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裴延能说话的时候,也不愿开口,因为自卑。年少时曾吓哭的那个小女孩,总是会提醒他,他的声音有多吓人。当刘知源告诉他可以说话时,他尝试着发出几个音之后,沈潆就兴奋地告诉他:“侯爷以后多跟妾身说话,妾身喜欢听您的声音。”

她的表情真诚,眼睛好像上元夜的走马灯一样,流光溢彩。

第一次有个人对烧伤之后的他说,喜欢他的声音。

其实他的声音与以前想必,没什么变化。刘知源说受伤的时间太久了,想要完全恢复,几乎不可能。但他多练习说话,对嗓子的恢复是有好处的。

为了让她能多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为了克服心里曾挥之不去的那块阴影,他要慢慢学会,用声音与人交流。

*

因为大业的军令,裴延虽然同意沈潆带上易姑姑等人,但两拨人必须分开走。沈潆也不能做女装扮相,还得隐瞒身份,变成裴延的跟帮。

对外只说把沈潆送到京郊的别院去休养。

裴延倒是跟魏令宜说了实情,魏令宜十分震惊,但转念一想,大同离前线还有些距离,算不得危险。何况两人正是如胶似漆,感情火热的时候,舍不得分开也是正常的。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跟裴昭新婚,裴昭要离开她去战场,她也是躲起来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那时的裴昭并没有什么靠近前线的府邸可以安置她。如果有,裴昭又不怕违抗军令,恐怕她也是要偷偷跟去的。

只不过此事得暂时瞒着婆母,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否则她肯定又要大闹一场。

府中的事情安排好,便只剩下收拾东西。青峰和昆仑对裴延要带上沈潆,都有微词。但青峰想到易姑姑所言,还有沈潆在侯府几次三番遇到的刁难,也能理解侯爷做出的决定。

他想破脑袋跟昆仑解释,虽然暂时把他压制住了,但昆仑实在气不过,在出发的前一日,跑到裴延的书房,想问个清楚。

裴延正在看书,看见昆仑有点意外,但料想是为了沈潆的事,就把书放下了。昆仑原本是战俘,裴延放了三次,擒了四次,才把他的心收服。昆仑为了跟着他,把自己的头发给割了,表示彻底抛弃了过去的身份,从此再难回到故乡。

战场上的事,不能凭感情解决。昆仑径自走到裴延的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粗生粗气地说道:“侯爷,不能带女人。”

“我只把她放在大同。”裴延说道。

“那也不行!”昆仑道,“会分心。”

昆仑眼见着侯爷为那个女人妥协太多,也退让太多,十分着急。他还听青峰说,侯爷之所以愿意在人前开口说话,都是因为她。这样下去,她就会成为侯爷最大的弱点,这对于主将来说都是大忌。如果对手知道,会设法捉了那个女人来威胁,还是留在后方安全。带着她走,怎么看都是不明智的举动。

昆仑着急,但没办法完整地表达出意思。裴延点头道:“我知道。大业的军令,主将的责任,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嗓子,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给昆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水壶是青瓷的,上面有些冰裂纹。沈潆特意放在他的书房,说刘知源交代他要多饮水,才能恢复得快。

他已经习惯了每日看见她。她的关心和体贴,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的身体里,变成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东西。

“昆仑,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将她留在这里,我更无法专心作战。所以只能带她走。”

昆仑愣住,他从未见过,侯爷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尽管那声音沙哑,实在算不得悦耳。可如果那个人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今天晚上家里忽然来了客人,导致进度被拖延了。抱歉,这章字数还是不多。

明天应该没事,尽量补更。

继续给大佬们发红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举目望天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这日,天刚蒙蒙亮,沈潆便被易姑姑等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早春二月,还十分寒冷。沈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被她们三个人轮番折腾。

裴延这几日都未宿在延春阁。许是此去大同要走上十天半个月,想让她好好休息,也许是公务缠身,无暇他顾。总之,自从刘知源治好他的喉疾以后,沈潆几乎就见不到他的面,只托青峰送去一套青瓷的茶壶茶杯,叮嘱他多喝水。

她仿佛又回到年少那会儿,心中装着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关心他的衣食起居。可是心境却又大不一样。那会儿她是正妻,情窦初开,真心真意。这会儿她只是个妾室,为达目的,费力讨好。

前两日,青峰来告诉她,王夫人已经答应了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也能放心离开京城了。至于追查老侯爷当年获罪之事,她打算交托给陈氏,日前还送了一封信回家。

