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来,沈潆扶着两个丫鬟下车,看了眼侯府的正门。靖远侯府比想象中要破旧一些,但门庭开阔,气势恢宏,一看就是显贵人家。沈潆来做妾,自然不能像当年做妻时一样由正门入,几个人只从偏门进了府。

管事婆子带着沈潆在偏院住下。说是偏院,但已经比沈家那方寸之地好上太多,两进的院子,主屋面阔三间,两侧有耳房,还连着东西厢房。

沈潆在明间落座,神色淡然。倒是青萝好奇地四处打量,满脸喜色。管事的婆子道:“姑娘先在此处好生歇下,我去向大夫人回话了。”

“有劳妈妈。”沈潆微微颔首,让红菱送她出去。

绿萝里外看了一圈,兴奋地跑到沈潆的面前:“姑娘,这院子可真大啊!后面有几间厢房空着,我们可以一人住一间吗?”

沈潆点头:“你去挑吧。”

绿萝谢过沈潆,兴高采烈地抱起自己的包裹跑到后面去了。

正收拾东西的易姑姑皱了皱眉:“这丫头不懂规矩,前些日子我要□□她,姑娘还不肯。”

沈潆笑道:“绿萝天性如此,没必要管得太严。只要该守的规矩守好,别的随她吧。”

易姑姑应是。红菱回来,沈潆对她说道:“刚才去接我们的那个小厮,是侯爷身边的亲信。你最好记住他,平素多走动走动,说不定有用到的时候。”

红菱好奇地问道:“姑娘怎么知道他是侯爷身边的?”

沈潆知道她是个聪慧的,不吝赐教:“他年纪不大,进退有度。那些下人比他年长,却都对他毕恭毕敬的,可见他在府里的地位不低。另外他对我们给的赏银完全不在意,能看出平常不缺这些,或者见惯不怪了。”

“可这样也不能说明他就是侯爷的人啊。易姑姑不是说在大户人家,像这样得势的小厮多了。”红菱说道。

易姑姑近日常教导红菱,这时从旁提点:“你再好好想想他的穿着。”

红菱仰头,仔细回忆青峰身上的每一个细节,突然醒悟过来:“鞋子!他穿的不是普通杂役所穿的粉底皁鞋或黑布鞋,而是……像军中的长靴!”

沈潆赞许地点了点头:“而且沈家的内宅就两个女眷,平素办事还是使唤婆子和丫鬟方便些,不会随便让年轻男子出入。像这样地位高的小厮,又去接我这个妾室进门,只可能是靖远侯的亲信。”

红菱觉得姑娘和易姑姑都是聪明人,她跟着,能学到不少东西。以前姑娘太文静懦弱,这一病,性子变得通透多了,也有自保的能力。只要靖远侯不刻意为难,日子应该过得下去。

她心中实在好奇,靖远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那日在山道上匆匆一面,没看仔细,只记得一个高大的身影和背着光的轮廓。

大概不是坏人吧?

高铁来了,系好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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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峰回到前院,看到裴延的书房旁边站着一个穿便服的信差,知道是前线有消息传回来。他赶紧走到廊下,拍了拍雕刻菱形花纹的门扇,轻声道:“爷,我回来了。”

房内传出低低的一声“嗯”。

青峰推门进去。

裴延坐在宽大的花梨木书桌后头,手里拿着一封信,正在阅览。他的双眼微眯,束发,穿着玄色的交领直身,浑身散发出一种威严而沉稳的气势。

裴延感觉到青峰盯着自己,微微抬起头,扬了扬眉尾。

青峰问道:“侯爷,可是山西来的消息?”

裴延把信递给他,青峰快速地扫了一遍,面露喜色:“徐器果然是守不住了,皇上已经下令让他撤回来。难怪这次霍家会让步,看来皇上很快就要再次启用爷了。”

这回裴延和霍六争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口气。这口气也不是意气,而是天子的底气。他要看看,对于自己这个靖远侯,对霍家这个外戚,皇帝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那些年裴延在西北,朝中九王夺嫡,斗得十分惨烈,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对他倒没什么影响。他慢慢地给自己铺路,并在西北打开了局面。

可裴章登基之后,形势就发生了变化。裴章想换掉他,将西北的兵权收回。陕西的地理位置自不必说,山西更是拱卫京师的门户,裴章要放在自己亲信的手中也无可厚非。

但对裴延来说,西北兵权是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也是他追寻当年裴家获罪的真相,替父兄报仇的利刃。所以他绝不会轻易交出去。

