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想必卫简怀是怕她一个人无聊,想出来的主意。

几个婢女围着她,牟足了劲想把人打扮得美一些,她倒并不在意,随意让人梳了一个堕马髻,薄施了胭脂水粉便去了设宴的偏殿。

到了偏殿,里面的女眷倒是大出叶宝葭的意料,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衣裙、首饰居然也都是时下冀城中时兴的样式,也不乏年轻貌美的姑娘,一时之间偏殿中金簪玉笄、环佩叮当,及目之处皆是富贵之色。

只是这红的绿的、金的银的的太过热闹,让人眼都花了,叶宝葭一出现在偏殿,那一身素净的打扮俨如空谷幽兰,清丽脱俗,高下立现,引得厅内妇人们眼中一片艳羡。

这些地方官的家眷们虽然不知道叶宝葭的真实身份,不过,既然是天子随身带着的夫人,是天子的枕边人,便也巴结得很,见礼之后也不时地有人过来攀谈,那刺史千金丁柔和她相处了一日,自然而然地便坐在了她的身旁,殷勤地替她介绍着这一屋子的人,连带着刺史沈夫人也一直陪在身侧。

这顿便宴的确热闹,可叶宝葭着实有些心累,嘴角一直挂着浅笑,笑得腮帮子都有些疼了。

明儿让卫简怀千万别弄这些事情给她解闷了,还不如让她一个人呆着呢。

好不容易等正厅的宴席散了,家眷们一个个前来致谢告辞,叶宝葭舒了一口气,正要回去,却见沈夫人和丁柔二人跟了过来,丁柔笑吟吟地道:“姐姐,我母亲听说你棋力过人,佩服得很,不知道能否有幸一同去姐姐的房里观棋品鉴一番?”

沈夫人也笑着道:“我这丫头成日里傲得很,没想到只和夫人见了一面便没口子的夸赞,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叶宝葭狐疑地看了看这母女二人,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卫简怀的桃花债又多添了一笔?

第84章 碧玉鸳鸯扣(二)

除了脾气古怪冷厉了些,卫简怀身为九五之尊的青年帝王,身材样貌又是上上之选,会引来无数闺阁女子的倾慕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叶宝葭没想到,这位刺史千金才只不过匆匆见了卫简怀一面,便有了这样攀龙附凤的心思。

将人请到了居住的前厅,叶宝葭命人奉上了茶,那丁柔也不提下棋一事了,只是捧着茶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是羡慕姐姐的好福气啊。”

叶宝葭心知肚明,只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该是我羡慕丁姑娘的福气才是,刺史千金,一听就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沈夫人在一旁笑了:“那可万万不可跟夫人比的,陛下的枕边人,这天底下又有几个?更何况,我听说当今皇后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夫人能从她手中分一杯羹,还能让陛下随身带着出来巡查,实在是荣宠无双啊。”

叶宝葭哭笑不得,这是把她当成了卫简怀的新宠了。“沈夫人过誉了,我只是陪伴陛下几日,等回京了自然便要到我该去的地方去,皇后娘娘貌美温柔,比我强上百倍,陛下和她帝后情深,万万不是我等可以觊觎的。”

她只好硬往自己头上扣了几句溢美之词,盼着这母女俩能知难而退。

可丁柔哪里肯信。

她昨日回去才知道福康王府里这位俊朗英挺、气势逼人的贵人乃当今天子,一时之间心头小鹿乱撞、难以自拔。

从前听闻这位天子后宫独宠皇后一人,现在看来,那也都是谣传罢了,这位跟在身边的夫人就是明证,那天子看她的眼神乍一看冷冰冰的,实则不自觉地便往她那里瞥,也不知在人后有多温柔多情呢。

男人嘛,都是一样的,见到了人间绝色,还能不想着据为己有?更何况是这天下为尊的帝王。

若是能像这位夫人一样得了天子的宠爱,入了宫封了赏,这岂不是光耀门楣?

“姐姐,此言差矣,”她亲热地握住了叶宝葭的手,“伺候陛下,乃是天大的福分,皇后一人独宠,实在是有违妇德,更非北周幸事,姐姐不必妄自菲薄,陛下能将姐姐带在身边,说明对姐姐喜爱得很,姐姐不如寻找些助力,一起在后宫中站稳脚跟,未必不能和皇后娘娘分宠。”

她的眼神殷切,就差说出“让我跟你一起留在陛下身旁”这句话来了。

叶宝葭终于忍不住了,脸一沉:“这白日做梦之事,我向来是不屑做的,丁姑娘年方二八,又是刺史千金,在这南安城中首屈一指,何必做这等不着边际的臆想,徒然心生痴念?”

