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目一瞥,叶宝葭便明白了过来,这封信有问题。

德庆寺的确有座显圣峰,据说当年的主持曾在此峰上得佛光普照圆寂,引得一群善男信女膜拜不已,被起名叫做显圣峰。但她和秦桓并未在此峰中见过面。

德庆寺后,两人又曾见过数面,按照文人行文的习惯,必定是以最后一面引文,不可能跳到一年前的德庆寺。

到底是什么事,让秦桓会写这样一封信来?

“是秦大人亲手交给你的吗?”叶宝葭眉头轻蹙,“还说了什么话?”

内侍仔细想了想:“没什么,就是交代奴才,务必让娘娘仔细查阅。”

叶宝葭心中一动,再次拿起笺纸来,迎着宫灯仔细将那一句话再次看了一遍。和从前写给她的情书不同,那一手风流蕴藉的字迹略显拘谨,笔划工整,其中显圣峰的“显”字,左上角的“日”字中间少了一横,而危事的“危”,右下角的笔划囫囵。

显危。

危险。

叶宝葭的指尖一紧:“外面就秦大人一人吗?”

“秦大人身旁还有两名侍从陪同。”

叶宝葭沉吟了片刻道:“你去回秦大人,就说我看明白了,请他先去莲池相候。”

等那内侍一走,叶宝葭看向身后的卢安,沉声道:“内宫中可有安排侍卫值守?”

卢安不明所以:“有,不过不多,怎么了?”

“琉紫从后门去通传苏筱等人,就说长公主请她们秉烛夜谈,即刻前往长公主寝宫;你传令下去,全体戒备,调集所有侍卫护卫长公主,不得有失,”叶宝葭冷静地发出一道道指令,“还有,你赶紧亲自速速去报知陛下,告诉陛下事恐有变。”

琉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叶宝葭神色间并未见慌张,从容不迫,她惴惴不安的心也稍定了些,急匆匆地走了。

叶宝葭回到卧房,换上了那一身轻便的骑马服,胸前金光一闪,那鎏金箭坠在梳妆镜前分外醒目。她不由得握住了那箭坠,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怦怦乱跳的心渐渐平静。

一定没事的,卫简怀为了这场瓮中捉鳖耗费了心机,必定已经将此种危机再三演练,不会有事的。

她在心中安慰了自己片刻,再次出了房门,却看见卢安回来了,肃立在门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没有去?”叶宝葭愣了一下,轻叱道,“事出紧急,你若是耽误一时半刻,便增加陛下一分危险,这你都不明白吗?”

卢安不为所动:“皇后娘娘,你吩咐的我已经让别人去办了,这寝宫中也有数位好手不逊于我,必定不负娘娘所托。我不能走,陛下说了,要跟随在你身侧,寸步不离。”

“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陛下重要还是我重要?你派去的手下和你比,谁能第一时间见到陛下?”叶宝葭气乐了。

“娘娘,”卢安迎视着她的目光,神情恳挚,“在陛下心中,娘娘比他更为重要。”

戌时一刻。

西边的宫殿骤然燃起大火,火光冲天,远处隐隐传来宫人们慌乱的呼唤声。

几乎就在同时,内宫的南边传来了刀枪剑戟的撞击声和呼喝声,那是卫婻住所。

而寝宫中,众人已经有了防备,并未见多少慌张。

卢安显然早有计划,将寝宫的防卫一一安顿妥当严阵以待。

值守的侍卫分散埋伏在寝宫的各个角落,几名大内侍卫分别守住了卧房的内外要道,就连宫女们也都聚集在了前厅,手中各自拿着趁手的木棍和匕首,万一有个意外,便让她们自行四散逃命。

按照卢安的命令,梨儿和桃儿分别穿了叶宝葭的衣裙,一个呆在卧房,一个守在前厅,万一叛贼杀入寝宫,也能扰人耳目、挡上一时。

而叶宝葭却被卢安暗中带到了寝宫西侧的书房中,书房的书架后,便是一道暗门。

“皇后娘娘,你先呆在此处,外面就算有任何异动,也不要出声,”卢安叮嘱道,“若是局势明朗了,我自会前来开门。”

卢安关上门便没了声息,叶宝葭稍稍定了定神,这才仔细打量起四周来。

青砖墙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将这暗室照亮了。暗室很小,约莫能容得下三五个人贴身而立的空间,靠墙放着一张小桌,桌上还放了些裹腹的点心。

她也没心思吃,只是将耳朵贴在了青砖墙上,想听听外面的动静。

然而青砖墙内静谧得可怕,半点声音都没有。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叶宝葭的脑中一片混杂。

卫简怀有没有收到消息?

