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林被昆仑带着进了府,先去沐晖堂拜见魏令宜。魏令宜那边派了个婆子,领着他们往延春阁这边来。这一路上沈柏林不敢东张西望,但也知道侯府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来头的。到底是王公贵族,随便一间院子都比他们的住处气派。

沈潆从座位上站起来,陈氏放下身上背的包裹,几步走到她面前,摸着她的脸道:“嘉嘉,你瘦了。在侯府住得还习惯吗?”

沈潆注意到陈氏穿了件黑金回文锦的交领袄子,金滚边的潞绸裙,发髻梳得油光发亮,还弄了套黄金的花草纹头面戴着。陈氏平素在家里不好打扮,衣着十分朴素。加上没有好好保养,皮肤有些粗糙。虽然五官仍可见年轻时的漂亮,但毕竟跟那些同样年纪又养尊处优的内宅贵妇人没法比。因此这么隆重的打扮不太适合她,她自己也觉得别扭。

“你怎么这么看着娘?是不好看?好不容易拾掇出这么一身,怕上门失礼,给人家笑话。”陈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娘,挺好看的。来,坐下说话。”沈潆拉着陈氏坐在身边,吩咐红菱和绿萝去弄些茶点来。

沈柏林也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终于放胆子四处看了看,感慨道:“这院子比我们家的主屋还要气派啊。高门大户到底是不一样,就这边摆的几个瓶瓶罐罐就能抵一般人家半年的花销了。怎么样,侯爷对你好吗?”

红菱和绿萝端了茶和点心回来,绿萝有些得意地说道:“侯爷对姑娘可好了。整日派人嘘寒问暖不说,前些日子老……”

红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赶紧接过话茬道:“前些日子府上的老夫人还赏了好些东西给姑娘,大夫人也挺照顾姑娘的。总之侯府上下都对姑娘挺好的,老爷和夫人放心。”

陈氏听了,松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我和你爹给你带了点你爱吃的东西,还有我们省下的金银细软,你留着傍身。”陈氏看向沈柏林,沈柏林把两人带来的包裹一并交给了红菱。

沈潆连忙道:“娘,不用了。当初我带进府的那些东西还够用,你们自己留着吧。”

沈柏林说:“孩子,这侯府里外上下这么多人,用钱的地方肯定不少。我和你娘就两个人,平日也用不到什么钱,只要你过得好就成了。”

陈氏不住地点头,沈潆不好再说拒绝的话,只握住陈氏的手,眼眶有点湿润。这夫妻俩对她,可以算是倾尽所有了。

陈氏摸着她的头,笑道:“傻孩子,你哭什么?我跟老爷一直记挂你,可这侯府也不是我们想来就能来的,原先还打算过了年,想法子打听你的消息。谁知今日忽然来了个很强壮的人,说奉命接我们过府来看你。想必,是侯爷的主意吧?如今看到你过得好,我们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裴延……沈潆心中叹了声,大概是觉得前些日子她受了委屈,所以让家人来宽慰她的吧?这个人心细如尘,跟外表的粗狂还真是不一样。

“对了,你祖母写了封信,要我带给你。”沈柏林把信拿出来,交给沈潆。

沈潆打开信,老夫人在信上只写了寥寥数语,却把事情的大概都说清楚了。那日在谢家别院,沈蓉的确惹高南锦不快。但高家想要悔婚,也不单是因为沈蓉愚蠢,而是因为高泰要加封内阁大学士,高家被抬了身价,看不上这门亲事了。

一旦高家退婚,沈蓉的名声也就坏了。家里有个被退婚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对沈潆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反而眼下沈蓉若能顺利嫁入高家,对她来说,才是有益的。毕竟有个姐姐嫁到内阁大学士的府上,侯府上下也要顾忌几分。这就是高门里头说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不管关起门来如何看对方不顺眼,对外她们都是一体的。

这也是老夫人写信给她的原因。沈蓉蠢笨,不知道这点,当初还给沈潆使绊子。沈潆为了自己,也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沈潆看完信,沈柏林问道:“怎么样,你祖母交代了什么?”

