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沈潆醒过来,浑身都轻松了很多。她见裴延没在身侧,想来昨夜自己睡着后,他就离开了。她是真的被折腾累了,一边应付他,一边还要应付王氏,身心俱疲。

前生在厉王府,裴章是个读圣贤书的,行事从不会太出格,比如白日必定是正经的,晚上就算不正经,也不会闹得太晚。每日睡觉和起床的时间都很有规律,她也养成了那样的习惯。

可跟裴延在一起后,他兴起就胡来,根本不管白天黑夜。她累到倒头就睡,睡得昏天暗地,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她伸了个懒腰,刚要唤人进来,易姑姑就在帐外说道:“姑娘,李福家的说,那个刘知源老先生来了!”

居然这么早?沈潆愣了一下,想来行医之人都是父母之心,不愿耽搁病人的病情,因而早早就过来了。她不敢怠慢,立刻对易姑姑说道:“你去前院请侯爷,红菱到沐晖堂报备一声,把人带过来,绿萝进来帮我更衣梳妆。”

“是。”易姑姑连忙去办了。

这三个人办起事来,手脚麻利,就连年纪最小的绿萝,在每日的耳濡目染之下,也颇为得用了,三两下就帮沈潆挑好衣裳,装扮一新。沈潆看着铜镜中肤若凝脂,美目盼兮的美人,又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两声。

她这辈子能这么快讨得裴延欢心,还多亏了沈家三姑娘这身好皮囊。她作为一个女人都羡慕不已,恨不得护着几分,更别说男人了。

她挑了一柄绣着蝶恋花的罗扇,拿在手里,走到明间,坐下用早点。此物倒不是纳凉所用,纯为装饰。以前在宫中举办大宴,内外命妇怕遇见外男,不好带着帷帽进宫,便人手一柄罗扇,遮住一半面容。她现在虽然不是尊贵的皇后娘娘了,但总喜欢手执罗扇。裴延就弄了好几把花样不同,刺绣精美的罗扇给她把玩。

不过一会儿,红菱带着刘知源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原来红菱去沐晖堂见魏令宜的时候,恰好裴安也在。他听说沈潆身体不适,就想过来探望,魏令宜也没阻止他。

裴安拿着一把从花园里采的黄色野花送给沈潆,抬头问道:“沈姨娘身体好些了吗?这花儿是我来的路上采的,希望你喜欢。”

沈潆笑着接过,俯下身对他说:“谢谢小公子。不过我的身体没事,这位大夫是来给侯爷看病的。能不能治好还不知道,所以你帮我保密,别告诉夫人实情。”

裴安乖巧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被沈潆收买,言听计从了。他回头看了刘知源一眼,附在沈潆耳边说道:“这老头好奇怪,一见我就想给我把脉,说我骨骼清奇。我不让,他还气得不理我。”

沈潆“噗嗤”一声笑出来,不过裴安倒提醒了她。如果裴延的喉疾能治好,也想办法让刘知源给裴安看病。

“小公子先回去吧。这位老先生看病不大喜欢有外人在,改日我再去找你玩。”

裴安点了点头,又嫌弃地看了刘知源一眼。刘知源故意不看他,他就走了。

刘知源见桌上还摆着吃食,裴延人又未到,就自己坐下来,用手拿了一块松糕吃起来。沈潆猜他还没吃过东西,就让绿萝又去准备了些热腾腾的早点端上来给他吃。

这主仆四个人喜欢偷偷开小灶,裴延知道,就特许延春阁弄了个小厨房。有了小厨房以后,大厨房每日都会按需送来食材,她们就能动手自己做了。绿萝好吃,自己闲来琢磨,做吃的也有一手,比大厨房的厨子做得还要强上许多。

刘知源也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嘴里塞满东西道:“这豆浆没什么意思,不如弄点小酒来喝喝。”

延春阁不备酒,而且待会儿他还要给裴延看病,怎么能喝醉了?沈潆道:“老先生,我这儿可没有酒。”

刘知源不信偌大的侯府还没一壶酒,翻了个白眼:“我大老远来给你夫君看病,你连壶酒都吝啬给我喝。小气!”

