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她还在皇城内?”裴章扯了下嘴角,“只怕这会儿人早就出了皇宫,不知去向了。这宫里,恐怕有接应她的人。”

大内官说道:“小的这就去查。”

之前御药房发生了偷换香料的事情以后,锦衣卫和禁卫的人都换了一拨。可是没多久,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场的三个人都难辞其咎,深感惭愧。

“都下去吧。”裴章疲惫地挥了挥手。

大内官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谁也不敢多说,弓着腰退了下去。

裴章独自坐在炕床上,再看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心境已经与刚才大不相同。他一拂手,将所有棋子都扫落。他原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裴延打败,可没想到太过轻敌,反而落在了下风。

他轻轻地笑了笑,复又恢复自信从容。纵然是逃了又如何?一顶通敌卖国的帽子扣下去,只怕裴延就算能回大同,也师出无名,没办法与他光明正大地一战。

*

此时在蒹葭宫中,徐蘅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凝视着他熟睡的容颜。之前皇帝将小皇子送到太后宫中寄样,她虽然心有不甘,但不敢显露半分,静待时机。

如今太后被幽禁,这个孩子自然顺理成章地回到她的身边。她生的孩子,凭什么要挂在已故的皇后的名下,让太后抚养?她以前安分听话,与世无争,尽力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到头来也不过换得一个母子离散的下场。

到了现在,她已经彻底清醒了。身在帝王家,的确不需要任何的真心,只需要生存。

她对屏风后面的人说道:“我都知道了,这里你不要久留,还是快走吧。”

那人悄无声息地离去。

接着,女官从外面走进来,凑到她耳边说:“娘娘,玉屏已经出宫了。”

徐蘅毫不意外:“派人跟着她,一定能找到沈潆的下落。记住,千万不要暴露行踪,知道地点以后,回来告诉我。”

女官点了点头,又说:“那个派去太后身边的嬷嬷被皇上查出来,已经被杀了。不过她没把我们供出来,娘娘放心。娘娘可是一早就知道,事情败露,皇上会龙颜大怒?”

徐蘅没有说话,只看了女官一眼:“不要多问。”

女官连忙低头应是。她自徐蘅入宫便一直近身伺候,觉得娘娘近来越发不一样了。以前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无欲无求,还以为是个与世无争的主子。生下小皇子以后则完全变了一个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为母则刚吧?

女官出去以后,徐蘅把小皇子放进摇床里,轻轻地推动,哄他入睡。她跟太后都知道皇上对嘉惠后的感情,但她比太后更清楚,皇上是个多么无情的人。当年的永王和定王,后来的安国公都没有落得好下场。若不是父亲把她送进宫,她又恰好诞下了皇上唯一的儿子,徐家要成为皇子以后的依仗,皇上也不会对父亲委以重任。

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凉薄的,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更不懂的爱是什么。对于他来说,夫妻,兄弟,父母都不过是虚无的,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实的。他之所以放不下嘉惠后,对与嘉惠后相似的沈潆步步紧逼,不过是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失败。

他想保的人,最终没有保住,所以他耿耿于怀,却硬是要装出深情不忘的样子。

徐蘅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用过心,否则如今,应该会和太后一样,被幽闭在深宫之中。

太后当然是为了皇上着想,太后也不会容许再出现一个嘉惠后一样的女人,可以左右皇上的想法,会变成众臣攻击皇上的把柄。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她要保自己的儿子。可她忘记了,她的儿子是皇帝。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绝不容许任何人来挑战他的权力,包括他的母亲。

徐蘅就是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利用了太后,成功将儿子夺了回来。从今往后,这后宫之中,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她。只有她站得稳,立得住,才能给她儿子一切。

“娘娘,徐都督来了。”女官在门外说道。

徐蘅把奶娘叫来,她们将摇床抬到暖阁里去了。徐蘅在主座上,屏退左右,华丽的宫装和珠钗环翠把她衬托的无比高贵。她很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没逢年节,邻里的小伙伴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玩,而她只敢缩在家里。那个时候她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人上人。

所以当初她决定入宫,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那是天底下的女人最好的归宿。她跟皇帝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各取所需,所以她不会像嘉惠后一样,心念成灰,郁郁而终。

