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说汉语吗?”青峰问昆仑。

昆仑还没回答,其中一个人就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靖远侯。我等是专程在这里等您的。”

裴延看了青峰一眼。青峰立刻说道:“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路过这里?”

“我们只是照四王子的话行事。”

裴延在信中的确提过自己不日就要返回西北,但没说从哪里走,想必是四王子自己猜出来的。这个四王子应该算是鞑靼大汗的数个儿子中最聪明的,但他母亲是外族人,想必跟汗位无缘。据裴延所知,四王子对汗位也没什么兴趣。

青峰说道:“既然如此,有话你们就直说吧。”

那鞑靼人又俯下身子,神色恭敬:“靖远侯,大汗如今危在旦夕,活不了多久。二王子和三王子虽然实力最强,但他们好战。一旦由他们掌握大权,两国边境将无太平之日。我想,这也不是您希望看到的。”

这个特使的嘴皮子还是有两下子,帮四王子来当说客,却从裴延的角度来分析问题。

裴延知道鞑靼为了对付他,专门找了几个有学问的人研究大业,研究他,因此不想对方看出什么破绽来。他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袖子,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鞑靼人互相看了一眼,莫名有些紧张。他们来之前就知道靖远侯是出了名的难对付,战场上的打法稀奇古怪,不按常理。私下里,又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从来不开口说话,好像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以前,鞑靼人为此很是愤愤不平,挑战他的人层出不穷,可就是没人能赢过他。

后来一次两军交战,裴延率兵打到了鞑靼的边城,那个城里的老弱妇孺都来不及逃走。城门被迫,他们都逃到了城楼上,想要自尽。裴延找了当地一个会说汉语的人,一个字一个字地向他们传达了大业的军令。大业将士,绝不枉杀一个平民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鞑靼人。

此事在鞑靼和瓦剌传了个遍,上到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都对裴延以德报怨的做法心服口服。那之后,就算鞑靼的士兵侵扰边境,也不再像从前一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了。

那人看向昆仑,昆仑却只低头,他只好自己再次开口:“四王子敬佩靖远侯的为人,所以才向您求救。其实大汗在昏迷之前,属意大王子继承汗位,还想让鞑靼德高望重的两位王辅佐他。可二王子与三王子手握重兵,得到消息,包围了王庭,软禁了大王子。四王子看不过去,才冒昧恳求靖远侯帮忙。您很清楚,如果由大王子当了大汗,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与大业为敌的。”

裴延并不想插手干预鞑靼的内政,但如果放任事态发展,很可能是他不喜欢的那两个王子做了大汗。到时候,会比现在麻烦得多。

但他没有马上答应对方,只对青峰做了两个简单的手势。青峰道:“你们四王子的意思,侯爷知道了。你们先回去,等侯爷想好了,会再设法跟四王子联系的。”

那两个鞑靼人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得到模棱两可的回复,回去怎么交差?他们还想再说什么,昆仑说了几句话,他们才作罢。

他们离开以后,昆仑说:“迷药一个时辰后会失效。侯爷打算怎么做?”

裴延抬手摸了摸额头。此事办起来十分棘手。想要压制那两位王子,必定要出兵。他在边境虽有说一不二的权力,但非战时,贸然主动出兵,引起的一切后果,他都得承担。而且裴章本来就忌惮他,处心积虑想要换掉西北的守将。稍有不慎,知道他跟鞑靼的王子私下有牵连,说不定又会像先帝当年对付父兄一样,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在他头上。

所以刚才,他没有答应。

若是别的君臣之间,应该会有某种默契。就鞑靼如今的情况,出兵肯定是最好的选择。可裴章本就生性多疑,无论此事他上不上禀,落在那位的眼里,都可以解读出不臣之心。

当皇帝不容易,想做个尽忠职守的臣子,也非易事。裴章登基的这些年,裴延还是找不到两个人之间能够平衡的方法。或许他们之间本来就不是能够共存的关系。早晚有一日,裴章会容不下他。

裴延站起来,一声不吭地上了楼。青峰和昆仑留在楼下,他们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侯爷。

沈潆还站在走廊上。刚才楼下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裴延知道她在听,也没让她回避。这些事对于她来说,或许就像那些枯燥的兵书一样无趣,听了也无妨。

沈潆跟着裴延进了屋子,反手把门关上,问道:“侯爷打算帮那个王子?如果不帮他,鞑靼换了一个好战的大汗,边境岂不是又要不得安宁了?”