叶宝葭脸带笑意时看上去温和可亲,可沉下脸来时语声冰冷,周身上下带着自然而成的清贵之气,让人忍不住心中一凛。

然而一凛之后,丁柔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当着面训斥过。

更何况训斥她的只不过是当今天子的一个称之为“夫人”的侍妾,在宫中都没有实打实的份位,上不得台面,而她的父亲却是从三品的地方大员,居然这样下了她的脸面!

“你…你怎可如此无礼!”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旁的沈夫人一看不妙,慌忙拉住了她。

叶宝葭拿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冷冷地道:“送客。”

一旁的婢女慌忙上来送客,正热闹着呢,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卫简怀兴冲冲地进来,一见这场景顿时愣住了,不悦地问:“这是怎么了?”

丁柔心中一发狠,眼中噙泪,几步便到了卫简怀跟前,颤声道:“陛下昨日命我陪伴夫人,我尽心尽力,自问并无慢待,今晚想和夫人再叙几句,却遭夫人无故辱骂,我虽然只是个刺史千金,不能和得陛下宠爱的跋扈之女相提并论,但也不能被人欺辱,以死明志,恳请陛下明察!”

话音落地,她深吸了一口气,一头便朝着柱子撞了过去。

此时她和房中柱子有一丈多远,照她心中的念头,此时情况不明,无论如何卫简怀都不能看着她这样一个妙龄女子血溅当场,更何况她乃刺史千金,就算偏帮叶宝葭,也得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左右是得罪叶宝葭了,不如索性先发制人,以气势迫人,她都愿意以死明志了,到时候被劝了下来,叶宝葭再在圣上面前中伤她什么,都要大打折扣,卫简怀见她这样的气节,必然还要安抚一二,她不会有什么损伤,说不定还会有意外之喜。

然而卫简怀双手负在身后,一脸漠然地看着她撞向柱子,而婢女胆小又离得远,惊恐地尖叫了起来,唯有沈夫人一见不对上前拉扯,却只来得及拉住了她的衣袖,“嗤”的一声,那衣袖被扯了下来,丁柔一下子收不住势头,一头撞在了柱子上,立刻晕了过去。

沈夫人哭着扑了上去,惶急地叫道:“陛下恕罪!求陛下救我儿一命!”

卫简怀身后的侍卫长杜冯面无表情地斥道:“大胆,惊吓圣驾,罪该万死!”

一旁的叶宝葭看得咋舌,她离得远,自然来不及拉住丁柔,只是见卫简怀无动于衷,只得无奈地叫了一声:“陛下,人命关天,还是快些叫大夫来吧。”

卫简怀漠然的脸这才稍稍缓了缓,冷冷地道:“沈夫人,令爱口出无状,居然敢指责夫人是跋扈之女,带回家去好好管教一番,别出来贻笑大方了。”

沈夫人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是是是,都是我管教无方,陛下恕罪…”

卫简怀这才挥手,让人把丁柔抬了下去让下属处置,自己则不悦地拿起叶宝葭身前的茶盏一饮而尽:“真是扫兴,碰上了这么一个女人,好好的一个晚上都让她给弄得没了兴致。”

叶宝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陛下龙章凤姿,引得无数飞蛾扑火,却没有半丝怜香惜玉,可叹丁姑娘一腔柔情似水,付诸东流。”

卫简怀一脸的莫名其妙:“怎么和我扯上关系了?她不是和你吵架了吗?”

“陛下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吗?我只是好心提醒她不要平白无故心生妄想,没想到她半点都不领情。”叶宝葭嗔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往卧房里走。

身子被巧劲一撞,往前冲了两步,跌倒在了床上。

她刚要翻身,卫简怀压了上来,双臂一撑,将她整个人都定在了床上。

“蕤蕤这是吃醋了吗?”卫简怀拿鼻尖轻蹭着她的鼻尖,语声暧昧。

叶宝葭屏住呼吸,想要侧脸避开他的挑逗:“才没有呢。”

“口是心非。”

卫简怀在那小巧的鼻尖上轻舔了了一下,一阵战栗传来,叶宝葭轻喘了一声,眼中是满满的乞怜:“陛下…快些放我起来…先去洗漱…”

卫简怀却不肯放,低头在她脖颈处闻了闻,故意不经意地蹭过肌肤:“朕都闻到一股子酸味了,你还嘴硬。”

叶宝葭只好求饶:“陛下,是我吃醋了还不行吗?”