徐器近来行礼:“娘娘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父亲,我打听到皇上的身子似乎不好。”徐蘅坐在位置上说道,“您应该督促他早立太子,以免夜长梦多。”

徐器抬眸看了女儿一眼,近来她的眼中,开始有了野心,与从前那个淡然无争的样子,判若两人。

“如今并不是提立太子的好时机。鞑靼大兵压境,靖远侯叛乱,朝中大事不断,恐怕皇上不会考虑这些事。”他如实说道。

徐蘅却轻轻笑了笑:“是靖远侯叛乱,还是被皇上陷害?父亲今早去送他,想必是皇上属意的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徐器微微一怔。皇上下命令的时候,只有他跟冯淼两人在场,所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徐蘅轻描淡写地说道:“很难猜吗?皇上对靖远侯忌惮已深,此时还命他为主将,必定有猫腻。只不过他没想到靖远侯后面还有高人,反而顺利逃脱了。”

“你,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徐器觉得奇怪。不可能啊,他跟冯淼刚刚回宫,皇上应该也是才知道此事。

徐蘅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便转了话题:“皇上想故技重施,效仿先帝对付靖远侯之父的方法。可皇上毕竟不是先帝,靖远侯也不是他父亲。而且父亲不觉得,靖远侯有个厉害的帮手吗?皇上要除靖远侯,绝不是朝夕之间的事。”

这一点,徐器当然察觉到了。否则以靖远侯一个常年在边关镇守的人,怎么可能那么顺利地将家人全部转移,还能弄到□□营里秘不外宣的武器。

“娘娘的意思是……?”

“父亲别忙着帮皇上对付靖远侯,还是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先让皇上立元儿为太子。只有这样,我们母子才能在宫中立稳,父亲也才不用担心皇上迟早会对您下手。那安定侯府,如今是什么光景,父亲也知道的吧?”

徐器身子一僵,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日,裴章照常上朝,可是朝堂上不断有质疑他的声音。一部分朝臣认为,靖远侯如果要与鞑靼勾结,早在西北的时候就可以。事实却是,他戍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将鞑靼拒于国门之外,有目共睹。

另一种声音认为,这次鞑靼的大帮人马突然出现在京郊十分蹊跷,而冯淼的出现也太过凑巧。原本只是徐器和柴御史去送裴延,冯淼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恰好领着大帮人马赶到?更像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这么多年,锦衣卫作为皇帝排除异己,控制朝臣的鹰犬,早就引得朝臣不满。很多重臣甚至多番上书,要求皇帝削减锦衣卫的编制,都没得到回应。所以这次冯淼牵扯进来,朝臣多少都觉得皇帝有故意陷害裴延的成分。

再者,此次鞑靼发兵攻打大业,与以往师出无名不同,是因为赴大业的使臣团被刁难。他们目的不再与攻城略地,而在于挽回自己国家的颜面。

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裴章,几位御史更是直言皇帝冒进,言行有失。

兵部尚书出列说道:“皇上,当务之急是抵御鞑靼的大军。既然靖远侯无法去战场,您可想好了御敌的人选?”

“朕拟派徐都督前去领兵抗敌。”裴章绷着脸说道。

“臣以为不妥。”兵部尚书说道,“徐都督是锦衣卫出身,不擅长行军打仗,更没有与外族作战的经验。臣以为,魏老将军更加合适。”

裴章皱眉:“魏老将军年事已高。今次在福建抗击水寇,又受了瘴气。朕让他回京,是要他好好休养的。”

“皇上,鞑靼马上就要打到北直隶附近了,一旦徐都督吃了败仗,京城就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还是派经验丰富的魏老将军前去御敌吧?就算魏老将军力有不逮,其子也可随军为父分忧。”吏部尚书说道。

众臣纷纷附和,一致推举魏老将军,裴章也不能说什么。

等下朝之后,裴章在书房大发雷霆。他的身子,本就不易动怒,受了这番刺激,头疼欲裂。大内官连忙扶着他坐下来,递了水过去:“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裴章抬手按着额头:“岂有此理,之前他们要朕派裴延,朕便派了。这次又要朕派魏将军。几时朕调兵遣将都得听命于他们了?”