裴延坐在床沿,看着她回答:“想,但难。”

沈潆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追问道:“为什么?您在西北的权力,难道不足以帮他们吗?”

“皇上多疑。”裴延只说了四个字。他并不打算多说,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想办法解决。何况,他从没有指望沈潆一个小姑娘,对朝堂之事,能有什么见解。

沈潆沉默。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裴章的性情,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敏感多疑。他从小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长大,又得不到先帝的庇佑和疼爱,隐忍多年,才得以登基为帝,自然把权力看得比什么都重。他不信任何人,喜欢将所有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虽然兢兢业业,也累死累活。

沈潆为此事还说过他,他似乎乐在其中,不觉疲惫。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帮着别人去对付他。也不能说是对付,只是如今,她更想帮裴延。

“那侯爷让皇上无话可说,不就好了?”沈潆说道。

裴延本来正准备宽衣休息,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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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你说说看,如何让皇上无话可说?”裴延问道。

沈潆早就想好了说辞:“侯爷担心自己出兵,皇上会说您拥兵自重。先上报朝廷,皇上又会担心您跟鞑靼的王子有私交,将来对他的皇权不利。那不如让四王子直接逃出王庭,当然阵仗闹得越大越好,他的那些兄弟肯定要来追杀他。只要鞑靼的人越过国境,侯爷就算师出有名了。这算是自卫,顺便解决了鞑靼王庭的纷乱。传到京城里,皇上也只能褒奖,不能处罚。”

裴延一直以为她就是心思灵巧,胆子又比同年龄的人大些,有些小聪明,因此颇有几分宠纵她的小脾气。可是这番话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年龄和阅历。而且她说的那样笃定,仿佛在皇帝身边多年,知他甚深。

刚才跟鞑靼的人谈话,不过是点到为止,常人根本无法捕捉到这么多的东西。

裴延看着沈潆,用一种陌生的眼光:“你很了解皇上?”

沈潆身形一顿,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该如何回答。多年夫妻,说起他时如同在说自己,怎么可能没有破绽。

“或者,你们之前就认识?”裴延又问。

“不认识。”沈潆下意识地否定。

裴延联想到那时裴章来府里,非要见包饺子的人,看见沈潆却满脸的失望。他那时就隐隐觉得不对,以为裴章是认错了人。可是此刻沈潆的口气,若说他们之间不相识,几乎不可能。

他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能释去心中疑虑的解释。

沈潆心道不妙,她只顾着帮裴延,却没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合适。她刚才无意识的口气,加上裴章之前到侯府里,非要见她,裴延肯定起疑了。

可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本是嘉惠后的一缕亡魂,寄身于沈三姑娘,说出来,谁又会相信呢?

沈潆淡淡地说道:“我给侯爷的建议全凭自己的想象,侯爷若觉得不可行,听一听就算了。”

裴延皱眉,她刚才自信满满,转瞬间又收敛了锋芒,好像完全不是一个人。好像她原本应该光芒万丈,因为委身于他,才不得不韬光养晦。

裴延以前就觉得她矛盾,明明活得讲究体面,却要刻意装作低调朴素。明明生性骄傲,不肯低头,却在自己面前不断地放低姿态,刻意迎合。她肯定有所隐瞒,他甚至怀疑,她不是原来的那个沈家三姑娘。否则无法解释这些自相矛盾的事情。

“你没有说实话。”他很肯定地说道。

“侯爷多虑了。”沈潆同样坚定。

裴延越想越觉得不对。之前他没有深究,沈家是再平凡不过的人家,就算她的父母肯在她身上投入,也养不出她那样的精致和心性。旁人或许觉察不出来,但裴延阅人无数,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一个人平时是如何生活的,他还是能看得出来。

