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终于不再摔东西,寿康居的下人赶紧各自散开去忙了。沈潆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周围时不时地投来几道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还好现在是冬日,就算有太阳,也没那么毒辣。易姑姑好几次想上前跟沈潆说话,但怕被屋子里的老夫人知道,姑娘更加受苦,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过了多久,沈潆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骨柔弱,两条腿开始打颤。

红菱在她身后站着,看着她的背影,十分担心。姑娘的身子骨她是知道的,恐怕撑不了多久。她希望老夫人能够大发慈悲,放过她们。

又过了会儿,沈潆两眼冒黑,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

红菱等人眼看着她要摔倒,纷纷惊叫,来不及反应。这时,斜刺里迅速冲出一个人,托住了沈潆。

沈潆只觉得头顶的太阳都被巨大的黑影遮住了,自己陷在一个强有力的臂弯里,周遭有雄浑的阳刚之气。

她抬起头,看见裴延冷峻的下巴轮廓,连上面微小的胡渣都看得清楚。只是他的表情,不同于前两次看到时那么放松自然,而是十分紧绷,眼神如刀锋般凌厉,如临大敌的模样。

裴延把沈潆交给围上来的红菱等人,负手进了屋子。

沈潆扶着红菱和绿萝站稳,红菱想让她到廊下去休息,她摆了摆手,重新站好。大户人家的规矩严,哪怕裴延来了,只要王氏没有发话,她都不能乱动,否则就是不敬之罪,后面有更大的苦头吃。

她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京中传言,裴延母子不合,由来已久。她还当以讹传讹,天底下哪有母子成仇的。可想起裴延刚才的表情,只怕这事不假。她今日正好触了王氏的霉头,王氏拿她发作,想逼裴延现身。

她没想到,裴延真的来了。

请大佬们多多支持留言撒花,渣作者才能勤快地码字啊!

第15章

裴延走进屋子里,转手就拴上了门。

屋中的地上,杯盘狼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就站在门边。王氏坐在罗汉床上,头发凌乱,双手扶着床沿,不停地喘气。听到动静,慢慢地抬起头来,浑浊的双目一下子变得清明。

“你总算来了!”她伸手指着裴延,“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裴延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他愿意用所有的东西来供养这个生了自己的女人,但却一点都不愿意踏进这间屋子。纵然他已不再是个弱小的孩子,可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女人的恐惧,却是根深蒂固的。

他儿时的记忆,并没有关于母亲的。他以为自己只有父兄,父兄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起。直到一日,母亲追到乡下,将父兄强行拉走,还大骂他是个灾星,祸星,他才知道那个锦衣华服的女人,原来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感到不解,甚至愤怒,母亲健在,为何父兄不接他回家?为何母亲从不来看他?家中的富贵荣华不在他眼里,他只想问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孤零零地扔在乡下。而后,他向身边的婆子盘问了家在何处,自己偷偷地跑回了京城。

那日父兄不在,母亲吩咐下人不准开门。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还幼小的他就那样站着瓢泼的大雨中,用力拍打着永远不可能开启的家门。翌日父亲闻讯赶回,将他重新送回乡下。他高烧几日,梦中一直哭泣,断了对家和母亲的念想。

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呆在乡下,做个平凡的小子。可若干年后,父兄忽然获罪于上,被判流放,他又被送回这个女人的身边。然后父兄相继离世,寡嫂怀着身孕,他们被赶出了京城,沦落到乡间生活。

那时,母亲几乎崩溃了,精神变得时好时坏。原本日子也能过得下去,突然有一日,她狂性大发,用火将他们所住的屋子点燃。他为了救家人和父兄的牌位,吸入太多的浓烟,倒在了火场里。后来虽然被救,但嗓子严重烧毁,造成了他无法开口说话的障碍。

他离家投军,并不是不怕死。而是因这隐疾,无法再靠别的法子,回到京城了。

于旁人而言,母亲或许是温暖,是依靠,是家里的支撑。但对他而言,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找我,何事?”裴延艰难地开口问道。

“我要是不扣着外面那个女人,你就不肯来见我是吧?”王氏从床上起来,只穿绫袜的双足站在脚踏上,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让魏氏日日夜夜地把我关着,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见客,我跟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你觉得,自己可以见客?”