大内官劝道:“皇上,鞑靼此次来势汹汹,迫近京城。其他事可以缓缓,江山社稷不能开玩笑啊。几位大臣也是出自忠心,并非要诚心跟您作对。论实战的经验,徐都督确实比不上魏老将军。而且魏老将军刚打胜战,正是威望高涨的时候。”

裴章闭上眼睛:“可魏将军不是朕的人,这一功记在他的头上,总归是不舒服。罢了,此事暂且不提。只是今日朝堂上为何有诸多反对朕的声音?连柴御史都似帮裴延说话。”

大内官道:“小的也觉得奇怪,风向似乎一下子变了。几位大人,好像都有些生气的样子。莫非前几日潜邸着火的事情,他们知道了什么内情?”

如果皇帝强掳大臣的妾室被他们知道的话,那么诬陷裴延的事确实无法站稳脚跟,更像是两个男人争风吃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的打击报复。只是那件事十分隐秘,不太可能一夕之前,满朝文武都知道了。

*

沈潆在小村庄里住了几日,就跟着裴延到了保定。

保定离京城不远,方便探听消息。而且这是宋远航的势力范围,锦衣卫刚刚来查过,皇上未必能想到裴延他们敢大着胆子回到这里,所以暂时是安全的。

这回宋远航直接让裴延和沈潆住在自己的府中,对内只说是妻子的远亲来府上探望,小住几日,没有说他们的真实身份。裴延和沈潆在下人眼里,便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日,裴延和宋远航到书房里去商议事情,王倩如拿着做好的点心来探望沈潆。

沈潆正坐在罗汉床上做针线,看到王倩如进来,作势要起身。王倩如压了压手说道:“别,你快坐着吧!跟我还客气什么。”

她没让身边的丫鬟进来,自己端了点心放在案几上:“我做的,你尝尝,不是太甜。”

沈潆抱歉地说道:“在你们府上叨扰已经够麻烦了,还要劳你亲自照顾我。其实我只是没有胃口,你不用每日都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王倩如道:“跟我就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了。如果没有你跟表兄帮忙,哪有我如今这般的好日子,做点东西给你吃算什么?何况我也爱做这些吃的,有人欣赏,我就很高兴了。算算日子,你应该快临盆了吧?”她看向沈潆的肚子问道。

“应该就在这个月。”沈潆摸着肚子。近来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有时候她沐浴,都能看到肚皮起起伏伏的,越发期待与它见面。

“这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们经历这么多波折,它跟着你四处奔波,数次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王倩如笑道,“瞧着以后也是个做大事的。”

沈潆吃着点心,本来还想问问王倩如京城那边的情况,忽然有阵痛的感觉。她“啊”了一声,抓着王倩如的手臂,以为像往常一样,过会儿就没有了。可阵痛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一阵疼过一阵。

“你怎么了?”王倩如也有些慌了,“该不是要生了吧?”

幸好她早有准备,让稳婆提前住在府里。看到沈潆这样,连忙让丫鬟去把稳婆叫来看看。稳婆伸手进沈潆的裙子探了探,叫到:“哎哟夫人,快让人准备吧!这位夫人怕是要生了!”

上章还是莫名其妙被锁的,我一个字都没有改,所以大佬们不要觉得错过什么。

另外实在不好意思,我每次收尾的时候都会特别纠结。昨天死活写不出来,调整了一下,今天补上字数。

为了表示歉意,这章给大佬们发红包。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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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忽然之间乌云卷过来,噼里啪啦地下起雨。雨水砸在瓦片上,沿着屋檐落下来,微风一吹,细雨轻斜。

宋远航将支起的窗户关上,拂了拂沾湿的袖子,说道:“一层秋雨一层凉了。”

裴延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严肃。

宋远航说道:“哎,你别跟丧家犬似的,这胜负还未分嘛。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得对自己有点信心。再不济,还有个红颜知己相伴呢不是。”他乐呵呵的,开始泡茶。从茶罐子里舀了匙茶叶,放进茶壶里,注入热水,茶香气瞬间就盈满了屋子。