“等您给侯爷治好了病,侯爷自会给您好酒,要多少有多少。”沈潆把豆浆放在刘知源的面前,“但是您作为大夫,不知大清早饮酒对身体不好?还是喝碗豆浆吧。”

刘知源哼了声,也不再说什么,乖乖端起豆浆喝了。

等刘知源吃饱喝足,裴延也来了延春阁。他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除了沈潆,其它人都自觉地退出去。裴延已经知道刘知源的身份,对他放心了一些。只不过听说这个老先生治人的方法很奇怪,他也想知道对方有什么高招能治他多年难愈的喉疾。

刘知源摸了摸胡子,打开药箱,拿出一个盒子。沈潆看了一眼,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等刘知源把盒子打开,她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裴延的身后。那盒子里竟然躺着两只指甲盖大小,浑身黑不溜秋的虫子,长长的触角,很多双足,正在慢慢地蠕动。

“这是什么!”沈潆叫到。

刘知源双目放光,嘿嘿笑了两声:“这东西可是宝贝,专门吃腐肉的。”

沈潆听罢,回过神来:“你,你不会要拿这东西放进侯爷嘴里吧?不行!”她拦在裴延身前,“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刘知源听了,想了想,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牛皮做的小包,解开上面的系绳,亮出里面闪闪发光的一排小刀:“有也有,不过我正在拿牛羊尝试,在人身上还没试过。那就是在他喉咙开一刀,我把腐肉给割了。不过这法子十分凶险,一不小心割到什么地方,血流不止,人就玩完了。就算我手艺精到,给他弄好了,伤口缝合,还有趟鬼门关要走。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沈潆听得心惊胆战,难怪都说刘知源医术高超,但找他看病的人很少。除非是真的无药可医了,否则谁会找他这种怪人看病。

她回头看裴延,裴延似也在思考。第一种的风险显然小些,但将虫子放进体内,要如何收回来?其实他这喉疾,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在军中的亲信会看唇语,只是……他看了沈潆一眼,在她手心写字。

沈潆看他的意思,还是想治,便传达给刘知源:“请先生把第一种方法详细说一说?”

刘知源收起小刀,笑道:“拿这两个小东西就简单多了。只要张嘴把它们放进去,过上两三个时辰,等它们吃饱喝足了,老夫再用药草把它们唤回来。不过这两三个时辰有些难熬,不能吃不能喝,喉咙还可能痒痒的。万一吞了口水把它们咽下去……”

“难道它们有毒?”沈潆赶紧问道。

刘知源摇了摇头:“没有毒,不过这两个小东西可是我花了数年心血培育成的,世间只此两只。若被他吞下去了,我开膛剖腹也得取出来的。”

“那我们不治了!”沈潆强势拒绝。

刘知源脾气也上来了:“你这女娃娃也忒护短了点。你可知你夫君这喉疾是经年累月的病症,没那么容易治的。我可是想了一个晚上,不眠不休,想破脑袋才想到这么两个法子,你还想他一点苦头都不吃?罢了罢了,你们不治,我也不白费工夫。”他说着,就要收拾药箱走人。

裴延抓着沈潆的手臂,对她点了下头。

“侯爷……”沈潆不忍心。让虫子食腐肉,听着就难受,还要坚持两三个时辰,常人怎么受得了?就跟凌迟一样。

裴延还是点了下头,在她手心写到:我治,你别看。

沈潆摇头:“你要治,我便留下来陪你。”

刘知源探出脑袋看了一眼,看到裴延写的字,对沈潆说道:“你夫君都同意了,你别在这儿捣乱。出去出去!”他开始推沈潆,冷不防将她推到门外,“砰”地一声关上门。

关上门之后,刘知源长长地出了口气。这丫头这不行那不让的,留在这碍手碍脚。

沈潆知道刘知源这么兴奋,就是把裴延当做那些用来试手的牛羊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她不就成了大业的罪人……

她狠狠捶了几下门,里头不应,气得她坐在廊下。易姑姑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围过来询问。

沈潆气道:“你们都帮我盯着。如果待会儿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就把那臭老头给我绑了。我直接把他丢到宫里的内务府去!”

