒绝地道。

叶宝葭哭笑不得,再争执下去只怕更要惹人猜疑,只好沉默不语。

卫简怀坐了下来,屋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原本说说笑笑的姐妹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方才我瞧见对面有几件首饰还不错,”李德笑着道,“几位姑娘若是有兴趣,我带你们去瞧一瞧。”

叶云菲慌忙应道:“好好好,我们去看看。”

她拔腿要走,又觉得自己一个人走了太生硬了,一把拉住了叶云茗:“九妹,我们一起去。”

叶云茗被她拉得踉跄了一步,不由得回头看了叶宝葭一眼。叶宝葭心中暗暗叫苦,想跟过去的脚步刚刚一动,卫简怀的目光便不容置疑地瞥了过来:“你且不忙,还要试一下首饰呢,若是什么地方不好,也好让掌柜的改。”

话音刚落,二掌柜便领着人回来了,手中托着一个黑檀木盒,盒盖开着,一把白角篦放在中间,色泽柔润,一朵朵睡莲纤毫毕现,雕工繁杂精美,显非凡品。

旁边的小婢过来替叶宝葭挽发,梳了一个流云髻,将白角篦斜斜插入发髻,那乌发堆雪,衬得那白皙细嫩的肌肤愈发吹弹得破。

白似琼瑶滑似苔,随梳伴镜拂尘埃。

卫简怀定定地瞧着眼前的佳人,此时此刻,这些日子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真正放了下来。

赐婚的圣旨下了之后,叶宝葭一直未出侯府半步,他再也没机会偶遇;而他身为帝王,为了避嫌,也找不到理由去侯府探望,可叹他这天子,还不如秦桓自由,能偷偷找叶慕彦帮忙见叶宝葭一面。

今日他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让人把叶府的三姐妹一起哄了出来,这才有了这片刻相见的时候。

叶宝葭看上去心情不错,神情也未见憔悴,退婚的风波看起来已经过去了,也不枉他费尽心机哄得秦威请求赐婚秦桓和叶云茗,快刀斩乱麻。

“四公子,这梳篦太贵重了,臣女受不起。”

叶宝葭轻柔委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卫简怀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道:“这梳篦找不到合适的主人,再贵重也只不过是件死物,能装扮你的发髻也算是它和你的缘分吧,是桩幸事,收着就是。”

叶宝葭手中捏着这梳篦,仿佛捏着烫手的山芋。

白角篦一般都是取材于牛角,而这把白角篦无论从色泽、手感来看,都是取自于南陈南疆罕见的白象牙。这象牙色白如玉,更因路途遥远,在南陈向来也是皇家之物十分稀少。

两年前,南陈皇后宁珞回礼,礼单上就有一对白象牙,礼品送到卫简怀手中的时候谢隽春也在,亲眼见到卫简怀把它当成了心爱之物,小心翼翼地自己收藏了起来,没想到这次居然取出来雕了梳篦。

叶宝葭心中五味陈杂,迟疑了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四公子,我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卫简怀心中一喜,朝着身旁的两位掌柜瞧了一眼,二掌柜会意,笑着道:“两位客人先歇一歇,我们再去取些珍品来让客人观赏。”

房门被带上了,屋子里静谧了起来。

“宝葭,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惦记你,”卫简怀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脉脉柔情,“退婚一事,你也别太难过了,俗话说的好,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今日秦家退了亲,对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