红菱和绿萝一阵忙活,最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红菱道:“姑娘,弄好了,您快看看。”

沈潆这才回过神,看着镜中的自己,颇有几分陌生的熟悉感。

前世她年少时,为行事方便,也曾穿男装行走于坊间。只不过那一世的容貌只能算中等,男装也未见多出彩。跟身边的高南锦相比,逊色许多。她虽出身比高南锦优渥,两人的才华不相伯仲,但论长相,却远在她之下。只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允许那点自卑心作祟。

所以对于谢云朗之事,多少有点不服输的心思在里头。

但老天总是公平的。这一世拿走了她高贵的身份,却给了她世间少有的美貌。这一身翠绿长袍,衬得她体态轻盈。个头不及一般的男子,绿鬓朱颜,有种难辨雌雄的俊美。

红菱蹲下来帮沈潆整理衣摆,叮嘱道:“姑娘虽是跟侯爷一起走,路上也要多加小心。奴婢几个不在您身边,衣食住行总有不方便的地方。塞外苦寒之地,天凉要记得添衣……”

沈潆挑了挑眉:“我只是比你们先走,很快就会在大同汇合的。”

按照计划,沈潆今日要“移去别院”,所以易姑姑她们还得留下做场戏。

绿萝早就饿了,一边啃着窝窝头,一边猛点头:“是啊。红菱前两天就开始唉声叹气的,说打小没离开过您身边,怕您不习惯。姑娘这身男装太俊了,小心在路上惹了什么桃花债。”

沈潆忍不住笑起来。之前她们看的一个话本就是男扮女装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富家小姐女扮男装当官,迷倒了满朝文武,连皇帝都怀疑自己喜欢男人,跟自己的妹妹当起了情敌。

故事虽然显得荒诞不羁,但也津津有味地看完了。

易姑姑把收拾好的包裹拿过来,交到沈潆的手里:“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姑娘得仔细自己的身子。”她看了一眼沈潆的肚子,沈潆脸微红。易姑姑跟她的时日不长,但一直帮她记着小日子。她这月的月信已经迟了好几天,虽然以往也总是不规律,但裴延与她同房的次数太频繁,难保不受孕。

她曾子嗣艰难,年纪轻轻就没了孩子,这辈子还是小心为上。

沈潆出门时,天还未大亮。青峰举着灯笼等在廊下,不似以往那般和气:“请跟我来。”

沈潆跟易姑姑她们告别,跟着青峰出了院子。为掩人耳目,他们拐进林中的小路。沈潆不知道这里居然还有条路能通向前院,便问道:“你们平时也会用这条路吗?”

青峰冷淡地回答:“不常。在您入府以前,侯爷基本不怎么来后院。”

沈潆知道青峰不满她跟着裴延去西北的事,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战场并非儿戏,带着她实在是个累赘。

“青峰……”她叫了一声,“你在生我的气?”

青峰在前面走着,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先是不说话。

沈潆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也不过是个少年,却跟着裴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年,几经生死,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

青峰叹了口气道:“我和昆仑的确不赞成侯爷带着您。侯爷向来公私分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否则西北也不会被他守得固若金汤。此次侯爷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也要带着您,不过是不想您再受一点委屈。希望您能明白他的心意,不要辜负他。”

沈潆道:“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去西北是侯爷先提出来的,刚开始我也没答应。后来刘知源给他治嗓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我怕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再把身子弄坏,才答应跟他去西北,方便照顾他。我会留在大同,不跟你们进军营,这应该不算违背军令吧?”

青峰看了她一眼。这个沈姨娘入府的时间并不长,却经历了几番变化。刚开始时十分朴素,处处都不敢扎眼。后来她忽然变了风格,衣着鲜丽,云鬓娇容,还有几分距离感。如今她又换上男装,俨然是个俊美的少年郎,让人莫名的心跳加快。

青峰别开头,快走几步,没再说话。

到了前院,裴延和昆仑正站在院子里说话。裴延单手背后,穿了身普通的蓝色深衣,身上的锋芒收敛了许多,乍看之下就像个寻常百姓。只是他举手投足间的那份气势,很容易就出卖他。

昆仑正说到鞑靼四位王子的事情,两人看到沈潆走过来,不约而同地侧目。昆仑只是看了一眼,便迅速地移开目光。裴延则肆无忌惮地看着沈潆,目光中隐含着几分欣赏。这丫头真是穿什么像什么,一身翠绿的长袍,宛如青竹般挺拔。

沈潆走到裴延面前,本来要行礼,改为抱拳:“沈一见过侯爷!”