“那为何在宫里的时候还每日送女子的画像给朕看?不知道朕的肺都要气炸了吗?”卫简怀控诉道,“你不喜欢朕,却偏偏要把朕推给别的女人,你这不是往朕心头戳刀子吗?”

“陛下…”叶宝葭凝视着他,轻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不会什么?”卫简怀心中一喜,期待地看着她。

“不会再送画像到陛下面前了,”叶宝葭低声道,“只要陛下心里真的不喜欢,谁让我送,我都不搭理。”

卫简怀大喜,俯身吻住了她的唇,两人气息交缠,缠绵了好一会儿这才分开。

“朕不要别的女人,以后谁让你送,你就直接让他来找朕,”卫简怀冷哼了一声,“有本事他也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一头撞柱,朕便追封他个忠勇伯,让他去找父皇死谏吧。”

叶宝葭唬了一跳,连忙捂住了他的嘴:“陛下休要妄言!”

“好好好,不说不说,”卫简怀将她抱了起来,“走,我们去泡个澡去去酒气。”

叶宝葭却惦记着丁柔,有些忧心地道:“陛下,那丁柔伤成这样,不如派人去安抚一下,不然只怕丁刺史那里会心生芥蒂。”

卫简怀冷笑了一声道:“那老家伙奸猾着呢,他也不只是这么一个女儿,底下的几个嫡子又还想着大好前程,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怨言。再说了,这老家伙在南安郡偏安一隅,好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不思进取、贪图小利,朕早就想动他一动了。”

叶宝葭轻叹了一声,这丁柔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自己受了伤,还要连累父母家人。

“陛下可真是老谋深算。”她嗔了卫简怀一眼。

“居然敢笑话朕老了?”卫简怀几步就到了温泉池边,作势要把她往下抛去,叶宝葭尖叫了一声,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两人站立不稳,一起跌入了池子里。

南安郡好些地方都有热泉,福康王府也挖了一眼,冷热适宜,既能解乏又能健身,从前卫简怀最是喜爱。

只是现如今他才找到了泡温泉的真正乐趣,怀中的佳人衣衫尽褪,遮无可遮,只得努力将自己缩在泉水下,那白皙的肌肤被泉水泡得泛起了一层绯红,仿佛一朵渐渐绽放的春花。

这南安郡之行,先苦后甜,还真是让人想让沉沦在这温柔乡中乐不思蜀呢。

作小剧场:

卫简怀:等回宫了,好好赏你。

醋哥:小人只有一句话想问。

卫简怀:说。

醋哥:陛下的肾还好吗?

卫简怀:…

卫简怀:来人呐,把这说书的拖下去!

第85章 碧玉鸳鸯扣(三)

许是泡了温泉的缘故,这一晚叶宝葭睡得分外香甜。

翌日一早起来,卫简怀已经不在了,想必是前头有事情要忙,再也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叶宝葭收拾完毕后,想起了昨晚的丁柔,叫来了婢女询问。婢女一一说了,那丁柔硬生生撞了这么一下,昨晚一直昏迷不醒,后来大夫来了扎了好一会儿针才醒过来,一直说着胡话,还吐了好一会儿。后来便让人连夜抬回刺史府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叶宝葭正琢磨着要不要让人去刺史府探个病,前头有人来禀告了,说是刺史府的沈夫人求见,身后还跟了一群奴仆抬着几箱礼品过来赔罪。

果然不出卫简怀所料。

郑炎将人领进来之后,沈夫人面色惨白,连声致歉,说是自家教女无方,对夫人言出无状,如今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望夫人大人大量,海涵一二。

“柔儿现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沈夫人垂泪道,“一直说着要亲自前来向陛下和夫人磕头谢罪,我怕夫人瞧了她反而心里不舒服,便没有答应,她这也算是得了个大教训,以后再也不敢这样鲁莽了。”

对于丁柔这样,叶宝葭并不同情。

惯会算计、自作聪明。

对自己都能下得了狠手,若是别人得罪了她,只怕会被她暗算得命都没了。

但愿此人能从这次的生死劫中得到教训,从此不再好高骛远,安稳过日子吧。

卫简怀在这南安郡停留了四日,接见了郡中各地五品以上官员,又巡查了西南军的军备,这事日除了前两日过得稍稍悠闲一点以外,剩余的时间都忙得很。

然而,这南安郡毕竟不能久留,冀城中叶宝葭的替身还在毓宁宫中装病,再拖下去,武宁侯府这边瞒不住倒还好说,要是连后宫、朝堂都知道了,只怕要凭空酿出风波来。

第五日,卫简怀一行人便准备妥当,离开南安郡即刻赶回冀城,也吩咐城中官员一律不必相送,从简回京。

一路出了城门口,叶宝葭从马车中探头回望,只见那南安城城墙巍峨,一排排旌旗在猎猎风声中招展,城门口,衣着简朴的百姓们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在明媚的阳光下陆续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这南安城,就好像他们俩一路走来的见证。