“为什么不可以?”王氏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我是你父亲明媒正娶的女人,本应是侯府的主母。你不仅让魏氏架空了我的权力,还派文娘日夜监视我!你哪里把我当母亲,简直是囚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灾星,祸星!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若不是你,你的父亲和兄长就不会死,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裴延面无表情地任由她骂着,他早知每次见面,母亲必定反复咒骂这几句,所以从不予理会。今日若不是小裴安偷偷到前院报信,他还不知为了逼他现身,母亲竟扣着沈三罚站。

沈三大病初愈,肯定不能久站,他赶到的时候,看见她差点晕倒,心里升起一丝愤怒。迁怒于人,欺负弱小,手段实在卑劣。哪里有半分高门主母的模样?但他也不能跟一个病人计较,耐着性子道:“我知你不想见我,故我从不来此。哪次不是因你逼迫?我走便是。”

裴延刚要转身,忽然一个东西朝他的面门飞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挥开,那东西撕裂了他的袖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觉得手臂一阵刺痛,低头看见一把修花用的剪子。

王氏似乎也吓到了。她双手捂着嘴,然后赤足下了脚踏:“裴延,我不是故意……”

“够了!”裴延低吼一声,摔门而去。

沈潆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两个人似乎在争吵,声音时高时低。她正好奇母子俩到底在吵什么,是否与自己有关,裴延已从屋里出来,走到她面前。他的表情极度隐忍,脸色微微涨红,好像随时会爆发。

“侯爷……”沈潆怔怔地叫了一声。

裴延抓起她的手腕,直接将她带离了寿康居。

路上,裴延走得很快,沈潆几乎是被他拖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半边的袖子撕开了一道口子,破掉的地方能看到里面白色的中衣,被一片鲜血染红,沿途都在滴血。

这伤口若非他自己弄的,就是刚才与王氏争吵的时候,王氏造成的。

一个母亲,得多心狠,才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样的手?沈潆莫名有些心疼裴延了。

到了偏院前,裴延放开沈潆,正要离去,沈潆反手抓着他的手臂,说道:“你流血了。”

裴延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神色漠然。

“进去包扎一下吧?”沈潆试探地问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也算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否则把她独自丢在寿康居,还不知道王氏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他现在就像只受伤的小兽,沈潆实在不忍心放他独自舔伤口。

裴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潆轻轻拉着他,把他带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红菱赶紧去找了药箱,递给沈潆。易姑姑端了茶,放在裴延的手边。做完这些,她们也不敢留在屋中,都退到外面去了。

沈潆蹲在裴延的身边,先帮他把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伤口,然后打开药箱,拿出一团棉花来,轻轻将伤口周围的血擦去。以前父亲受伤的时候,都是她包扎的,所以十分熟练。

裴延的伤口是被锐器划破,又细又长,由深到浅。除此之外,他的手臂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旧伤痕,应该是战场上留下的,皆是他卓著战功的证明。只是这样体无完肤,不知是多少次的死里逃生。

沈潆小心地将金疮药倒在伤口上,还凑上去吹了吹,再缠上纱布。

这种伤对裴延来说,只是小意思,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时候多了,这屈屈的伤痛算什么。他只是愤怒于母亲每次吵着见他,不是咒骂就是弄伤他或自己,母子俩仿佛一个永远打不开的死结。所以除非逼不得已,他绝不踏进寿康居。

以往他受伤,都是青峰帮他包扎。但青峰毕竟是个大男人,怎么比得上女子的温柔细致。现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花的清香,而后露出谨慎小心的表情,仿佛他是件易碎的瓷器。

