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坐在内室,拿笔记着。以前她在内宫中,为了御下,在各宫嫔妃来请安的时候,也默默地观察她们各自的性情和喜好,并记录在册,养成了习惯。

从这些人的描述中,她大概能知道,二王子好大喜功,三王子好色成性。但仅有这些信息,还是无法成功地挑起他们的争端。

昆仑一直站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听着里面那些人七嘴八舌地讲着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忽然开口说道:“二王子曾率兵吞并了一个部落,将那个部落的公主纳为侧妃,十分宠爱。”

“昆仑,这事儿我们都知道!”常海说道,又问裴延,“侯爷,这事儿要紧吗?”

裴延若有所思,问在场的人:“那位公主貌美?”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十分貌美,还被誉为草原的月亮。”

“她能歌善舞,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好像老汗王也想过把她据为己有,但被二王子抢了先。”

裴延忽然起身走到内室,外面几个人还在热烈地讨论那位公主。沈潆看到裴延进来,立刻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那字本清丽脱俗,走势却如山峰一样,藏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裴延当初便是因为青峰拿来的那些字帖,才对沈潆有了最初的兴趣。

看到她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裴延嘴角露出一点笑意,用手捏了下她的鼻子,又回到明间。

“谁有办法联络上这位公主?”裴延问道。

众人不知他是何意,角落里,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举手到:“末将或许可以试试。”刚才众人侃侃而谈,只有他沉默不语。

这是中军营的将军陈远,算是这几个人里职位最高的,家中世代军籍。裴延手底下本有几名大将,分别在前锋营,中军营,还有左右军营。上回徐器到西北来,胡乱折腾,引起哗变,徐器将其中两个斩了,只剩下常海和陈远。

常海心大,没受什么影响。可这陈远,却比从先寡言多了。

“陈远留下,其它人明日回军营,随时待命。”裴延吩咐道。

屋子里立刻响起阵阵哀嚎声,他们好不容易回趟大同,想好好休息几日,沐浴,喝酒,狎妓,全都安排好了。不过一日,就要被裴延赶回去了。但哀嚎归哀嚎,身为守边的将士,他们有护卫国境的重任,谁也不敢违抗命令。

*

京城里,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

王夫人把王定坤藏了起来,还跑到王氏面前诉苦,控诉裴延用王定坤威胁她答应了王倩如和宋远航的婚事。在王氏看来,这桩婚事也没什么不好的。宋远航年纪轻轻便是六品官,再往上爬一点,王倩如都可以封个诰命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可王夫人才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宋远航穷酸,家里还有个瞎了眼睛的老母亲需要侍奉。就宋家送来的那些聘礼,王夫人都不好意思说出去。若不是事先答应了裴延,怕他又拿坤哥儿整治。下聘那日,她都想当场反悔。

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也只能抱怨两句了。

“要坤哥儿去战场,是阿弟的意思。”王氏一边喝茶一边说道,她还是了解裴延的,“你恐怕不大了解我那个儿子。你以为将坤哥儿藏起来,就万事大吉?只怕回头你再去庄子上,人都寻不着了。”

王夫人呐呐:“不会吧?侯爷还能找到庄子上去?”

王氏冷笑了一声:“他要做的事,没人能阻止。而且我定国公府,怎么能出逃兵!”

王夫人原以为王氏会站在她这边,听了这话,立刻讪讪的,没坐多久就告辞了。

等她走了,魏令宜才到寿康居,向王氏请安。王氏斜了她一眼:“你是故意等你舅母走了才来的吧?”

魏令宜被她戳破心思,微微笑道:“母亲说笑了。”

王氏冷哼,也不跟她计较。这些日子沈潆不在府里,她的生活好像一下没了什么盼头,有些无聊,便问魏令宜:“沈氏在别院那边过得如何了?”

魏令宜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王氏会问起沈潆。别院现在就是个空城,连易姑姑她们都启程去大同了。但她不敢跟王氏说真话,便回道:“侯爷安排沈氏去了那里,不要我过问。她现在如何,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差个人去问问?”

“不用,晾一晾她也好。免得好日子过多了,都快忘记自己姓什么。”王氏恶狠狠地说道。

魏令宜暗自松了口气,又问王氏:“母亲,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王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应了声。

“府里可曾有一位姑母?”

