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宝葭茫然四顾,四周一片血色,看不到半个熟悉的身影。

一阵狞笑声传来,卫简铎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手中握着的瓷瓶轻晃,声音带着几分诱惑,轻飘飘地传来:“来,皇后,快吃了这极乐丸,我包你能快活得上天…”

喉咙被掐住了,嘴唇被迫张开,那药丸无情地滑入口中。

叶宝葭用力将手指插入喉中,干呕着想要吐出来,却徒劳无功。

“陛下…卫简怀…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救我…”她的眼里流下泪来。

“他死了!早就被我杀了!”

卫简铎狂笑了起来,那笑声仿佛魔音灌耳,叶宝葭用力地捂住了耳朵,嘶声大叫:“不可能,你骗人!”

那凄厉的呼喊声在空谷中回荡,一阵心悸传来,叶宝葭闷哼了一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耳边传来惊喜的声音,“可吓死我了。”

茫然盯着半空看了片刻,叶宝葭的目光转了转,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旁边半跪着谢九琨,正拿着手巾在擦拭她额角上的汗。

“我…这是怎么了…”叶宝葭喃喃地问。

“你受了伤,伤情严重,当晚就发了烧,今天是第三天了,大夫说,你再醒不过来只怕就危险了。”谢九琨抬手抹了一把汗,裂开嘴笑了,“老天保佑,你总算醒了。”

手臂上的伤被细细包扎好了,身上也干净得很,叶宝葭想起梦中的场景,心有余悸,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放心,我拜托客栈里的老板娘帮你换洗的,”谢九琨解释道,“从前谢大人最爱干净,你也一定和他一样。”

说着,他扔过来一袋东西:“接着,当时从你身上找出来的一些贴身之物,我都替你收着了。”

叶宝葭放下心来,接过东西轻吁了一口气,扯了扯嘴角:“谢谢你,小九。”

谢九琨的神情古怪了起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谢大人留给我的暗语?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这些年谢大人都没来?他们都说谢大人死了,他到底有没有死?”

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让人头疼,叶宝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好正色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复杂得很,只怕你是不懂的,你只要知道我就是谢隽春、谢隽春就是我就好了。”

谢九琨挠了挠头,挣扎了片刻,勉为其难地道:“好吧,谢大人那时候就叮嘱过我,让我以暗语为凭,不管来的是男是女都要按计行事,不可有半点耽搁,要不然就会害得他有性命之忧。”

叶宝葭松了一口气。

当年谢隽春女扮男装了二十多载,厌烦得很,打定主意金蝉脱壳以后恢复女儿身,因此对接应的暗桩都下了这一道命令。

而这谢九琨就是她安排的第一道接应的暗桩,在毕城城郊。

谢九琨身世可怜,当年父亲早死,家里只剩下了孤儿寡母,被叔叔婶婶霸占了家产,寡母病弱又受气,没几年就死了,就剩他一人被叔婶凌虐,瘦成了皮包骨头,在八岁那年的冬天得了风寒,眼看着就要死了。小孩儿也很有志气,趁人不注意,稀里糊涂地爬着出了家门,想找爹娘的坟墓,一家人死在一起,

那年谢隽春正好十三岁,出来赏花灯时撞见了,便顺手救了他,治好了他的病,他病好后宁可卖身为仆也不愿回家,谢隽春便将他从叔婶那里买了过来,白纸黑字画押,成了谢府里伺候她的一名下人,赐了谢姓,照着他的小名“小九”起名叫了九琨。

谢九琨从此对谢隽春奉若神明,可能是从小被虐待的缘故,他的脑子并不聪明,却胜在勤奋执着,谢隽春看他有把力气便让他入了军营,没过几年倒也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只是他的性格耿直,并不喜欢在军营中钻营,后来便执意回到了谢隽春身旁。

金蝉脱壳前,谢隽春挑选了几名心腹为逃走的路线一路安插帮手,谢九琨就是其中之一,奉命守在这毕城城郊的农舍接应。这两年多过去了,他居然还没有放弃,一直等在这里,盼着谢隽春从天而降。

“对了,你这是招惹了谁?追来的追兵很是厉害,幸好当年谢大人早有防备,要不然我们只怕都难逃一死。”谢九琨心有余悸。

叶宝葭听他讲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她晕倒之后一共来了两拨追兵,第一拨被谢九琨引得追去了村子后边的山里,而第二拨约莫隔了一炷香的时候才到,领头的是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到的时候他已经放火烧了屋子,留下了些叶宝葭和卢安的贴身衣物,造成了两个人在屋内被烧死的假象。

趁着这拨人疯了一样救火的光景,他便带着人坐着马车逃走了。

叶宝葭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拨来的会不会是卫简怀的人?