卫简铎又为何会向内宫动手?照常理说,叛乱的时机稍纵即逝,卫简铎最应该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将兵力集中对付身在外宫中的卫简怀和臣子,一举歼灭后再来对付她们这些女流之辈。

秦桓到底是怎么知道这秘密的?他被人挟持,会不会有危险?

然而,当所有的胡思乱想都如潮水般褪去,一个念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

卫简怀有没有事?

如果他有什么不测…

叶宝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不能像上辈子一样站在他身旁,不能出谋划策助他一臂之力,只能躲在这不见天日的密室中,无力地祈求上苍的护佑。

“陛下…卫简怀…”她喃喃地叫道,“你一定要没事…要不然…”

要不然,我一定随你而去。

说好的生死相随,我一定不会食言。

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叶宝葭坐在杌子上,闭目凝神,再也没了其他杂念。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才须臾之间,暗门一下子开了,卢安闪身而入,一股血腥气瞬间遍布暗室。

叶宝葭的心一沉,只见卢安浑身浴血,气息不稳,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

“娘娘,他们在放火烧屋,只怕烟雾要渗入屋内,这里不能呆了,我们得赶紧走,”卢安喘息着俯下身来,在桌下摸索了片刻,“啪”的一声,几块木板弹了起来,露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叶宝葭浑身一凛,她上辈子便是困在火场而亡,自然知道火中致命的其实是烟雾,那喉中身体里被灼伤的痛苦、窒息般的绝望,她再也不想经受第二次。

如果命中注定这第二世也不得善终,她宁可一刀把自己杀了。

卢安举着夜明珠走在前面,叶宝葭紧随其后。

通道还算宽敞,能容下一人矮身而过。

“皇后娘娘,你走得动吗?”卢安不时回过头来看她,神情焦灼。

“我没事,”叶宝葭的眉头轻蹙了起来,卢安的衣袖上有鲜血在滴落,“你受伤了吗?”

“一点小伤。”卢安咬紧牙关,抬手撕下了一片衣襟,在受伤的左臂上缠了两圈。

叶宝葭有些忧心,卢安这样只怕支撑不了太久:“要不要先歇一歇?”

“不行,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这个密道,一定要尽快出去,”卢安显然有些焦躁。

“卢公公今年有二十了吧?”叶宝葭瞧着他笑了笑,“比陛下大了一岁,行事稳妥,难怪陛下放心把你留在我身边。”

卢安面带愧色:“奴才没用,让皇后如此狼狈,实在是有负陛下重托。”

“狼狈也比被抓了强,”叶宝葭想了一下道,“不过,若是我被抓了,你就赶紧逃,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到时候再引人来救我就是。”

“皇后在我在,岂有我独自逃生之理?”卢安愕然,“皇后若是再提一句,便是在羞辱奴才。”

叶宝葭无奈地道:“好,我不提就是。”

两人一路说着话,又走了片刻,到了密道的尽头。

卢安推开了出口,率先探出头去,警惕地朝着四周张望了片刻,这才一跃而出,朝着叶宝葭伸出手来。

出了密道,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

叶宝葭极目四望,只见这是一片荆棘岭,黑漆漆的夜色中,前方是隐约的明山山脉,左后方是影影倬倬的明山行宫,火光一明一灭,在黑漆漆的夜空中划开了一片亮色。

“娘娘放心,陛下神机妙算早有安排,”卢安安慰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数十米远的地方,一队黑盔黑甲的黑衣人骑马列队成扇形,弯弓搭箭,闪着寒光的箭尖齐刷刷地指着他们俩,蓄势待发。

“皇后娘娘,臣弟等你很久了。”

一人从黑衣人身后缓缓而出,背着双手一脸和煦亲切的笑,正是安王卫简铎。

第77章 鎏金箭坠(七)

叶宝葭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为何应该在行宫中的卫简铎会劳师动众,亲自来追捕她?