裴延觉得自己这个师兄总是过分乐观,从小就这样。如今这局面,不说输,至少也是困局,决计不到可以笑出来的地步。

“先喝杯茶。雨前龙井,我平时可舍不得拿出来。”宋远航递了茶杯过去。上回的事情以后,他对裴延热情到近乎谄媚的地步。

裴延接过,默默地喝了一口。

“有个好消息。据说皇上下旨通缉你,结果朝臣不同意他给你定的罪名。然后他又想让徐器去抵御鞑靼,但是又被劝阻,换成了魏老将军……就是你长嫂的父亲。皇上也不如意。”

“但他还是皇上。”裴延哑声说了这几个字。

宋远航叹了声:“你要跟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对着干,总得有个心理准备。何况他还不是个草包,是九王之乱最后的胜利者。这要搁在话本里,绝对是男主,人生赢家那种。”

裴延脸色一黑,宋远航轻咳了声:“说正经的,且等弟妹的身子稳了,你们回大同去,找个名目……”

他话还没说完,小厮就在外头说:“大人,大人!”

“没规矩!干什么大呼小叫的,没见我正在谈事情吗?”宋远航喝道。

“不是,是夫人的那位表亲,要生了!”

宋远航愣了愣,还没发话,裴延已经倏然站起来,用力推开门扇,走出去了。

后院沈潆的住处已经是一团乱。王倩如没生过孩子,除了屋里的稳婆,丫鬟婆子也大都没什么经验,全凭稳婆的吩咐办事。王倩如原本想留在屋子里帮忙,听到沈潆惨叫,吓得六神无主,直接被稳婆赶到了外面。

丫鬟和婆子拿着铜盆,捧着布和剪子,忙乱地跑进跑出。

王倩如攥着两只手,在房门前走来走去。她是真没见过女人生孩子,以前听说是半只脚迈进鬼门关,还觉得夸大了。可是刚刚见沈潆抓着枕头,嘴里咬着木棒,平日那么体面的一个人,又是眼泪鼻涕又是嚎叫的,狼狈不堪,真是看着都疼。

“夫人。”宋远航在老远就叫了一声。

王倩如抬起头,裴延已经风风火火地到了她面前,劈头盖脸地问道:“如何了?”

“刚刚我跟她说话,她忽然之间肚子就痛起来了。稳婆说是要生了。”王倩如回答。

沈潆又叫了一声,带着明显的哭腔。裴延皱眉,二话不说就要往屋里闯。

王倩如大惊,连忙挡在门前:“使不得!女子的产房,男子还是不要进去。我刚才在里面,什么忙也帮不上,被稳婆赶出来了。表兄是男子,更不方便了。”

宋远航没有裴延走得快,这时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人面前。他弯下腰,双手扶着膝盖:“是,是啊!你一个大男人,进去添什么乱!”

屋子里,沈潆手抓着软枕,只觉得那疼痛像是有钻子在钻着四肢百骸一样,极难忍耐。她以前见继母生孩子,还连生了两个,以为也没什么难的,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可轮到她自己,才知道本能是本能,疼是真的疼。

“好疼啊!”她忍不住叫出来,疼得要晕过去了。

“夫人再加把劲,可以看到孩子的头了。”稳婆坐在床尾说道。

她是想使劲,可是越使劲,那疼痛就越发剧烈。但到了这会儿,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唯一的信念就是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

“夫人,使劲啊。”稳婆还在自顾催着。她是见惯了女人生孩子的,强壮的,柔弱的,好生的,难产的,都见过。在她眼里,这不过是个拿钱的活计,不太会管当事人到底是痛苦还是难受。

沈潆弓起身子,重重地憋着一口气,想把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给顺利地排出去。可她马上脱力,瘫在床上,汗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能隐约看见门扇上的剪影,虚弱地喊道:“裴延,好疼啊!”

