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她怀着孕还能想着自己,夫复何求?他埋头把一大碗酸梅汤都吃下去了,半点都不剩。

沈潆知道他素来胃口大,以为他不够喝,问道:“还要喝吗?我让绿萝多准备了一些。”

裴延用手一抹嘴:“够了。”他其实不喜欢吃这样精致的东西,对他来说不能填饱肚子或者解渴的食物,没什么意义。但这是沈潆的一番心意,他不好拒绝。喝下去的东西没尝出什么味道,心里却是甜的。

沈潆让红菱把碗收下去,拿出帕子,很自然地帮裴延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问道:“侯爷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就您一个人吗?”

裴延闻着她帕子上的花香味,只觉得沁入心脾,说道:“不是一个人,青峰跟着我回来的。鞑靼派使臣团来大业,作为正使的四王子却在半路丢了。皇上下旨,要我找他。我找到人送回京城,可这小子狡猾,一进京城就耍花招,溜了个无影无踪。”

沈潆觉得新奇:“出使别国还能这样吗?他走了,使臣团怎么办?”

裴延摸了摸前额,露出头疼的模样:“你不了解那小子,花招百出。他母亲原本是女贞送给鞑靼的奴婢,身上有一半的胡人血统,所以生得貌美,又会骑射,很快就得宠。汗王爱屋及乌,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纵容,任他四处游山玩水,从不加以约束。所以他不怎么像个王子,更像个浪人。”

“被侯爷说的,我都有点想认识他了。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裴章以前从不会和沈潆说政事,因为后宫不得干政。两个人在一起,能说的事情越来越少,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裴延躺在沈潆的身边,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说道:“你还是离他远点,他脑子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发起疯来谁也制不住。我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还得去抓他……”他的声音渐弱,想必是累极了,很快就发出鼾声。

沈潆拿了一个毯子,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他翻身,双手环着沈潆的腰,头靠在她的腿上,似乎怕压到她,不怎么敢用力。沈潆低头看他,他神情里流露出的那份依恋,温柔地击中了她的心。这辈子,她守着这个人和他们的孩子,就好了。

沈潆看他睡得香甜,不知不觉也有些困意,就趴在他的身边,没过多久也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她在自己的床上,易姑姑坐在旁边陪着。

“姑娘醒了?”易姑姑伸手把沈潆扶起来,“侯爷走之前让别打扰姑娘,还说他晚上会回来。如果太晚,姑娘不用等他。”

沈潆靠在床头,脑袋还昏沉沉的。她不喜欢屋里太亮,所以只点了一盏烛灯。她揉了揉额角,问道:“寿康居和沐晖堂那边都知道侯爷回来了吧?”

“姑娘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说过了。跟老夫人说的是侯爷还有公务在身,稍后自会去她那里请安。老夫人近来似乎没那么难缠,倒也没说什么。”

沈潆心想,就算王氏不满,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也会暂时忍着。等她生完以后,说不定就来算总账了。

易姑姑又道:“刚才侯爷回来,我还来不及问您,今日去见那人,怎么样?她可有说,宫里是怎么回事?”

站在沈潆的角度,蓝烟只是一个陌生人,其实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蓝烟只是想让她别再管宫里的事。可她总觉得,对方在布一个很大的局,她不知不觉好像也身在这个局中,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

原本宋远航若还在顺天府,裴延找兀术应该很容易。因为宋远航能把整个京城的布局给背下来。可现在宋远航被裴章调去了保定,说是升了一级,其实是把他调出了京城,等于蒙了裴延的眼睛。

裴延找不到兀术,只能让青峰报了顺天府,让顺天府尹派人继续找,他得进宫去向裴章复命。

裴章听说裴延把人找到,又把人弄丢了,轻笑了笑:“这个鞑靼四王子究竟是何许人,竟然能让四叔束手无策。朕倒很想见识见识。”

裴延以为他不信,跪下说道:“臣一路押送兀术王子回京,可他花招太多,防不胜防,进京的时候,还是让他逃走了。不过他是鞑靼使臣团的正使,身负要职。臣想他只是贪玩,很快就会回来了。”

裴章点头,靠在椅背上,看了一眼面前尚未批阅完毕的奏折,面露疲色。但他仍强打着精神说道:“朕素闻这四王子,行事无状。四叔最清楚鞑靼的事,可知道为何汗王要让他带领使臣团?”