这实在是有违常理。

“娘娘!”身旁的卢安手持青锋剑,挡在她的面前,显然想要殊死一搏。

叶宝葭定了定神,拽了一下卢安的衣襟,轻叹着摇了摇头:“你我都手无缚鸡之力,拿着把剑杀鸡还差不多,何必自寻死路?”

卢安怔了一下,旋即将手中剑一抛,默然站到了她的身后。

叶宝葭神色未变,从容地朝着卫简铎走了两步,微微一笑道:“安王殿下神机妙算,我愿束手就擒,只是我有一事未明,还请安王殿下不吝赐教。”

卫简铎摆了摆手,黑衣人放下了弓箭。

“皇后娘娘有胆色,我那四皇弟这挑人的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好,”卫简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有什么疑惑,皇后娘娘但问无妨。”

“我身为一名弱女子,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安王殿下,”叶宝葭一脸的困惑,“王爷大业在望,不在行宫中运筹帷幄,却偏偏跑到这荒郊野外行这儿戏之举,如此本末倒置,岂不是让追随王爷的一众英才心寒?”

卫简铎怔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之色,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叶宝葭来。

眼前的女子容颜娇美,脸色虽然略带苍白,神色间却不见半点惊慌,还能择机挑拨他和下属的关系,这份胆识,不得不让人佩服。可惜,这是卫简怀的心爱之人,这辈子注定不能在他手中得到善终,倒是可惜了。

他淡淡地道:“皇后娘娘口舌如刀,倒是大出本王的意料。不过,你可太小看你在四皇弟心中的地位了,他宁可背上强夺臣妻的罪名,花了这么多心思把你立为皇后,又在后宫中独宠你一人,迟迟不肯选秀纳妃,简直就是把你当成眼珠子宠着,我若是把你押在阵前,说不定能换来他以江山易美人的便宜事呢,倒也省得我折损部下了。”

叶宝葭冷笑了一声:“陛下英明神武、果敢决断,岂会为女色所耽?王爷只怕是在痴人说梦吧。”

卫简铎大笑了起来,树丛中扑棱棱地响,惊起了一窝飞鸟。笑声渐止,他的目光却变得渐渐阴狠:“是不是痴人说梦,现在也不得而知了,本王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必定能让我那四皇弟心胆俱裂,皇后想不想听听是什么?”

叶宝葭的心一沉,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卫简铎招了招手,身后一个黑衣人翻身下马,从马背上拖下一个人来,扔在了地上。

那人身形孱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叶宝葭盯着看了片刻,猛然惊呼了一声冲上前去:“秦大哥!你把他怎么了?”

“这么担心他?”卫简铎勾了勾嘴角,忽然抬起一脚来踢在了秦桓身上,“醒醒,你的心上人就在你身边了!”

秦桓呻吟了一声,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后脑疼痛不已,眼前一片昏暗,好一会儿才把目光聚焦在眼前的脸庞上。

他猛然惊醒,挣扎着坐了起来,惶急地把身体挡在了叶宝葭身前:“你…你要干什么!你堂堂安王殿下,难道还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行凶吗?”

“怎么会?”卫简铎一脸的亲切,“我这是替启遥打算啊,你不是对你的宝葭妹妹朝思暮想吗?我这便成全了你。”

那张看惯了的温和脸庞落入眼眸,显得分外虚假和狰狞。

秦桓愤然迎视着他的目光:“我对皇后发乎情止乎礼,虽然一直心中爱慕,却从未有过什么龌龊的念头,你这等乱臣贼子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乱臣贼子?”卫简铎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成王败寇,他卫简怀难道不也是乱臣贼子吗?而你,秦桓,居然置夺妻之恨于不顾,屈从于那卫简怀的淫威之下,还妄想卧底窃取我的机密向那卫简怀献媚,枉费我对你一片爱才之心——”

“呸!”秦桓气得浑身发抖,“你对我有什么爱才之心?设计利用我来陷害皇后,你当我还被你蒙在鼓里吗?那日在湖边你故意让我和皇后私会,自己却躲在假山中听我和皇后说话,更龌龊的是,你居然将宝葭妹妹说的话传到陛下耳中,无中生有,害得宝葭妹妹稀里糊涂蒙受了不白之冤…”

叶宝葭有些糊涂了:“秦大哥,什么不白之冤?”