坑杀战俘,的确事出有因。他之所以放任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也是想回京看看各方的反应。

九王夺嫡可以说是大业朝史上最惨烈的皇位之争,当时的京城,说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也不为过。因此获罪,受牵连的文武百官多达上万人,很多当事人都已经不在了。想查当年的真相,十分困难。

就算如此,裴延也发誓要为父兄正名,让他们的牌位能够堂堂正正地回到太庙。这不仅是一个家族的兴衰,更是他个人以及后世子孙的荣辱。他不允许裴家人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裴延对着秦峰打了几个手势,秦峰看见了,说道:“是啊,爷,她真不像个小户人家养出来的千金。行事宠辱不惊,不卑不亢,不输给世家出来的闺秀。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裴延摇头,他对女人没兴趣。就算这个女人曾一度引起过他的好奇心,但在整个大局面前,不值一提。他只想利用她,麻痹部分人。

秦峰继续说道:“爷,我之前打听到的沈三姑娘跟今天见到的,好像不是一个人。她明明说话很客气,却能感觉到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那种脾气,让人无法轻视她。您说沈家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女儿的?瞅着倒是比庄妃什么的强得多。”

秦峰在徐蘅进宫前见过她一面,印象深刻。

裴延把信纸点燃,看着火舌一点点把黄纸吞没。沈家三姑娘是他整个计划中的意外,他原本打算把人先放在府里,之后再视情况安排她的出路。可秦峰这么一说,加上那些字画,他忽然有了见见这姑娘的想法。

*

沈潆这边稍作休息,一群人从门外进来,领头的是个不到二十的姑娘,梳双髻,绑桃色带珍珠的缎带,穿紫色袄裙,腰侧还挂了荷包,看起来身份不低。沈潆面带微笑,坦然接受对方目光的审视。

春玉原本是带着几分轻视来的,但见到沈潆之后,发现她落落大方,也没被自己傲慢的态度影响。

“奴婢是大夫人身边的春玉,特地过来传几句话。老夫人住在侯府北面的寿康居,平素喜静,不爱见人。大夫人那边不用姑娘特意去请安,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下人,大夫人会酌情添置的。”

春玉说话一点都不客气。红菱和易姑姑听了,都有些生气。

沈潆似乎不在意:“有劳春玉姑娘。我会在这里好好呆着,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她这阵子都在练习放低自己的姿态。毕竟上位者做久了,习惯了俯视别人,总会不时地流露出几分威严。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实在致命。

只不过她还不习惯做小伏低,因此只是语气柔和了一些。

春玉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听到沈潆说话,只觉得像春天的雨打在屋瓦上一样悦耳动听,骨头都酥了。明明看着是很柔软的性子,流露出的气质却有几分压人,没那么好欺负的样子。

春玉一时拿不准沈潆的性子,也不敢太过分:“大夫人暂时把您安置在此处,以后的去处,还是由侯爷说了算。大夫人还叫奴婢送些东西过来,应该都是用得上的。”她让身后的丫鬟把东西放在地上,之后就带着人走了。

赵妈妈看了一下春玉送来的东西,对沈潆说道:“这丫鬟无礼,但主母却不是个苛待人的,送来的东西都是上品。姑娘刚才做得对,就该露露自己的脾气,以后的日子才不至于难过。至于老夫人那边……”

魏氏宽仁,但王氏就不一样了。王氏是定国公府出来的姑娘,自小养尊处优,当初定国公权势滔天,连裴延的父亲都得让着她几分。若不是九王夺嫡时,定国公府受了牵连,裴延的父兄又蒙难,大概王氏还是个风光无比,一生无忧的贵妇人,根本不会吃那么多苦。

这世上有些人,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一旦没了富贵和尊荣,如同要了她的命。王氏因此得病,变得喜怒无常,哪怕裴延复起,也不能平复她心里的创痛。

王氏没把沈潆放在眼里,索性就晾着不见。沈潆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很快,夜幕降临。沈潆沐浴之后,坐在铜镜前,红菱给她梳头。绿萝则把一些香膏和玉露翻出来,仔细地涂抹在沈潆的身上。这些都是沈潆在长信宫常用的,进府前特意列了单子,叫红菱去买。女人就算天生丽质,也需好好保养。本来就容颜易老,韶华易逝,自己得对自己好些。

