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笑了一下。虽说身份和立场完全不同,但他还是善意地提醒了自己。这个人虽然拦住了鞑靼的大军,把大业的西北守得固若金汤,鞑靼国内想要杀他的将领和勇士不知道有多少。站在兀术的角度,也不应该喜欢他。

可他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加上一身正气,真的很难让人讨厌。其实就算没有蓝烟,如果大业的皇帝想要除掉这个人,兀术觉得自己也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他真的很想知道,那位裴夫人到底在算计什么。

在后台看到大佬们留言,好开心,觉得自己不像是唱独角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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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皇帝将暂停朝政半个月的事情一下子传遍京城,人们纷纷猜测,一向勤于政事的皇上为何会忽然转了性子。偶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不敢声张。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多嘴,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裴延被皇帝指派与鞑靼的使臣团议和,表面上看起来,是皇上重用靖远侯。和谈第一日,鞑靼方面提出了在边境多开互市。并且如今两国的国境线都驻扎有军队,为两国修好,他们还建议将军队各退五里,好让百姓自由地生活。

在裴延看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就算经过这次争夺汗位之战,鞑靼元气大伤,他们的骑兵仍然有不俗的战斗力。与民休息,增加边境人口,就不该再随意起战事,军队各自后退,就不容易产生摩擦和冲撞,对当地的百姓也有好处。

他把鞑靼的意思转达给裴章,却被一口回绝。他又据理力争,但是裴章不听,直接打发他回去了。

裴延回到府中,把青峰和昆仑叫来,说了今日的事。

青峰道:“皇上好奇怪,他既然没有和谈的诚意,又为何要侯爷接待鞑靼的使臣?这不是陷侯爷于不义吗?”

昆仑闷声道:“也许皇上一早就打算为难侯爷。”

裴延也隐隐有这种感觉。和谈本就是为了修好,如果皇帝表现出可以商量的态度,那么一切都好办,大不了就是大业也提出条件,可以换得些好处,换的双方皆大欢喜。

但事实并非如此。

“爷要不去问问沈姨娘?也许她知道。”青峰建议道。原本他觉得男人的事情跟一个女人说不上,但沈姨娘入府以后的种种表现,都证明这个女子足够聪慧,与旁人不一样。也许她可以解开侯爷心中的疑惑。

裴延摇头,他想让沈潆好好安胎,不想拿这些事去烦她。他跟青峰和昆仑说完,直接去了延春阁。沈潆正在跟绿萝商量一品甜点的做法,主仆四个人在屋里有说有笑的。好像无论是刚入府时候的逆境,还是现在的顺境,她永远都泰然自若。

这方面,裴延自觉比不上她。

“侯爷。”易姑姑最先看到裴延,立刻行礼。

红菱和绿萝也跟着行礼,沈潆想站起来的时候,裴延压着手道:“你坐着,早就说过不用多礼了。”

沈潆便没动弹,只是看了裴延的神情,便说:“看来侯爷今日跟鞑靼的使团的谈判并不顺利?”

她一语道破。

易姑姑带着两个丫鬟退下去,让他们可以好好说话。裴延叹了声:“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怕你烦心。”

沈潆不以为意,笑道:“侯爷说这话就见外了。你若愿意说给我听,我自然是想听的。说不定还能帮一帮侯爷。”

裴延便把今日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沈潆听完,问道:“皇上没有告诉你,他想要达成的条件是什么吗?”

历来双方和谈,被派去谈判的官员事先都会得到皇帝的授意,知道谈判的底线在哪里,或者皇帝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可是皇上只派裴延去跟鞑靼的使臣团谈判,其它的根本提都没有提,这就很奇怪了。如此,裴延如何能够完成和谈的任务?