沈家肯定养不出这样的女儿。

他按住沈潆的肩膀,紧紧地盯着她的目光。她神色平淡,毫无波澜。

如果她肯坦诚,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追究。甚至她如果说自己是什么罪臣之女,顶替了原来沈家三姑娘的身份,奉了裴章的命令,埋伏在他身边,他也不会在意。他给她机会,只要她肯自己说出来。

可沈潆如此平静,任由他抓耳饶腮,上蹿下跳,好像这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问题。

裴延很失望。从知道她有乳名开始,他就明白她并不是真心托付。当初进侯府,是被他的母亲逼迫,逢迎他是为了生存。甚至日常生活中的点滴,皆有目的。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怒意,放开了沈潆,径自拂袖而去。

沈潆坐在床上,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自己想帮他,所以出谋划策,难道还错了?她之前一味地低头退让,倒把他的脾气给惯出来了。她也生气,自己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更别说他一个侯爷。

稍晚些时候,青峰来叫沈潆吃晚饭。沈潆正在收拾行囊,摇头道:“我不饿,你们吃吧。”

“一日都没有吃东西,怎么会不饿?”

刚才裴延下楼的时候,神色不好,青峰和昆仑没敢多问,以为他是为了鞑靼的事情伤神。等店家和小二醒来之后,厨房又能重新做吃食,裴延点了满满一桌饭菜,却不来叫沈潆。

现下,青峰总算觉察出一丝不对来,问道:“您跟侯爷,是不是吵架了?”

这在他看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位沈姨娘的性情向来温顺,侯爷更不会跟女人计较什么。白天的时候,两个人共乘一辆马车,还如胶似漆的样子,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互相不理睬了。

“没有,我真的吃不下。你赶了一天的车,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快去吃东西吧。”

青峰已经肯定两个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不快,但也不好插手。清官难断家务事,侯爷还是得自己来收拾这个残局。

他下了楼,裴延和昆仑已经坐在桌子旁边吃东西。昆仑看到他一个人下来,问道:“沈……她不吃?”

青峰坐到裴延的身边,叹了口气:“她说不饿,要我们吃。”说完,还特地看了看裴延,试探地问道,“不如爷亲自上去叫她?”

裴延面无表情。不吃便不吃,哪里就那么娇弱,一顿不吃也不会饿死。

三个人一桌,寂静无声地吃着饭菜。青峰不时地抬头看看裴延,给坐在对面的昆仑猛使眼色。可昆仑就是块木头,完全没觉察出异样,还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无视青峰。

吃完饭,裴延说道:“今晚我在这大堂将就睡一夜。你去把我的书和舆图拿下来。”

青峰下意识地问道:“您,不回房?这大堂空荡荡的,夜里很冷,还是房里比较暖和。”

裴延不回答,但冷硬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要不您睡我跟昆仑的房间,我们俩在大堂睡一夜好了。”青峰怎么敢真的让他堂堂侯爷睡在大堂,自己安稳地躺在床上睡大觉。

“嗯。”裴延一锤定音。

沈潆独自在房里,也没有休息。一半是饿得睡不着,一半是觉得裴延莫名其妙,气得不轻。他在怀疑什么?觉得自己会害他?入府这些日子以来,她尽心尽力地侍奉,自认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今日为了给他出主意,甚至不惜背叛了裴章,他倒好,说翻脸就翻脸了。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幸好她早就不报什么希望了。

青峰端了一碗面进来,放在桌子上:“爷让我来拿他的东西。”

沈潆伸手指了一下床:“都在那儿了。他闹脾气不肯回来?”