他的伤口被一阵柔和微小的热气吹着,看着她这副珍而重之的模样,心头的阴霾好像逐渐散去了。

“好了。”沈潆打上结说道。她低头想收拾药箱,忽然感觉裴延俯下身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抱着腰,用力一提,整个人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两个人几乎是瞬间贴近,一个高大如山,一个娇小可人。沈潆差点没坐稳,下意识地抓着他的肩膀,仰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生得极漂亮,像江南的雨,落在人心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裴延伸手捏着她小巧的下巴,低头凑到她面前。他想吻她,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沈潆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心中抗拒,手紧紧地攥着他肩上的衣料。可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入了侯府,做了他的妾,不可能不让他碰。今日是王氏,明日可能有张氏或者刘氏找她的麻烦,她需要这个男人和他的宠爱。只有他的庇护,自己才能好好地生存下去。

以往在长信宫时,她是国母,天子的发妻,不屑于后宫女人那些争宠的手段。彼时她站得太高了,把自己也摆得太高,从不肯低头服软。她的出身,她的骄傲和她的尊严,都是横在她跟天子之间的一道鸿沟。她落得那样的下场,归根结底,就是以为自己不需要争。

如今冷静下来想想,皇后之位何尝不是加诸在她身上的一道枷锁。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爱与被爱,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裴延碰上那娇嫩的唇瓣,犹如品尝到了香软甘甜的果肉,想要一口猛吞进去。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原先紧绷着,后来放松下来,似乎慢慢接受了他。这让他更加愉悦,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由原本的浅尝辄止转而深入。

“侯爷!”门外传来声大喊,打断了这一室的缱绻。

沈潆连忙用双手抵着裴延的胸前,用力挣扎了一下。裴延顺势放开她,往外看去,目光如刀子一般。

青峰双手捂着眼睛:“我,我不是故意的,有急事!”

看来只有红包能激发大佬们留言的热情了!!

红包走起。

第16章

沈潆的脸涨得通红。她向来是个注重仪态的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青天白日做出这种事,还被旁人撞见。

她赶紧从裴延的腿上下来,低头整了整衣裳。她低头掩饰的不仅是尴尬,还有不想被人发现的小心思。她没想到裴延对于感情如此单纯直接,完全不用猜。

唇齿间还留有男人口中的温热,这种亲密很多年不曾有过了。在她入主长信宫的那些年里,看着不断充盈的三宫六院,心早已被束之高阁,不会再跳动。刚才因着男人的亲吻,以及他所传达出的愉悦和喜欢,她那颗仿佛被冰封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裴延看着她,她的脸红得仿佛石榴,让人想咬一口。

青峰着急,跺了跺脚,又叫了声。裴延终于起身,从沈潆的面前走过。走出去几步以后,又退回到她面前,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脸侧。像在说抱歉,又有几分不舍。

沈潆能感觉到他手心粗糙的厚茧,磨蹭着自己柔嫩的皮肤,轻声道:“小心伤口,千万别碰水。”

裴延扬了扬嘴角,因着王氏而升起的不快已经烟消云散。他要的从来不多,亦很简单。

出了明间,裴延对着青峰自然没有好脸色。青峰自知坏了侯爷的好事,但事情紧急,也无心情打听他和沈潆的进展,直接道明了来意。

“宋通判来了,他说老侯爷和世子的事情查到了些眉目。如今人在书房里头,为怕他久留暴露身份,所以我才来的。”

宋远航从不会贸然到访,定是要紧事。裴延收起心思,快步到了前院的书房。

进去之前,他转头对青峰打手势:去把裴安带来。

青峰点头,转身去办了。

书房里头坐着个穿青色行衣,系大带的男子,唇上蓄须,容颜俊美。他看到裴延,挥了挥手,算作招呼:“小子,你可要我一阵好等。再等下去,今日的俸禄可得找你支了。”

裴延坐下来,正要打手势,宋远航按住他的手:“行了行了,你先听我说。”

“当年京城的防务本是由你父亲和魏将军共同掌管。后来你父亲获罪,魏将军也受到牵连,这权力就转到安国公手上去了。表面上看安国公没有在九王夺嫡的时候站队,但他放弃了当时形势大好的永王,定王,选择了无人问津的厉王,已是蹊跷。你父兄的事,跟他必定有些关联。”

裴延用手势说道,安国公已死。

宋远航继续说:“没错,可安国公的死也很蹊跷。外面的人都说他是病死的,但他卧床不起的前几日,我还在顺天府见过他,硬朗得很。你想,安国公一倒,等于先帝时期的旧贵族势力全面瓦解,对谁最有利?”