裴延久经沙场,对打仗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但这些文官的道道却不在行,明显缺乏经验。

沈潆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微微皱起,认真思考。双方刚刚停战,虽然几年下来,都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但边境时有摩擦,不能算是太平。鞑靼派使臣团来,还让四王子带队,明明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

可裴章却似乎不买账,有别的打算。他惯用的伎俩就是一旦想对什么人动手,明里不动声色,让那人自己犯错,然后顺水推舟地除掉他。

当初他的几个皇兄都是被这样不动声色地除掉的。

“侯爷得防着皇上。”沈潆说道,“鞑靼使臣团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除了公开场合的见面,你跟四王子私下还是保持距离为妙。我总觉得这半个月会有大事发生,你一定要小心应对,千万不要让人抓到什么纰漏。皇上对鞑靼的态度,你也不要多管。”

“你的意思是,皇上可能根本不想让他们走?”裴延皱眉问道,“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沈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下抓住裴延的手,握得很紧。

这只是她的猜测,更深的东西她根本不敢想。

“侯爷答应我,无论皇上做什么,您都不要反对,更不要有所行动。这是为你好。”

裴延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做的后果,但看到沈潆灼灼的目光,他没办法拒绝。气氛有点凝滞,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裴延先开口,打破僵局:“我今日在宫里看见霍六了。他兴高采烈的样子,好像急于去邀功。身边有个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人,看衣裳像是风月场里看门的。”

沈潆听到风月场,莫名地想起了蓝烟。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如果让裴章知道蓝烟还活着,绝对不会放过她的。沈潆决定让人去歌月坊报信。

她跟蓝烟的交情也不算过命,只是当初裴章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她身为裴章的妻子,一国的皇后却没有劝过一句,心中有些愧疚。

何况蓝烟只是个女人,男人的争斗牵连到她,何其无辜?沈潆想到,如果当初输的是裴章,自己的下场还不知如何,就有几分心有戚戚焉。

她借口到厨房看绿萝烧菜,把易姑姑叫到廊下:“李福家的面生,你让她去歌月楼报个信。”

“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易姑姑不解地问道。

沈潆不愿多说:“你就让他们转告东家,看看楼里是不是丢了什么人。这样说就可以了。”

易姑姑点了点头,转身去办了。

沈潆看着易姑姑离去的背影,抬头看了一下万里无云的蓝天。但愿她只是多想,蓝烟不是来找裴章复仇的,而裴章也不会知道蓝烟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

没过多久,正在自己房中下棋的蓝烟接到沈潆的报信,微微愣了一下。

“是什么人跟你说这些的?”她问道。

在屏风外面的报信人摇了摇头:“那婆子看着眼生,问她是哪个府里的,她也不肯说,只要小的告诉您这句话。”

“去叫管事的查查楼里到底少了什么人。”蓝烟放下一颗黑子,黑子立刻就形成了包围白子之势。

那人听命离去,没多久,前面的管事就亲自来禀报:“夫人,不好了,前头的确有个看门的龟奴不见了。说昨天霍六公子来,偷偷拿着一幅画像到处问,我们也没注意。谁知他趁人不备,把那个龟奴带走了。”

蓝烟问道:“那个龟奴都知道什么?”

“他只是个看门的,倒是他见过宫里那个御药房的人,还跟他说过几句话。”

蓝烟捏着棋子,狗皇帝果然没有放心,居然想到让霍六公子这么个草包当探子,以致他们大意地忽视了这个人。而今天来报信的人,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这人跟宫里有联系,好像知道她要做的事,或者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会派人来提醒她。

这比应付狗皇帝更让她后背发凉,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当年没死的不仅是她,还有别人?