她挣扎着想要起来:“你…等一等,我们这是去哪里?跟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他还好吗?”

“就那个中了箭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我把他丢在路上的客栈了,留了点银子让人照看他,死了的话也算是替他留个棺材钱。”谢九琨浑不在意地道。

“什么?”叶宝葭失声叫道,“卢安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你怎么能不管呢?”

谢九琨一脸奇怪:“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我着急带着你逃命出来远走高飞,哪有功夫管他?”

“你…你这是带我去哪?”叶宝葭一阵晕眩,猛地站了起来,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只见外面是一条青石大街,街边有在高声叫卖的摊主,说话声已经不是京畿地区的口音了。

“接到能对暗号的人后,设法甩掉追兵后便即刻伪装,每到一座县城便换一辆马车,并雇人将原马车朝南而驶,如此沿大淮江马不停蹄连行七日,到了南安郡歇息几日,视后续而定要不要转去南陈彻底离开北周。”谢九琨颇为得意地背诵了一遍,正是当时谢隽春千叮万嘱的逃亡路线和方法,“你瞧,两年多了,我一点儿都没忘记。现在就算我们逃走时还有人在追踪你,也早就被甩得远远的了。”

当年谢隽春计划缜密,将路线反复计算,需要花几天、路上会碰上些什么、中间歇脚在哪里、如何故布疑阵都一一推敲,谢九琨反复背诵至滚瓜烂熟,他原本就个实心眼的,在原地等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能完成谢隽春的嘱托,自然是半点都不肯改变,执意要按照从前谢隽春的交代往南安郡赶;而叶宝葭箭伤未愈,身体虚弱,根本无法自行离去。

任凭叶宝葭软硬兼施,谢九琨依然我行我素,坚持说,除非是从前那个谢隽春本人亲至,要不然就必须照计行事,不能有半点更改。

这让叶宝葭到哪里去找从前的谢隽春本人!

一直等到了第五天,叶宝葭急得威胁说要跳车,谢九琨才不得不勉强同意了在经过的一座县城暂歇一晚的要求。

阴差阳错之下,居然离冀城已经千里迢迢。

卫简铎到底有没有叛乱成功、卫简怀有没有转危为安、卢安和秦桓的生死如何…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叶宝葭心急如焚。

这座县城倒也有些规模,借宿的客栈中很是热闹,大堂坐着好些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人,高谈阔论聊着各地的见闻,其中有一个刚从京畿过来的镖师,颇为自得得说着在京城中的见闻。

“到底是天子脚下,连大街上走着的姑娘都比这里的要白嫩几分,大街上车水马龙,各种打扮的人都有,我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旁边的人哄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不留在那里讨个媳妇?”

镖师“切”了一声:“我怎么敢留?原本送完了货打算玩两日再走,那晓得那晚忽然便全城戒严,我住的那家小客栈来了两拨兵士,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差点把我给抓进去了,我一打听,原来里头出了事,再也不敢停留,翌日一早便快马加鞭往回赶了。”

叶宝葭换了男装坐在角落里,谢九琨被她逼着出去探听消息了,她自己一个人在房中坐立不安,索性便出来要了一壶茶,听大堂里的人高谈阔论。

一听这话,叶宝葭有些情急,忍不住插话问道:“是皇宫出了事吗?可有什么伤亡或是变故?”

那镖师一下子朝着她看了过来,见她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不由得心生好感,轻咳两声正色道:“小兄弟,你可小心些,这话让官家听到了,指不定就把你拖进衙门去了。”

叶宝葭勉强笑了笑:“我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可能是出了点变故吧,我出城后到了毕城,听说明山那头烧起了大火,”镖师骤然压低声音,朝着北边冀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道,“今上好像还受了点伤。”

叶宝葭喉咙里的一口气半吊着,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沉下去。

卫简怀受了伤。

人还在。

大病初愈后的身体很是虚弱,这一悲一喜的消息冲击,她的脸色惨白,脑中一片晕眩。

四周的人关切地围了过来,她一时之间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耳畔“嗡嗡”鸣叫着,不由得扶住了桌子。

“借过,借过,我兄弟身子不好,劳驾诸位散一散,让她透个气。”谢九琨的声音传来。

叶宝葭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急切地问:“怎么样?”