裴延的眼神黯了黯:你的意思是,安国公是皇上除掉的?

“我可没这么说!但自古飞鸟尽,良弓藏。咱们这位皇上的心思,实在是深沉,谁也猜不透。说来说去,还是谢首辅最聪明,及早抽身,还有个荣归的风光。谢家子侄几乎全都外放地方,如今在朝的也就谢云朗一个了,想必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裴延道:谢太傅对你我恩重如山,要帮谢云朗。

“明白,你我都是谢太傅教出来的,他的孙子我怎会不留心看护?”宋远航伸手想要搭裴延的肩膀,裴延往回躲了一下。宋远航作罢:“好好好,不碰你。我听青峰说,皇上那边对坑杀战俘的事已经有了定论,还要你娶安国公的女儿?这事你可得想清楚了,安国公说不定就是导致你父兄获罪的人。”

裴延摇头:不娶。皇上并未下旨。

宋远航笑了笑:“整个大业敢忤逆上意的,估计也就是你靖远侯了。好了,时候不早,师兄还得回府衙捞油水,先走了。不用送!”宋远航随意挥了挥手,自己开门出去了。

裴延对他来去自如,自说自话,早就习以为常。他跟宋远航系出同门,都是谢太傅教出来的学生。

儿时裴延不愿读书,甚至自暴自弃。父亲用了各种方法,请了很多先生,都没有用。最后父亲把他带到谢太傅的面前,那个须发皆白,笑容可掬的老人家,只用了一堂课的时间,就彻底征服了他,让他愿意静下心来读书。他被安排坐在宋远航的旁边,宋远航幼时有耳疾,不大说话,谢太傅还手把手教他打手语。裴延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会了。

谢太傅对每个学生都和蔼可亲,倾囊相授。无论他们出身如何,健康与否,在老人的眼里,都是这世上最完美可爱的孩子。

很长的一段时间,裴延都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家,博学幽默,见识广博,是因为年轻时去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书。直到他辞世,谢家的人找来,把他的遗体接走,十里八乡的人才知道,这位朴素慈祥的老人,竟然是曾经的帝师,大名鼎鼎的谢太傅。

无人知道谢太傅为何在致仕以后到乡间教书,尽教些穷苦或有缺陷的孩子。裴延只知道,若没有谢太傅,就没有今日的他。

“爷,我把公子带来了。”青峰在门外说道。

裴延让他们进来,裴安眨了眨眼睛问道:“二叔为何要见我?”

“你昨日故意带我去梅林,今日又来报信。为何?”裴延反问道。

屋中先是安静。裴延目光严厉,裴安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败下阵来,肩膀耷拉,垂着头道:“我知道瞒不过二叔,我的确是故意的。我觉得沈氏特别,二叔应该会喜欢她。”

裴延不喜欢被人算计,更没想到裴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顿时有些恼怒,拍桌道:“供你读书,心思都花在这些上?!”