沈老夫人在信上说,家中上下还不知道高家的打算,为免生事,还是暂不要提。沈潆便道:“没什么,就是嘱咐我保重身体,谨慎小心的话。”

沈柏林为人老实,也没多想多问,接着跟沈潆闲话家常。有家人在侧,沈潆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中途易姑姑回来,看到沈柏林夫妻在此,十分意外,也没急着把打听到的事情告诉沈潆,而是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

等时间差不多了,沈柏林起身道:“你祖母最近身体不好,家里还有事情等着我们忙,我和你娘先回去了,寻着机会再来看你。”

陈氏也跟着起身,沈潆拉着她的手道:“娘,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你说。”

“漕帮消息灵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民间有没有医术高明的人,尤其擅长治疗疑难杂症的?如果有,你托人告诉我一声。”沈潆说道。

陈氏看着她,担心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侯府不给请大夫吗?”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大概是嗓子受过伤,说话有点困难。”沈潆不敢把裴延有隐疾的事情说出去。裴延每次来延春阁,易姑姑她们都不在场。加上他看起来跟正常人无异,最多是沉默寡言,所以她们也没看出端倪来。

“知道了,我会帮你打听的。”陈氏一口答应。

沈潆一直把沈柏林夫妇送到偏门附近,目送他们离去。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从侯府正门进入的,正门只有接待同等级或更高等级的贵客时才能开启。返回延春阁的时候,沈潆才问易姑姑:“怎么样,侯爷是不是病了?”

易姑姑点了点头:“小厮也不敢多说,只道好几天没见侯爷从屋里出来了,今天青峰才去请了大夫。至于病情如何,他也不知道。”

沈潆停住脚步:“去看看。”

侯府与前院相连的垂花门有两道,一道连着会客的明堂和正门,另一道则连着裴延的住处。两道门都有人守着,内宅外院泾渭分明,除非得到允许,否则不能互通。沈潆走到垂花门附近,对看门的小厮说:“麻烦帮我通传一声,就说延春阁的沈氏想见侯爷。”

那小厮没见过沈潆,只觉得眼前的小妇人漂亮得晃眼,再一听是延春阁的,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们对延春阁的沈姨娘早就如雷贯耳了,今日才有缘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也不敢乱看,低头对沈潆说道:“您在这里稍等,小的过去禀告一声。”

“有劳。”

明明前两天我也是双更,不过合一了,你们为什么不表扬我!当然来得及的话就分开,来不及就只能合一了。

jj一直在严打啊,昨天写了脱裤子就被锁了,大佬们对肉还是不要有太多的期待吧……

本文是个中长篇,肯定会有主线和支线剧情,我只能保证,主要部分是在谈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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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裴延住的院子,不种花,只有一些参天大树。树干很粗,虬枝盘曲,冬日也绿叶如盖。这些树是裴家祖上传下来的,大概有数百年的历史,见证着这座府邸的兴衰变迁。

青峰站在屋前的一棵老槐树下,和大夫说起裴延的病。

大夫道:“您知道,侯爷这是旧疾了,反复发作,连宫里的御医都没办法。旧伤当初就没好全,又在西北那地儿吸进太多的风沙,最近估计嗓子用得多了,牵连出旧伤,喉咙两侧发肿,连带着发热。说凶险倒也不至于,但如果持续发热不退,就比较麻烦了。我先开几副药,让他静养。若有事,再唤我来。”

青峰点头,招手叫来一个小厮送大夫。青峰年纪虽不大,但办事得力,又是裴延的心腹,府中上下都得听他差遣,年纪大的都要叫他一声“哥”。

“青峰哥!”守门的小厮跑过来,“沈姨娘来了!”

青峰抬头看了看日头,猜测沈家的老爷和夫人这会儿应当已经回去了。刚才他在沐晖堂撞见易姑姑,特意让她看见身边的大夫。侯爷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生病受伤,宁愿自己憋着也不会惊扰旁人。这回硬是憋了几日,直到早上起不来,青峰才发现他的异样。

以前都是青峰照顾他的,现在有个名正言顺的女人,当然得叫她来伺候。

但青峰也不明说,就看这个沈姨娘是不是个懂事的,值不值得侯爷对她好。眼下见她主动过来了,心中稍稍宽慰,对小厮道:“你去把她带过来吧。侯爷喜欢清静,又在休养,让她身边的人就留在那头等着。”