沈潆这边刚把自己收拾妥当,赵妈妈就在帘子外面说:“姑娘,快准备一下,侯爷过来了!”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沈潆没想到靖远侯真的会来,而且来得这么快。在她的计划中,靖远侯应该对她不屑一顾,等哪天想起来了,才会过来跟她说两句话,到时候她再跟他约法三章。

没想到入府的第一日,两人就要面对面了。

沈潆有些紧张,手心出了汗。红菱和绿萝比她更紧张,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乱转。

沈潆很快镇定下来,换了身正式的衣裳,独自在明间等待。她安慰自己,裴延没有三头六臂,更不是妖魔鬼怪,有什么好怕的?他此时过来,未必要做什么,兴许只是好奇自己纳了个怎样的女人做妾。

虽然这样想,她还是忐忑不安。对方是武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他真要做什么,还能反抗不成?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了,但男女之事,没有感情终归是别扭。

她还在思考见到裴延第一句话说什么。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头戴方巾,穿着深蓝祥云纹大袖直身,皁皮靴的男子,踏着月光进到屋子里。

男子身量高大,容貌不凡。他见到沈潆,微微一愣,只站在门口咳嗽了声。

沈潆原本要起身,但最后却没有动。

男子见沈潆不动,更加尴尬:“你见到我怎么不行礼?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你是来做妾的,更应该恪守本分。母亲那里,晨昏定省免不了。我不常在家中,你应当替我尽孝。有什么不懂的,去问大嫂。只要你安分守己,靖远侯府不会亏待你。”

他这段话说得十分流畅,只在最后时有点卡住,像背书突然忘记了内容。

沈潆倏然一笑:“这些话,是侯爷要阁下传的?”

男人愣住,似乎没料到她会说这话,一时忘记反应。

很快,他板着脸道:“你胡说什么?我就是靖远侯。”

沈潆虽然脸上在笑,但笑容中透着几分冷意,声调也拔高了:“敢问靖远侯这么做是何意?我虽不是侯府三媒六聘迎进来的,好歹也算他的女人。夜里让一个外男冒充自己来见我,就不怕毁了我的清白?我出身是不高,但也算好人家出来的姑娘,凭什么让他作践?”

她来侯府前本做好打算,先做小伏低,静观其变。可她终究曾是大业的皇后,容不得别人欺负。春玉傲慢的态度已经惹恼了她,接着又冒出这个假的靖远侯,她一下子就爆发了。

场面变得十分尴尬,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先说话。

“好了,你出来吧。”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沈潆认出,那是白日去接她的小厮,靖远侯身边的。

屋中的男人好像得了大赦一样,整个人松了口气。他向沈潆抱歉地欠身一礼,匆匆出去了。

沈潆以为就青峰在外头,坐下来道:“一个统兵千万的将军侯,连面都不敢露,还要找别人代替,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烦请你回去告诉靖远侯,如果不想见我,言明就是。以后我见到他,必定退避三舍,不用他多费心了。”

她这些年养尊处优,时不时就要端出皇后的架子来压人,否则人人都想爬到她的头上去。她是巴不得靖远侯不理自己,但对方欺人太甚。她做皇后时就要受各种各样的窝囊气,重活一世,不想再那么憋屈,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这番话本就是气话,而且以为对方不过是个小厮,发发脾气也没什么。怎料她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一个伟岸的身影。

沈潆抬起头,心里咯噔一声。完了,这回是真的。

本来有存稿,但写着写着就调整了一下,为了上高铁,所以存稿就被推翻了。加上多个孩子,又赶上搬家,忙得分身乏术,所以昨天不得不断更一天,白天也没有写出满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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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明间只点了两盏烛灯,沈潆还是不习惯在夜里看太明亮的东西,可此刻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仿佛会发光一样。

沈潆并没见过裴延本人,但不知为何,这第一眼,就认定了对方是靖远侯。那一身玄色的祥云暗纹直身穿在他身上,不显山不露水,却显得沉稳而又贵气。那个传言中可怕的男人,非但周身没有一丝戾气,反而长得如此……英俊。

裴家男人都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毕竟同宗而出,容貌上也有几分神似。不同的是,裴章的眼神深沉而显得阴郁,裴延的则犹如一片大海,看不出深浅。

裴延负手站在沈潆的面前,见对方一动不动,只顾盯着自己,便静静地等着。

过了会儿,沈潆才反应过来,这里只有一个主座,自己霸着,明显失礼。她立刻站起来,让到一边,裴延也不客气,径自走过去坐下。男人的侧脸轮廓犹如刀凿斧刻般,锋芒被刻意收敛,但压迫人的感觉却不容忽视。恍惚间,沈潆想起了裴章。