谢九琨沉着脸看着她,一语不发,好半天才问:“你走得动吗?我们回去再说。”

叶宝葭点了点头,一步一踉跄地跟着他往回走去,一到房间里,她便支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好端端的,你出来干什么?”谢九琨生气了,“我救了你,这命就是我的,你这么不爱惜算是怎么回事?”

叶宝葭低低地叫了一声,“我真的不能再往前走了,我要回去。”

“我方才去衙门里打听了,朝中今日下了安抚圣旨,安王叛乱已经伏诛,天子震怒,正在彻查余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谢九琨一脸失望地看着她,“那个皇帝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处让人排挤谢大人,谢大人对他失望得很,这才打算远走天涯。你还说你就是谢大人,谢大人根本不会像你一样,他自在潇洒、豁达通透,才不会像你一样放着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重新自投罗网,惦记着那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不是忘恩负义的…”叶宝葭想为卫简怀辩解。

“哐啷”一声,谢九琨推开窗去,语声激动,“你看看,以后咱们就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是谢大人,你谋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的这么一天吗?”

窗外碧空白云,有飞鸟掠过。

微风轻拂,传来院子中浅浅的栀子花香。

叶宝葭的神情定住了。

一边是曾经向往的自由生活,不再有身份被识穿的担忧,不再有对感情的患得患失。

一边则是卫简怀的缱绻温柔,是武宁侯府的殷殷亲情。

她该何去何从?

第79章 鎏金箭坠(九)

相比骤然被立后时本能想要逃走时的仓促,若是此时离开,显得淡定而从容。

叶宝葭因为宫变而失踪,卫简怀不仅不会迁怒她的亲人,反而会因为对她的愧疚和怀念而善待武宁侯府,只要逝去的人永远被安放在心,武宁侯府永远都会是卫简怀的外戚。

殷盈有了叶齐宏和一双儿女,家人在短暂的伤心后会将她渐渐遗忘。

卫婻有了霍雎,不至于再伤心入骨。

至于卫简怀,她不怀疑他会伤心难过一段时间,然而再浓烈的感情,在时光的流逝下都会渐渐淡去,更何况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身侧有无数的美人在觊觎。

然而此念一起,胸口仿佛有一把匕首在凌迟一般,每一下喘息都带着一股痛意。

离开,那便意味着从此都不能再见到卫简怀了。

不能听到他低沉缠绵的轻唤,不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不能感受到他温柔细腻的轻抚。

短短几个月,那个霸道的身影强行挤入了她的心房,强行篆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夜纷杂。

叶宝葭辗转反侧,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谢九琨大大咧咧地敲着她的门:“该走了,耽搁了一晚,来不及了。”

这个脑子一根筋的人还是认定了一定要在谢隽春规定的七日之内到达南安郡,要不然就是有愧于谢隽春的嘱托,更会给谢隽春带来灾祸。

他是如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叶宝葭回冀城的,更不可能护送她回去。

而此时她一个人要回冀城,简直是天方夜谭,若是此时贸然通知官府将她送回,只怕后患无穷。

身为皇后,失踪这么多天之后被找回,日后有着数不尽的流言蜚语。

这些日子和谁在一起?如何获救?有没有失贞有辱皇家脸面?

就算卫简怀相信她的清白,也堵不住旁人的悠悠众口。

再纠结也没用,她没有其他选择。

还是先到了南安郡,再做打算吧。

南安郡位于北周西南,毗邻南陈,是扼守边境西南门户的重镇。雪阿古江从荒蛮雪山流下,途径此地,为它带来了肥沃的土地,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庶,唯一提心吊胆的便是和南陈之间的战乱。

数年前和南陈一战时,谢隽春曾在此地停留将近一年,后来也多次因为和谈重返,对这里分外熟悉。因此,她当年的计划便是在这里落脚,然后看看形势,再决定要不要离开故土,前往南陈彻底隐姓埋名、杜绝后患。