青峰觉得沈潆的口气满满都是嫌他们侯爷幼稚。可不是幼稚么?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闹脾气。他以前也没见过侯爷这样,大概动了心,才会较真。

“爷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要不然您去哄哄?说几句软话,兴许就没事了。”

沈潆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她先低头服软?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她就要毫无底线地退让?大不了,她就自己再回京城去,不受他的气。

青锋见劝不动她,叹了一声,拿了裴延的包袱出去了。

裴延在楼下等着,看见青峰顺利地拿到了自己的东西,几乎没费什么工夫,心里不是滋味。她果然不在乎自己,以前的温柔体贴,种种好处都是装出来的。今日被他戳破,干脆连装都懒得装了。

“爷就算今日避开了,明日上路的时候,打算怎么办?”青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劝道,“总是要见面的。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个小女子置气。”

裴延不想说,他心烦意乱地提起包袱,独自上楼去了。

青峰和昆仑住的房间,自然比不得他住的那间宽敞。裴延合衣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床帐。此刻冷静下来想想,沈潆应该不是裴章派来监视他的人,否则那日裴章不会是那种反应。裴章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某个人的影子,或许就是他深爱的那个女人。

嘉惠后已经死了大半年了,皇帝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嘉惠后虽然是安国公的女儿,与裴延隔着杀父杀兄之仇,但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当之无愧的皇后。她掌管长信宫的那些年,后宫还算太平,裴章为了拉拢各方势力而收进宫的女人,在她的压制下,也能够维持相互之间的和平,替裴章省了不少事。可以说,嘉惠后的出身,德行,都是无可挑剔的优秀。放眼整个京城,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

皇帝会把沈潆错认成她,也情有可原。裴延没跟嘉惠后接触过,只断断续续地听说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潆的确是像她。

可这令他更加地不悦。

嘉惠后不仅是皇帝心头的白月光,甚至跟谢云朗还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的探子也是好不容易才挖出这桩陈年旧事,只怕连裴章都不知道。当年谢首辅本要跟安国公联姻,但谢云朗没有同意,转而娶了高氏。外人看来,他们夫唱妇随,幸福美满。

可却有一桩不为人知的内情。原来高子清把嘉惠后放在高氏那里的一幅画拿到了谢云朗的面前,谎称是高氏所画,谢云朗才娶了她。

但谢云朗真正想娶的,是嘉惠后,也就是画了那幅画的人。嘉惠后善箜篌,善水墨,更是写的一手好字,早年间便声名在外。

而谢氏乃大业百年的望族,族中子弟,都有当年士族门阀鼎盛时期的那种清贵和傲气。能被谢云朗看上的女人,注定不凡。

裴章若是将沈潆错认为嘉惠后,那谢云朗见到沈潆,又会是何种反应?

裴延并不自信,对沈潆更是患得患失,自惭形秽。她年轻貌美,讨人喜欢,会茶艺,会包饺子,可能还有很多他没发现的优点。他就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比不得谢云朗这样的青年才俊,会风花雪月的那一套。如果沈潆发现自己不是最适合她的那个人,拿出那块玉佩,要他放她走呢?

裴延的脑中乱作一团,乱七八糟的念头闪过一大堆,满是挫败感。

沈潆给他出的确实是个好主意,他晚上就写好了信,准备寻个机会送到四王子的手上。但他当时被各种古怪的情绪所左右,忍不住朝她发了通脾气。她竟也不来哄他,不肯给个台阶下。在她心中,自己如此可有可无?

裴延辗转反侧。明日,她若肯主动跟他说话,他就原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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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裴延一夜没有睡,苦熬到天亮。天刚蒙蒙亮,他就起床,换了身干净的袍子,推开了房门。

走廊上静悄悄的,寂静无人。昨夜鞑靼人将客房里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迷晕了,店家和店小二醒来,也只当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沈潆住的房间离裴延的不远,此时房门紧闭。

裴延想了想,快步走过去,站在门外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昨夜没吃东西,她肚子不饿么?竟然还睡得这么沉。他皱眉,心中像有百只虫子在爬,但就是拉不下脸主动敲门求和。

这时,旁边屋子的房门打开,里面走出来的壮汉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裴延,十分警觉的模样。裴延立刻站直身体,自己下楼去了。

青峰和昆仑躺在角落里,用毯子和衣服搭了个临时的铺面。一夜下来,青峰根本无法入睡,腰酸背痛,心中叫苦不迭。睡在旁边的昆仑鼾声如雷,气得他直接坐了起来,一个人发呆。

这里到大同,至少还得走十几天。侯爷跟沈姨娘要是这么闹别扭,他可吃不消啊。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跟了裴延十年,从来不知道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侯爷,居然会这么小心眼,跟个妾室置气。

裴延走到青峰的面前,给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到外面去说话。

小镇的清晨,只有鸡犬之声。这里不似京城,有人起早贪黑地在路边摆摊做生意,只为生计。大多数人还在甜蜜的梦乡之中。裴延把手中的信交给青峰:“把这封信秘密送到鞑靼四王子的手上。”

青峰接过信,听到裴延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干哑:“爷为了鞑靼的事,一个晚上没睡吧?”