那个坐上龙椅后,一改在王府斗鸡走马的做派,仿佛天生便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男人。

沈潆初嫁裴章时,不过十六岁,裴章也才二十出头。大婚之夜,两个人都很紧张,谁也不开口说话。后来裴章先笑了笑,沈潆跟着笑,才算打破了僵局。

婚后的日子,曾一度岁月静好。谁都知道,厉王是整个京城最清闲的王爷,他不像九个兄长一样,各有管辖的官署,忙得不可开交。他每日就是养养花,斗斗鸡,闲暇时跟狐朋狗友出去吃花酒,吟诗作对。

娶了沈潆,他才有所收敛,不再去那些烟花之地,大多时间都在府中陪她。有时不得不出去应酬,也会给她带回个小玩意儿,逗她开心。那时沈潆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好。

慢慢的,先帝的身子变得不好,九王夺嫡愈演愈烈。裴章整日提心吊胆,晚上常睡不着觉,需要沈潆抱着他安抚才能入眠。沈潆以为他胆小怕事,万分心疼他,几番嘱咐父亲一定要护他周全。

那时京城每日都在戒严,不时有消息传来,说哪个高官和王侯被问罪抄家。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日,父亲,徐器领着大队的锦衣卫冲进了厉王府,跪在裴章面前,请他入宫登基。

裴章立刻变了嘴脸,不再是那个夜夜缩在沈潆怀里瑟瑟发抖的厉王,而是冷酷无情的新帝。

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一直被蒙骗。裴章早就计划好,变成了九王夺嫡最后的赢家。他的心机,他的隐忍,他的伪装,不仅骗过自己,也骗过所有人。什么九王夺嫡,分明是十王夺嫡啊!可怜裴章的那些哥哥,有的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败在谁的手里。

有了裴章的前车之鉴,沈潆不会轻易对裴延下结论。裴家的男人,也许各个都是伪装的高手。

“妾身见过靖远侯。”沈潆行礼,动作有些别扭。她接受了皇后的金册宝印后,裴章特许她不用给任何人行礼,包括自己和太后。

沈潆维持着姿势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裴延说起身,忍不住抬眸看了看。男人正襟危坐,眉峰微微隆起,似乎正被什么事困扰着,见她抬头,便做了个起身的手势。

沈潆站起来后,垂着头,先试着放低姿态。刚才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顿,心里是舒坦了,没想到正主就在门外。话既然已经出口,肯定是不能收回来了。就算裴延生气,要处置她,她也只能认命。

可是又等了半天,对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她心里越发没底了。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装可怜哭两句或者干脆跪下来求饶?以前宫里那些得罪了裴章的嫔妃大都是这么做的。

裴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女子,方才趾高气昂,分明是只骄傲又美丽的孔雀,现在又这样垂着头,像只斗败的公鸡。

按照他原先的设想,自己无需露面,甚至以后都不用在她面前出现,只需今夜找人简单地交代几句,两个人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了。但秦峰办事不利,找的人马上被识破。

她的一番责问,显然刺激到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不可否认,他的确有些自卑,不想立于人前。因为儿时受过伤,嗓子严重受损,几乎让他不能再开口说话,只用手势跟人交流。但也仅有秦峰和几个亲信将领能读懂他的意思。

他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人已经在这里,骑虎难下,总不能再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

秦峰偷偷在门外探了下头,看向屋中沉默的两个人。

照理来说,侯爷从不在陌生人面前开口,可能没办法跟人家姑娘好好交流,需要自己帮忙。可现在进去,显得十分碍事,或许会影响两个人的相处。

难道就这样干站着,一直到天亮?

周围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沈潆有种感觉,裴延在看自己,她就像只待宰的羔羊。想起那些关于靖远侯杀人不眨眼的传言,她觉得还是要挣扎一下,带着几分哭腔说道:“妾身刚入府,实在不懂规矩,不小心冒犯了侯爷,应该受罚。还望侯爷看在妾身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格外开恩。妾身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说完后,还抬手吸了下鼻子。但对方沉默,又是一阵诡异而漫长的沉默。

沈潆恨不得抬头看看裴延到底想干什么,是死是活,倒是给个痛快。

裴延看着眼前故作柔弱可怜的女子,仿佛一只狡猾的小狐狸,摇着尾巴乞求怜悯。短短时间内,她已经变换出几个样子,分不清哪个是真面目。战场上,无论敌方用什么样的阵型或者打法,裴延都可以一眼识破,但对于女人,完全是个外行。