红菱和绿萝忍不住笑出声来,少见姑娘动怒的时候。

易姑姑安慰道:“姑娘这是关心则乱。老神医的医术高明,侯爷不会有事的。”

*

与此同时,谢云朗在谢府收拾行囊。他此去轻车简从,随行只带书墨一个。

他自小长在皇城根下,还未出过京城。年少时曾向往去天下间游历,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可惜从了父亲,步入官场。

从那时开始,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他挑了几身轻便的长袍,又想起裴延身边的小厮说,军营里吃饭都靠抢,又多塞了几张银票进去。到时万一吃不饱,就干脆就近请个伙夫或者去临近的城池买口吃的,总归不会饿死。

他暂时想象不到军中的生活是如何艰苦,只不过要去一年半载,别的事还好放下,唯独不放心一双儿女。

他今日回家收拾好东西,就要去吏部住几日,争取把手头未完成的公务做完。吏部主管百官的考绩升贬,为六部之首,年末年始是最忙碌的时候。老尚书这几年都不太管事,把大小事务都丢给他。这次听说皇上要调他去西北,整个人都颤颤巍巍的站不稳,差点老泪纵横。

他还是要尽可能多帮帮老人家。

谢云朗环视了一下房中,确定没有什么遗漏,正要走出房门,高南锦却步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

“你要去西北?”她直接了当地问道。这个消息,还是她回家时,从父亲那里听到的。而她这个做妻子的,竟然一无所知。

谢云朗点了下头,解释道:“皇上突然下旨,我需先处理吏部诸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高南锦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走了,我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谢云朗耐着性子:“这是圣旨,我不得不从。你若是顾不过来,可以先带孩子回高家住,请岳母帮忙照料。”

如今的谢府,虽然仍算是锦绣高门,但只有金玉其外。谢家人致仕的致仕,外放到地方的去了地方,偌大的府邸,只剩下谢云朗这一家四口居住。白日还好,夜里只觉得空旷,连风都是呼啸而过。谢云朗在家中,至少让高南锦和两个孩子都安心,若他不在,剩他们妇孺,是真的会害怕。

“那我跟你一起去。”高南锦扑进谢云朗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成婚以来,她还没跟他长时间地分开过,心中百般难舍。纵然两人此前心中都有疙瘩,但夫妻多年,不可能全无情分。

谢云朗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大业律令,军中不能允女眷出入。靖远侯向来执法如山,不会同意的。况且边境局势,战事随时会起。你一个柔弱女子,没有自保的能力,还是呆在京中为好。”

高南锦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跟着谢云朗,刚才是情急之下说的。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不安。她也解释不清,这不安到底来自何处。从见到靖远侯的那个妾室以后,她便常常不能安寝,总觉得阿潆还留在这世上没有离去,甚至在什么地方看着他们。

尽管这个想法很荒诞,那两人也仅仅是名字相同而已。可女人的直觉,往往有超然的准确。她安慰自己,军营里都是些男人,谢云朗不会沾惹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

“我父亲说想见你,想来是有事要跟你说。”她最后说道。

谢云朗刚好也想见高泰,趁此机会,将高南锦和两个孩子一起送回了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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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沈潆坐在门外,手支着下巴,时不时往房门看一眼。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里面什么声响都没有,安静得仿佛没有人一样。

红菱端了杯水过来:“易姑姑说那位老先生是神医,一定能治好侯爷,姑娘别太担心了。”

沈潆也知道刘知源并非浪得虚名,只是他治人的法子,实在太瘆人了,她很难放心。幸好当初裴章没把他请进宫,否则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治她。如果像这样让虫子爬进身体里,她宁愿死掉算了。

她这个人其实很受不得疼,更没吃过苦,养尊处优地过了一辈子,最后死时也没有什么痛苦,也算善终。裴延就不一样了,出身优渥,却从小吃苦,基本没过什么好日子。到大了,靖远侯府还得靠他拿命搏的军功才拿回来。所以在她看来根本忍不了的事情,他却能一口答应下来。

他们其实应该是两个世界的人,却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

“姑娘姑娘!”绿萝从院子里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了?”沈潆问道,“又是寿康居那边有事?”

绿萝连忙摆手:“不是,这回不是寿康居,而是王姑娘不好了!”