暗藏在此处的一个心腹姓陈名恩,也曾受过谢隽春的恩惠,祖籍便是南安郡附近的,已近而立却也一直没有成家,早早便被选中后领命在这里潜伏,这两年多过去了,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头天晚上到了南安郡,谢九琨找到了那间坐落在胡同里的不起眼的民宅,而那民宅中却只有一个半聋的老人,一问三不知。

叶宝葭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

走出胡同口,谢九琨很是生气:“谢大人真是走了眼了,居然选了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叶宝葭失笑:“这都这么长时间了,他离开另谋出路也是很正常,总不能被这承诺给绑了一辈子吧。”

“我就打算在那里等谢大人一辈子的,我才不信谢大人死了呢。”谢九琨不屑地道。

叶宝葭心头一震,一阵深深的愧疚涌上心头。

重生以来,她只顾着满足自己的心愿,却从未想过这些奉命去潜伏的暗线会有怎样的结局。若是她没有出现,谢九琨就要这样守着一个不可能有人对得上的暗语,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一辈子。

“小九,”她仰起脸来目视着谢九琨,轻声道,“你辛苦了,我心里感激得很。”

谢九琨这些日子一直和她吵架,一听这温柔绵软的谢语,一下子有些不太适应,脸有点红了,呐呐地道:“不辛苦,其实在那村子里挺自在的,没比在城里差,我脑子笨,算计不过别人。”

“嗯,的确有点笨,聪明人早就离开了。”叶宝葭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谢九琨不脸红了,瞪了她一眼,悻然道:“没我守在那里,你早就没命了。”

身后传来了一阵轻咳声,叶宝葭转头一看,只见路边有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见她回过头来,便客气地拱手笑了笑道:“敢问贵客是从哪里来的?我瞧着这位大哥很是眼熟。”

谢九琨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他片刻,一拍脑袋:“我…我认得你,你不是从前谢大人手下的主簿吗?听说你辞官回老家侍奉爹娘终老了,怎么会在这里?难道…”

“草长九月天。”叶宝葭轻声吟道。

中年人怔了一瞬,眼中的激动之色难以抑制,紧走了几步回道:“恩自心头来。你…你是谁?谢大人呢?”

“陈恩,久违了。”叶宝葭看着他,微笑着道。

陈恩将人请到了那座民宅中,那个半聋的老人也不聋了,手脚麻利地替他们上茶。

和谢九琨不同,这南安郡是谢隽春早就安排好的后路,陈恩在这里已经三年多了,一边替谢隽春守着这座民宅,一边无聊做了些小本经营,误打误撞之下居然风生水起,现在成了这南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富豪。

现如今他成了家,隔着这座民宅不远置办了产业,另请了这位老人看守民宅,并挖了地道让两间宅子相通,有人来这里了,那老人便会即刻通知他。

谢隽春的死讯传来之后,他虽然知道谢隽春来的希望渺茫,却也一直盼着还有相见的那一日。

谢九琨钦佩不已,一掌拍在了陈恩的肩膀上:“你厉害啊,还知道故布疑阵,有谢大人当年的风范。”

陈恩被拍得歪了歪身子,呲着牙回了他一拳,不过,他只是个文人,这一拳只够给谢九琨挠痒痒的。他苦笑了一声道:“我这是不得不谨慎,去年过年前后,有人在这座民宅打探过。”

叶宝葭怔了一下:“谁?”

“不知道,”陈恩摇了摇头,“当时来的两个人,说是想来租宅子,问我多少银子,我自然给回绝了,后来街坊邻居告诉我,他们来打听过了,这宅子的来历、住过什么人、平常我都在做些什么,后来隔了两个月又来了一趟,问的还是这些事,我琢磨着不对劲,便把这座宅子废弃,搬到隔壁去了。”

谢九琨挠了挠头,神色古怪了起来:“这么说来,我好像也碰到过几个人,来问我这屋子卖不卖…”

会是谁查到了这两个谢隽春布下的落脚点?

是卫简怀派来的吗?

难道他早就已经摸清了谢隽春从前的计划?

