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妻 作者:九斛珠

文案

知道定王将来要当皇帝,阿殷决定抱住这金大腿,谋条出路。

这男人玉面冷情,尊号“杀神”,阿殷将大腿抱得小心翼翼。某天,阿殷发现定王不止把大腿递给她抱,竟然把身子也送过来。

这是想做什么!阿殷懵逼。

定王:腰比腿粗,不想抱?

阿殷:抱腰?听着怪怪的。

禁欲杀神王爷VS美貌帅气女侍卫,架空勿考据

我本可以忍受孤独,如果不曾遇见你。——定王独白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殷,定王 ┃ 配角: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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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六月的京城,蝉声躁鸣,闷热欲雨。

阿殷被绑在床榻的角落,浑身酸软无力。

丫鬟琼枝推门进来,将一束盛开的木槿花供在桌案上,慢慢地摆弄花枝。粉萼重瓣,嫣红姹紫,鲜润的木槿花衬得她娇小的脸格外漂亮,只是那颗心…

阿殷的目光钉子般扎在琼枝身上。

琼枝心虚,侧头躲避她的目光,讷讷的道:“姑娘觉得热么?我去找碗冰镇酸梅汤来。”

“我只觉得冷。”阿殷咬牙,“心冷!”

用了多年的贴身丫鬟,却在前两天偷偷往阿殷饭菜里下药,趁着她手脚酸软无力反抗的时候,将她绑起来送到了如今这个地方,能不心寒么?琼枝是孤儿,自小在阿殷身边伺候,主仆关系一向不错,她敢做出这等背主的事情,仰仗的无非是阿殷府上那位嫡母——景兴帝亲封的临阳郡主。

阿殷是郡主府上的庶女,这在京城里几乎凤毛麟角,也让她在府中的地位十分尴尬。

琼枝显然也是吃准了阿殷这卑弱的身份,听了责备后只低头不语。

阿殷倚窗哂笑。

被困在这里三天,她几乎费尽了唇舌,却还是无法说动琼枝为她解缚。阿殷的父亲是武将,她自幼习武功夫不弱,若不是有那迷药拖累,这点绳索根本困不住她。可惜如今手脚酸软,即便心里急出了火,却还是挣不脱那打成死结的绳索,只能言语试探——

“外面没什么动静吗?没有兵马打进来?”

琼枝诧异的抬头看她,欲言又止,随即抿着嘴往花叶上洒水,手却是微微颤抖的。

阿殷肯定了心中猜测,紧追着问道:“有人率兵勤王,已经打进来了是不是——我已经听见外头的厮杀声了!你还守在这里,是要拉着我同归于尽?”

“姑娘!”琼枝依旧垂着头,有些不知所措,“外头兵荒马乱,打得正紧。郡主和代王他们肯定会赢,到时候姑娘嫁给高二爷做相府的少夫人,也还是一样的荣华富贵。你,你别再逼迫奴婢了。”

“他们这是在谋逆!”阿殷没忍住心中愤怒,斥道。

“郡主说这天下原本就是代王殿下的,奴婢自知对不住姑娘,不过高二爷一向待姑娘好,这回也是迫于无奈,等外头安定下来…”门扇砰然被踢开,琼枝身子抖了抖,骇然转身回望,就见一个身着重甲的男子提剑进来,直奔阿殷。

正是这宰相府上的二爷,高元骁。

二十余岁的男子身材挺拔,衣甲染了不少血迹,上前将阿殷的绳索挥剑斩断,声音有些嘶哑,“外头形势不妙,阿殷,我放你离开,你逃出京城去。”

“高元骁,你这个混账!”多日束缚被困,阿殷一得自由,便挥拳打在他的胸口,可惜手臂酸软,加之他有重甲护体,并没有半分撼动。阿殷口中被他强行喂了一粒药丸,高元骁手臂像是受了伤,殷红的血正缓缓的从袖口渗出,蹭在她的脸颊。

“逃出京城后去剑南,带着这玉佩,那里的参事会照顾你。”高元骁将一枚玉佩塞在阿殷掌中,也不顾阿殷的怒目,猛然低头往她唇上重重吻过去,却被阿殷侧头躲开,扑了个空。

干燥的嘴唇蹭过柔软的肌肤,阿殷下意识的举起海棠红的薄纱衣袖隔在中间,高元骁分明看到她眼底闪过的厌恶。

他动作一顿,沉声道:“我高元骁的手段虽不光彩,但是阿殷,我喜欢你,只想娶你为妻!”