“什么姑母?”王氏一顿,抬头反问道。

“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听到,府里曾收养过一位姑娘,父亲与她兄妹相称……”可魏令宜还没说完,王氏突然脸色铁青地站起来,声色俱厉:“谁告诉你这些的!”

魏令宜未料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忙跟着站起来:“是以前的故交……她也是道听途说,向我求证。母亲莫生气。”

“你父亲从没有过妹妹,侯府更没有这个人!你不要再问了。”王氏说完,拂袖进了内室。

魏令宜怔怔地留在原地,看婆母这反应,看来的确曾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婆母不想提起。魏令宜十几年前嫁到侯府的时候,从未听公公和丈夫提起有什么姑母的存在,因此裴延写信给她询问,她也是一头雾水。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魏家和裴家本是世交,父亲肯定知道些什么。但父亲如今远在福建那边整治水寇,她不好拿这些事情去烦他,只能问一问兄长了。

裴延在信中还说,要想替公公和裴昭翻案,或许此人是关键。魏令宜也好奇,这人跟裴家当年的冤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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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已经是开春的时候,皇城里的花匠开始种植新花,处处一片生意盎然的景象。裴章经过西庑,沿路遇到的内侍和官员,全都跪在两边。不敢直视天颜。他看到几名内侍在搬早前御花园角落里枯掉的梅树,停住了脚步。

自她离开以后,皇城里的梅花好像也都失了精魂,再不像她在时开得那么好。人如果死后会有魂魄,她会在何处?为何一次都不肯入他的梦?

大内官看到皇上的表情,再看他目光所望之处,吓了一跳,赶紧给那几个没有眼力劲的东西打手势。

现如今,这皇城内院,一不能提皇后娘娘,二就是不能提这梅花。

“皇上,徐都督他们还在等着呢。”大内官上前提醒道。

裴章这才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地走向了省身堂。今日翰林院休沐,便没有日讲官来开经筵讲席。

徐器与锦衣卫指挥使冯淼已经在省身堂等着。徐器被裴章安排参与锦衣卫的事务,但锦衣卫实际上听命于冯淼这个指挥使。锦衣卫又不属于任何部司管辖,而是直接听命于皇帝,所以徐器跟冯淼从本来没什么交集,变成了竞争的关系。

徐器不知道皇帝是否故意如此,毕竟当初从龙有功的人里面,也只剩自己一个人还身居高位。

这其中,还有身在后宫的女儿正怀着龙嗣的功劳。

今上是从不受宠的皇子一路上来的,幼时朝中没有外戚支持,先帝因此也不看重他,处境很是艰难。皇上一定不想自己的儿子再次经历这样的困境,所以作为朝中重臣的外祖还是很有用的。

徐器第一次庆幸自己将女儿送入宫中。

外面传来脚步声,屋中的两个人连忙躬身行礼。裴章从外面走进来,身后只跟了大内官,其它人都留在外面。徐器这才想起,跟了裴章很多年的人里,除了自己,还有个大内官。

裴章穿着双肩绣龙纹的朱红锦袍,头戴翼善冠,在宝座上坐了下来。他的手放置于桌案上,因为清瘦,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鞑靼怎么回事?”裴章清冷地开口,眼神所到之处,足以迫使对方俯首称臣。

徐器看了冯淼一眼,冯淼回答:“老汗王驾崩,二王子和三王子本来固守王庭,靖远侯也没有办法。可是日前,二王子的一名宠妾差点失身于三王子,两个人因此失和,大打出手,被大王子占了先机。”

裴章沉吟片刻,问道:“这名宠妾是谁的人?”