“别着急,慢慢说。”

绿萝顺了口气,缓缓道来。

昨日王夫人把王倩如领回家以后,越想越生气,打定主意要拆散她跟宋远航。她把此事告诉了王定坤,王定坤便跟一群狐朋狗友商量,霍文进就撺掇尚未娶妻的沈光宗娶了王倩如。

沈光宗的年纪跟王倩如差不多大,自己还是个孩子,根本没想过成家的事。他虽然没有承袭公爵之位,本身也是个侯爷,王倩如就算入了安定侯府,也不可能做正妻,最多做个小妾。

王倩如自然是不乐意。她已经相中了宋远航,又是个死心眼的姑娘,就想嫁给宋远航。王夫人把她打了一顿,关在屋子里,她是偷偷求了个婆子来报信的。

沈潆一听,恨不得把王家的母子俩拖过来暴打一顿。沈光宗是她的弟弟,什么德行她最清楚。要说坏,也不是坏到骨子里的人,就是自小被继母宠上了天,父亲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外严内宠,养出了个十足十的纨绔。要问京城里什么好玩好吃,他最清楚,其它的事一概不上心。王倩如跟了他,就算不说名分的事,婆母都够她吃一壶的,后半身能不能有个依靠都难说。

沈潆自己如今已是这副光景,绝不想王倩如的一生也赔进去。

“以王家的出身,王夫人竟也同意自己的女儿去做妾?”沈潆问道。

绿萝回答:“来报信的人只说,王夫人昨日回府之后气坏了,只想断了王姑娘跟宋大人的事,也管不得是做妻还是做妾。那报信的婆子也是怜王姑娘可怜,说王夫人一门心思都扑在王公子身上,只把王姑娘的婚事当成是场交易,哪里替王姑娘想过。”

沈潆长叹了口气。都说虎毒不食子,但天下间,既有王氏这样要烧死亲子的母亲,也有王夫人这样不顾女儿生死的亲娘。

与她们相比,继母和陈氏都算是好母亲了。

“姑娘,怎么办,我如何回那婆子?”绿萝问道。

沈潆抬手摸了摸额头,思索片刻,对绿萝说:“你拿片金叶子给那婆子,让她好生看着王姑娘,别让她做傻事。再让婆子回去转告她,稍安勿躁,我定会设法相助。”

绿萝重复了一遍,沈潆确认无误,她才跑开了。

红菱全程就在旁边听着,等绿萝走了才问:“姑娘打算怎么帮王姑娘?此事毕竟是王家的家事,外人很难插手。可要让侯爷知道?”

“自是要让他知道的,还得请他帮忙才行。不过先看看侯爷的医治情况再说。”

红菱看到沈潆担心的样子,掩嘴笑了一下:“奴婢还没见姑娘这么着紧过什么人,想必是真的对侯爷上心了。”

“你这丫头,还学会取笑我了?”沈潆拧了一下红菱的腰。红菱怕痒,连忙躲到一边去了,但还是偷笑个不停。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潆的耐心终于被磨光,正准备起身去捶门,门终于打开了。刘知源从门内出来,气定神闲地挎着药箱:“你可以进去了,我明日再来。”

“还要再来?”沈潆脱口道。梓

刘知源一听不高兴:“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食腐肉不是一两日的工夫,起码得持续三五日才能见效。要不是看你夫君毅力惊人,我还舍不得我那俩宝贝担风险呢。不过你也别指望他一下就能恢复如初,我只能保证他之后能开口说话,至于别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知道了。”沈潆说道,“辛苦老先生。我这叫让丫鬟带您去领报酬。”

刘知源抬手:“报酬就免了,我此趟本来就是还人情的。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喏,把我的葫芦装满酒就行了。”他从腰上摘下一个酒葫芦,递给沈潆。

沈潆无奈,吩咐红菱带刘知源去装酒,自己则进了屋子,查看裴延的情况。

裴延头靠在椅背上,手按着眼睛,浑身好像脱力了般,前襟都湿了一大片,微微地喘着气。想来让那虫子食腐肉的法子确实折磨人,连他都有些受不住了。

“侯爷,您没事吧?”沈潆叫了一声。

裴延看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要她放心。他不太喜欢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更何况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男人还是愿意给她留个无坚不摧的印象。

沈潆走过去,掏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很辛苦吧?”