“不用管那个龟奴,我去京郊避避风头,这里交给你们了。”

歌月坊上下,除了蓝烟的心腹,其它人并不知道东家是何许人。这些心腹是蓝烟特意挑选的,多跟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不会出卖她。只要蓝烟不在这里,就算锦衣卫来了,也查不到什么痕迹。像她这样的人,整日站在刀尖上过日子,是不会轻易把弱点暴露给敌人的。

只是裴章比她想得城府更深,更难对付。

她原以为一个小小的典药,他也查不出什么明堂,没想到顺藤摸瓜,竟找到这里来了。

*

霍文进带着冯淼和一队锦衣卫冲进了歌月坊,里头的姑娘和客人四处逃窜,都被他们抓了起来,有几个客人冯淼还十分眼熟,只装作没看见。

霍文进窝囊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很风光,对左右说道:“锦衣卫办案,你们乖乖配合,就不会伤你们性命。”

过了会儿,一众人等都被押着跪在地上,楼里的姑娘在一边,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在一边。冯淼将画像抖开,问道:“谁见过这个人?自己站出来,其它人就可以离开了。”

地上的人纷纷抬头,仔细看了看画像,多数都摇头。

霍文进狐假虎威地说:“有人招认这厮经常来这里,我不信你们没有人见过!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冯淼侧头看了他一眼,很烦他插话。但鉴于他的身份,没有发作。

“没有人说,我就把你们都带回去盘问了。”冯淼说道。

众人连连喊冤,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进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的。何况这里还有几个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传出去或者被家里知道了,以后还能在皇城根下立足吗?

这个时候,跪在人群最后一个不起眼的姑娘,怯生生地说:“他,他是来找我的。”

冯淼看了看她,又看向霍文进,不是说那个典药在歌月坊没有相好的姑娘?那这姑娘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霍文进也觉得意外,但想到没有人敢主动招惹锦衣卫,还是得把这个姑娘带走好好问一问。

“把她带过来。”冯淼示意手底下的人过去,将那姑娘架起来,带到一旁的房间去了。据这名姑娘所述,那名典药来歌月坊找她喝酒,常述自己人生不得志。说本来父辈是在某个王府里谋事,他也有份挺好的前程。后来那位王事败,父死,他也受到牵连,最后沦落到在太医院底下的御药房做事。他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

这说辞听起来,倒也没什么破绽。

冯淼突然问了一句:“这人是个左撇子吧?”

那姑娘一怔,小声回道:“常看他拿左手端酒杯,是不是左撇子就不知道了。他来找奴家也只是抱怨居多,从不过夜的。”

冯淼挥了挥手,让那个姑娘出去了。

霍文进一直在旁边听着,觉得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过如此,三言两语就把人放走了,着急道:“大人,您就这么放她走?如果她说谎呢?应该再问问清楚的。”

冯淼不急不忙地说道:“她是说谎。因为她根本不认识那个典药。”

“啊?”霍文进一下没反应过来。刚才冯淼是诈她的?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对方十分狡猾,藏得很隐蔽,竟然还能唆使人出来顶包,想必是知道我们要来,早做了准备。今日扣着她也没用,先收兵。”冯淼站起来,“我会派人继续盯着这里。”

霍文进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难怪这家伙能从布衣一直坐到现在的位置,甚至在堂兄冯邑出事以后,还能得到皇上的重用,果然是很厉害。

锦衣卫又装腔作势地搜查了一会儿,将楼里每个房间翻得一团乱,然后才撤走了。歌月坊今日遭此变故,无法再做生意,就将客人陆续都送走。

事后,等那姑娘找到管事,对他说:“恐怕奴家没骗过他们。尤其是那位锦衣卫指挥使,一个问题就把奴家问倒了。”

管事的点了点头:“辛苦了,我会转告东家。”

现在看后台真的有种悄咪咪的感觉,莫名地诡异,但是又好心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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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天气越发炎热,沈潆的小腹已经微隆,逐渐感受到肚子里的小生命在茁壮成长。可她的食欲不好,精神也不振,为了不让府中上下担心,就让易姑姑她们瞒着,连裴延也不知道,只偷偷请了一个大夫来看。

大夫诊过脉之后,问她:“您这可是有些思虑过多啊。有身子的人切忌多思多想,否则也会影响腹中的胎儿。”