裴延回道:“先汗王的四个王子,数新汗王和这四王子最为亲厚,自然是信任他。皇上别看他行事没有章法,他自小游历天下,见识广博,对中原和汉人算熟悉。所以这也是汗王派他来大业的原因。”

“既如此,四叔不忙着回去,暂时留在京城,替朕好好招待这位四王子吧。边境如今没有战事,四叔正好陪陪家人,看着孩子出世。朕还欠你一个心愿,未帮你达成。”

裴延听到皇帝提起家人,十分忐忑,见他没有特别提沈潆,这才放下心来。可他一时半会儿弄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能先谢恩。

大内官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到裴延在,欲言又止。

裴延知道他定是有事情要禀报,便自觉地先告退出去了。等他走了,大内官才上前对裴章说:“皇上,锦衣卫多番查探,发现那个典药常出入京城一个叫歌月坊的地方。”

裴章一边看奏折一边说道:“那种寻欢作乐的地方,男人常去也没什么奇怪的,或许是有相好的姑娘,舍不下人家。”

“怪就怪在,那地方花费极高,一掷千金是常事,不像他这样的人能经常出入的。您去问问霍六公子就知道,他是那儿的常客。如果见过典药,应该能认出来。”

裴章这才觉得有点不同寻常,问道:“这歌月楼是什么人在经营?”

“说是一个蜀中的商人,在扬州买了一群年轻又有才艺的姑娘,到京城来做生意,没想到生意出奇的好。短短几年时间,已经算是风月场里的头牌。文武百官常去那里宴饮。”

“看来这地方有点意思,竟能网罗朕的文武大臣,朕却不知道?你去把霍文进传来。”裴章搁笔说道。

大内官转身正要去叫人传,听到身后一声闷响,仿佛重物落地。他回过头,看到裴章整个人倒在地上,惊得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传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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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宫中顿时乱做了一团,太医院的院正和御医最先赶到。

霍太后和徐蘅收到消息,也赶来探视。但几位御医都围在龙床前面诊治,她们俩无法近前,只能先在暖阁里等着。

霍太后坐在炕上,询问大内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如何就晕过去了?”

大内官额头上都是汗水,想说实话,又不敢说实话。

徐蘅说道:“母后稍安,想必是近来皇上政务缠身,太过劳累导致的。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别传到宫外去,引得朝臣恐慌。鞑靼的使臣还在呢。”

霍太后点了点头,挥手让大内官去办了。

暖阁里只剩下霍太后和徐蘅,霍太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帘子的那一头。实际上,自从沈氏离世,皇帝一直都不太对劲。不仅后宫基本上不去了,在朝堂上也变得越发激进起来。以前还知道避避那些老臣的锋芒,现在几乎是不留任何情面。很多老臣跑到霍太后这儿告状,霍太后也只能安抚他们,用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给挡回去。

要不是霍太后自诩知道儿子的性子,几乎以为他要为沈氏殉情了。

沈氏在的时候,他百般顾虑,权衡利弊。沈氏死了,压在他身上的那座大山也仿佛分崩离析。他像匹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任何约束。

“太后,我有个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徐蘅说道。

“你说。”

徐蘅道:“您别怪妾身多嘴。前阵子皇上抓到了宫中御药房的一个典药,皇上一直认为他有同谋。那人既然能在送到后宫的香料里动手脚,不叫人发现,那皇宫或者太医院很可能还有他的内应,会不会皇上的身边也……?”

霍太后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皇上的饮食起居向来查得十分仔细,应该不会得手,所以才从后宫下手,你不用担心。先头刚把太医院和御药房查了个底朝天,再大动干戈,恐怕弄得人心惶惶。而且后宫不得干政,还是等皇上醒了,由他自己定夺吧。”

大业的皇帝历来横死的不在少数,所以皇帝周围的内侍都经过严格的选拔,他们对皇帝的衣食住行十分小心,所以不会出现后宫的那种疏漏。

“是。”徐蘅低眉应道。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是嫔妃们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纵有诸葛之智,比干之心,永远也不可能有施展的空间。这就是身为后宫女子的悲哀。历来皇帝,从没有一人想过要废除此例。

过了会儿,太医院的院正走出来,对霍太后和徐蘅行礼。

“皇上如何?”霍太后紧张地问道。

院正神情严肃:“皇上是积劳成疾,需要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身体恐怕会垮掉。微臣建议他好好休养半月,暂时不要碰政务,但估计皇上不会听。”

霍太后皱了皱眉头:“真的如此严重?他的身子骨向来很好,何至于此?”