在门外的裴延听了,一把拨开王倩如,不管不顾地冲进了屋子里。

屋里的丫鬟和婆子都吓了一跳,也忘记拦他。裴延径自走到床前,单膝跪在脚踏上,握着沈潆的手:“嘉嘉,我在。”

沈潆闭着眼睛,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滚落。她真的很累,想就这样睡过去,但是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能睡。

“生完这个,咱们就不生了。”裴延的大手拨开她汗湿的头发,心疼地说道。

沈潆被他的话逗笑,心想生孩子又不是他说了算。照他那需索无度的样子,怎么可能不生了。可他在这里,粗糙的手传递着满满的力量过来,她好像又有劲了。

门外,宋远航和王倩如夫妻俩也是心急如焚。横竖裴延已经进去了,有他在,沈潆好歹能安心些。

宋远航年岁长,不似王倩如那般不知事。他是见过生孩子把自己命搭进去的。沈潆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恐怕挨不住疼。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还真不知道他那一根筋的师弟会做出什么事来。

最好是母子平安,也能了却大家的心愿。

不知过了多久,王倩如也忍不住要进去查看一下时,屋子里终于传来了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生啦,生啦!”稳婆由衷地欢喜,大声道,“恭喜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呢!”

她经验老道,知道大凡生了男孩,给的红封都是双倍的,能不欢喜么?

裴延从稳婆手里接过皱巴巴黑不溜秋的孩子,他眼睛还睁不开,声音像掐在嗓子眼里一样,“啊啊啊”地哭着。这么看起来,的确不算漂亮,可他的心,却莫名地软成了一滩水。这是他的孩儿,他的女人给他生的宝贝疙瘩。

他低头在孩子柔嫩的脸上亲了一口,把他抱到沈潆的面前。

“嘉嘉,我们的孩子,你看看。”

沈潆精疲力竭,但还是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胎发。

为人母的感觉很奇妙,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好像刚刚所经历的漫长痛苦,都变成了心口涌出的甜。

“给孩子起个名字吧?”沈潆温柔地说。

裴延想了想:“定字,如何?”

定,平定天下,定国□□。

沈潆点头,手放在孩子软糯的脸上,闭上眼睛:“我累了,睡一会儿。”

*

一个月过去,京城里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明德宫已经开始烧地龙,各宫也都开始供应炭火。

前方不断有战报传来。魏老将军领兵,势如破竹,鞑靼已经被赶回了开平卫,并上了议和书。

裴章手里拿着议和书,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器在旁说道:“皇上,这次看似鞑靼败了,投降议和。但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钱没有,要地也没有,提出来的条件不痛不痒,我们也占不到便宜。不知魏老将军到底是如何同他们说的,这样的议和书也敢递上来。”

这回去抵御鞑靼,本是十拿九稳的事,众人都知道鞑靼根本不可能吞下大业,不过是做个样子,找回点面子。这件功劳原本落在徐器的头上,半路却杀出个魏老匹夫,活生生把功劳抢去了,徐器心里自然有千百个不满。

裴章的手指扶着那宣纸面,问道:“西北那边可有动静?”

“谢侍郎在那儿坐镇,应该翻不出什么浪来。皇上英明,当时派谢侍郎去西北军,便是猜到了有今日吧?”

裴章不语。那时西北地动,沈潆和谢云朗都在大同,两个人应该见过。如果见过,谢云朗有没有可能把她认出来?要是认出来了,谢云朗会怎么做?

他们都以为他不知道沈潆和谢云朗之间的那点往事,实际上娶沈潆之前,他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只不过那时他在乎的是安国公的权势,沈潆喜欢谁,他并不在乎。后来他登基称帝,沈潆变成皇后,谢云朗也娶了高氏女,生下一双儿女,这件陈年往事,怎么看都算是翻篇了。

可谢太傅之死,谢首辅致仕,沈潆私下与谢家的那些往来,他也都知道。谢云朗虽然刻意避嫌,明面上几乎没有与中宫皇后有任何交集,可沈潆这些的善意他也全都接受了。这么看来,并非流水无情,只是将情深埋在心里。

所以一直到沈潆去世,裴章才打算真正重用谢云朗。

“皇上,该吃药了。”大内官双手托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一只珐琅瓷碗,汤药还冒着热气。

徐器问道:“皇上身体不适?”