沈潆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

鞑靼的使臣团到京城眼看已经十日了,裴延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夜里很晚才回来,躺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事重重,她都知道。后来怕影响她休息,他晚归的话,就直接睡在前院了。

她知道和谈进行得并不顺利,对方想要的条件大业一样都不答应,还在拖延时间,裴延夹在中间,就像被放在火上慢慢煎熬一样。原以为迎来了使臣团就会换来两国边境的太平,可事实是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她从前自认为很了解裴章,但是近来越发看不懂他。如果是她设想的那样,他是要主动挑起战争?可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大业和北边的民族争斗了百年,从来没有哪一方取得过完全的胜利。

何况现在福建的水寇未除,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裴章不应该这么做。不了解他的意图,就无法帮助裴延。

她脑子里每天都被这些事塞满,思虑不可能不多。

大夫开了一副安胎的药就离开了。

易姑姑端了一杯水给沈潆,说道:“姑娘心里有事,不愿意跟我们说,我也不能勉强您。只是怀孕的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头胎若伤了身,今后可就难了。”

这些道理沈潆都知道,何况她是活过一次,经历过一次的人。

“歌月坊那边是不是被锦衣卫查了一遍,但什么都没有查到?”沈潆又问道。

易姑姑叹了声:“姑娘……我刚刚的话您是不是没有听进去?别人的事,不该您操心的,就不要管了。歌月坊的人跟您交情又不深,若他们招惹到了天家,您也无能为力。”

沈潆抬起手:“好好好,我不问就是了。”

易姑姑扶着沈潆到屋里,让她好好休息。

沈潆躺在床上,原本没有睡意,只是发呆。后来窗外起了点风,徐徐的微风吹着,稍微解了暑热,她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时分,她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好像是青峰的声音。

“侯爷今日恐怕要晚归,不到后院来了,他吩咐你们好好照顾沈姨娘。”

易姑姑问道:“出了什么事?”

青峰迟疑了一下才说:“侯爷没出事,是鞑靼的使臣团出了事。鞑靼的人不满和谈没有进展,想要擅自离开京城,被四方馆的守卫拦着。双方发生冲突,还动起手来,他们杀死了几个守卫。现在事情闹大了,鞑靼的人已经被禁卫全部带到宫里去了。”

“怎么会这样?”易姑姑捂着嘴道。

青峰摇了摇头,叹气:“也不是今日就有冲突了。之前四王子就跟侯爷说过很多次,四方馆的守卫看他们跟看犯人一样。无论使臣团的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吃饭睡觉,也都有人看着。鞑靼的人生性彪悍,不喜束缚,心中早就不满。加上皇上的态度不冷不热,这才酿成了今日的祸事。我不同你说了,还有事要做。”

“你自己多加小心,也让侯爷小心。”易姑姑叮嘱了一句。青峰点头,然后就风尘仆仆的走了。

屋内,沈潆在床上坐了起来,手轻轻握成拳。裴章想干什么?竟然将整个使臣团都扣了下来,如果消息传回鞑靼,鞑靼的人能咽下这口气吗?哪怕现在的汗王再不好战,事关国家的尊严,双方也注定无法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或者裴章只想摧毁裴延跟鞑靼之间建立的信任,然后再顺理成章地找机会换掉他?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口想要叫易姑姑进来,肚子忽然传来轻微的疼痛感。她赶紧用手护着肚子,歪倒在床上,连连喘气:“孩子,孩子你没事吧?”

易姑姑听到动静,快步走到屋里来,扶着沈潆:“姑娘,您怎么了?”

沈潆额头上沁出汗水,静静等着那疼痛过去。她心中涌起一丝恐慌,记得当年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只是那时候的疼痛更加剧烈,有个东西像要撕裂她的身体出来,最后孩子没有保住。

易姑姑一边安抚着沈潆,一边说道:“姑娘是不是听到了青峰说的话,又多想了?”