冯淼被他问住,摇了摇头。徐器这才开口:“臣推测,应该是靖远侯使的离间计和美人计。那宠妾原是一个部落的公主,素有草原第一美人之称。她被迫委身于二王子,一心想着帮族人报仇。经高人指点,利用三王子的好色之心,造成了他与二王子的矛盾。只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之际,大王子就可以顺利获得汗位。这对我们大业来说,其实不是坏事。”

裴章的嘴角露出一点冷冷的笑意,这路数跟当年九王夺嫡之时如出一辙,亏裴延能想得到。若说靖远侯打仗不在话下,可这种釜底抽薪的计谋,却不像是他的手笔。以他的性子,应该是加固边防,整顿军队,最多再向自己写一封请求出兵的奏章。

如此不慌不忙地挑起鞑靼的内乱,装作自己置身事外,并不符合他一向的作风。

冯淼看了眼天子的表情,显然更满意徐器的回答。冯淼自从知道皇帝安排徐器参与到锦衣卫的日常事务中来,就一直在揣测上意。后来手下的千户跟他说,锦衣卫的指挥使只有一个,冯淼无过,所以皇上不能直接替换,而是加亲信徐都督安插进来,要他们二人各凭本事。

冯淼怎么说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披荆斩棘爬上来的,肯定不甘心把到手的权力拱手让人。

可冯淼到底是年轻,不如徐器老谋深算。他急于表现,只将打探的情报直接传达给皇上,而徐器却懂得如何让情报更加丰富。怪不得一个低等行伍出生的军人,能做到如今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这逢迎上意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比得过的。

“谢云朗到大同了?”裴章摸着桌上的一个玉麒麟镇纸问道。

“没有。”冯淼回答,“谢大人应该还在路上,他并未与靖远侯同行,这两日才能到大同。”

“这就奇怪了。”裴章低声道,像在自语什么。

其实鞑靼那边的消息,裴章很早就收到了。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等着抓裴延的错处。无论他出不出兵,都会有麻烦。可这样一来,此次风波,变成了鞑靼内部的权力更迭。裴延不费一兵一卒,轻易达到了目的。

“朕有话要单独跟徐器说。”

冯淼心头一紧,迅速看了徐器一眼,认定今日是他占了上风。他抱拳行礼,躬身地退了出去。冯淼自认是个臣子,无论有多少的不满和不甘,都不敢违抗皇帝。否则,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徐器站在原地,料想皇帝把他留下来没那么简单。果然,裴章从宝座上站起来,走到徐器的面前,冷冰冰地说道:“朕知道西北的事,是靖远侯帮你压制下来。你欠了他一个人情,所以在帮忙查当年裴府的旧案。朕今日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只要朕当皇帝一日,那个案子,永远都不可能翻案!”

徐器双腿一软,背后阵阵发凉,连忙跪在地上请罪。他试图骗过皇帝的双眼,不料自己的一举一动,竟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裴章从他身边走过去,直接出了省身堂。

裴章忌惮裴延,不仅是因为裴延在西北的强大势力,更因为骨子里对裴家人的厌恶。那基于先帝对裴家女人的偏爱所带来的一种仇视。裴章记得先帝弥留之际,他那几个曾经风光无限的皇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他在身侧。

当时油尽灯枯的先帝看到他,露出的不是惊讶的表情,而是仿佛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日。

“是你。”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裴章面无表情:“父皇一定觉得很意外吧?您最不看重的儿子,最后站在了这里。”

先帝没再说什么,只提了一个要求。他要裴章找到裴氏,等她死后,把她秘密葬在自己的身边。并以传国玉玺和传位诏书为交换。

裴章答应。最后问道,还有什么想对他或者他的母亲说。

先帝摇了摇头,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这么多年,裴章从来都不愿意承认,奉先殿所供奉的那个排位,是他的父亲。因为那人从未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也不配做个皇帝。甚至到死,想的都不是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而是想要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也不能这么说。

裴章甚至不知道,先帝到底算得到了没有。因为不久前,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找到了疑似那个女人的坟头。但那墓碑上没有写得很清楚,旁边居然还有一个很小的坟头,墓碑一片空白。村里的人只知这个女人死了多年,难产而死,母子皆殁,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他无法确定那就是裴氏,可种种证据都表明,她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应该是这里。

裴章没想到她跟先帝竟然有过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死了,可到底是皇室的一员,也是他的兄弟。

裴氏因为种种原因,从没有正式入宫,更没有任何名分。她怀了先帝的骨肉,却千方百计地要逃离他,宁可流落民间,最后悲惨地死去。

裴章想,那个尚未来得及看这人间一眼的孩子,如若活着,大概也会同自己一样,厌恶生父,厌恶这虚情假意的帝王家。只不过他若真活着,裴章也不会容得下他。

“派人再去西北查一查。”裴章吩咐大内官,“有任何异常,即刻向朕禀报。”

*

沈潆到了大同没呆几天,裴延便回了军营,留她在府中。好在,不久易姑姑等人也赶到了。红菱和绿萝一看见沈潆,就围了上去,一个劲地说她瘦了,晒黑了。

易姑姑毕竟年长,性情稳妥些,等她们说完话,到各自的屋里整理行李,才拉着沈潆问:“姑娘的月事,来了没有?”