叶宝葭不知道卫简怀已经查到哪种地步了,但她心中隐隐有那么一丝期盼,会不会在下一刻,卫简怀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卫简怀身为天子,刚刚剿灭了卫简铎的叛乱,怎么可能会不顾安危、千里迢迢追到这西南边陲的南安郡来?就算他想来,底下的人也会死谏拦着的。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阴差阳错来到了这南安郡,便算是圆了从前谢隽春的念想,有始有终,在这里盘桓些日子再想办法回冀城吧。

一旦定下心来,叶宝葭便也洒脱了起来。

当晚,两人在宅子里住下了,睡了这么多天来第一个好觉。

翌日一早,宅子门前便搬来了好多东西,吃的用的无一不精美。旧主在失踪两年之后从天而降,虽然变成了个二八佳人,言谈中的通透睿智却并无太大变化,从前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陈恩激动得一宿没睡,连夜采买了各种用品送了过来。

晌午的时候,陈恩设宴密江河畔的得意楼,邀谢九琨和叶宝葭一同品美食、赏江景。

和从前战乱时相比,这南安城显然繁华了许多,大街上行走的人服饰各异,有金发碧眼的西域人,有半袒着胸的西南蛮夷,还有衣饰精美、皮肤白皙的南陈商人,各种语言混杂,听上去热闹得很。

坐在江畔二楼的雅座上,叶宝葭身着男装,手持纸扇,一派风流蕴藉的贵公子模样,倒引得街上的小娘子频频往楼上看了过来。

“叶公子这神韵,和谢大人倒是神似得很,”陈恩在一旁看得感叹,“居然有此奇遇,谢大人这是上辈子为国为民的福报啊。”

叶宝葭就是谢隽春,谢九琨还有些转不过弯来,一直不肯听叶宝葭的,可陈恩却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除了暗语,他还问了好些从前的细节,叶宝葭对答如流,让他深信不疑,从前的谢大人有了奇遇,真的变成了眼前这位二八佳人。

这样玄之又玄的奇遇,怎么不让人感慨万千?

“也不都是为国为民,也存了些许私心。”叶宝葭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卫简怀,有些怅然。当年她一心辅佐卫简怀,在两国交战的时候颇用了些手段,设计让北周另一路大军和南陈交战,而她坐山观虎斗,让北周兵折损无数。

虽然这场战事是废帝挑起的,她对这些死伤的将士也难辞其咎。

陈恩指着大街上那些忙碌的摊贩:“你瞧瞧,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大街上人影都看不到几个,有钱的怕南陈兵渡江,全都跑了,是你在朝中用三寸不烂之舌力主息兵止戈,又渡江亲赴险境和南陈和谈,才挣来这大好的安稳时光。边境安稳后,你又向天子讨来了三年免税的圣旨,让南安郡得以修生养息,这才有了这方百姓的安居乐业。我在这里三年多了,百姓们一提起谢大人,哪个不是肃然起敬?”

叶宝葭有些汗颜:“你过誉了。”

“来来来,我敬叶公子一杯,愿叶公子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无拘无束,再也不受他人掣肘。”陈恩举起杯来,豪气千干地道。

谢九琨早就已经几碗酒下肚了,听陈恩说得文绉绉的,他忍不住斜了一眼,拿碗在叶宝葭的茶盅上一碰:“干杯,我没他这么会说话,我盼着你早日想明白,然后咱们便一起去南陈转一转,看看南国风光,如何?”

叶宝葭摇了摇头,将茶一饮而尽:“暂时还不行。”

谢九琨气结,一拍桌子道:“快些,多拿点酒来。”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没过多久,几个酒保一溜儿抱着酒坛上来了,摆在了他们面前。

叶宝葭不经意瞟了一眼,觉得其中一个身影有些眼熟,正要细看,陈恩替她夹菜,谢九琨替她倒酒,几个酒保躬身出去了。

她暗笑自己疑心太重,转头便把这件事给忘了。

包厢外,其中一个酒保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就着门的缝隙往里看去,刚好可以瞧见叶宝葭带笑的眉眼。

不会错,就是这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害得他丢官入狱,落魄至此!

现如今居然从千里之外的冀城到了这南安郡,还女扮男装和男人厮混。

一定是逃出来私奔的。

这个贱女人!

这莫不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报仇良机?

第80章 鎏金箭坠(十)

一连两日,陈恩带着叶宝葭和谢九琨二人四下游玩,遍赏了南安城附近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