沈潆等到疼痛过去,抓着易姑姑的手臂:“我怕侯爷做傻事。你赶紧让红菱去沐晖堂告诉大夫人,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得到宫中的消息,或者让人给侯爷传一句话,让他千万不要跟皇上作对。”

易姑姑扶着沈潆躺好:“好,我这就去。姑娘不要再想这些事了。”

沈潆听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快去。”

*

皇帝不上朝,但也没有闲着,而是把日讲官叫到寝宫里来,每日仍然开经筵讲席。今日的日讲官是位翰林学士,手底下带着李从谦等人。李从谦中了探花之后,被分到了翰林院,今日有幸跟着上官去皇帝面前露露脸。

殿试的时候,他见过前朝三大殿的宏伟壮阔,没想到内廷的建筑规模同样令人叹服。难怪人人争破头要做帝王,站在这样至高无上,常人难以企及的地方,俯瞰整个天下,人生的价值仿佛都不一样了。

他们走到明德宫外,内侍进去通传,然后传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进去。

裴章坐在暖阁的炕上,穿着一套青色的燕居常服,头戴翼善冠,人似乎清瘦了不少,但精神仍然十分硬朗。

“臣参见皇上。”翰林学士和李从谦行礼。

裴章侧头,看见翰林学士身边的李从谦,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李从谦受宠若惊,连忙道:“微臣今日当值,翰林学士便点了微臣一起来旁听。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裴章将桌上的四书五经都推开,说道:“今日不讲儒家经典,就讲一讲大业的堪舆图吧。”他说完,大内官就让几个内侍把一幅宏大的堪舆图挂在墙面上,大业的山水和疆域,一览无遗。

裴章坐着不动,问翰林学士:“你知道自开国以来,大业领土是如何变化的么?”

翰林学士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他精通儒家经典,怎么知道皇帝要考这个?他可是一点都没有研读过,只能道:“臣该死。

裴章露出失望的神色,这时候旁边的李从谦说:“臣倒是读过一些,臣来给皇上讲讲吧?”

裴章点头,李从谦就从地上爬起来,站在堪舆图前,讲到:“前朝统治下的疆域和如今疆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北方。如今整个贺兰山以北,都是鞑靼的领土,而鞑靼的祖先就是前朝统治者的后人……”

李从谦侃侃而谈,裴章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朕的父辈,祖辈已经让前朝的后代在北境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还无人出手将它拿下。看来,先祖未竞之事,要朕来完成了。”裴章忽然说道。

李从谦愣了一下,谁都知道如今鞑靼的使臣团还在京中,正是为了两国的休战而来。皇上这话的意思是,大业和鞑靼早晚还是要开战?

这时,大内官匆匆走到裴章的身边,对他耳语了一番。李从谦不由得停下来,看到皇帝的神情不对,知道有大事发生。

果然,裴章对李从谦说道:“朕还有事,今日先讲到这里,你们都退下吧。”

李从谦和翰林学士告退。翰林学生不满李从谦抢了自己的风头,导致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白白浪费了面圣的机会。李从谦却不以为意,他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否则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退出大殿的时候,李从谦看到裴延站在外面,就和翰林学士一起朝他行了个礼。

从裴延身边经过的时候,李从谦弓着身,小声道:“侯爷此时可要懂得明哲保身啊。”

裴延低头看了他一眼,他已经从自己面前经过,跟着翰林学士一道走了。

在大同的时候,裴延就听说李从谦以前是在街上摆摊子,替人代写书信,外加算命的。算命这种东西,多是江湖骗子的手段,做不得准,只是有些人洞若观火,便会让人觉得很准。

裴延不知道李从谦为何要好意提醒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为鞑靼的使臣团出面。纵然如此,他也无法完全置身事外。是他向鞑靼发出的邀请,对方也是满载诚意而来。变成这样的结果,他也有责任。

