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朗的胸膛起伏,脑子里飞过地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她到底是谁?她跟皇后娘娘重名只是巧合吗?或者,她根本就是皇后娘娘?

虽然不可思议,但怀疑的种子埋下了,他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附近的大夫听说这边挖出了几个幸存者,连忙赶来,喊道:“让一让,让一让!”

这个时候,没有身份的高低贵贱,唯有救死扶伤才是第一要务。

裴延起身,将位置让给大夫。

大夫仔细检查了一下沈潆的伤势,扭头道:“快拿两块木板来。她可能伤到腰了。”

青峰闻言,连忙指使昆仑去拿,然后问道:“大夫,她没事吧?”

大夫一边忙碌,一边回答:“无性命之虞。”

听到这句话,裴延终于松了口气,然后身体仿佛被掏空,整个人轰然倒了下去。

“侯爷!”青峰大惊,忙从背后抱住裴延。但还是没能撑住他,两个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

沈潆看见自己穿着皇后的华服,慢慢地登上云阶。云阶高耸入天,上面的云台摆着香案,有个穿着龙袍的背影,像是裴章。他在祭天吗?

她不由地停住脚步,看了看四周,茫茫然。她不是死了吗?为何又出现在这里。

云阶底下似乎站着文武百官,还有徐蘅,高南锦那些人。有人在催:“皇后娘娘,快上去吧。”

“皇后娘娘,皇上在等您啊。”

那声浪不断地推着她往高处,她的双脚仿佛踏在云朵之上。云台上的人一直离她很远,她好像走了很久,都没有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云梯坍塌,她从上面重重地摔了下来,头顶的凤冠掉落。

周围都是哄笑的声音:“看看这位昔日的安国公之女,曾是何等风光。”

“一国之母,竟落得如此狼狈。”

“从云端跌落进泥土里的感觉如何啊?”

沈潆捂着耳朵,抬头看到云台上的那个人仍是岿然不动。她下意识地喊了声:“裴章,好疼啊。”

可那人依然背对着她,仿佛听不见一样。

她是真的疼,骨头如同被打碎了,疼得呼吸都很困难。她又高声叫玉屏,叫高南锦,希望有人能来帮帮她。

……

绿萝坐在床边,用布仔细给沈潆擦脸。听到她一直迷迷糊糊地发出声音,把耳朵凑过去听。

“玉屏……阿锦……”

绿萝重复了一遍,奇怪道,这两人是谁?听都没有听过。

易姑姑从外面进来,手里端了一碗很稀的米粥,问道:“怎么样,姑娘醒了吗?”

绿萝摇头:“还是迷迷糊糊的。”

易姑姑坐在床边,伸手探了探沈潆的额头,把稀米粥一点点地喂进沈潆嘴里:“没有发热就好。大夫说姑娘困在废墟底下两日了,没有进食,身体虚弱,有个头疼脑热的很正常。我们要小心照顾着。”

绿萝叹了一声:“还不知道红菱怎么样呢。地动发生的时候,她应该就在姑娘旁边,怎么姑娘找到了,她还不见人呢?”

“乔叔不是在那里等消息吗?相思姑娘也没找到。但吉人自有天相,别太担心了。对了,侯爷那边怎么样?”易姑姑问道。

“青峰说侯爷太累了,体力耗竭才会昏过去,没有大碍。要不是侯爷和谢大人,姑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救出来呢。”绿萝搬了张杌子,坐在旁边,双手托着下巴,“说实在的,我有点担心。记得小时候家乡发水灾,附近村镇的物资很快就用完了。有穷人家开始卖小孩,还有的抓田间的老鼠吃,瘟疫慢慢就扩散开了。”

易姑姑知道绿萝的担心,像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多少都经历过灾荒。这次地动造成的危害,恐怕短时间之内,还无法完全体现出来。

以大同城为中心,附近的村镇也都有损毁和死伤。谢云朗写完奏报,让人发回京城,又组织府衙里的官员去邻近的村镇查看灾情,一时之间忙得团团转,无暇分.身。

如今裴延昏迷不醒,冯邑又是个不顶事的人,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人的身上,几天几夜都无法合眼。实在很累的时候,就趴在书案上休息一下,但往往没多久,就又会有新的事情压下来。