纵然如此,他也不会露怯,先找个外援再说。

他看到秦峰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示意他帮忙。

秦峰站在门外,看懂裴延的意思,对沈潆说道:“侯爷嗓子不太舒服,无法说话。他说没有怪姑娘,姑娘大可放心。”

沈潆松了口气。原来是嗓子不舒服,不是盘算着怎么处置她。

她是死过一次,但不想这么快再死一次。本来就是他莫名其妙地派了个人来试探自己,她才会气不过骂了几句。其实也不算骂,只是宣泄下不满。如此就要惩罚,未免太过不近人情。这样看来靖远侯也没传言中那么可怕,至少有几分容人之量。

可他杵着不走,想做什么呢?沈潆欲开口说话,又记起他嗓子不舒服,恐怕没法交流。

今日折腾许久,她早就累了。加上没受过什么罪,这样长时间站着,已经腰酸背痛,眼皮重得抬不起来,人也开始摇摇晃晃的。

裴延就看着那小女子在自己面前晃啊晃,一副累极的模样。心想,不叫她受罪了。

他站起来,几步走到沈潆的面前,刚抬起手,沈潆就后退一步,直直地跪在地上,大声道:“侯爷,妾身今日身子实在不便,请您早些回去休息。改日,改日妾身再……”她实在说不出伺候那几个字,干脆就低头不再说了。

裴延看着她发髻上急遽摇晃的白玉坠子,如同一只跳来跳去的白兔,透着点俏皮可爱,心里涌起几分惋惜。

这世上的人多怕他,恨他,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他其实内心深处也渴望被人靠近,或者被人在意。所以刚才听到她骂自己,还有悄然的欢喜,至少她是鲜活有趣的。

可听到她拒绝的话,一切心思都收了起来。他是天生的孤星,连生他的母亲都厌恶他,将他丢弃,更何况旁人。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只想让她坐下,说几句话。现在看来,还是不要强人所难。

他对着秦峰打了几个手势,就负手离开了。

秦峰赶紧对沈潆说道:“侯爷说,姑娘好好休息吧。小的告退。”

*

裴延走得很快,像阵风一样。秦峰气喘吁吁地追着:“爷,您等等我啊!”他能感觉到侯爷不高兴了。明明不久前,眼睛还亮亮的,想逗一逗那姑娘的样子。

秦峰知道侯爷在感情方面单纯敏感,害怕去接触别人,也怕被人拒绝。有时旁人很细微的表情或者话语就会影响到他的心情。大概从没被人爱过,所以内心深处还住着一个孩子。

裴延停下来,对秦峰打手势道,以后少来这里。

“为什么?这个沈三姑娘不是挺好玩的吗?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应该会很有趣。”秦峰劝道,“您板着脸,又不说话,人家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当然害怕。等她慢慢了解您之后,会好起来的。咱们再试试?”

秦峰可是看出侯爷对那姑娘有兴趣,不想这小火苗马上就熄灭,苦口婆心地劝道。

裴延收拾心情,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他从来都不是困于感情的人。算算时间,裴章应该要召见他了。

他知道,裴章近来频繁地更换日讲官,并不是真对经史子集感兴趣。他急于解决西北的问题,想要摆脱自己的影响。所以为了不引人注意,假借日讲官之名,将看中的翰林学士轮番招到省身堂问政。

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遇到点事,这章又比较难写,所以更新晚了。

后面的存稿估计又可以用上了,事情也告一段落,所以可能恢复在8-9点这个时间段之内更新。

多谢大佬们体谅。

第11章

夜深了,沈潆辗转反侧,如何都无法入眠。这新床比沈家的柔软舒适,屋子也大上许多,可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她跟裴延的第一次见面并不愉快。裴延未开口说一个字,她是说了不少,但等于得罪了他两次。

沈潆抬手摸了摸额头,又翻了个身子。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取悦男人,以前裴章来长信宫,她都爱答不理的,六宫众人慑于她皇后的威严,除了徐蘅,其它人都不敢造次。她的那一生,虽然过得劳心劳力,但还真没向人低过头。

本来进侯府时就没有抱着贞节牌坊的准备,如果能得到裴延的垂青,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得多。

刚才见面时,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对她有兴趣。偌大的侯府也没有女人跟她争宠,这本来是个绝佳的机会。哪怕男人只是满足于皮囊或者肉.体,能换来她今后的体面和重获自由的机会,她也应该牢牢抓住。

可当裴延像山一样压过来,立在她面前,那种被人掐住喉咙般的窒息感,犹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吞没。她内心深处的抗拒,导致她脱口而出的话,大概会让两人的关系陷入冰点。

外间值夜的红菱听到里面的动静,担心地问道:“姑娘可是睡不着?要不要奴婢进来陪您说说话?”