阿殷只是一声冷嗤,将玉佩丢回给他。

外头的动静虽传不到这深宅之中,瞧高元骁这幅模样,阿殷却也知道他们必定是谋逆事败,勤王的军队已经掌控了局势,这座宰相府怕也是保不住了的。

阿殷不敢多逗留,迅速下榻要往外头走。

“郡主府很快就会被围,你千万别再回去。”高元骁意有眷恋,伸手想要握她的手臂衣裳,却最终化为紧握的拳头,“赶快逃出这里,找个地方藏身。东南角上人少,你能离开。”

阿殷没吭声,随手抄过一把短刀藏在袖中,也不理会面色惨白的琼枝,迅速出了屋子。

刚才高元骁喂给她的应当是解药,只这么片刻的功夫,身上的力气便回笼了些许。阿殷辨定方向,腿脚酸软的出了院子便往外逃。

高元骁追出院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愣怔了片刻,便拔剑在手,往西北而去。

*

走出数重院落,阿殷才听清楚外头的喊杀声,甚至有青烟在远处升腾,也不知道是谁放的火。

她从东南的方向出去,果真没有多少兵丁把守,只有一队队的军士执刀跑过去,像是往高府西北侧集合。阿殷避过那队兵丁,转过街角后混入一处民宿,想了想,还是往郡主府上走——

对于害死她生母的临阳郡主,阿殷当然不会有半点眷恋,她惦记着的是她的父亲。

那个因为爱妻临终的嘱托而委曲求全十数年,却终年郁郁寡欢,最终战死沙场的男人。

阿殷犹记得几个月前父亲的爱将带回噩耗时的情形,那个沉默坚毅的男人将一包衣冠交给临阳郡主后,又偷偷把半枚梳篦交给阿殷,道:“将军叮嘱过,请姑娘将来务必要找机会将这梳篦带回南郡安葬。他说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就只能在死后相守。”

生不同寝,死而同穴。

南郡是阿殷生母冯卿的长眠之处,陶靖为一双儿女在京城委曲求全十数年,临终时却只想回到那片故土,陪伴最爱的女人。

阿殷鼻头发酸。她什么都能丢下,唯独不能丢下父亲那半枚珍藏的梳篦。

临阳郡主谋逆事败,府上必定会受牵连,现在恐怕已十分凶险。可如果不回去,整个府邸就会在禁军手中化为废墟,一器一物皆查抄损毁,那她就再也寻不回父亲的痕迹。

阿殷抬起袖子狠狠的擦干眼角的湿润,藏好了短刀,迅速回府。

郡主府附近果然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军士,阿殷对这座府邸熟悉万分,轻松避开杂乱的人群,熟门熟路的摸到住处取回那半枚珍藏着的梳篦。出了住处没多久,却意外的碰见了兄长陶秉兰。

陶秉兰少见的现出惊喜,“你回来了?”

兄妹俩是同胎而生,阿殷只是个郡主极力想抹灭的庶女,陶秉兰却被记做嫡子养在郡主膝下,因郡主自小教导的“阿殷克母”而不喜欢妹妹。兄妹二人感情淡薄,却到底是至亲骨血,几重院落外皆是呵斥和哭喊声,恐怕已经有人闯了进来,阿殷当即道:“咱们从西角的假山走,那边人少一些!”

她已有数日未曾回府,陶秉兰满腹焦急疑惑,此时却没时间细说,当即带着她绕过府中亭台水榭,到了西角假山。

外头纷纷嚷嚷的已经聚了不少军士,盛夏时节日头正烈,陶秉兰额头见了汗珠,朝阿殷道:“我出去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

“哥!”阿殷攥住他的衣袖,“一起走。”

“得有人掩护你,否则咱们谁都逃不掉。阿殷——”陶秉兰罕见的露出爱护的姿态,“不要怪我这些年的冷落,我只是想护着你。蔡将军的嘱托我也听见了,父亲惦记了南郡一辈子,你务必要全他心愿!”