“是。”小厮得令,麻利地跑回垂花门,将青峰的话转述了一遍。

沈潆便吩咐易姑姑在原地等着,跟小厮走了。

她原以为沈家内宅那么多丫鬟仆妇,裴延这里也该有不少人伺候,可路上只见到两个洒扫的小厮,冷清得连只鸟都不愿意来。看来传言也并非都是虚的,裴延当真不近女色。

说他不近女色,欺负起她来,也没见生疏。想起那日在床上的缠绵悱恻,沈潆脸红,胸口发烫,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那些。

小厮在前头带路,也不敢回头,总觉得该说点什么:“侯爷这儿,除了大夫人,还没有旁的女子来过。”

“他身边没有贴身丫鬟?那沐浴更衣都是谁伺候的?”沈潆奇怪。

小厮是真爱听这沈姨娘说话,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声声婉转,直入人心里:“原本大夫人给指派了两个通房,但被侯爷给打发回去了。他说行军打仗的人,没那么多讲究。平日最多是青峰哥在旁伺候。”

沈潆“哦”了声,也没再问什么。

青峰站在廊下,等小厮领沈潆过来,先让小厮回去,然后才说道:“爷喉疾发作,身上发热。我刚喂了药,现在已经睡下了。”

沈潆没想到,这喉疾竟然还能叫人发热。她听裴延说话,除了发声有些吃力,也没别的异常。现下人已经睡了,还要她过来做什么?

青峰好像知道她的想法,说道:“爷平日话少,这喉疾也无大碍。近来想必嗓子用得多了,引得旧伤发作。”他特意看了沈潆一眼,好像她是始作俑者,“发热就会出汗,爷浑身都湿透了。我本打算帮他换身衣裳,既然沈姨娘来了,劳驾您动手吧。”

沈潆一听要换衣裳,心里本能地有些抗拒。但想着里头的不过是个病人,她又是做妾室的,说不干太矫情。她点了点头,青峰侧身推开门扇,一阵冷风裹挟而来。

“屋里可能有点冷,爷不让烧炭盆和地龙。您受累。”青峰道。

沈潆抱了下手臂,跨过门槛,青峰便关上了门。

屋中有些昏暗,四面的窗都关着,家具是黑木的,陈设十分简单,跟寿康居,延春阁和沐晖堂好像是两个世界。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的,诸如她,裴章,谢云朗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经历了一些变故和挫折,但没有一个人能真正从富贵中脱离出来。裴延是不一样的。

他的出身没给他带来任何的富贵和荣耀,因此这些对他来说不值一文。他时刻保持清醒,不让自己被现状腐蚀。裴章如果真的试图了解过他,就会发现,那些身外之物根本收买不了他。

裴延躺在罗汉床上,只穿了玄色的里衣,身上盖着床锦被。因为发热,他的脸色看上去是黑红的,嘴唇干裂起皮,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床边的杌子上摆着一个铜盆,盆边搭着块巾帕,床尾放着一套干净的里衣。

沈潆走过去,心跳莫名地加快。他醒时她没怕过,这样病恹恹地躺着,她却有点害怕。知道他不是个拘礼的人,她就壮着胆子坐在了床边。

裴延身上的里衣是交领的,露出脖颈和锁骨,上面也都是汗水,衣服的边沿氤氲出一片水渍。出这么多汗,应该烧得厉害吧?沈潆下意识地伸出手,掌心按在他的额头上,被那温度灼了一下。怪不得如山一样的人都倒了,这么烫,普通人早就意识模糊了。

沈潆赶紧拧了帕子,给他擦脸。帕子拂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轮廓,在她心里似乎也描摹了一个样子。皇室先祖应该有游牧民族的血统,轮廓比一般的中原人深,而眼睛的颜色,也不太一样。裴章这一脉养尊处优,已经与普通的汉人无异。而裴延的骨架则偏大,仍能寻到先祖的影子。

擦好脸,之后就得擦身子了。沈潆挣扎了下,告诉自己只把他当病人,然后解开了他里衣上的系带。他胸膛上纵横交错的那些伤痕,盘根错节,有些伤疤旧了,有些还是新的,触目惊心。每一个从沙场上回来的人,应该都曾跟“死”擦肩而过。黎民百姓之所以可以安居乐业,都是这些守卫国土的将士冲锋陷阵,拿命换来的。

而那个处庙堂之高,被他守护的人,还想着怎么夺掉他的兵权。

沈潆的手微微颤抖,这些伤口早已愈合,但还是怕弄疼他。擦完了正面,想擦后背,可他太高大了,她力气小,根本就搬不动。沈潆犯了难,到这步又不能半途而废,索性就趴在他身上,把手绕到他的后背去擦。