院正加重口气:“恕微臣直言,皇上原本正值春秋鼎盛,但身体却犹如龙钟老者。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长期少眠,思虑重和废寝忘食地忙碌。而且皇上心中郁结,本就气血不畅,加之劳累,严重的话,可能会出现四肢麻痹,瘫痪在床的重症。”

“岂有此理!”霍太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乌木几案,“你敢诅咒皇帝?”

院正索性跪在地上:“太后恕罪,臣冒死也要说实话,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请让内阁大臣暂理朝政,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

霍太后沉默不语,徐蘅连忙插嘴道:“太后息怒,院正是医者,也是为了皇上负责。还是请太后去劝劝皇上吧。”

“我说的话,他怎肯听?”太后摇头叹气。

徐蘅道:“那让妾身试试看吧?”

霍太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她试一试。

徐蘅让身边的宫人去把小皇子抱过来,等到裴章醒了,母子俩一同入内。皇子还很小,缩在襁褓里,连眉毛都没长全,也不会看人,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样子看起来天真无邪。

“妾身携小皇子给皇上请安。”徐蘅在明黄的床帐外说道。

“进来吧。”里面传出虚弱的声音。

内侍帮徐蘅掀开床帐,徐蘅走到床边:“妾身和皇子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来探望。元儿,快看看父皇。”

孩子尚小,不懂事。但随着母亲的动作,乌溜溜的眼睛移动了下,仿佛真的在寻找父亲。

裴章心里一软。纵然他对所有人都怀有戒心,不信任何人,但这个流着他血液的孩子,仿佛天生与他有种父子连心的默契。他只是在心中感慨,可惜这个孩子不是嘉嘉所生,否则他一定会疼到骨子里。

“他还小,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裴章抬手,摸了摸孩子软软的胎发。

“皇上。”徐蘅抱着孩子跪下来,“院正说您的病,需要好好休养,可否停朝半月,将朝政暂时交给内阁打理?”

裴章望着帐顶垂下的香囊,没有说话。刚才院正在外面暖阁里说的话,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他身子的情况如何,他自己心中也有数。只不过他像在就向一匹拼命向前奔的马,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他会被各种各样的空虚或者孤独的情绪淹没。

他并非强大到无坚不摧。相反他的内心,比旁人想象得都要脆弱。

徐蘅接着说道:“皇子还小,无力抵抗外间的风雨,需要皇上的庇佑,他才能平安长大。皇上就算不为自己想,不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着想,也要为您唯一的孩子想一想。如果您倒下了,他该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裴章转头看着徐蘅,淡淡道:“庄妃言重。且不说朕不会有什么,就算有个万一,这满朝文武也会拥护朕的孩子。”

徐蘅用力地摇了摇头:“皇上当真如此放心吗?这满朝文武,除了妾身的父亲,其它人又怎么会甘心屈服于一个婴儿?历朝历代,推翻幼主的事还少吗?”

“放肆,朕还没有死。而且这些不是你该管的!”裴章喝道。

徐蘅咬了咬嘴唇,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却:“就算皇上今日要治妾身的罪,妾身也要说。妾身不仅是后宫的嫔妃,也是皇子的母亲。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妾身不想皇子有任何差池,更不想失去您。所以求求您,只是暂时休养半个月,好吗?”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中涌出泪水,啪嗒啪嗒地落进襁褓里。孩子似乎感应到,“哇哇”地哭了起来。徐蘅抱着他,也哭出声来。

裴章看着哭做一团的母子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朕答应你便是。有朕一日,便不会叫他受苦。”

徐蘅欣喜地抬起头:“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把孩子抱回去吧。”

徐蘅俯身行了礼,这才把孩子抱了出去。

裴章觉得,身边这些人似乎要的东西很简单,他的一句承诺或者一个关怀,都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大概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沐天恩吧。

他又叫了大内官进来:“你去把霍文进传进宫,明日再传阁臣来见朕。”

*

内侍去了霍府,却扑了个空,转而去了霍文进经常寻欢作乐的地方,在歌月坊,才算把这个宿在温柔乡里,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找到。

霍文进宿醉未醒,听说皇上传召,酒立刻醒了大半,一边叫手下的人去拿衣服,一边问道:“这位公公,不知道皇上传我何事?”他仔细想想,最近安分守己,没做什么荒唐事需要闹到御前的。

内侍板着脸摇了摇头,看见屋里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匆匆套了外衫出去,更是皱起眉头。这霍六公子实在是太过放浪了一些。

霍文进赶紧梳洗更衣,随着内侍进宫。裴章晕倒的事被捂得严严实实,所以宫外没听到一点风声。霍文进跪在殿上:“小民拜见皇上。”

裴章低头看他:“听说你常去一家叫歌月坊的青楼?”