谢云朗在吏部的时候,只有每年末的官吏考评,才会如此忙碌。可在吏部,他手底下尚有十几个得力的官员可供使唤,在这里,官员都是打一鞭走一步的骡子,他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而他更担心的是,大灾过后的物资匮乏和大规模的瘟疫。大同离西北军的驻地并不远,瘟疫如果蔓延到军营里,对大业的边防将士很沉重的打击。别国难免不趁机发难。

“公子,小的去问过了。”书墨端了一些吃食进来,放在谢云朗的面前,“靖远侯是以远房表亲的名义把那位妾室带来的,府里上下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一直以为她是男子。事发的时候,她去了趟集市,向一个叫胡满的小通译打听鞑靼那边的消息。您要见那个通译吗?”

“把他带来。”

沈潆的事一直挂在谢云朗的心头。他在百忙之中,还是要抽出时间,解除心中的疑惑。

少顷,那个叫胡满的少年便被带到了谢云朗的面前。谢云朗问他:“地动发生前不久,你在那家食肆里见过什么人?”

胡满麻利地回答:“大人,有三位姑娘向我打听消息。”

“她们穿着男装,你如何知道是姑娘?”谢云朗听裴延府里的那个乔叔描述过,其余失踪的两个姑娘也都是穿着男装。只是她们没有沈潆运气好,现在还没找到。

胡满咧开一口白牙:“大人说笑了,我从小就在市集里混迹,是男是女还是认得出来的。那位姑娘虽然穿着男装,但言行举止都是姑娘家的做派,长得又顶好看。她骗我说跟鞑靼有生意往来,想从我这里套听鞑靼那边的情报。我见她出手大方,就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谢云朗用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问道:“既然你能看出她女扮男装,那依你所见,她是什么来头?”

“怎么,大人认识她?”

书墨皱眉:“我们大人问什么,你答什么。多余的话不要说。”

“哦。”胡满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觉得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吧?因为我看她端茶杯的手势,跟常人不太一样,似乎是专门学过的。而且她只喝了一口,就跟身边的那个姑娘抱怨,说食肆里泡茶用的是死水,第一遍也没倒掉。茶叶受潮了,还是那种一钱能买很多的粗茶,味道不好。我当时还觉得,喝茶就喝茶,哪儿那么多讲究。不过也许人家的出身就很讲究,挑剔点也没什么。”

谢云朗的心仿佛被重击了一下,呼吸几乎凝滞了。

沈家只不过是小户人家,不会让待嫁的女儿学习四艺。而且,若不是精于茶艺,不可能仅凭一口,就能准确地说出茶水是怎么泡的。

谢云朗越发确定,这个沈氏疑点重重。他不知裴延跟她朝夕相处,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他只知道,仅凭他现在知道的几点,沈氏跟嘉惠后,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胡满走了以后,谢云朗闭目靠在椅背上。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莫名的有几分激动,一件看似无望的事情,忽然峰回路转。可他又很担心,这个想法太过荒唐,几乎是不可能成立的。

书墨不知公子怎么突然对靖远侯的妾室那么感兴趣,多方打听,好像要求证什么一样。但他知道公子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的道理,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这些。

“你说,人死了,会有魂魄留在世上吗?”谢云朗幽幽地开口。这个想法在他心里越来越强烈。沈氏短短时间内能得到靖远侯的青睐,绝不仅仅因为貌美。像靖远侯这样的身份,不可能没见过美人,一定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了他。比如性情,比如才华。可这些,绝非沈家一个小门小户能培养出来。

裴延是军人,又没跟皇后接触过,可能很多细节都不会深想。但谢云朗不同。他深信这世上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除非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依稀记得,沈家的这个姑娘曾被霍六吓得摔下了山涧,险些丧命。而时间恰好在皇后离世的前后。会不会就这么刚好,皇后其实没有死,而是变成了这个沈家三姑娘?如果他的推测成立,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如果被宫里的那位知道了,又会是什么后果。

书墨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公子,您在说什么,别吓小的。”

谢云朗也没打算跟他多说:“明日去靖远侯府看看。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若靖远侯休养好了,我还有些事向他请教。”

书墨腹诽,也不知公子是去看靖远侯,还是去看靖远侯的那位妾室。那妾室再好,总归已经是靖远侯的人了,公子不会看上她了吧?