这个姿势很暧昧,他的衣襟大敞,她的皮肤和嘴唇时不时地磨蹭着他的前胸,像条鱼一样在他身上动来动去。

裴延实在装不下去了,身体很诚实地起了反应。

他抬手搂着身上那人的腰,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下面。

沈潆手里还捏着帕子,天地转换,来不及说话,已经被他封住了口。屋中的寒意很快在他滚烫的体温里褪去。肌肤相贴,如同冰封的河面被骄阳炙烤着,重新变作水流淌起来。

沈潆觉得自己也快发热了。

裴延的手插进她散落的长发里,她的香气和体温仿佛能灭他身上的火。他迫切地汲取着,可烧得头重脚轻,动作都不利索,头一歪,倒在了她的耳侧。

两人静静地躺了会儿,谁都不说话。裴延的手脚都还压在沈潆的身上,她的钗鬓凌乱,衣衫和他的缠在一起,却顾不上这些,侧头问道:“侯爷好些了吗?”

裴延睁开眼睛,微微喘气。

沈潆忽然抱着他的腰,偎进他的怀里,低声道:“妾身很担心您。”

裴延愣了一下,心里像被塞了团棉花,柔软得不像话。他抬手在她的头顶摸了摸,刚要开口,沈潆已经抢先说道:“青峰说您嗓子不舒服,还是不要说话了。”

裴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试着开口。沈潆用手指按着他的嘴唇,摊开手掌,看着他:“不要逞强。您写,妾身看就好了。”

裴延被她认真的表情逗得失笑,顺从地捧起她的手背,写道:见到父母了?他还没什么力气,特意写得很慢,也怕她看不清。手指尖的温度慢慢在她手心拖曳出一道道纵横的笔画,仿佛烙铁一样。

沈潆点了点头:“多谢侯爷。妾身见到家人很高兴,只是没想到您会派人把他们接来。”

裴延又低头写到:那日你梦中,一直喊着父亲。

沈潆知道是被王氏打的那日,她梦见了父亲,裴延误以为她喊的是沈柏林。但父亲已经不在了,她这一世的父母,就是沈柏林夫妻。她入府不久,尚未站稳脚跟,能够这么快见到亲人,心中还是十分感激他的。

“妾身,给您换衣裳才换到一半……”沈潆小声道,不敢看他。

裴延可不敢再让她换了,她在他身上碰来碰去,他的自制力没有想象得那么好。何况脸皮这么薄,细皮嫩肉的,哪里像是伺候人的。沈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沈氏夫妇对这个女儿倒是很疼爱的,一看在家时便没学过怎么伺候人,估计光顾着鼓捣书了。若不是被抬进侯府做妾,想必也能嫁个好人家做个正儿八经的主母。

不用你,去叫青峰进来换。他写到,又把手脚从她的身上拿下来。

沈潆没了束缚,连忙坐起来,背着他把衣裳拉好。裴延看着她的背影,皮肤雪白,脖颈的线条优美细致,犹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光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甚至想把她揉进怀里,好好疼爱。

他眼皮渐重,又闭上眼睛。

沈潆穿好衣裳,不会束发,只能胡乱把头发挽起来,插了根固定的簪子。头饰散落在床上,她一股脑地拢进了袖子里。等做好这些,再去看裴延,呼吸沉稳,已经睡着了。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把被子轻轻盖在裴延的身上,犹豫了下,有些心虚地开门出去。

青峰一直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刻意忽视她的头发,笑道:“侯爷醒了?”

沈潆脸红,局促道:“他又睡着了,不过之前,让我叫你进去换衣裳。”

青峰神态自然地应了,刚要进屋,沈潆又叫住他:“青峰,能不能告诉我侯爷的喉咙是怎么受伤的?我知道不该打听,但我想知道,真的无法医治吗?”