裴延摇头。辛苦也谈不上,从前在战场上受重伤,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有。与那相比,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只是要忍,嗓子眼有东西不停地蠕动,奇痒难耐。而且不能吞咽,还要维持张嘴的姿势,口水一直往外淌,实在算不得雅观。所以他不愿让沈潆看见。

刘知源说他暂时还不能说话,要等三五日,治疗结束之后才能开口。每日都要让那两只虫子来吃他,想想还有点发憷。不过说来也怪,这法子虽然瘆人,过程又有点难忍,但是喉咙口没有从前那样凝固在一起的感觉了。好像结了冰的水面,终于化开了一些。

裴延在沈潆手心写到:我听到绿萝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沈潆也没瞒她,把王倩如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现在王夫人关着王姑娘,铁了心要把她送去安定侯府做妾。侯爷要想办法帮帮她。”

又是安定侯府。

不过裴延知道,王定坤游手好闲,整日跟霍文进,沈光宗那几个纨绔混在一起,出这种馊主意也在意料之中。舅父在来信中,多次提到要他对这个表弟严加管教,最好能把他带到军中去历练历练。可惜舅母不会同意,他一个外人也无法插手干预别人的家事。

他看着沈潆,写道:你有什么办法?

沈潆搬了张杌子在裴延的身边坐下来,转着手里的罗扇,眼里有狡黠的光芒:“妾身刚才倒是想到一个不入流的法子,侯爷先听听,不行就算了。”

裴延点头,示意她说。

“王夫人视王公子如命,不如找人把王公子给绑了,强迫王夫人同意王姑娘和宋大人的婚事。等两人过了文定,再把王公子放了。木已成舟,王夫人也不能如何了。”

裴延写到:如此一来,舅母肯定会把帐算在师兄头上,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处不好了。

沈潆不以为然:“我知道这么做是有些冒险,可王姑娘明明和宋大人情投意合,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拆散?王夫人心中只有儿子,根本没有女儿,王姑娘经此一遭,怕是也看透了,大不了以后就不跟娘家人往来。如果我们不帮她,她恐怕就要去安定侯做妾。以王姑娘的性格,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最后可能还会抑郁而终。”说到最后,沈潆颇有几分感同身受,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裴延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很介怀身份的事,因此才如此帮王家的表妹说话,怕她重蹈覆辙。这丫头虽出身不高,但心气却很高,言行举止规范,吃穿用度讲究。让她做妾,的确是委屈她了。

他伸出手掌按在她脸侧,用指腹磨蹭着她的皮肤。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凑近了,脸上细小的经络都看得见。

此事交给我办。最后,他写到。

“还有件事。”沈潆握着裴延的手腕,脸颊微红,“侯爷上次问妾身要不要同去西北的事,还作数吗?”

裴延点头。当然作数,他还打算她不同意,就把她敲晕了带走。反正他不会让母亲再有机会找她的麻烦。

“妾身再三思虑,愿随侯爷同往。只不过易姑姑,红菱和绿萝一直都跟着妾身,既然侯爷在大同有府邸,妾身身边正好也需要人照料,可以把她们都带上吗?”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问道。

裴延带她已经是触犯了军纪,不敢声张,这还要再带三个附属品,实在有些勉强。但明知应该拒绝,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沈潆见到他答应了,高兴地抱住他的脖子,欢喜得像个孩子。她是最怕再次陷入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有易姑姑三个人在身边,好歹有人照应,她会踏实许多。她自小长在京城,只听母亲说过江南,也曾向往过外面广阔的天地,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不知未曾踏足过的西北之地,会是怎样的风景?她心中开始有些期待了。

裴延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还不知怎么同青峰和昆仑说。

不过她高兴就好。

抱歉,今天写不多了,因为在外面遛娃,耽搁了时间。给留言的大佬发红包哦~~

明天尽量多更。上一章忘记感谢霸王票和营养液,已经补在作话~~

jj这个感谢系统不人道,只能一章章的,忘记按就没有了。差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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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五日后的清晨,王定坤正从某个风月之地哼着小曲儿出来,宿醉未醒,忽然一个麻袋兜头而下,接着一棍子,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已经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柴房,浑身被绑得严严实实。

“哪个龟孙子绑了老子,快滚出来!”他气急败坏地喊叫,“赶紧放了小爷,小爷饶你不死!”