裴延扬了扬眉毛,沈一?她几时改名字了。

沈潆自己解释道:“路上总得有个称呼。小的沈一,以后就是侯爷的贴身随从,负责照顾您的饮食起居。”

裴延扯了下嘴角,随她去。本来就是个名目,为了上路方便。他也不想让旁人知道她是个女孩。不过伺候人这种事,他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以他对这个丫头的了解,他不照顾她就不错了。

他们一行从侧门出了府,青峰已经打点好了,门外停着辆简朴的马车,完全不会引人注意。为了行路快些,特意套了两匹马。裴延扶着沈潆先上了马车,这马车跟侯府惯用的不同,里头并不宽敞,只刚好能容两个人。

沈潆尽量靠边坐好,把大的空间留给裴延。裴延上车以后,闭目养神,没有说话。他本来就话少,刘知源治了他的喉咙以后,虽然已经能开口,但除非必要,他也很少说话。

沈潆缩在他身边,抱着膝盖,假装睡觉。

她不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而且早上起得早,她还有睡意,马车晃晃悠悠的,正好睡觉。

半梦半醒中,她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你母亲来了。”耳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沈潆一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正躺在裴延的腿上。而裴延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几乎占了大半的空间,把裴延挤到了一边。她连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我睡着了?您怎么也不叫我。”

马车并没有在行驶,裴延伸手指了一下外面,示意她看看。沈潆连忙掀开车窗上的帘子,天边刚翻出鱼肚白,清晨的空气十分干净。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老树底下,陈氏和林妈妈站在那里,不知等了多久。

“侯爷,我能下去跟母亲告别吗?”沈潆试探地问道。她害怕耽误他们的行程,因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裴延干脆地点了点头。沈潆高兴地钻出马车,直接跳了下去,差点崴到脚。但她也顾不了那么多,飞快地奔向陈氏。

“娘,您怎么来了?”沈潆抓着陈氏的手臂问道。

陈氏看到沈潆的装扮,惊讶道:“嘉嘉,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沈潆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笑道:“侯爷出门带着女眷不方便,我只能扮成他的小厮。”

林妈妈在旁说道:“日前姑娘写信回家,夫人不放心,非要来看看。我们不敢贸然去侯府拜访,也不知你们今日什么时候离开,料想是天亮之前,所以不过寅时就在这里等着了。”

寅时天还没亮!沈潆皱眉,摸了摸陈氏身上的披风,果然冰凉,心疼到:“你们应该给我捎个信的。白等这么久。”

陈氏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的身子骨硬朗,比你爹还强得多,只是不敢给你添麻烦。咱们长话短说。嘉嘉,我听说大业的军令,是不许女人随意出入军营的。你跟着侯爷去西北,没关系吗?”

沈潆道:“娘,我不是去军营,而是到侯爷在大同的府邸。侯爷做事向来有分寸,他会照顾女儿的,您放心。”

陈氏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在信中跟我说的事情,我会找人调查的。只是你们为何突然要调查一桩陈年旧案?”

沈潆不能跟陈氏说实话,便低声道:“当年侯爷的父兄是蒙受了冤屈,怕是安国公府也牵连其中。侯爷要给父兄翻案,却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我才请娘帮忙。不过当年涉案的人多数已经不在了,仅有的证据应该也收藏在内宫的府库之中。娘不用特意为此冒险,尽力而为就是。”

陈氏点头,硬塞了一个小包袱给沈潆。沈潆以为又是金银钱财之类的,刚要推拒,陈氏按着她的手说道:“这包袱里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常备的药和一个信物。等你到了大同,拿着信物去我写的地方,自会有人传递京中的消息给你。记住,此据点隐蔽,连侯爷都不能告诉。”

按理来说,大同没有水运,应该不是漕帮的势力范围。不过漕帮的人向来神通广大,沈潆也没有多问,只把东西收下了。

“天色不早了,别耽搁你们的行程。快走吧。”陈氏依依不舍地说道,“嘉嘉,务必照顾好自己,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林妈妈道:“姑娘若得空,记得写信回来,免得夫人挂念。夫人嘴上不说,但您进了侯府的这些日子,她几乎日日都担心您。大夫人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就拿二姑娘的婚事跟你比较,老爷和夫人听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孙氏向来好胜,沈蓉能嫁到高家,还是正妻,自然要拿来炫耀。沈潆拉起陈氏的手说:“娘,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至于大伯母,不过是逞口舌之快,随她去。二姐姐的心性,若嫁到高家以后依旧不改,往后有她的苦头吃,大伯母很快就会收敛了。我到了西北,一有空就会写信给您。家里若有事,也可以写信告诉我。”