青峰叹了口气:“告诉您也无妨。当年老夫人在家中放了一把大火,侯爷为了救她和父兄的牌位,差点被烧死。虽然后来没有性命之虞,但嗓子烧坏了,声音严重受损,再不能好好说话。宫里的御医也都看过了,束手无策。爷以前少回家,在家中也不大说话,有事都是吩咐我做。直到……您进了府,他为了跟您交流,不得不说话,而且在老夫人那边几次都动了怒,对他的嗓子也不好。”

“如果我早知道是这样……”沈潆抱歉到,“以后我会注意的。”

青峰没想到她会致歉,笑道:“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怪您。”

沈潆告别青峰,穿过垂花门,回到了内宅。易姑姑在廊下等她,见她头发胡乱梳成一把,完全不是去时的样子,惊讶道:“姑娘……赶紧过来,我来给您梳好。”

沈潆摆手道:“不用了,就这样回去。”

“可是被人看见……”易姑姑道,以前姑娘最爱重仪容,这样衣冠不整的,岂不是让人笑话?落在寿康居那位眼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沈潆坚定道。

她自入了侯府,一直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一是身份转变太大,无法完全适应,二是再不像前世一样,有父亲,整个安国公府做她的后盾,无所畏惧。她孤立无援,摸不清侯府的情况,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枉送了性命。

直到王氏的那两个巴掌,彻底把她打醒。她不能一直退守,自命清高。梦中的父亲说,路要靠她自己走出来,而她能握住的最大的筹码就是裴延。所以她几番试探,哄着裴延把传家宝给她,才终于确定这个男人,已经被她拿下了。

倒不是说裴延已经爱她爱得死去活来,而是自己恰好对了他的胃口,他对自己显然在意起来了。只要继续巩固裴延对她的感情,最好的结果就是爱上她,那以后在府里,就没人再敢轻视她和欺负她。

这个男人,远比她进府前想的单纯和好掌握。这辈子,她有美貌,还有作为安国公嫡长女的一生,绝不让自己再重蹈覆辙。

易姑姑反应过来,姑娘就是要让旁人知道她去了前院,受侯爷宠爱。虽然这么做有些招摇,但这种事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倒不如大方示人。在大户人家,主君的宠爱比命还值钱。

之后,沈潆隔三差五地就去裴延那儿,原本想服侍他汤药,但大多时候就是陪着,主要是青峰在伺候。她看着裴延和青峰交流,记些简单的手语。她聪明,反应快,几番下来,倒也学了一二。

到了除夕这日,府里先要祭祀先祖,晚上还要在寿康居摆除夕宴,阖府上下都十分忙碌。不过这些事跟沈潆没什么关系,她乖乖地呆在自己的延春阁就好。

外面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正在祭祖。沈潆倚在门边,远远地看着硝烟从前院升起来,还有鼎沸的人声。明明只是一墙之隔,却好像离她很远。

她记得往年除夕,长信宫也要摆宴,宴请各宫主位,裴章也会来。她忙着张罗里外,整天吃不了一顿饱饭。大宴上规矩多,又不能多吃,所以宴会结束后,她就自己偷偷下饺子。进宫的头几年,她还给裴章送,后来听玉屏说看到大内官把饺子倒掉,她就不敢再送了。

其实在她心里,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荣华富贵,母仪天下,而是平凡生活里的一粥一饭,一针一线,点滴都是深情。

“姑娘,外面好热闹呢。”红菱走到沈潆的身边,给她添了件兔毛的披风,“您是不是想家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怎么能不想呢?可惜她有家不能回。

“今天一整天大厨房都很忙,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饭吃。”绿萝最关心吃的问题。中午她没吃饱,现在有点饿。

“自己动手包饺子吧。绿萝去厨房要点食材,红菱在廊下生个小灶。”沈潆吩咐道。

红菱惊讶:“姑娘在家里的时候都没下过厨房,几时学会包饺子的?”

“书上看的,也没试过,今日正好试试。”沈潆随便回了两句,卷起袖子,看着还呆愣的两个人,“不想饿肚子就快点动起来。”

红菱和绿萝应声,分头去忙了。

*

裴延主持完祭祀,净了手走到暖阁里换衣裳。往年祭祖还要将族里的长子长孙都请来观礼,今年因为国丧刚过了几个月,不能大肆操办,只能各家小规模地进行。其实像他们这样的显贵人家,祭祀重在形式,裴延只要按着流程跪拜插香,剩下的自有下人去忙。

裴安跟着进来,一屁股坐在榻上,摇头道:“二叔,我快不行了,饿得头昏眼花。您嗓子好些了吗?”