裴安一下跪在地上,哭了出来:“二叔,是我不好,我错了。但我听说皇上要给您娶妻。我怕婶母欺负我母亲,所以想让沈氏得宠,将来可以帮帮母亲。求求您不要生气,裴安一定乖,一定听话,用功读书。”他哭得惨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个可怜的小动物。

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从小没有父亲,敏感多虑。裴延心软,走到他面前,将他扶抱起来。

“不哭。二叔在,无人敢欺负你们母子。”他拍着裴安的头道。

裴安抱着他的大腿,抿着嘴,点了点头。

*

沈潆以为有了白天的事,裴延晚上还会再来。她正忐忑要怎么应对,到了晚上,青峰过来传消息,说侯爷有事,要她先休息。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虽然是早晚的事,但能拖一日是一日。

裴延不来,晚上的时光总要消磨。红菱怕她无聊,特意备了些书。她记得姑娘以前最喜欢看书,虽说这回醒来后性情大变,但想必这点不会改变。

沈潆赞许地看了红菱一眼,随手拿起一本,竟然是谢太傅的文集。谢澜可以算是谢氏一门最有才华的人,本朝的大儒,文章冠天下,尤擅写和画梅花。本朝文人雅士多爱梅,自前朝开始,养梅赏梅的风气便在士庶间风靡。像谢家这样名门中的名门,自然不能落于人后。沈潆年少时,就读过谢澜不少关于梅的诗篇,皆能倒背如流。

安国公府里,还收藏了谢澜所画的四张梅图,沈潆视为无价之宝,从不轻易示人。

谢氏一门在大业能够享誉盛名长达百年,靠的正是谢氏子弟洁身自好,凌寒而立。沈潆一直想拜在谢太傅的门下,可惜他致仕之后,便失去踪迹,连谢家人都不知他的下落。

十几年的时间里,谢家频出变故。太傅致仕,首辅致仕,谢家原本在大业朝中树大根深,如今只剩谢云朗一个。外人都道他年轻有为,可这风光下面的暗涌,却不足为外人道。

所以高南锦常说,阿潆,别羡慕我,我可没有你那般福气。

福气?她有的是哪门子的福气?如果当初父亲没有执意把她嫁给厉王,是谢云朗或者别的什么人,或许她不会早死,会过着平凡而富贵的一生。所以她理解王氏从高处摔下来的那种落差,好比她现在像蚍蜉一样挣扎求存。

人如果没有强大的内心,真的会被窘困的环境逼疯。

沈潆正望着诗集出神,易姑姑从门外快步进来,对沈潆说道:“姑娘,刚才大夫人派春玉过来,说谢夫人在京郊的别院办了个茶会,邀请你们一起去。大夫人那边已经应下来了。”

沈潆还在沈家的时候,高南锦就邀请过她几次,她都以病为由推脱了。这次想必是推脱不掉,而且魏氏已经答应了。

绿萝好奇地问道:“谢夫人,哪个谢夫人?”

红菱看了她一眼:“京中还能有哪个谢夫人,能请得起大夫人这样身份的人?肯定是谢侍郎的妻子,咱们姻亲高家的嫡女高氏。”

绿萝兴奋起来:“那个吏部侍郎谢云朗吗?如果我们去赴宴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一睹这京城第一公子的风采了?”

易姑姑无奈地摇了摇头,红菱点着绿萝的鼻子道:“小丫头春心荡漾了?那位谢大人不是你可以肖想的,快省省心吧。”

绿萝扁着嘴,好像不以为然的模样:“我就听人说过,当年的谢侍郎迷倒了京城无数的少女,也包括嘉惠后。我就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先皇后倾心?”

“别胡说。”红菱斥道,“担心掉脑袋!”

“你怎知是胡说?”沈潆在旁边,手支着下巴,幽幽地说道,“也许是真的呢。”

我不发红包都不知道被这么多大佬霸王!答应我,我们情比金坚!