“娘都晓得的。”陈氏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时,裴延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陈氏和林妈妈的面前。她们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匆忙行礼。先前,林妈妈打听了很多关于靖远侯的事,心中惧怕,但还是偷偷抬眸看了一眼。

男人生得十分高大,棱角分明,剑眉英挺,一双眼睛如深潭般,看不透那里面藏着什么情绪。林妈妈十分意外,她原以外靖远侯是个凶神恶煞的老男人,没想到如此年轻英俊。难怪姑娘看起来面色红润,俨然是一副浸润在爱里的模样。

裴延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免礼。他头一次见陈氏,对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内宅妇人,不似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事。不过他向来不会以貌取人,这个陈氏能请到刘知源这样的人物,本身就不简单。他曾经向刘知源探过口风,那老儿虽然行事荒诞,但极有主意,三言两语便转开了这话题。

他还让青峰用自己建立多年的情报网打探,依旧查无所获。若不是她真的平凡,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不让外人窥得真相。

陈氏恳切地说道:“侯爷,嘉嘉是我们夫妻的独女,虽说我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自小对她也是百般疼爱,从没有让她吃过什么苦头。望您垂怜,好好待她。民妇感激不尽。”

裴延看了沈潆一眼,点头,算作答应。他并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之所以下马车也是想催沈潆快一点。

一时之间,双方都无话说,气氛有些尴尬。沈潆赶紧打破沉默:“娘,那我们走了。”

陈氏目送着裴延和沈潆上了马车。沈潆撩开车窗上的帘子,对陈氏喊道:“天凉,您快回去吧!”

可陈氏似乎舍不得走,还是站在原地,等着他们先离开,不停地挥手。马车缓缓驶动,沈潆回头看着那两个人影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两个镶嵌在天际的黑点,才放下了帘子。

莫名的,她鼻子有些发酸。从前没有这么多愁善感,或许是年纪大了,越来越经不起离别。

“你的乳名叫嘉嘉。”裴延忽然开口。

第52章

沈潆转过头看他。男人的脸近在咫尺,表情十分认真,眼底有些许不悦。她想起刚进府的时候,他似乎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她并没有诚实地回答。刚才陈氏唤她的乳名,恰好被他听见了。

“为何骗我?”裴延凑过来,双手撑在沈潆的两侧,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沈潆坦然地回答:“侯爷应该知道,女子的乳名只有父母和夫君才能叫。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把您当成夫君。现在,我也没有资格。”

她的语气平静,每一个字却敲打在裴延的心上。

裴延双手环住她的后背,将她揽到了怀里。她入府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有一日会把这个女人带到战场上去,更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娶她为妻的想法。但大业律法摆在那儿,从妾到妻,并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

“我不会让别的女人有这个资格。”裴延低声说道。

沈潆一震,抬眸看他,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很快就被她压下去了。凭裴延的身份,怎么也要个公卿之女来配。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能得到他的宠爱已算幸运。只是无法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生的孩子,也永远要在前面加个“庶”字。

这是她难以言之的痛,甚至因此觉得这段关系无法长久,但她不能用做不到的事去要求他。记得当初永王要将他那个出身不低的贵妾扶为正室,还颇废了一番波折,惹得先帝大怒,差点失去宠信。

裴延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髻。他不会轻易许诺,但认定的事情,必定要想方设法去达成。等这次鞑靼的动乱平息,她又怀上了孩子,就可以着手去办了。

马车再次停下来,昆仑在外面说道:“侯爷,他没有来。”

前几日,他们与王定坤约定在此处碰面。但时辰已过,王定坤没有出现。八成是怕死不敢来,或者干脆躲起来了。

裴延见过不少像这样的逃兵,也没期望一开始王定坤就会乖乖地听话。对于王家的人来说,骁勇的定国公和往昔的荣华或许已经变成了一个印记,唤不起后辈子孙心中的热血。但不管王定坤跑到哪里,裴延都会想办法抓他回来。

裴延坐直身子,若有所思。沈潆问道:“侯爷在等谁?”