上辈子在这里相濡以沫、患难与共,这辈子更在这里坦诚以待、互通心意。

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到这里来了。

叶宝葭心中怅然,郁郁地放下了帘子。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叶宝葭等了片刻也没见动静,便让车上随侍的婢女出去问问出了什么事了。

没过一会儿婢女回来了,说是陛下请夫人过去。

叶宝葭有些纳闷,下了马车。

远远的,只见羽林卫队列整齐,一溜儿的黑衣黑甲黑马,钢刀配在腰侧,弓箭负在后背,气势逼人;而卫简怀领头高高骑在踏雪上,一身玄衣,身披银甲,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来,仿佛天神下凡一般。

而站在卫简怀跟前的两个人,神情警惕地和他对视着,一个高大魁梧,一个精干瘦小,正是谢九琨和陈恩。

叶宝葭轻呼了一声,几步就到了他们面前,激动地道:“小九,陈恩,你都没事了吧?”

谢九琨和陈恩都拾掇得很干净,前几天脸上身上的伤也已经处理过了,一见叶宝葭,两人喜出望外,抢上前去急急地叫道:“公子,你怎么样?他有没有欺负你?”

卫简怀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很想好好问问他们,自己的皇后,怎么算是欺负?欺负了能这样如珠似宝地被捧在手心,这样逃到南安郡,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连这两个罪魁祸首都轻饶了?

叶宝葭连忙摇了摇头,低声道:“他对我很好,你们放心吧。”

谢九琨难得没有抬杠,神情复杂地朝着卫简怀瞟了一眼,从前虽然他只远远地见过卫简怀寥寥数面,但看此人的阵仗和形容举止,也已经猜到了卫简怀的真正身份:“从前我只觉得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没想到,这身手倒是不错,不愧曾是谢大人真心实意想要辅佐的天子。”

叶宝葭吃了一惊:“难道你们还动了手…”

“打了一架,”谢九琨悻然道,“他比我厉害,这一点我算是服了他了。”

陈恩瞥了他一眼,嘲笑道:“现在知道天外有天了吧?别成天吹牛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谢九琨没理他,只是担忧地看着叶宝葭:“他这么厉害,又是天子,以后若是欺负你了,你更是有理没地方诉,再要想逃就难如登天了。”

叶宝葭心中感动,小声道:“他若是欺负我了,我自然也能想出办法来逃走,到时候天涯海角再来寻你们远走高飞。”

谢九琨畅快地笑了起来,挑衅地朝着卫简怀远远地瞥了一眼:“好,那我可时刻等着。”

卫简怀故作大度地和他们隔了有些距离,听不清他们的话,见他们说得开心,忍不住心中醋意翻腾,冷冷地道:“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叶宝葭有些不舍,追问道:“你们打算去哪里?小九若是没什么去处,不如跟着一起回京。”

陈恩笑道:“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年纪大了,便不想挪窝了,若是他日公子有什么差使,只管遣人送个信来,我还是同以前一样,愿效犬马之劳。”

谢九琨则看了看远处,一脸向往地道:“从前听谢大人说起南陈的风光,我一直很想去瞧瞧,你既然走不脱了,我便自己去游历一番。”

“那也好,”叶宝葭笑道,“日后有缘再见。”

“那我日后若是回到冀城了,该怎么找你?”谢九琨挠了挠头问。

叶宝葭想了想道:“你去武宁侯府找排行第六的叶家公子,托他给我带个信就好了,不过,万万不可提及我从前的身份,这件事,没有其他人知道。”

谢九琨和陈恩自然都郑重地点头应了,三个人又聊了两句,依依惜别。

眼看着两个人走得远了,卫简怀这才脸色稍霁,酸溜溜地问:“没说朕什么坏话吧?”