好吧,继续发红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小姐、奏是猜猜猜、uheryija、黑皮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Gloria 7瓶;uheryija、不二家糖罐3瓶;25078260、六千里、池野、ayaka、猫惹、木木很烦呀、岁月静好、yueran57 1瓶;

第17章

屋中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潆。易姑姑一本正经道:“姑娘可别乱说。这天家的事情,那都是忌讳。”

沈潆自嘲地笑了笑,几时她说起自己的事也变成忌讳了。不过,屋子里就她们几个,也不怕被人听去。

沈潆年少时,就知道谢云朗。

如所有传奇的人物一样,谢云朗是个神童。三岁能诵诗文,五岁出口成章。后来参加科举,一试及第,中了个探花郎。阳春三月,那个头上簪花,跟着状元游街的秀美少年,成了京城所有少女的梦。

沈潆常从高南锦那里听到谢云朗,关于他的文章,诗集,尤其他是谢太傅的孙子,被赞誉颇有其祖父之风。有一日,高南锦拉着她去参加某个酒楼的诗会。第一次见他,脑中立刻浮现了“淡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清风梳柳色。”

不愧是谢家子弟,那样的高华从容,不卑不亢。

即使没有拔得头筹,他的巧思和才气依然赢得满堂喝彩。

回去后,沈潆立刻画了一张图,借的是孟夫子的典故,画中人却是他。踏雪寻梅梅未开,伫立雪中默等待。还把那句在脑海中闪现的话写了上去。高南锦见了,十分喜欢,把画借走赏玩几天。可那画丢了,再也没找到。

年少的沈潆颇有傲气,拜不到谢太傅的门下,就想跟他嫡传的孙子切磋切磋。她不顾礼义廉耻地制造几次偶遇,装作自己是平民姑娘,因为仰慕谢云朗的才华,想跟他讨论诗文。

谢云朗自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沈潆不肯放弃,追到了他家的门外,他不胜其烦,让随从赶她。后来她的身份被谢首辅发现了,误会她喜欢谢云朗,首辅还亲自上门跟父亲提起想要成全这桩姻缘。父亲没有回复,但不久就把她嫁给了厉王,而谢云朗最后娶了高南锦。

“姑娘,您怎么了?”红菱感觉到沈潆的情绪不对劲,关切地问道。

沈潆摇了摇头。那些荒唐的年少时光,小心隐藏的自己,都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她费尽思量地做那个皇后,不能哭,不能大笑,不能多话。差点忘了,自己也曾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都去休息吧。”沈潆摆手说道。

接下来的两日,裴延都不在府中。青峰倒是来过几次,送了裴延的下属从西境捎来的瓜果,都是这个时令,京城中不常见到的稀罕物,连宫里都少有。青峰还特别强调,裴延自己一个都没吃,除了寿康居和沐晖堂,剩下的都送沈潆这里了。

沈潆不知裴延是躲着王氏,还是真的有公务在身。但这个人在感情方面真的简单直接。她不过给他包扎了下伤口,就好像叩开了他的心门。但这可能不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投桃报李的回馈。

去赴宴的那日,魏令宜派春玉来接沈潆。沈潆穿得十分素净,也没佩戴贵重的首饰,她并不想出风头,尽量让自己泯然众人。

春玉对沈潆的态度客气了许多,还提醒她:“今日宴席上会有许多的贵妇人,姑娘只要跟着夫人,凡事有夫人提点,应该没有问题。今日沈家的二姑娘也会去,姑娘若有东西或话捎回家里,顺便带着。”

“多谢春玉姑娘了。”沈潆对她突然转变了态度有点奇怪。但这丫头跟宫里那些阴森虚伪的人还不一样。至少她直接,没有城府,不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地里捅一刀子。

不过,沈潆可不敢指望沈蓉什么。估计这丫头为着嫁妆的事还记恨她呢,不给她脸色看已经算好了。

到了府门前,魏令宜已经侯在那里。她今日打扮得隆重了一些,松鬓扁髻,发际高卷,戴貂鼠卧兔。对襟皮袄,衣缘镶嵌着花形金纽扣,内穿竖领的长袄和马面裙。

魏令宜看到沈潆,微微惊讶:“你是不是穿得太素了一些?”