裴延板着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青峰知道,自己一夜没睡,不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是为了儿女私情。那样有损他在青峰心目中的形象。

青峰小声道:“如果沈一早上还是不想吃东西,怎么办?”

“随便她。”裴延冷冷地丢下三个字。他一夜没睡着,她倒好,没事人一样睡得香甜。

好在店家和厨房的伙夫起得算早,大清早也有东西吃。陆续有旅客离开,又有新的人入住,店小二忙着迎来送往。昆仑囫囵吞下几个包子,就去后院整理马车了。青峰陪着裴延吃东西,频频往楼上看。沈潆的房门一直关着,没有起来的迹象。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如果还未起身,青峰不方便去叫。

“爷,时辰不早了,我们收拾收拾该启程了。”青峰委婉地说道,“沈一还没吃饭呢。”

裴延喝着豆浆,岿然不动。

青峰叹了一声。幼稚,当真是幼稚!

这个时候,店小二从门外跑进来,高声喊道:“这里哪位客官姓裴?”

大堂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无人回答他。青峰与裴延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动,或许就是个巧合,谁会知道他们在这里呢?但是小二紧接着说道:“外面有为姓谢的客官找!”

姓谢?裴延放下碗,青峰小声道:“不会是那位吧?”

裴延起身,那小二立刻问道:“这位客官,您姓裴吗?”

裴延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走到了门外。太阳已经出来了,并不宽敞的道路上,停着一辆青蓬的马车,驾车的少年眉目清俊,穿着一身短褂长衣。他看到裴延出来,立刻跳下马车,行了个长礼,然后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公子,果然在这里。”

修长白皙的手指撩开帘子,谢云朗从帘子后面露出脸来,对裴延微微点头致意。他眉如远山,双眸似点漆,鼻梁高挺,嘴唇薄而小,五官长得恰到好处,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

尤其是他身上那种清如风,皎如月的气质,非谢家子弟不能拥有。

书墨搬了脚蹬放在马车旁边,谢云朗身形飘逸地从车上下来,青袍加身,手中握着折扇,完全看不出是要去赴任,像在游山玩水一般闲适。裴延与他年纪相仿,可他看起来不过就是才到及冠之年,根本不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裴延与他之间本没什么过节,因为受过谢太傅的恩惠,还颇有几分好感。但此刻内心深处,十分不想他出现在这里。

“裴兄。”谢云朗抱拳行礼。既然是出门在外,又都是微服,自然不方便暴露身份,另寻了个称呼。

青峰道:“谢……公子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谢云朗道:“不难猜。”他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吏部侍郎,自是有几分手段。裴延着急赶回西北,自然会抄最近的路,而这个小镇是必经之路。

裴延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谢云朗,脸上写着:有何贵干。

谢云朗那日从高泰那里得知一个秘密,尚不知道真假。此事关系重大,他急于向裴延求证,因此等不及在大同汇合,便一路寻了过来。

“我有话想单独跟裴兄说。”

此处能说话的只有客栈之内,裴延侧身,请谢云朗进去。

大堂里有外人,裴延便带着谢云朗去了楼上的房间,并让青峰和昆仑在门外守着。谢云朗火急火燎地赶来,见到裴延,却不知如何开口,斟酌着问道:“侯爷可知,家中有一位不曾谋面的姑母?”