“王定坤。”

沈潆立刻明白了。她之前还奇怪,王夫人怎么会忽然同意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看来还是跟王定坤有关。

“侯爷准备把王公子带到战场上去?”沈潆再次问道。在她的印象里,王定坤也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并不是打仗的料。裴延也不会因为王倩如的婚事,就做这么草率的决定,应该是有别的用意。

裴延看向她,神色略显沉重:“大业的王公子弟,已无几人会打仗。”

沈潆微微一愣。她以前身处后宫,从不过问朝政,对国家大事也不上心。她只知道为了西北换将的事情,裴章愁眉不展,而一提到大业的守将便露出同裴延一样的神色。

裴延看到沈潆不懂,耐心地解释道:“大业开国以来,直至先帝时期,杰出的将领仍是层出不穷。远的不说,单是定国公,安国公和我父亲,各个都能够镇守一方。可随着九王夺嫡之乱,各方势力争得你死我活,那些握有兵权的大将成为了先帝心中的刺。只要稍有不臣之心,先帝就会加以肃清,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慎,就会引来满门的灾祸。”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那段艰苦的岁月又浮现在沈潆的脑海里。

“所以在这种背景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一辈,各个都是不问朝政,走马斗鸡之辈。可以说,除了侯爷,无人可以再守边境。一旦敌人进犯,您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侯爷想把王公子带到战场上去历练,也是给那些京城里的王公子弟做个表率?”

裴延赞许地点了下头。这丫头能这么快地猜到他的想法,果然是只心思机敏的小狐狸。

沈潆嘀咕道:“那你应该直接把他绑去,还真的相信他会自己来。”

她的声音虽小,裴延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扬起嘴角,抬手按在她的头顶:“别担心。”

沈潆才不是担心王定坤不去战场,而是担心他又去搅了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这世间有情相爱已是不易,她想看到他们开花结果。可她离开京城以后,再帮不到王倩如,因此有些放心不下。她承认自己的格局还达不到裴延那样的高度,心里只能装着那些熟悉的人,而放不进整个天下。

“到了大同,我有事情交代你去办。”裴延说道。

“什么事?”沈潆好奇地问道。

裴延却摇了摇头,故意卖关子,没有明说。

马车行了一日,沈潆很少出远门,刚开始还有点兴奋,趴在车窗上看沿途的风景。但看得久了,难免厌倦。裴延则一直在看兵书和舆图,旁若无人,十分入迷。

沈潆凑过去看了一点,都是关于排兵布阵的,她看得头晕,索性睡觉。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一个小镇。此处仍是顺天府的管辖范围,虽比不上京城那般繁华,但沿街开设店铺,到了晚上仍不关门,街上人来人往,也十分热闹。

镇上只有一家可以投宿的客栈,而且只剩两间房。

青峰谈妥加钱,昆仑跟着店小二去后院放置马车。

沈潆跟在裴延的身后走进大堂,大堂上摆放着几张桌椅,几乎坐满。食客大都是壮汉,看起来是走江湖讨生活的。青峰看了看,没有空位,说道:“爷,不如咱们先回房休息?等晚点再下来。”

裴延点头。自进来以后,无论是店家还是食客,大多看了沈潆几眼。那些目光各含深意,裴延感到很不舒服,偏偏当事人全无所觉,还在好奇地四处打量。

“跟我回房。”裴延回头道。

沈潆应了声,跟着他上楼。青峰本来要跟他们一起,想了想,又退回到楼下。他还是识趣些,别碍了侯爷的好事。这路上多了个“沈一”小兄弟贴身照顾侯爷,他也能轻松不少。

这家客栈的房间还算有模有样,睡觉的地方用屏风隔开,里头的床也够大,足够两人同寝。一面的横排窗打开,便能看到沿街的景象。

沈潆将包袱放在桌上,从水囊里倒了一杯水递给裴延。

“今日赶路,爷累了吧?快喝口水润润嗓子。”

裴延伸手接过,迟疑片刻,还是喝了下去。不是清水,有一股很清冽的甜味。沈潆解释道:“这是薄荷水,加了一点蜂蜜,刘先生说对您的嗓子有好处。”

“我的喉疾已经无事。”

“刘先生说,虽然将腐肉都除去,已经算好了大半,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北地多风沙,您一定要记得多喝水,别再磨坏了嗓子……”沈潆滔滔不绝地说着。裴延俯下身子,抬手按着她的后脑,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的口。

沈潆瞪大眼睛,她现在可是男装,要是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唔唔。”她挣扎了两下,却被裴延按在那儿,不能动弹。

此时,一无所知的店小二提了热水进来。一进门,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微愣,立刻又退了出去。

沈潆感觉到有人,赶紧把裴延推开,胡乱地抹了抹自己的嘴巴,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客官?”小二在外面喊了一声。