周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点点日光漏进来,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他看到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铁钩,烙铁,铁鞭应有尽有,像个隐秘的牢房。他冷不防地抖了抖,连声音都小了:“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我表兄是靖远侯,你若是要钱的话,可以让我母亲去靖远侯府要。”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三个人。

其中一个壮得像堵墙一样,手臂比他的大腿还粗,哈气如牛。王定坤还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而在那堵人墙后面的,正是他口中的“表兄”。

青峰搬了张椅子放在王定坤面前,裴延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小子衣冠不整,脖颈边还有几个红印,昨夜不知又宿在哪个温柔乡里。

“表表表……”王定坤开始结巴。他没见过裴延几次,但心里很怕这个表兄。因为裴延从来不笑、不说话,整个人杀气腾腾的。所以王夫人三天两头往靖远侯府跑,他却很少去。

青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王定坤面前:“表公子请看看,可认得这字迹?”

王定坤眯着眼睛,勉强看清信封上的笔迹,正是他父亲王振的。

“父亲写信给表兄?”

青峰接着说道:“舅老爷在信上说,要侯爷带表公子去西北,为国家尽忠,生死勿论。”

最后那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王定坤的胸口,他差点吐出一口血。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生死另当别论,餐风饮露,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父亲常训斥他不懂事,但也没动真格的,这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把他塞给表兄。那他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表兄——”他苦着脸,拖长了声音叫到。他不愿意去。可是这几个字却没胆量在裴延的面前说出来。

裴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大业如今的风气,骄奢攀比成风,王孙子弟大都是走马斗鸡之辈,别说让他们上战场,拿把刀都费劲。他睨着王定坤,开口道:“你打算自己去,还是我绑你去?”

王定坤第一次听到裴延开口说话,嗓音低沉,犹如磨进了沙子,却又如刀锋般凌厉,含着千钧之势。这就是大业最赫赫有名的将军侯,镇守大业边境数年,外族不敢进犯一步。原来光听他说话,便会心神俱颤。

“我……”王定坤低下头,声若蚊呐,“能不能不去……”

昆仑吼了一声,捏着王定坤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

王定坤双脚离地,吓得大喊大叫。

裴延道:“弘治五年,定国公亲率一万人,深入鞑靼,取下左谷蠡王首级。弘治七年,陈家堡战役,定国公单枪匹马护着皇上突围。弘治十年……”

王定坤接到:“弘治十年,一群鞑靼死士潜入京城,试图暗杀皇上,祖父识破他们的阴谋,将他们尽数斩杀在正阳门外。这些我从没忘记!从小父亲就告诉我,祖父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只不过陷入九王夺嫡之乱,才丢官去爵。父亲因祖父的战功才得以保全性命,没被罚入奴籍。可那是祖父,不是我!”

裴延看着他,问道:“你甘愿背负着祖辈的荣耀,永远做个碌碌无名之辈?”

王定坤沮丧地说:“可我既不是读书的料,又手无缚鸡之力,我没办法像表兄一样,靠军功给家族争光。我怕死……”

“那你就愿意做条狗,对人摇尾乞怜。像只蚂蚱,被人踩在脚底下。你侮辱了定国公府曾有的荣光。”

裴延的话一下刺痛了王定坤。他费劲心思讨那些纨绔子弟的欢心,和他们玩在一起,可他们却动辄打骂,根本没把他当人看。他只要想到自己原也是定国公府的公子,就愤愤不平。霍文进那些人不过是比他命好而已。

“我给你两日时间收拾,准备。”裴延起身,看了昆仑一眼,昆仑便松开了王定坤。

“初五那日卯正,在南城门外等我。逾时,军法处置。”

他说完,便带着昆仑和青峰走了。

出得门外,青峰问道:“侯爷,我们几时放了表公子?”

裴延抬头看了下天色:“再等等。让人先去王家一趟。”他在青峰耳边交代了几句。王夫人知道王定坤失踪了,肯定方寸大乱。这个时候让她答应婚事,应该不难。

裴延跟宋远航说了这个法子,宋远航本是顺天府的推官,身为执法者,不能以身试法。但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没有反对。他虽然知道裴延此举有骗婚之嫌,但他跟王家姑娘本是两情相悦,非要被王夫人母子拆散,实在不甘。

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有时也要用些非常之手段。

昆仑问裴延:“侯爷的嗓子,治好了吗?”以前很少听裴延在人前说话,知道他有喉疾。可这次在王定坤面前,似乎又说得很流畅。

裴延扬了扬嘴角,没有回答。

昆仑不解地摸了摸后脑,这到底算是治好还是没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