叶宝葭凝视着他,眼中有光芒闪动,良久才道:“陛下,你愿意让我再见他们一面,我心里开心得很,多谢陛下了。”

卫简怀心中受用,矜持地道:“看在他们对你还算忠心的份上,朕不和他们计较了。”

“是,”叶宝葭仰起脸来看着他,促狭地道,“陛下乃一国之君,自然有着气吞山河的肚量。”

卫简怀翻身下马,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夫人这是在取笑朕吗?不如我们一起去马车里好好说道说道。”

叶宝葭抿唇一乐,忙不迭地退后了两步朝着马车跑去:“不必了,陛下还是骑着踏雪走吧,这马车太小,装不下陛下的气度万千。”

笑话,怎么能让卫简怀上了马车,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虽然同是行色匆匆,可这一路和来时自然心境大不相同。

身畔有心爱之人相伴,便是再苦也是旖旎风光。

大淮江是北周境内为数不多的几条南北流向的河流,从南安郡的齐门山起源,一路流经数个府郡,沿途或是高山险峻、或是赤壁如霞、或是船影点点渔歌唱晚,风光怡人。

两人则苦中作乐,策马并行一起观赏名山大川,登船迎风一起目睹这江河滔滔,自在快活得很,心中也暗中竟然都起了一丝期盼,盼着这回程越长越好。

然而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卫简怀出来已经有大半月了,朝中群龙无首,南书房的奏折只怕要堆到屋顶了。

叶宝葭也已经大半个月没有露面,后宫众人、京中世家甚至连宗室也只怕都疑窦丛生,万一被戳穿了后患无穷。

紧赶慢赶,到了第八日,一行人终于望见了六丽山秀丽的轮廓,离京城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了,车队停了下来,没过一会儿,有人挑帘而入,和叶宝葭四目相对。

“长公主殿下…”叶宝葭吃了一惊。

卫婻眼含热泪,定定地看着她,骤然一下子冲过来将她紧紧抱入怀中,那力气之大,差一点将她推撞在了车壁上。

“怪不得我总是觉得你那么亲切…三郎…三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卫婻哽咽着道。

叶宝葭正在发愁回京后该如何和卫婻坦诚呢,这下倒是松了一口气,赧然道:“我只想着和从前一刀两断,你也可以开始属于你自己的生活,若不是出了这意外,没了谢三郎,大家也都过得不错。”

“不一样的…”卫婻喃喃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盼着你能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叶宝葭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现在好了,我们做不成夫妻,却成了姑嫂,这两辈子的缘分怎么都打不散了。”

卫婻破涕为笑:“叫你想甩了我走,结果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被陛下给捉回来了吧?还逃不逃了?”

“不逃了,”叶宝葭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珠,无奈地笑了笑,“你们都在这里,我还没走呢,脚就被绊住了,还怎么逃得了?”

车帘又挑开了,卫简怀进来了,看着哭哭笑笑的两个人颇有些无奈:“你们俩聊完了没?时候不早了,得回宫了。”

卫婻立刻警醒了起来:“陛下可得小心些,这阵子想抓着皇后把柄的人多着呢,千万不能让别人瞧出什么破绽。”

“朕都安排好了,你们放心,”卫简怀顿了顿,又神情凝重地叮嘱,“还有,宝葭的事情,除了你我二人心知肚明,旁的人万万不能提起半个字,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就连枕边人都不能说,谢隽春死了,现在只有叶宝葭,明白吗?”

卫婻噗嗤乐了,愉悦地道:“那个嘴巴没把门的,自然死都不能说。日后只有宝葭,也是我从前的三郎。”

看着卫婻亲昵地靠着叶宝葭,卫简怀的眼皮跳了跳,有种不妙的感觉忽然在心头泛起,他有点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卫婻了…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也没用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叶宝葭送入宫中。

按照卫简怀的计划,叶宝葭换上了内侍服上了卫婻的马车,兵分两路,卫婻先从西城门回宫,而卫简怀断后一步,在南城门接受群臣的迎候。

入了宫,卫婻去南书房等候卫简怀,而叶宝葭悄然下了马车,外面早就有人接应着,一起抬了些日用品掩人耳目,从后门进了毓宁宫。

阔别近一月,这毓宁宫的一草一木分外亲切,不过,叶宝葭也无暇细赏,一路低头匆匆到了寝宫,一眼就瞧见了梨儿。

梨儿怔了一瞬,大喜过望,也顾不得礼节,一把把叶宝葭拽入了房间,压低声音急促地道:“皇后娘娘,快,快换衣服!”

几乎就在同时,外头响起了吕太嫔的声音:“大胆!你们这些刁奴,一直拦着不让我见皇后娘娘,到底是何居心?今日我看谁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