沈潆点了点头:“晚了很久,但还是来了。这次有些疼,好几天都卧床休息,多亏侯爷在旁照顾。等月事过了,侯爷也回了军营。”

易姑姑叹了口气:“姑娘也别太心急了,这事儿本就急不得,一切都得看天意。对了,我动身之前,夫人让林妈妈找到我,要我转交封信给姑娘。说是您让查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易姑姑把信递过去,沈潆迅速拆开,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信中说的,跟谢云朗说的大体一致。只是此事被皇家抹得一干二净,没留下蛛丝马迹,内容也大多出自推测。

当年先帝和老侯爷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是老侯爷名义上的妹妹。先帝将她占为己有,秘密囚禁,伺机安排一个身份,让她入宫。她为了摆脱先帝,私自逃了出去,求老侯爷将她藏匿起来。过了几年,先帝知道这件事,逼老侯爷说出她的下落,老侯爷先是不肯,随后,又说她死了,却不说葬在何处。

先帝勃然大怒,便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将老侯爷和长子流放他乡。

如此说来,当年诬陷老侯爷的证据肯定是假的。但伪造这个证据的人是先帝,要翻案就必定会牵扯到这桩秘辛,牵扯到先帝,裴章是绝不会同意重审的。

可怜裴延一心想要提父兄翻案,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她还不知道如何向裴延交代。

“姑娘,您怎么了?”易姑姑出声,打断了沈潆的沉思。

沈潆把信折起来,问道:“京中一切都好吧?”

“都好。宋大人已经去王家下了聘,二姑娘的婚期也定下来了。那个刘知源老先生想收小公子做徒弟,还想把他带到蜀中去,大夫人自然不同意……”

沈潆进了内室,听易姑姑说着这些熟悉的人和事,哪怕是沈蓉,都让她觉得亲切。她当初脑子一热,就跟着裴延来了这里,人生地不熟,还要帮他打点那些生意。早知道就乖乖地留在京中,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伤脑筋。

“姑娘为了何事发愁?”易姑姑观她神情沮丧,关心地问道。

“先让绿萝给我做点吃的吧。你不知道,这阵子光吃面食,我胃都难受了。”

易姑姑笑道:“这还不容易?绿萝那丫头的行囊里,光装吃的跟食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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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绿萝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饭香飘了很远,连路过的乔叔和相思都被吸引过来。

乔叔身子不好,终日药不离身,也没办法出远门。沈潆听青峰说,乔叔原来也在军中效力,还是新兵营的头头,最初负责带裴延这帮新兵。一次上阵杀敌,裴延不小心被敌军包围,乔叔帮他挡了一箭,伤了心肺,只能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乔叔孤身一人,裴延那时还没什么能力,就在乡下找个地方安顿他,又把救下来的相思送到乔叔的身边作伴。对于裴延来说,乔叔是家人一样的存在。所以就算他隐约猜到了相思的心意,为了不伤乔叔的心,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好香啊。”乔叔走进来,笑眯眯地说道。

沈潆起身,招呼他和相思进来坐:“菜多,我们也吃不完。你们不嫌弃的话,坐下来一起吃吧。”

乔叔也不客气,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红菱连忙去拿碗筷。相思有些别扭,一方面她不想受沈潆的恩惠,另一方面又不能把阿翁一个人丢在这里,最后不情不愿地跟着入座。

她看到满满一桌饭菜,腹诽这个女人实在是败家。一个人哪里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果然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多了,半点不知柴米油盐贵。侯爷平日,都舍不得让厨房做这么好的饭菜。

红菱把碗筷摆在乔叔和相思的面前,本来她跟绿萝也跟着一起吃,有外人在就不敢了。而且红菱不知道相思是谁,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在侯爷的府邸有年轻漂亮的姑娘出现,这不是什么好的情况。