裴延愣了一下,摇头。他自小在乡间长大,回家之时父兄已经获罪,裴府倾覆,无亲戚往来,倒还真不知道有一位姑母的存在。但谢云朗专程赶来,只为询问此人,想必十分重要。

“你问这个做什么?”裴延哑声开口。

谢云朗乍听到他的声音,终于明白他为何鲜少在人前说话。这声音犹如揉进了砂石,极度刺耳,听的人十分不适。若是年幼的孩童听到,恐怕还会吓哭。但谢云朗也是在宦海沉浮了多年的人,不动声色地说道:“岳丈得知是您举荐他入阁,心中十分感激。他无意中知道您在调查当年侯爷获罪的事,想要替父兄翻案。他要我来提醒侯爷,需弄清这位姑母的事情,才能知道真相。”

裴延从未听说过自己有什么姑母,更不知道她与父兄获罪有什么关系,露出疑惑的神色。

谢云朗看到他的表情,猜到他恐怕毫不知情,就说道:“岳丈恰好知道一些内情。老侯爷并不是真的因为通敌叛国而获罪于先帝,是与您的这位姑母有关。其实说是姑母,她与老侯爷并无血缘关系,不过打小养在侯府,一直以兄妹相称。”

“我从未听母亲说起此人。高大人还说了什么?”

谢云朗摇头:“只有这些。但此人的痕迹似乎被消抹得极为干净,或许线索只能在内宫之中才能找到。侯爷若要调查清楚当年的事,相关的人证物证应该都不在了,只能从此人身上下手。”

裴延挑了挑眉:“这应该不是谢大人着急来找我的目的。”

谢云朗也没有隐瞒:“我从顺天府调出了卷宗,知道您可能会怀疑安国公与当年调查侯府的那位御史有私交,指使他陷害老侯爷,以得到兵权。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位御史的夫人曾在安国公原配夫人临盆时帮过大忙,安国公欠他们家一个恩情,所以才会帮御史把妻舅从牢里救出来。只不过时间恰好在御史抄了裴家前后,才会让人误会。”

“我如何相信你?”

“等回到京城,我自会让侯爷心服口服。”

裴延知道他多半是为了嘉惠后,怕自己对付安国公府,所以才费心调查了许多,赶来告知他真相。如果当年是谢云朗娶了安国公之女,或许长信宫的那位还会好好地活着。裴章这个人,或许是个好皇帝,但绝不是个好丈夫。他心中有太多的计较,太多的无法舍弃。

但这世上总有造化弄人,阴差阳错。情之一事,无人能够幸免。

裴延也不点破,只道了声:“多谢。”

谢云朗感激他没有追问,抬手一礼。有些东西,只能深埋于心,却不能宣诸于口。有些事,是语言没办法表达的。

两人从房中出来,谢云朗施礼道:“裴兄留步,我们还是按约定在大同汇合。”

裴延点头,让青峰送谢云朗下去。他们并不适合同行,一来目标太大,传回京中,又会引得裴章胡乱猜疑两人的关系。二来,裴延是行军之人,选的路线是两地之间的最短距离,沿路只会经过一些山林荒地,条件相对恶劣。对于谢云朗这样的贵公子而言,还是走坦途去比较好。

谢云朗下楼,沈潆慌忙缩回门后,没有露面。

她心跳飞快,呼吸急促,心情无法平静。

那次她见裴章时也很紧张,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端倪,但面对谢云朗是不一样的心情。谢云朗是少年时代的一缕阳光,曾在她生命里留下过鲜明的色彩。只不过,他们之间还来不及发生点什么,就戛然而止了。后来,他娶了她最好的朋友,过得美满幸福,她也不再打扰。

那之后的许多年,两人几乎再没有过交集。直到上元夜那次,匆匆一面,已经物是人非。

沈潆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来这里做什么?专程来见裴延,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心慌意乱地想着,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昨夜实在太饿了,饿到极致,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早上又是被饿醒的。她本来决定下楼去好好吃一顿,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反正她带了钱,又不需要看裴延的脸色才能有吃的。

谁知道就碰见了这一幕,反而不好走出来了。

沈潆连忙按住自己的肚子,生怕外面的人听见。

昆仑听到她肚子叫的声音,对裴延叫道:“她饿了!”

我看到大佬们抱怨字数少了,没办法,放大假的后遗症就是手速下滑得厉害,我又偷懒没存稿。

周末我努力加更,么么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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