“进来。”沈潆故作镇定道。

小二将一壶烧好的热水放在桌上,看了看裴延,又看了看沈潆,也不戳破。他整日在客栈里迎来送往,颇有眼力,早就看出这个男装打扮的其实是位顶俊的姑娘,八成是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偷偷带出来的小妾。他们虽然衣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从京城来的。

听说现在京城中的男人,无论地位高低,都好养个貌美年轻的妾室。有的干脆就从牙婆手里,专门买那些扬州瘦马。有的官员交情好的,还会交换家中的姬妾。这个小妾能跟在男主人的身边出门,一看就是颇为得宠的。

“客官,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唤小的。”小二殷勤地说道。

沈潆从钱袋里数了五枚铜钱给他,小二刚要退出去,裴延开口问道:“近来可有打扮古怪的人出现在这镇上?”

小二乍听到他说话,嗓音犹如破锣般难听,着实吓了一跳。但他强忍着那份不适,说道:“客官问的是北边那儿来的人吧?有是有,不过平日偶尔也会遇到,并不稀奇。”

裴延没说话,觉得自己多虑了。虽然之前在军营里的时候,曾得到消息,鞑靼会派人潜入大业,伺机刺杀皇帝。消息不知真假,但如今鞑靼乱成那样,想必他们也无暇再进行这个计划。

“爷!”青峰从外面进来,喘了口气,“楼下有人找您。”

没错,我跟晋江一起放飞了半个月,所以我的存稿箱,就是这么多了……剩下一个很大的鸭蛋。

我有罪,我认错,但是我是头不鞭策不会走的骡子!

欠大佬们的红包明天补上,依旧是有能力就多更!

第53章

小二看到他们的神情,知道是有要紧的事情谈,赶紧识相地退了出去。

青峰接着小声道:“是鞑靼的人。昆仑正在与他们周旋,他们非要见侯爷,说是受了四王子所托而来。”

裴延皱了皱眉,之前他的确写信给鞑靼的四王子,询问王庭的情况,但一直没有收到回音。这些鞑靼的人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的?此次他离京的时间,应该只告诉了皇帝。但从哪里走,是临时定的,谁都不知道。

裴延负手走出房门,朝楼下看了一眼。楼下的大堂里,只有昆仑和两个同样高大的男人在说话,其它人都不见了。他们在用自己的语言争执,昆仑似乎很愤怒,看到裴延露面,才把怒气强压了下去,行了个礼。

另外的那两人也抬头,纷纷用鞑靼的礼仪,对裴延行了个尊敬礼。

裴延不动声色,径自下楼。

沈潆从房中走出来,手扶在栏杆上。这里能把一楼的情况尽收眼底,那两个鞑靼人似乎也发现了她,刚要动作,就被昆仑拦住,叽里咕噜说了一番,他们才不动了。虽然沈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大抵跟她有关。

她以前曾听父亲说过这些北人蛮悍,从来不把大业放在眼里。一旦在边境打了胜仗,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那时候大业跟他们交战,时有胜负,他们更是气焰嚣张,派特使来朝,从不下跪。

虽然后来北境分为瓦剌和鞑靼两部,实力大为减弱。瓦剌更是被鞑靼赶到了西边,不再与大业接壤。但鞑靼的铁骑仍是大业边境最大的威胁。

这一切的改变,还是从弘治二十三年的贺兰山保卫战开始。裴延将那时本来胜券在握的鞑靼大军挡在了国境之外,还砍下了主将之子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威,我军士气大振。那以后,先帝给他莫大的权力,他主持修筑边防,增设卫所,整顿军纪。鞑靼数次与大业交战,再也没能讨到便宜。

她住在宫里的时候,常听说鞑靼的使臣傲慢无礼,气得裴章吃不下饭。但她看到这些人,对裴延敬若神明。

在遇见裴延之前,沈潆便对靖远侯的赫赫战功如雷贯耳。遇见裴延之后,他不过是个卸掉盔甲,燕居的平凡男人,半点不像那个传说里的厉害人物。她也很好奇,真正的靖远侯,让北境闻风丧胆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裴延下了楼,看到角落里歪七扭八地躺着几个身影,是店家和店小二。刚刚从楼上下来的那个小二也没能幸免,身体就横在过道上。他神情不悦,昆仑说道:“他们只把人迷晕了,没有死。”

刚才他们之间争执,想必就是为了此事。

裴延这才拉了张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鞑靼人。他对青峰动了动手指,青峰将耳朵凑过去,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