“你们也坐。”乔叔招手道,“平时如何就如何,我不过来凑个热闹。你们不要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就行。”

红菱和绿萝还是不敢动。她们初来乍到,不知道乔叔的身份,不敢给姑娘添麻烦。

“乔叔说哪里话。”沈潆对着红菱和绿萝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入座,又对乔叔道,“您是侯爷的亲人,自然也是我的长辈。如果我的丫头做的饭菜合您的胃口,您以后常来。”

乔叔面带微笑,看着沈潆,目光更加温和。

不久前,裴延给他写信说纳了一房妾室,要带来大同。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姑娘能入侯爷的眼,侯爷来前线还要带在身边。等见到沈潆之后,又担心她是用美貌魅惑了侯爷。后来侯爷又说,要将这妾室扶为妻,乔叔隐隐有些担心。

一来妾扶成妻,不是件容易的事。二来他也怕这个沈氏上不得台面,将来给侯爷添麻烦。可是一段日子相处下来,乔叔完全打消了疑虑。

这个沈氏不仅长得貌美,性情更是无可挑剔。对下人宽容和气,处事进退有度,哪里像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说是京中的哪个贵女他都相信。最重要的是,她跟侯爷心心相惜,能辅助侯爷成就大事。

乔叔挑不出一点不好来,甚至觉得做妾真是委屈这个姑娘了。

一顿饭和和气气地吃下来,绿萝的手艺连沈潆这样曾吃惯宫中御厨的人都说好,乔叔自然也是赞不绝口。相思嘴上不说什么,筷子也没停下过。等吃完饭,绿萝又端了几碗水晶圆子过来。圆子装在绘着花纹的瓷碗里头,通体透明,里面五颜六色的,一口咬下去,果香溢满口齿。

相思一口气吃了五六个,还觉得意犹未尽。原来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这么会吃啊?如此精巧的东西,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绿萝问她:“姑娘还要吗?奴婢还多煮了一些。”

相思犹豫,她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水晶圆子,自然想再吃,但吃了又像欠沈潆人情。沈潆看出她的心思,微微笑道:“绿萝,去帮相思姑娘装些过来吧。不过这个东西寒凉,女子还是要少吃些。”

相思脸红,低头,极小声地道了“谢谢”,绿萝便拿着她的碗去后头装圆子了。

乔叔擦了嘴,对相思说道:“你去我房里把那罐珍藏的茶叶拿过来。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才有意思。”

相思依言起身出去,乔叔看了看她的背影,对沈潆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有一事想托付给您。”

“您但说无妨。”

乔叔诚恳道:“我就相思这一个亲人,只盼着她今生能有个好的归宿,我也能安心地闭上眼睛。这么多年,侯爷都把相思当做妹妹,如果您也能接纳她为家人,将来等她出嫁以后,还能受到你们的庇佑,我感激不尽。”

沈潆愣了一下,乔叔这是直接言明了裴延跟相思的关系,只会是兄妹,而不会让相思跟着裴延。但自己只是个妾室,乔叔犯不着跟她说这样的话。

“乔叔,并非我推辞。我只是侯爷的一个妾室,您的话言重了。以后相思姑娘的事,若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

乔叔道谢,心中知道,只怕这妾室,当不了多久了。

乔叔又在沈潆这儿坐了坐,喝了茶,方才离去。等他们走了,红菱才问沈潆:“姑娘,这两位是什么人?侯爷在大同的府里,怎么还藏着一个姑娘。”

沈潆道:“那位乔叔是这里的管家,对侯爷有恩,至于相思姑娘是他收养的孙女。”为了避免两个丫鬟胡乱猜想,沈潆故意把相思对裴延有意的事情瞒了下来。

绿萝帮易姑姑留下饭菜,扁了扁嘴说道:“姑娘可要小心些。京城里把侯爷传得乱七八糟的,自然没有姑娘想嫁他。可在这里就说不定了。侯爷毕竟镇守一方,长得又不差,不可能没有姑娘喜欢他。”

红菱也附和道:“姑娘还是留个心眼,把侯爷看牢了。”