*

沈潆慢慢地睁开眼睛,率先印入眼帘的是绿萝的圆脸。绿萝绽开笑容:“醒了,姑娘醒了!”

沈潆想动一动,觉得腰好像压着千钧的重量,完全无法动弹。

“绿萝,我的腰……怎么回事?”

绿萝连忙按住她:“姑娘从二楼摔了下来,幸好当时底下有人垫着,姑娘只是伤了腰。大夫交代好好静养,您暂时先躺着吧,要什么就告诉奴婢。”

沈潆喘了口气,又抓着绿萝的手臂:“我睡了多久,红菱和相思呢?”

“姑娘睡了两日。您放心,红菱和相思姑娘都没事。她们埋在上面,比您还早被救出来,只受了些皮肉伤。她们被附近的百姓送到城隍庙里救治,我们都不知道。后来还是她们自己回来的。”绿萝帮沈潆掖好被子,“倒是侯爷为了救姑娘,吃了不少苦头。”

沈潆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侯爷怎么了?”

绿萝道:“奴婢没有亲眼看见,也是听青峰说的。侯爷知道姑娘被埋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在废墟上独自挖了好久,一直找姑娘,谁的话也不肯听。姑娘被救出来以后,他听到您没事,整个人就倒下去了。青峰说从来没见侯爷这样,跟疯了似的……”

沈潆听了,下意识地要坐起来,牵连到腰上的伤,疼得“嘶”了一声。

“姑娘您别动!”绿萝又按住她,“奴婢话还没说完呢。”

“侯爷到底有没有事!”沈潆着急地问道。

“放心放心,侯爷就是力气用尽,实在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他的身体底子好,很快就会醒的。”绿萝安慰道。

她话刚说完,易姑姑就走进屋子里,微微惊讶:“姑娘醒了?赶巧,侯爷也醒了,要我先来看看姑娘的情况。我这就过去回话。”

易姑姑抬脚又往回走。沈潆若不是腰受伤,肯定要亲自去看看裴延。她没想到,裴延为了救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他可是西北的柱石啊,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可成了千古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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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裴延坐在床上,身体还很虚弱。大夫就坐在床边,皱眉看着他。这位大夫与裴延认识也有好几年了,彼此之间十分熟悉。如今大同城里,医者短缺,大夫也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门来帮裴延看病。

“大夫,我们侯爷又开始发热了,到底怎么回事?”青峰摸了摸裴延的额头说道。

大夫没好气地回答:“我知道侯爷这回遇到神医,治好了喉疾。可是那神医有没有说过,侯爷这是陈年旧疾,不好好休养,还会复发的?”

裴延惭愧,不说话。青峰则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照您这么弄下去,早晚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大夫恐吓道。

青峰道:“下次我们一定会注意,您快开药吧?”

大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大同城的药材十分缺乏,我只能先开个药方,至于怎么拿药,你们得自己想办法。”

青峰张了张嘴,想说药材再缺乏,怎么能少了侯爷的?裴延却哑着声音说:“你只管开药方吧。”

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下去开药方。

裴延抬起双手,看到自己的两个手掌包得像粽子一样,想解开。他不过是受了点皮肉伤,至于包得这么夸张,像断了手掌一样?青峰连忙阻止他:“乔叔给您涂了药,说得包厚实了,才能发挥药效。”

裴延便没再动,而是问道:“相思找到了?”