大内官带裴延进去,裴章仍然坐在炕床上,望着那张堪舆图出神。他的身子骨自己清楚,也许只有十年了。

在那漫长的被压制的岁月里,他并不是装出的怯弱,害怕以及惶恐。他是真的每日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他殚精竭虑,孤注一掷才换得了皇位,看似最大的赢家。可他的精神和身体也在那样的环境下损耗过大,本来寿数就短于常人。

之前因为有皇后撑着,他尚且能够精神满满。皇后一去,支撑他的主心骨好像就被抽去了,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地崩溃,速度快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就算没有那个人在后宫的香里动手脚,他的身体也不足以让他多生几个孩子了。所以,这最后的十年,他一定要做些什么,好让他唯一的儿子能够顺利地登上皇位。

裴延进来行礼,裴章收起思绪,直截了当地问道:“四叔是为了鞑靼的事来的?”

“皇上,臣听说锦衣卫把鞑靼使臣团的人尽数带走,此事就算要追究,也只应当追究杀人者,为何要牵连无辜?”

“四方馆的那些守卫,他们又何其无辜?不过是尽职尽责,就死于非命。朕是皇帝,自然要为朕的子民讨一个公道。”裴章淡淡地说道。

裴延到:“可是……”今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延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似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四叔觉得鞑靼会不堪其辱,犯我边境?那正好,朕也想知道,四叔推上汗位的人,是否让四叔看走了眼。”

裴延怔住,喉咙仿佛被人捏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裴章下了炕,慢慢走到裴延面前。他没有裴延高,也没有裴延壮实,但他身上的帝王之气,还是压得裴延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俯下头。

裴章的声音很轻,凑到裴延的面前说道:“朕原本打算让鞑靼王庭大乱,随他们兄弟斗得你死我活,等他们元气大伤后趁机出兵,一举攻占鞑靼的王庭,将他们这群前朝的余孽彻底驱逐出北境。四叔却认为,如今的汗王不好战,让他继承汗位对双方都有好处。那我们就来看看,知道使臣团被朕扣押之后,这位不好战的汗王会如何处置。”

裴延抬头,看着裴章轻笑的神情,一股气血上涌,说道:“两国交兵非同儿戏,不能草率为之!连年征战,大业也是兵疲马乏,现在并不是挑起战争的好时机!何况……”

裴章打断他:“四叔是真的为了国家着想,还是因为与鞑靼汗王和四王子的私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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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裴延呼吸一窒,连忙跪在地上:“臣对大业的忠心,日月可表。”

裴章俯瞰着他,冷冷道:“朕知道四叔忠心,不过四叔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朕才是皇帝。”最后四个字,他说的很重,好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裴延的脊梁上。

裴延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自己的性命,靖远侯府上下那么多条人命,都攥在他手里。他的确想帮兀术一行人,如果这是在西北,他还能想想办法。可是京城,绝不是他能做主的地方。

“臣知错。”裴延抱着拳头说道。

裴章负手转身,慢慢地坐在榻上。他近来怕冷又怕热,虽然休养了半个月,补药也吃了不少,但是几年累积下来的病灶,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好的。只不过在这些臣子面前,他不能露出一点端倪罢了。

“你回去吧。”裴章淡淡道。

裴延行礼告退,他走出大殿,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全是红彤彤的指印。刚才有一瞬,他从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无论他如何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同袍,手底下的将士,甚至是西北地界上的普通百姓,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他永远卑如蝼蚁。他想要守护的,想要做的,都是笑谈。

裴延慢慢走出皇城,神情严肃。他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但第一次好好地审视它。夕阳的余晖洒在所有的建筑上,琉璃瓦散发出犹如金秋的麦穗一般鲜活的黄色。人的影子在石板路上被拉得很长,可这样一个孤单的影子,在恢弘的宫宇和高耸的城墙面前,显得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