红菱忙了一天,本是困极,夜里靖远侯突然来了,她顿时困意全无,替姑娘担心。虽说姑娘醒来后,变得聪慧通透,但怎么说也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万一侯爷要用强,恐怕无法招架。

但担心归担心,她们几个身份卑微,只能等在后面的厢房里。靖远侯倒是很快就走了,没留下过夜,姑娘神色如常地吩咐她们入睡。可听动静,姑娘一直没有睡踏实,仿佛有心事。

“不用了。你睡吧。”沈潆淡淡地说道。

红菱深知姑娘的性子,不愿说的事,勉强也没有用,只能又合衣躺了下去。

过了会儿,沈潆终于迷迷糊糊地入睡,梦到过去的事。她嫁给裴章之后,一直没有受孕,继母在民间找了偏方和大夫来给她诊治。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但终究没能保住,她伤心欲绝。

那之后就仿佛有了心结,再没办法侍寝,裴章也未曾勉强她。若非如此,大概徐蘅不会趁机而入,她跟裴章也不会渐行渐远。

她一直告诉自己,裴章利用她,欺骗她,等安国公府倒了,就把她一脚踹开,让她变成弃妇。她何尝不明白,这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恨他的理由。三宫六院,前朝后廷,他贵为天子,不得不纳新人。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得不帮他照顾他的女人们。

他们的日子再无法回到厉王府时那样。

无论是否有苦衷,他终究是负了她。

第二日,沈潆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时才起来。反正她在侯府里如同不存在,也不用去寿康居请安。但陈氏事先给她备好了给王氏和魏氏的礼物,还是得让人送过去。

绿萝伺候沈潆洗漱,易姑姑和红菱去后面的库房整理昨日抬进侯府的东西。

忽然,红菱跑到主屋这里,着急地说道:“姑娘,不好了!咱们送给老夫人和大夫人的礼物,不见了!”

沈潆坐在妆台前,转过头看她:“怎么会不见了?”

这时,易姑姑捧着两个精致的锦盒进来,打开给沈潆看。前些日子,陈氏花费了好些工夫,才让人弄了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一串檀香木佛珠。尤其是那串佛珠,中心镂空,里面的玉珠子上还雕刻着经文,连皇宫里都很少看到这么好的宝贝。

陈氏特意交代沈潆,佛珠送给老夫人,玉镯送给大夫人。可现在两个锦盒里,空空如也。

易姑姑道:“前天夜里我还检查过,放进了箱子的最底下,仔细上了锁。这件事只我们几个人知道,怎么可能不见呢?”

屋中的人互相看了看,绿萝连忙摆手道:“不是奴婢,奴婢没有动过!”

沈潆是相信身边这几个人的。红菱从小跟着她,自不用说,易姑姑是陈氏托人找来的,应该靠得住。只绿萝年纪小,又有些贪嘴。但在她昏迷的时候,绿萝连块芙蓉糕都不敢动,更不用提去偷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们好好想想,还有谁动过这些东西?”沈潆问道。

红菱回忆了片刻,回答:“我和易姑姑一直小心看着,就是大房那边来送添妆的时候,小桃和小荷也过来送二姑娘给您的添妆,小荷还拉着奴婢说了会儿话。难道是二姑娘动了手脚?”

如果东西不是在侯府丢的,那整个沈家,只有沈蓉才能干出这种事。

沈潆原以为沈蓉就是娇蛮任性一些,没想到还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这个蠢东西,目光短浅。她们是自家姐妹,原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白了,高家的那门亲事,除了看在宫里庄妃的面上,也有几分看着自己即将入侯府。沈蓉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就没想着给她留后路。

“姑娘,现在怎么办?除了大夫人给您添置的几件新衣裳,我们再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红菱急得眼眶都红了。侯府本来就是高门,王氏和魏氏又出身名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因此陈氏可是花了好一番心血才弄到那两样东西,想着送过去了,以后两人会善待自己的女儿。可现在这心血,恐怕要白费了。

“别慌。”沈潆把易姑姑叫到面前,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易姑姑连连点头,又为难道:“可是,姑娘才刚进府,我现在回去,侯府大夫人那边不会说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