“找到了。幸好是虚惊一场,她跟红菱都平安无事,只是被送到别的地方治疗了。现在人已经平安回府,只不过您需要休息,所以没有让她过来。”

“无事就好。”裴延闭上眼睛,身体还是疲惫无力,手和脚都不像是自己的。从他有记忆开始,唯一一次经历过类似如此深痛的绝望,还是在母亲放火烧了屋子的那次。他几乎葬身火海,浓烟疯狂地冲进他的口鼻,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只是那时,他孑然一身,只是身体苦痛而已。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这次,他心里的绝望比死还要可怕。他想不出来,如果沈潆死了,自己会如何。遇见她以前,他像海上漂泊的一叶孤舟,无牵无挂。自她出现以后,好像出现了一座岛屿,他终于靠了岸,有所依,而且想在这里长长久久地停靠下去。

与其说他救了沈潆,倒不如说沈潆活着,也是救了他。其实若让他说出沈潆的好,他可以说出许多。但若说不好,也并非没有。

只是感情这个东西,没有好坏对错,他只是遇见了命定的那个人,

“侯爷,谢大人求见。”外面有人说道。

裴延在市集上已经跟谢云朗打过照面,只不过他那时一门心思都在搜救沈潆,没工夫应付他。此刻谢云朗主动找上门,想必是关于救灾的事。虽说自己是个带兵打仗的武将,救灾应该是当地那些文官要操心的事。但裴延也深知大同府的知府冯邑就是个草包,能混到这个位置,完全靠了京城里有个做锦衣卫指挥使的堂弟。

“就说侯爷刚醒,需要休息,请谢大人改日再来。”青峰对外面的人说道。

裴延的嗓子疼,不想说话。他对青峰做了几个手势,青峰问道:“侯爷真的要见他?”

裴延点了点头。此次地动,波及了附近上百个村镇,灾情十分严重。依照以往的经验,随后会出现许多问题,像谢云朗这样有段数的人,估计跟冯邑凑不到一起去,当然是来找自己商议。

他让青峰帮自己穿衣服,坐到外面的炕床上去,等着谢云朗。

青峰将谢云朗带进来。谢云朗穿着一身青衣,挺拔如修竹。连日的忙碌并没有让他看上去有丝毫的狼狈,依旧是朗月清风一般,还是在京郊客栈见到的那个翩翩公子。

“侯爷。”谢云朗抱拳行礼。

裴延每回看见他,都要感慨他身上那种谢氏子弟的风度以及上天赐予他得天独厚的相貌。这世上的男子,优秀出众的不知凡几,但谢云朗就如同高山仰止,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

青峰道:“侯爷身体不太舒服,现在无法开口说话,还请谢大人见谅。”

谢云朗看了裴延一眼,常人经历那样的消耗,怎么可能这么快复原?只能说靖远侯就是靖远侯,不同于旁人。他先将公事说了一遍。现在大同府的人手和物资都十分不足,当务之急,就是药材短缺。但他只是个远道而来的京官,名义上还是裴延的参军,恐怕无法调动周边城镇的官员运送物资,还得由裴延来出面。

裴延自然是一口应下了。

“除此之外,尸体还得尽快集中烧毁,防止爆发疫病。侯爷应该知道,大同府离前线的军营不远,如果疫病蔓延开来,军中的将士也会受到牵连,影响作战。所以无法等到死者的家属来一一认领,需由官府先行处置。我将此想法告诉大同知府,他似乎并不认可。”

民间有让死者入土为安的传统,认为那样才能让亡灵得以安息。可是非常时期,只能采用非常手段。为了更多活着的人,谢云朗的做法是对的。

裴延给青峰打了几个手势,青峰说道:“谢大人可以用侯爷从前线带回的那队士兵来处理尸体。有他们在,应该无人敢阻扰。”

“多谢了。”谢云朗俯了下身子。

“谢大人还有别的事吗?”青峰问道。他只想让侯爷赶快休息,不要再拿这些事烦他。

谢云朗的心“砰砰”跳了两下,说道:“侯爷救的那位,是您的妾室吧?”