霍文进心里“咯噔”一声,不是连去青楼都不行吧?皇上连这个都要管的么?但他还是回到:“也不算经常,只是偶尔去坐坐。”

裴章让大内官把画像拿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可认得画上的人?”

霍文进盯着画像,喃喃道:“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那歌月坊每日进出的人不下百个。除了跟霍文进相熟的,他还真没注意过其它人。

大内官收了图,霍文进看一眼裴章的脸色,问道:“皇上,这个人很重要吗?如果有什么小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大内官说道:“如果你在歌月坊见过他,并且知道他相熟的姑娘是哪个,那么这个情报对皇上来说,就会很有用。”

霍文进笑得露出牙齿,志得意满:“这个简单,皇上把画像交给小民,三天之内,小民必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裴章素来觉得他不怎么靠谱,也没抱希望。但他自告奋勇去歌月坊调查,总比派出锦衣卫大张旗鼓的好,那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这些风月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互相之间暗通款曲是常事,未必能查出什么底细。他示意大内官把画像给霍文进,然后说道:“你暗中调查即可,别跟任何人说是朕的意思。”

“皇上放心,小民知道该怎么做。能为您办事,是小的的荣幸。”霍文进将画像卷起来,还不忘拍下马屁。

裴章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大内官给裴章端来一杯茶,小声说道:“朝政可以暂时交给阁臣,可是鞑靼的使臣团该由谁来接待?对方是鞑靼的四王子,身份尊贵,只怕一般的大臣难以匹配。”

裴章揉着额头,说道:“靖远侯不是在京中吗?他熟悉鞑靼,又跟四王子打过交道。和谈的事情,就交给他办。”

“那皇上不怕他与那四王子私底下有什么交易?您不是一直忌惮靖远侯么。”

裴章扯了下嘴角:“他敢吗?朕的眼皮底下,他敢耍花招?而且朕从前是抓不到他的把柄,怕管束不了他的权力。如今他的弱点就在朕的手边,朕倒对他放心了。”

大内官知道皇上说的是靖远侯那个妾室。而且那个妾室现在还怀着身孕。在西北的时候,大内官还以为皇上对那个妾室有几分特别,所以那时没把靖远侯拿下。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皇上发现了靖远侯的软肋,所以才对那个妾室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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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夜幕降临,绿萝在小厨房里烧饭,饭香一阵阵地传出来。沈潆怀孕之后就没什么胃口,红菱和绿萝便想着法地做好吃的,让她多吃一点。以至于她的嘴巴养叼了,侯府的厨子做的饭菜,她都吃不下去。

所以照顾她饮食的重任就落在了绿萝的身上。

绿萝端了五个菜两个汤放在桌子上,高兴地拍了拍手掌:“大功告成!姑娘快出来看看,小公子爱不爱吃。”

天色晚了,沈潆有点看不清书上的字,听到绿萝的声音,就把书放下,走到外间。荤素都有,色彩缤纷,香气扑鼻,简直比她以前在宫里的御厨还会做饭。

沈潆坐下来,刚要动筷子,裴延就从外面进来了。

“侯爷回来了。”沈潆要起身,裴延压了压手,坐在她的身边。

易姑姑连忙添了一双碗筷,裴延看沈潆不动,说道:“你先吃吧。”

沈潆知道他胃口大,这一桌估计都不够他吃的,他是想等她吃完了再吃剩下的。

“你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沈潆轻声埋怨道。

裴延叹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兀术还没有找到。宫中的锦衣卫和禁卫也都出动了,只不过为了避免造成百姓的恐慌,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暗中调查。别的我不担心,就怕他遭遇什么不测,无法向鞑靼交代。”

大业和鞑靼好不容易停战,如果因为四王子出了差池而再度开战,受苦的都是老百姓。

沈潆问道:“四王子就在京城,怎么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侯爷都是在何处寻四王子的?”

“酒楼食肆,京中的市集,凡是热闹的地方都找过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沈潆想了想说:“如果侯爷是四王子,按照他贪玩的个性,到了大业最繁华的都城,会去酒楼和食肆这样的地方吗?就算去,也不会留在那里太久。四王子应该在一个有吃的,有住的,重要的是有乐子的地方。侯爷想想会是哪里?”