他一直没见裴延说话,知道他喉咙有旧疾,便关心地询问了下。

裴延看着他,点了点头。虽然好了,但大夫交代,短时间内,暂时不要说话为上。青峰进来,对裴安说道:“侯爷暂时还需休养,不能开口。小公子换了衣裳,赶紧去寿康居吧。那儿刚蒸的寿桃,香喷喷的,各种馅儿都有,好多小公子和小姐都在抢呢。”

“我不要去。”裴安扁嘴到,“我不喜欢那个王夫人。等她走了,我再过去。”

“王夫人哪里惹到了小公子?”青峰奇怪地问道。

裴安皱眉:“怎么说呢,我老觉得她对祖母有图谋,觊觎祖母从定国府带出来的嫁妆。等祖母不在跟前了,对别人傲慢无礼,说话夹枪带棒的,春玉就被她骂过。反正我不喜欢她。”

小孩子的眼睛不会骗人。当初裴延就不赞成王氏把王夫人母子几个接回京城来,但王氏不肯听,他也懒得管这家人。

他对青峰打手势道:随他吧。

“要不公子先回沐晖堂?等晚宴开始了,小的再派人去叫您。”青峰问裴安。魏令宜如今正忙着,也顾不上他。

裴安点了点头,正好他没别的去处,二叔现在又不能说话,需要好好休息。

裴安向裴延行礼,然后离开。

等他走后,裴延刚想起身去延春阁看看,小厮匆忙带着一个人进来。那人面白无须,男生女相,一看就是宫内的内侍。裴延觉得奇怪,内侍小声道:“侯爷快准备一下吧,皇上微服驾临,车马已经到门外了。”

裴延起身,天子来得猝不及防,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因着国丧,今年宫里的宴席一律取消。皇帝这是无聊了,跑到臣子家里蹭除夕宴?

内侍又道:“皇上是微服,只见侯爷一人,就不要惊动内院了。”

这就更奇怪了,此时单独见他?但也容不得裴延多想,需出门去迎接天子了。

那边裴安往沐晖堂走,路上闻到了阵阵香味。他问身后的婆子:“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婆子四处闻了闻:“好像是那边。”

裴安寻着香味走到了延春阁外,香气越来越重。他想起这延春阁如今是那个沈姨娘住,就对左右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看看。”

他刚要拔腿走,婆子连忙拉住他:“公子,这不是您该去的地方。您金尊玉贵,怎么能跟乱七八糟的下等人混在一起。”

裴安甩开她,厉色尽显:“混账东西!母亲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这话你也敢说?被二叔听见,你的身家性命事小,连累了沐晖堂你担待得起吗!”

婆子被他的神色所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裴安瞪了她一眼,甩袖进去。偌大的院子里也没个人,临近主屋,才看见红菱坐在廊下,手里拿着蒲扇,土灶上一个小炉正“噗噗”地冒着热气。香味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红菱正要翻盖子,感觉有人盯着这边,侧头看去,惊讶道:“小公子?”她连忙挡在炉子前面,侯府是不能起私灶的,传出去她们可能会有麻烦。

裴安跑到红菱身后,探头看了看炉子:“你煮什么好东西啊,这么香?分我一点,我就帮你们保密。”他笑盈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十分天真可爱。

片刻之后,正在包饺子的沈潆听说煮饺子的香气把裴安给招来了,到明间来看他。裴安捧着一个大碗,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再给我几个!”

绿萝在旁边腹诽,那一锅统共就煮出十几个饺子,全进他肚子了,自己还没吃呢。

“小公子不在寿康居,怎么跑到我这儿来了?”沈潆在裴安旁边坐下来,这孩子看着似乎比上次见到时更瘦弱了,像只孱弱的小奶狗,惹人怜爱。

裴安把碗筷放下,抹了嘴巴,眼睛亮亮的:“你怎么会做这么好吃的饺子?为什么皮会是五颜六色的?”