“他…他说我们在德庆寺以梅花簪为定情信物私定终身。”秦桓的脸涨得通红。

怪不得卫简怀那日看到梅花簪神色异样,怪不得他那日会莫名发火、拂袖而去…

叶宝葭恍然大悟。

“总而言之,陛下虽然小德有亏,却不失为一个光明磊落的帝王,而你,安王殿下,成日里以假面具示人,阴险狡诈,不仅身有残疾,心更残缺,不配——”

卫简铎一脚便踢在了秦桓的心口,秦桓闷哼了一声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嘴角流出血来。

叶宝葭又惊又痛,连爬了几步扶起秦桓,用衣袖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哽咽着道:“秦大哥,你别说了…”

“我身有残疾…我为什么会身有残疾?”卫简铎的眼神有些狂乱了起来,“我阴险狡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我为什么会成为这样?这一切,都是拜卫简怀所赐,拜他那个阴险毒辣的母后所赐!他们做了什么,你们知道吗?”

他瘸着腿,紧走几步,从身旁的黑衣人手中抢过一把刀来,对着秦桓身前的杂草一顿乱砍,草屑四溅,刀锋几乎擦着秦桓的鼻尖而过。

叶宝葭脸色惨白,拖着秦桓往旁边又挪了几步,和黑衣人近在咫尺。

“你当我是天生残疾吗?我六岁那年,卫简怀出生,就因为我出生卑贱,而他是皇后所出,父皇对我们俩犹如天壤之别,当年冬天,我被人诱去假山上看灯,一跤跌下,摔断了腿,就此成了残疾,”卫简铎冷笑了一声,“那个贱人表面上宽和仁善,背地里却阴狠毒辣,为了她的嫡子,连我一个宫婢所生的皇子都不肯放过。”

叶宝葭没有出声,此时的卫简铎看上去有些不太正常,她不能再刺激他了。

“而我的母亲一直谨小慎微,千方百计讨那贱人欢心,我瘸了腿之后,她再心疼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背地里一直哭着和我说,是她没用,让我多加忍耐,能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卫简铎咬着牙,眼神狰狞,“只可惜她忍啊忍啊,到了最后还是被牵连了,不明不白地中了毒,那贱人却非说她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将她隔离在一个偏远的宫殿中任凭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我恨那个贱人,我恨了二十多年了!”

叶宝葭的心颤了颤,忽然之间,她明白卫简铎想要做什么了,一丝恐惧从她心底升起。

“我暗中发誓,一定要让这个贱人也尝到这锥心之痛,”卫简铎的嘴角一勾,微微笑了,那笑容渗着几分寒意,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是最心疼她的一双儿女吗?我要让他们这辈子都过不上好日子。大皇兄动手害卫简怀的时候,我搭了一小把手;卫婻和那个霍雎郎情妾意,我偏偏要毁了她的姻缘;卫简怀最得力最心爱的臣子,我要让他挫骨扬灰;现如今卫简怀喜欢你,我偏偏要让他尝尝心爱之人被毁的滋味!”

“你…何必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无用之事?”叶宝葭力持冷静,“上辈子的恩怨,人死灯灭,都已经过去了,而你们毕竟是兄弟,就算你想要取而代之,也要想想该如何在朝中立足…”

“朝中立足…”卫简铎喃喃念了一句,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难道,到现在为止你还以为我稀罕这天下吗?你们以为我必定是先去绞杀卫简怀,却没想到在我心里,皇后娘娘的去留却是第一等的,原本我想着让秦桓把你引诱出来,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却没想到他居然偷偷向你示警,害得我断送了先机。不过,他助你又有何用?这次老天爷站在我这一边,你逃走的这个密道,我五年前便已了若指掌,卫简怀若是知道他亲手将你推入了死路,会不会吐血三升呢?哈哈哈哈哈,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他的笑声顿了顿,凝神思索了片刻,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再次大笑了起来:“再说了,朝中立足又有何难?谁敢多话,我一个一个统统都杀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不让我在朝中立足?”