沈潆的话提醒了裴延,他一拍掌,捧着沈潆的脸用力亲了一口:“嘉嘉,你真不愧是我的小诸葛。你先吃饭,我再出去找找!”

沈潆还没反应过来,裴延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易姑姑无奈地说道:“这个四王子也真是的,明知道自己身负使命,还跟个孩子一样消失,让一大帮子找。又不是小孩玩的过家家。”

沈潆一边吃饭一边想,事实应该不是如此。他若一心玩乐,大可不必揽出使的活计。反正他贵为王子,也没人能逼他做不愿意的事情。他既然来了大业,便不会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可能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有机会,她还真是想见见这位有趣的四王子。

那头青峰刚回房间,连凳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被裴延叫了出去。

“爷,怎么了?”他问道。在外面跑了一天,实在有点累了,嗓子冒火,声音干哑。现在要是那个劳什子的四王子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杀人。

“我们找的方向错了。”裴延说道,手里还拿着京城的市坊图,“不要从酒楼和食肆里找,从赌坊和青楼这些人多热闹,昼夜不休的地方找。你吩咐下去,人手一张画像,让他们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进去,不要打草惊蛇。兀术狡猾得很,一旦看见苗头不对,肯定又会溜了。”

青峰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抱怨:“这个四王子到底有没有责任心?作为使臣,他好好地呆在四方馆里不行吗?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全程搜找。”

裴延总觉得兀术此次进京好像有别的目的,只是暂时看不出来这个目的是什么,对大业的将来会不会有影响。他跟兀术的关系,非敌非友,自认并不是非常了解他,所以找起来就像大海捞针。幸好沈潆点拨,否则他现在还找不到重点。

青峰带着一队府兵出去,寻找几家大的的赌坊。裴延自己则带了另一队人马,开始从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开始寻找。他知道自己一露脸兀术就会知道,所以挑了街角的一家酒楼,让人散开,自己上去等着。

从这个酒楼的二楼,可以看见那条街的灯火比别的街市要暗一些,很多店门前的店招都是用竖排的红灯笼写的字。其中最惹眼的,就是“歌月坊”那三个大字。

裴延对这家青楼略有耳闻,最有名的不外乎两件事,一个是贵,有人一掷千金,一夜倾家荡产。一个是风雅,里面的姑娘不仅长相各有春秋,男人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种,而且各个身怀技艺,好一点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次一点的也会吟诗作对,行个酒令。

据说最早歌月坊只是十几个姑娘撑着一个不大的门面,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就买下了左右的院子,成了如今的规模。背后的东家也是几经易主,现在具体是什么人在经营,裴延也不知道。他虽然对这些事时有耳闻,但因从未踏足过风月场一步,也不算十分了解。

此刻歌月坊内,正歌舞升平。一楼大堂人满为患,看台上花团锦簇,几个西域的舞娘正在卖力地扭动腰肢,舞裙的式样大胆,眼神勾人,引得台下阵阵的喝彩声。

二楼的雅间是给寻常客人留宿用的,他们出高价就可以选个喜欢的姑娘,只要姑娘愿意,便可以共赴春宵。而这座仅仅两层的楼,不过是起个抛砖引玉的作用,并不是歌月坊的中心。

从大堂的一道侧门,经过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会来到一个犹如江南庭院的建筑。这里的隐蔽性很好,风景宜人,招待的客人就是朝中的权贵了。

假山上的一座小楼里,蓝烟靠着栏杆,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欣赏月色下的湖光山色,神情怡然自得。一个人站在她的身后说道:“裴夫人,现在你可以说说,把我引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吧?”

此人正是裴延四处寻找的兀术,他穿着汉人的服饰,但出众的外貌还不是不便于隐藏身份。

蓝烟轻摇着团扇,莞尔:“四王子对京城有什么看法,对我们大业的皇帝又知道多少?”

“我干嘛要回答你?”兀术反问道。

蓝烟也不以为意,旋转着扇子的柄,说道:“当今天子生性多疑,你们多开互市的要求也好,各退十里的条件也罢,都不会得到他的认可。他派来跟你们谈判的官员,都是些不熟悉鞑靼内务的京官,跟他们说话,更是如同牛嚼牡丹。四王子就不担心吗?”