她带着沈潆去露脸,就想在贵妇的圈子里抬抬她的身份。裴延没有正妻,就这么一个妾室,虽说没圆房,但身份上也还说得过去。只是她不知沈潆是没猜到自己的用心,还是低调得过了头。穿这样一身去赴宴,显然不太合宜。

“如果你没有合适的衣裳……”

“夫人,妾身入府之前,母亲新作了几套衣裳,原本是够穿的。但妾身只是妾室,今日赴宴的大都是正室,且身份高贵。妾身本就忝居席次,若穿得太过招摇,反而引旁人不悦,到时给夫人和府上招惹麻烦。是以才挑了这么身衣裳。”

魏令宜想了想:“你说得也对。不过那谢夫人最是热情好客,八面玲珑。她帖子里既请了你,自然会圆好场面,不会出什么乱子。时候不早了,我们就走吧。”

她扶着春玉,钻进了马车里,沈潆也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的马车不如魏令宜的宽敞高大,只能容她一个人坐在里头,随行的下人只能在外面跟着走。

出了城门,一路往香山驶去。这一带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别院,所以道路修建得十分宽敞。一条宽阔的河流沿着道旁绵延几十里,树木环绕,还有一大片供春日踏青所用的草地。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沈潆问在外面的易姑姑:“怎么回事?”

易姑姑回道:“岔路上过来一辆马车,车上出来一个貌美的妇人,正跟大夫人寒暄,好像在说哪家马车先过去的事。姑娘且等等,应该很快就结束了。”

沈潆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立刻认出站在马车旁边那个穿着大红遍地金貂鼠皮袄,笑容灿烂的女子,正是高南锦。

她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赶紧把帘子放了下来。

高南锦与魏令宜客套了几句,正要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目光扫到后面那辆马车,转头问道:“魏姐姐,这马车里坐着的可是侯爷的妾室?”

魏令宜点头道:“正是。我一时忘记了,这就去叫她下来……”

高南锦随即笑道:“没关系。听闻这位妹妹重伤刚愈,此处风大,等到了别院,自然就见着了。既然姐姐相让,那我就不客气,先走一步,在别院恭候姐姐。”

魏令宜道:“夫人客气了。”

华丽的马车自一行人面前驶了过去。春玉站在魏令宜的身边说道:“前面的山道本来就只能容一辆马车经过。夫人跟她的诰命品级相同,又是侯府的主母,凭什么让她?”

“人家说话客气,又是这次宴会的女主人,我们总不能因为这种小事交恶。算了吧,让一让也不是大事。”魏令宜转身,并不在意。高南锦虽是一口一个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叫着,但魏令宜与她并没有过多的交情。只是她知道高氏向来会做人,否则先皇后也不会被她哄得服服帖帖的。

高南锦回到马车里,一名男子正坐在矮桌后面看公文。他的手指修长,五官十分秀气,俊眉修目,鼻骨挺拔,皮肤白皙。分明是极温柔又清俊的长相,眼神里却透着几分冷意。

高南锦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一副天真的模样:“郎君真好看。”

谢云朗沉默地翻着文书,仿佛没听见。

高南锦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郎君就不问问刚才遇上谁家的马车了?是靖远侯府的马车。”

她自问自答,谢云朗淡淡地说道:“与靖远侯有关的事,你最好少管。”

前阵子朝堂上关于靖远侯杀战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两日,那些沸反盈天的指责声忽然偃旗息鼓了。说是山西和陕西布政使都上了折子,将战俘一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原是闹了疫病,为了保住大业的将士,才将染病而死的人埋了。因为伤亡惨重,坑埋过万人,传到京城里,就变成了坑杀战俘,闹了场误会。

但事情都发生大半年了,这时候才上折子澄清,只能说明早有计划,是被强行压制下去了。

借由此事,靖远侯一下就看出了朝中哪些是敌人,哪些人保持中立,手段不可谓不高明。

高南锦歪着头,直视丈夫的面庞,轻轻道:“郎君对靖远侯看上的女人,就不好奇吗?都说靖远侯淡泊名利,不近女色,可他差点为了这姑娘跟霍家闹翻了。而且我托人打听,这沈家三姑娘的闺名,竟然跟阿潆一样。她也叫沈潆。”

谢云朗的眉头微皱,终于抬起头:“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