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裴延不知道谢云朗点破此事的用意,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他的确将沈潆带来了西北,但未带入军营之中,严格来说,不算违反军规。就算谢云朗知道了,他也毫不心虚。最多说他色令智昏,公私不分。

“谢大人,此事与您无关吧?”青峰皱眉说道。

“你们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上次侯爷的妾室到我家的别院中,内子与她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内子知道她喜欢梅花,留意搜罗了一幅名家的梅花图想赠给她,但一直没找到机会。恰好这次我将图带在身上,能否请侯爷转交?也希望她能早日康复。”谢云朗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双手呈给裴延。

裴延依稀知道沈潆喜欢梅花,但没想到谢云朗的夫人竟如此有心,还找了画送个沈潆。他也没法拒绝,就收了下来,让青峰代为转达谢意。

谢云朗走了以后,裴延扶着青峰下了炕床。青峰以为他要回床上休息,裴延却道:“扶我去沈潆那里看看。”他不放心,想亲自去看一眼,确定她平安无事。

“您自己还是个病人呢!”青峰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裴延坚持,青峰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扶到了一条走廊之隔的沈潆房里。

沈潆躺在床上,其实没有睡熟,只是闭着眼睛休息。人累到了极致,神志反而清明。她听到守在身旁的绿萝叫了声:“侯爷!”然后很快就没声音了。

不知为何,她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继续装睡。她忽然害怕面对他。

易姑姑和绿萝轮番跟她说,裴延为了救她如何如何。她心中不是不感动,甚至感叹于自己从最开始步步为营,委曲求全,似乎终于达到了目的。可心里却不是那么痛快。她害怕他如此的付出,自己无法同等地回应。她更加害怕,这样的感情难以长久。她一旦接受了他,早晚有一日,又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妻纳妾,黯然神伤。

她是真的不想再把自己推入那样绝望的境地里,因此总是在感情上有所保留,随时准备抽身离去。

说她自私也好,无情也罢。谁都不喜欢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屋里变得安静,有人在床边坐了下来。沈潆感觉到有一个粗重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头顶,极轻地摸了摸。又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目光在她脸上梭巡。

“嘉嘉。”

她听见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十分隐忍地说道:“你活着就好。”千言万语,好像都融进了这几个字里,字字锥心。

那一刻,沈潆的心头泛起苦涩的酸意,再也装不下去,而是睁开眼睛,与裴延四目相对。

“我知道你没睡。”裴延温柔地弯了弯嘴角。

沈潆眼眶湿润,身体没法动弹,只能抬手搂住他的脖子,哽咽道:“你这个傻瓜,你都忘了自己是谁。你是靖远侯,你守着西北的国境,肩上挑着江山社稷。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你怎么能为了我,如此不顾及自己?”

裴延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蹭了蹭:“没忘。但在我心中,你和国境一样重要。不准再说自己微不足道。”

这几个字,如烙铁一样,压上了沈潆的心头。她呼吸一顿,怔怔地看着裴延近在咫尺的眉眼,感觉到他的认真,他额头上的温度几乎要烫到她了。这个人,说起情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像风月场里的老将了。

等等……

沈潆抬起手,按在裴延的额头。

“你在发热?!”她质问道。

裴延忘情地跟她亲昵,忘记了要掩饰自己在发热这件事,尴尬地直起身子:“没有……”

“你说谎!”沈潆又看到他的两只手包得像粽子一样,以为伤得很严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你都这样了,还跑来干什么,你……”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因为裴延低头吻住了她。

两个浑身是伤的人靠在一起,心跳紧紧地贴着,疼痛好像都减轻了不少。沈潆能感觉到以往裴延吻她,是由本能驱使,代表着欲望。可这次却大不一样。他的气息仿佛云朵一样温柔地包围着她,让她无处可逃。

人经历过生死,才知道活着的可贵,才懂得珍惜当下。

半晌,裴延放开沈潆,哑声说道:“我不打扰你休息,这就回去。刚才谢云朗来见我,说他夫人想送你一幅画。我放在这儿了。”

沈潆的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卷轴,先前她一直没注意。

“你也好好休息。”她红着脸说了句。

裴延轻笑,本来要唤青峰进来扶他,又不想被沈潆看到自己病弱的那一面,便强撑着身体,直直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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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沈潆扭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感动,又好笑。

她已经不年轻了,这会儿的心情却跟十七八的小姑娘一样,七上八下的。她从没有想过,自己崭新的人生会被这个人搅成一滩浑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要何去何从。

沈潆平复了下心情,又看向枕边的画。

她倒是听身边的人说谢云朗此刻也身在大同。他是裴延的参军,又是吏部侍郎,以大同如今的情况,参与救灾的事情也是顺理成章的。但两个人完全没有交集,他为何要裴延转交一幅画?