沈潆失笑,看她们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当初徐蘅进宫时,玉屏在她面前抱怨一样。想起玉屏,她心里一沉……那傻丫头,都放她走了,她又自请去守皇陵,这是何苦。

现在的沈潆,也无法再跟她相认了。

吃过午饭,沈潆回屋里小憩。这里还维持裴延在时的样子,虽然裴延说她可以随意改动,要添置什么就直接跟乔叔说。可沈潆懒得折腾。对于她来说,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舒适宽大的床就很好了。

她躺在床上,想着裴延那位姑母的事。她让易姑姑去陈氏告诉她的那个地点送了封信。她想知道更多关于先帝和那位裴氏的事情,因为她觉得,如果单单是隐瞒了裴氏的下落,老侯爷不至于被判流放的地步。

肯定还有什么隐情。

这两日,她忽然记起有次裴章跟父亲争吵,见她来了,两个人才假装和气。但她隐约听到了只字片语,似乎也是与先帝有关。

先帝与裴章半点都不亲近,他猝然离世,留下了太多的谜团。沈潆有种感觉,继续深挖下去,可能会挖出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就算不能帮裴家翻案,知道真相,或许将来也会变成裴延的护身符。当然,现在是护身符或是催命符还不好说。

可既然已经查到了这里,不弄个水落石出,实在不甘心。

沈潆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红菱走到屏风外边,说道:“姑娘,青峰回来了。”

沈潆立刻睁开眼睛,裴延走了没几天,就把青峰打发回来,难道是鞑靼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让红菱去把青峰叫进来。青峰风尘仆仆的,一见到沈潆就说:“您别担心,前线没什么事。侯爷叫我把陈将军送回来,顺道回府中看看您。”

“陈将军?陈远?他怎么了?”沈潆问道。那日在明间议事的人里,似乎有这么个人。

青峰道:“您的记性可真好。前阵子,徐都督不是到西北来了吗?他在这里乱搞一通,斩了侯爷手下的两名大将,陈将军也被关了起来。后来侯爷出面,才把那件事平息了。可陈将军对那事的处理结果不满,一心要找徐都督报仇。侯爷说陈将军如今的状态,不适合再呆在军营里,让他自己回来调整一下。”

“这位陈将军是侯爷麾下的猛将?”

“是的。原本侯爷手底下有四员大将,各个骁勇善战,但被徐都督莫名其妙地斩了两个,侯爷也心痛不已。如今陈将军不能作战,如同又折了侯爷一只手臂。”青峰唉声叹气。

“那陈将军在大同有府邸?”沈潆又问。

“有是有,而且离这里不远。但他孤身一人,也不知道会不会想不开,又钻牛角尖。”青峰忧心忡忡,“我还得回去向侯爷复命,沈姨娘有什么话要我带的吗?”

沈潆想了想,脑海中蹦出了“努力加餐勿念妾”这几个字。可想到这出处不怎么吉利,改口道:“没什么特别的,要他多饮水,保重身体。”

“是,一定带到。”青峰告辞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易姑姑也回来了。她喝了一口水,对沈潆说道:“夫人给的那个地方真是难找,原是一家卖香油的小铺子,店家挺着个大肚子,看起来十分精明,脾气不大好。我把姑娘的信交给她,她只收了去,什么都没说。”

“你辛苦了,去休息吧。”沈潆吩咐道。越是不起眼,越便于隐蔽。大隐隐于市,所以不会错。

裴延把发放盐引的买卖交给沈潆打理,可具体如何做,并没有说。沈潆也找不到别人商量,只能去乔叔的住处询问。乔叔正在侍弄花草,请沈潆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下,边浇花边说:“这事儿不难。您倒不用亲自出面,只需定期让手下的人去官府拿盐引,核对数目之后,再拿到集市上发给那些商户。但买卖盐引的价格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会有波动,买进和卖出的时间要算好。否则有可能亏损。”

沈潆抬手摸了摸额头,这事儿还不叫难?她从没有做过生意,裴延就这么自信,确定她能做得好?

她还想再问得仔细点,忽然有人闯了进来。

小拖油瓶又闹事了……有了娃之后,私人时间已经全部阵亡。

大佬们尽管猜剧情,但我不会剧透,接着往下看就知道。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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