裴章单手拿起碗,一口饮尽,淡淡道:“只是太医院开的调理身体的方子,不必在意。”

徐器想起女儿所托关于立太子的事,但见皇帝神色淡淡的,料想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按下不提。

他从大殿退出去,恰好看见冯淼进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冯淼破天荒地朝徐器拱了拱手。刚开始徐器从西北回来,两个人之间为了争权,不说水火不容,至少也算不得愉快。但自从女儿生下皇子以后,徐器能明显感觉到冯淼对自己的态度与以往不同了。

他微微颔首,留神看了眼身后,却不敢久留。

冯淼是来向皇帝复命的。飞鱼服,绣春刀,满脸肃杀。他本就是个寡言的男人,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如同影子一样。锦衣卫本来就是皇帝的影子,做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一个月,他几乎将整个直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裴延和沈潆的影子。所以他断定,这两人已经不在京城了。

“不可能,他们走不远。”裴章果断地说道,“她怀着身孕,而且已经要临盆。裴延肯定不会冒险让她长途跋涉。医馆也没有任何动静?”

冯淼摇了摇头,又道:“他们会不会再藏在宋大人那里?”

裴章之所以没查宋远航,料定裴延没那个胆,敢再入保定,宋远航也不敢再收留他们。上回沈潆的事,裴章已经狠狠敲打过宋远航了,除非他们私交好到可以舍弃生死。

眼下一月已过,裴延就算曾借住在宋家,此刻也应离开了。

“不必再查了。”裴章说道。京城里肯定还有裴延的人,会把这里的风吹草动尽数告诉他。这个隐藏在幕后之人,才是当前最大的隐患。至于裴延,就算回到大同,想要与他作对,师出无名,如何能让举国响应?到时,不过是自掘坟墓而已。

他不妨再给他们点时间,认清现实。

沈潆终归会明白,她千挑万选的男人,不过是个草莽之辈,难堪大用。

这天下,还是他的。

上个月说过,这个月一定会完结的啦!所以没剩多少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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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鞑靼上议和书已有几日,但皇帝始终未对前线下达关于撤军的命令。朝臣私底下议论纷纷,后来实在忍不住,上朝的时候向皇帝问起,都被皇帝搪塞了过去。

裴章近来头疼得越发厉害,常常晚上整宿睡不着觉,梦见以前的人。

他瞒着外人,只院正来请平安脉的时候,让他看一看。院正跪在炕床边,收回手,久久不语。

裴章收回手,道:“只管说来。”

院正趴在地上:“敢问皇上,臣所开的安神汤药,您可有按时按量服用?”

裴章道:“自然。”

“皇上,请您务必说实话!”院正提高了声调。

在旁边的大内官道:“初时皇上觉得那汤药有用,便私下加大了服用的量和次数,近来那汤药也不怎么管用了。”

院正一怔,重重地叹了口气:“皇上!是药三分毒,您怎么能不知会臣一声,自己加重药量?这,这跟服毒没什么区别啊!那药本就是为了缓解您身体内的旧疾沉疴,臣再三叮嘱,要你按照臣的方子服用,您……”他频频摇头。

大内官震惊,低头问道:“院正,可是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这药本就是个以毒攻毒的作用,初时极有效,但时日久了,药效就会渐渐失去作用,到时候皇上的头疼就会愈演愈烈,再没办法用药物相抗衡!所以绝不可在一开始就加大药量!”

院正的话掷地有声,整个暖阁安静得落针可闻。裴章靠在炕上黄缎绣的五彩金龙靠背上,抬手揉了揉额头:“你直说吧,朕还有几年。”

“皇上!”大内官也跪在地上,“您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

裴章扯了下嘴角:“朕的身体如何,自己心里有数。院正,不得欺君。”

院正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舌头都在打颤:“少则五年,多则十年。皇上只需好生安养,或可更长久。”

裴章忍不住笑了下。一个皇帝,日理万机,如何好生安养?从前他就觉得时间不够用,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如今知道自己至多剩下十年,更不敢松懈,否则怎么能把江山交给元儿?生或死他并不是看得很重,臣工百姓,人人嘴里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古往今来,尚且没有皇帝活过百岁,何来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