兀术满不在乎地说:“不同意便不同意吧,反正我们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只要双方停战,百姓得以喘息,鞑靼也能换得过冬的粮草和物资,我们也没别的要求。我就当来大业玩一趟了。”

蓝烟摇头,站了起来。她的个子不高,人也很纤细,兀术却莫名地有点害怕她。一个女人独自撑着这么大一家青楼,还能汇集京中的名流,绝对不简单。更不简单的是,她有办法把消息递到鞑靼的王庭,诱他到歌月坊来,还知道怎么才能从重重守卫中逃脱。

“四王子恐怕不太了解我们这位皇上的野心。”蓝烟轻柔地说,“他现在停战只是因为福建和浙江的水寇让他焦头烂额,把他给绊住了。等南边平定了,他腾出手来,下一个就是要对付鞑靼。”

兀术露出一脸不信的表情:“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他想打鞑靼,有那么容易吗?”

“四王子不信?靖远侯这些年镇守西北,虽说让你们鞑靼不能南下一步,可他也没有侵占过你们的一寸土地,这已经引起了皇上的不满。皇上不满西北军唯靖远侯马首是瞻,几次三番想要拿回他手里的兵权,可都失败了。现在,他们君臣之间只是表面平和,但这平和维持不了太久。我们中原有句话叫一山不容二虎。”

兀术摊了摊手:“可我不明白,这跟鞑靼有什么关系?”

“一旦靖远侯从西北撤走,皇上派去新的大将,他还会守着大业的领土,不侵犯你们一步吗?你们鞑靼的王庭刚经历大战,元气大伤,而且你王兄的性子,你最清楚不过。如果大业大兵压境,他能组织有力的抵抗吗?”

“你是说,皇上当初故意引导靖远侯帮我王兄,为的就是将来攻打鞑靼?”兀术惊道。的确,大业发动战争的话,换了他的二三两位王兄,他一点都不担心。但如今的汗王……

蓝烟的眼中仿佛跳动着一团火焰:“皇帝有野心,也有抱负。他想建立不世功勋,开疆拓土,青史留名。所以他无情无义,步步算计,铲除他登基路上的一切障碍,只为再没有人能挡着他施展拳脚。而谁挡他,谁的下场就是死。”

兀术浑身一凛,大业九王夺嫡的事情他听说过,无比惨烈,而当今天子是最后的赢家。他们这些人跟皇帝玩心思,只怕都不够看的。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蓝烟摆了摆扇子:“四王子,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四王子想要鞑靼和大业相安无事,就得设法保住靖远侯。而我们的目的是基本一致的。”

兀术实话实说:“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做,也无法信任你。”

蓝烟不在意:“找你的人来了,我会派人送你出去,再设法联络你。不过你见我的事,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为了你好。至于其他的,你好好看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会明白了。”

兀术头一次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一个人,不知道她什么来历,不知道她是什么目的,也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但莫名地,可以从她身上看出一种由悲伤和仇恨交织起来的力量,这让她变得很强大,强大到令人信服。

蓝烟让小倌儿送兀术出去,兀术刚走了几步,就被裴延的人拦住了。兀术被带到裴延的面前,裴延已经喝了一壶茶,桌上散落着剥开的花生壳,还有几盘打发时间用的零嘴。

裴延让其他人退下去,抬头看着兀术:“你到底想干什么?知不知道京城里有多少人在找你?你别跟我说,你到大业来就是为了看女人,找乐子,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

兀术坐在裴延的对面,顺手就拿盘子里的花生吃。裴延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背:“吃什么吃!”

“哎哟,疼啊!”兀术捂着自己的手背,嗷嗷直叫,“那个四方馆跟大牢差不多,里头的守卫跟牢头似的,整天盯着你,恨不得在你身上看出个洞。换了你,你愿意跟好看的姑娘呆在一起,还是跟他们在一起?”

“你没住过四方馆还知道里头怎么样?”

兀术剥了个花生,仰头一抛,顺利接住。:“我的耳目可是很多的。你别以为在大同把我的那些亲兵给关起来,我就聋了瞎了。这么晚了,你何必亲自出来找我。”

“我明日要进宫,若是今日找不到你,怎么向皇上交差?”裴延横了他一眼。

兀术想起蓝烟的话,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说,你跟你们皇帝的关系,怎么样?找不到我的话,他会为难你么?”

裴延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兀术被他看得后背阵阵发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不过就是好奇问问罢了。”

“别想套我的话。我们之间还不到无话不谈的关系。”裴延起身,头也不回地说,“你回四方馆好好呆着,若是把皇上惹恼了,不止是你,整个鞑靼都得跟着遭殃。你现在代表的是你的国家,不要儿戏。”话说完,他人已经到了楼梯的拐角,直接下楼去了。

马上有两个穿着普通服饰的男人走上来,俯身行礼,表示由他们送兀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