“你…你疯了!你这是要断送北周天下!”叶宝葭瞠目结舌。

“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若是断送了北周天下,可算是往我死去的父王心里捅了一刀,我觉得也不错啊,”卫简铎的眼神有些疯狂,在夜色中梭巡了片刻,定定地落在了秦桓身上,“现在我们先来做第一件事,你说,卫简怀若是亲眼看到他的皇后和情郎偷情,会不会气得先疯了呢?”

“你做梦!”秦桓低喘着叫道,“我死也不会如你的愿!”

卫简铎身后有人影迅疾地蹿了上来,抬手便掐住了他的下巴,秦桓咬舌自尽未果,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然而他一介文人,哪里抵得过这人的力气,一下子就被制住了。

卫简铎一招手,又有人上来了,手中拿着药粉,往秦桓口中倒了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桓身上,而几乎就在同时,一直畏畏缩缩跟在叶宝葭身后的卢安一跃而起,夺刀、上马、割喉一气呵成,随即弯腰朝着叶宝葭伸出手来:“娘娘,抓住了!”

叶宝葭腾空而起,伏在了马背上。

“走!”卢安用刀背用力在马屁股上一拍,胯下马朝前发足狂奔。

风声嘶鸣,须臾之间,箭鸣声呼啸而至,呼喝声嘈杂声接踵而至。

叶宝葭紧抓着卢安,好不容易在剧烈的颠簸中坐稳,卢安一边挡箭一边将马缰塞入她的手中,哑声道:“低头,你来。”

幸好这几日和卫简怀学过骑马,叶宝葭将身躯紧贴在马背上,几乎凭着本能,疯狂策马前行。

身后不时传来刀箭交击的争鸣声,手臂一凉,一阵剧痛袭来。

叶宝葭倒吸了一口凉气,几欲晕厥,她猛地一咬舌尖,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嘈杂声渐渐远去,而身后的重量却越来越沉。

叶宝葭浑浑噩噩的,心中却升起几分不安,不由得叫了一声:“卢安?卢公公你还好吧?”

卢安没有回答。

身下的马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前蹄一软,软倒在地,它也跑得脱了力。

叶宝葭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手臂上的箭倒入,疼得她闷哼了一声,后背冒起一层冷汗,整个人却痛得反倒清醒了几分。

强撑起身子,她朝后一看,顿时心胆俱裂:只见卢安软绵绵地倒伏在地上,背后一箭扎在后背,一箭扎在腰侧,鲜血染红了整个后背。

“救命…”她扑上去徒劳地想用手止住血迹,一边嘶声呼喊,一边朝着四周看去。

天还没亮,只有微弱的一缕晨曦。

前方隐隐可以看见毕城的城墙,近处则是零散的几间农舍,离她最近的农舍被篱笆围着,修建得十分整洁,门前挂着端午辟邪的菖蒲和艾叶,整整齐齐的,一共三束。

门被推开了,一个农户打扮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瞧见鲜血淋漓的两个人也不惊讶,只是瞟了两眼,旋即视若无睹般地朝前走去。

“等一等。”叶宝葭盯着他看了片刻,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年轻人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你们快走吧,我不想惹麻烦。”

“春舞莺飞处。”叶宝葭喃喃地道。

年轻人的身子一僵,猝然转过身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草长九月天…你…你怎么知道这句暗语?”

叶宝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朝着他走了两步:“谢九琨,你居然还在——”

“在”字还没出口,她的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第78章 鎏金箭坠(八)

整个人仿佛被车轮子碾过一般,痛得喘不过气来。

想要呼喊、想要痛哭,可喉咙好像被掐住了似的,连呼吸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