沈潆满怀疑惑,用手够到卷轴,慢慢地展开。

当画中的图案呈现在她面前时,她的脑中“轰然”一声炸开,手一抖,整幅画掉落在地上,发出闷响。竟然是那幅踏雪寻梅图!虽然不是她画的那张,而是临摹的。但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她写的字,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沈潆的心剧烈地跳动,手臂上浮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谢云朗这是何意?重生后,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他是从何处看出了端倪?而且这幅画,已经丢了很多年,他是如何知道的?有种被窥破秘密的恐惧笼罩在沈潆的心头,她不可遏制地发抖,不敢再看那幅画一眼。

“姑娘。”红菱听到动静,忙走到屋子里来。绿萝刚刚出去,换她当值,她知道侯爷在屋子里,就没有进来。

红菱看到地上散落着一幅画,俯身捡起来,看了看:“这幅画是侯爷送来的吗?‘淡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清风梳柳色。’嗯,这形容跟姑娘挺像的。”

沈潆闭着眼睛,心中苦笑。这是她写给年少时的谢云朗的。那时的谢公子,意气风发,一身傲气,正如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有着最纯真的率性。她听说他是谢太傅最喜欢的孙子,又得知他有游历天下的志望,生出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

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

他们两个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太过相似的人并不适合在一起。所以她对谢云朗,欣赏多过于喜欢,始终没生出过什么男女之情。后来各自婚嫁,年少时的那段往事便全当笑叹了。

此刻这幅画又重现在她面前。她这个作画的人,却好像错过了一整段故事的局外之人。

沈潆呼吸急促,慢慢平复了之后,说了句:“收起来吧。”

既然是他送的画,明显存有试探之意,想知道什么便由他自己来问。她不动如山。

红菱见她脸色不对,也没敢多问,把画卷了起来,放到书架上去了。

“刚才奴婢看见侯爷从屋里走出去,一到了外面,就喊青峰扶他。他身子仍然虚弱,大概不想让姑娘担心,才装作没事的样子。奴婢冷眼旁观,觉得侯爷真的是好,连易姑姑都说,在大户人家,这样的男人实属罕见。姑娘可别错过了。”红菱坐在床边的杌子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她跟沈潆从小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姐妹。

她知道自家的姑娘心气高,一直对做妾的事耿耿于怀,也没有真的接受侯爷的感情。但从侯爷对姑娘的用情之深来看,也许真的能做到从一而终。那姑娘为何不能接受他?至于老夫人那边,以后姑娘生了孩子,分了府住就好了。原也不是什么问题。

沈潆的注意力终于从谢云朗,转到了红菱说的话上。

她不是不知道裴延的好。她当初被迫进靖远侯府,是为了避开霍六,就没想过要长久地待下去。她想要的崭新人生,不是囿于内宅,困于一个男人。她跟裴延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出自真心,而是为了生存的权宜之计,没指望他会践行诺言。

可随着日久的相处,她渐渐发现,裴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跟她一样重诺。这次地动,他豁出一切地救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这样沈潆倒陷入两难的境地。

若他无情,她可以拂一拂衣袖,潇洒地转身离去,开心地去寻找自己的天地。可他的深情,如山一样地压着她。她冰封的心正一点点的融化,两人的日常相处中,她逐渐找到了当初那种可以全身心托付的感觉。

但这无疑是危险的。

她无法相信,可以说是害怕再去相信一个人。独守长信宫的日夜,她饮尽了孤独和辛酸,内心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和煎熬,最后郁郁而终。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只想痛痛快快地活着,没想到又被命运推到了裴延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