沈潆笑着解释道:“皮里混进菜汁就是绿色的,黄色的是螃蟹,红色的是胡萝卜。如果您喜欢,我再包几个给您带回去,煮一煮就能吃。不过,我们偷偷开灶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您要帮忙保守秘密。”

裴安点头:“我晓得的!你不仅懂茶,还会做好吃的饺子,怪不得二叔那么喜欢你。”

他说话直白,夸得毫不拐弯抹角,闹得沈潆有些脸红。

沈潆包好饺子,拿食篮仔细装了,交给裴安。裴安礼貌地道谢之后,开心地离去。

他提着篮子,正要回沐晖堂,想了想,沈氏这饺子也不知道会不会给二叔留着。他得让二叔知道这好东西,以后他说不定还能沾光吃到。这么想着,他对身后的随从说道:“走,回前院。”

下午睡了一觉……就合起来更了。

大佬们要求写有意境的车,还要古诗词那种朦胧的意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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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今日是除夕,皇宫里冷冷清清的,裴章也不知为何忽然兴起,招了大内官和几个内侍,换了套寻常的衣裳就出了皇城。他登基之后,政务缠身,但为了了解民生百态,也时有微服出宫的时候。

皇宫里头的内侍各个都不简单,不仅是脑袋,也指身手。

到了靖远侯府附近,他本来要过去,听到了爆竹声,命人停下来。裴氏除夕祭祖是常例,为后世子孙祈福。他儿时皇宫里祭祖也很盛大热闹,御膳房煮一种很难吃的肉,连盐巴都不放,发给每个皇室宗亲。九个兄长花样百出地偷偷在那肉里加东西,被父皇发现了,说他们不敬先祖,命内侍打他们的屁股。于是奉天门外一片哀嚎声,年纪小的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看着,乖乖地吃如同干柴一般的肉。

跟出身显赫,外戚强悍的兄长们不同。他的母亲霍昭仪,原本只是个奉茶的女官,容貌不出众,胆小怕事。父皇喝醉酒时临幸了一次,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后宫佳丽三千,皇帝的露水姻缘,连本人都记不清楚。怎知她运气好,一举有孕,生下了皇子。当时的太后高兴,强制父皇封了个昭仪的位份给她。

那也是父皇对他母亲最后的垂怜。母亲在那个帝王的生命里,除了留下他这个儿子,淡如青烟,了无痕迹。

裴章下了轿子,抬头看了眼靖远侯府的门楣。牌匾上的金漆已经剥落,斗拱被岁月磨平了棱角,也没命人修缮,整个门庭显得破旧,与其它公侯府邸的壮阔气派大相径庭。但整个京城的王公贵族,没有一家能像靖远侯府这般,腰杆挺得笔直。就算这门庭再破旧,单单“靖远侯”这三个字,远比那些浮华的装饰更有分量。

弘治二十三年,裴延在贺兰山打的一场保卫战,将屡战屡胜的鞑靼赶到了阴山以北,巩固了河套地区的防线,名震天下。那场战役,恰是九王夺嫡最惨烈的时期,朝纲崩坏,先帝病重,几乎无力支援,裴延打得很难很难。

宁夏卫,宁夏中卫,大同府,开平卫,所有能用上的支援都用了。先帝要裴延守一个月,但当时的情况,最多守十日。他不知用什么办法,硬是用三万人,挡住了鞑靼十几万的大军,守了二十几日,终于等到了援兵。

据说当时作为前线的东胜城,哀鸿遍野,白骨累累,城外的护城河都被鲜血染成红色,军民死伤无数。而裴延也受了重伤,身上插入几箭,硬是没有往后退半步。他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城池,也是大业的生死存亡。如果当时河套失守,鞑靼大军一路南下,直指京师,朝中可能都来不及组织守卫,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战,名不见经传的裴延一举成名,先帝大肆嘉裳,不计当年老侯爷通敌叛国的重罪,将靖远侯的爵位再次赐还给了他。他并没居功自傲,而是继续镇守西北,慢慢成长为一个杰出的将领,号令千军,一呼百应。

这座府邸,直到裴章登基之后,他才要了回去。

裴章拾阶而上,侯府的府门打开,裴延从里面迎出来。他穿着燕居服,比裴章高了快一个头,正要抱拳下跪,裴章按住他的手:“微服,不用多礼。”

裴延就势站好,抬手请他进去。

到了明堂的东暖阁,裴章落座于炕上,大内官随侍身侧,裴延则站在暖阁中间的毯子上。为安全起见,皇宫里的其余内侍分别守着各个门。

裴延和裴章本属同宗,容貌之间有几分神似,但裴章面容文雅秀致,裴延的则粗犷之中带着几分不羁,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因为仓促之间来不及准备纸笔,裴延便叫了青峰在身边。青峰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头次见天子,十分镇定:“请皇上恕罪,今日府上祭祖,不知天子驾临,来不及准备周全。小的略通手语,可以帮侯爷转述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