不容阿殷多说,陶秉兰叮嘱完了,拔剑便往外冲去。

他是郡主膝下的独子,锦衣玉服和诸般佩饰都格外显眼,一冲出去,当即吸引了周遭的军士围攻。陶秉兰平素虽也习武,身手却是平平,在围攻中险象环生。

阿殷想跟着冲出去,手里却死死攥着那把梳篦。她咬紧了牙,抹掉眼泪,扭身朝外跑。

可惜她终究没能逃走。

郡主府外面围了数层的士兵,阿殷闯进来的时候因为急切没有看明白,此时却发现除了方才那团团军士之外,暗处还藏了禁军。她纵然已经服了高元骁的药丸,到底被用了数日的药,此时力气尚未恢复,哪抵得住外头的层层围困?

*

当朝皇帝被闯入皇宫的逆贼杀害,定王殿下率兵勤王救驾,控制局势后为大行皇帝治丧,随即在群臣拥立下登基为帝。

十五日后诸事尘埃落定,新帝下旨在正午时处决逆犯。

那一日天气晴好,阿殷跟着陶秉兰走出阴沉的牢狱,兄妹二人各自无言。

刑场外围了层层百姓,阿殷看着同代王一起跪在最前面的临阳郡主,目中是刻骨的恨。

——生母产后血崩而死、父亲委曲求全郁郁寡欢,乃至今日兄妹二人被牵累,这个蛮横跋扈的女人为了一己执念,毁掉了她原本无比圆满的家庭。只是可惜了父亲,十数年的隐忍求全,到底没能让儿女逃过这个女人的祸害。

阿殷握紧了手中的梳篦,心中诸多遗憾未解。

不知道父亲临死时是怎样的心境呢?也许是隐约的解脱吧,就像此时的她一样——终于可以与父亲团聚,去看看从未见过的生母的脸庞。

听乳母说,她的生母有这世上最迷人的容颜和最温柔的声音。阿殷虽没见过她,却曾在无数个模糊迷离的梦境里梦到过她。

日影缓缓移动,阿殷仰头,瞧着正午刺目的阳光,嘴角扯出个弧度,像是在微笑。

高台之上,亲自监斩的新帝扫过底下跪成数排的附逆皇亲。这些人曾经是京城中最为尊贵的人物,如今却褪尽金玉装饰,穿着囚服跪在那里,潦倒而败落。代王和寿安公主意有余恨目光在死前怨毒的盯着他,新帝却只瞟了一眼便移开,随即看到那个刑场上绽出的微笑。

他蓦然身子巨震,扶着桌案牢牢的盯向那个女子。

平淡无奇的囚服,拿竹簪挽起的乌黑长发,白净的脸上不施脂粉,只是素面朝天的瞧着日头微笑。她长得极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新帝将那如画眉目瞧得分明,甚至能看清她微微眯着的眼睛,那目光定然像初夏的阳光般明媚清净。

竟然是她!

新帝不可置信的再打量一遍,终于确信了那张脸。那张他曾惦记过许多个日夜,即使穿着囚服,不做半点脂粉装饰,也还是美丽夺目、冠绝群芳的脸。

怎么会是她!

刑场上的屠刀举起又落下,新帝出声阻止已是不及,他万分错愕的起身,看到底下血迹溅开时,手中的朱笔骇然掉落。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填坑,每天又有起床动力啦~

女主重生,男主会晚点恢复前世记忆,然后一起大杀四方。

然后,每章24小时内的留言每人送个20点的小红包聊表心意哈,作者菌要每天早上睁眼先发爱的红包~23333

谢谢寿司晴预投的地雷mua(*╯3╰)

晚上6点左右还有一更

002

阿殷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寒冷,才过了元夕没多久,外头月色很亮,透过纱窗漏进来,铺了一地的银光。阿殷下意识的握住放在枕边的短刀,只觉得背上汗涔涔的,心咚咚的跳着像是要跃出胸腔,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她坐起身子,有些发怔。

熟悉的帏帐锦被,妆台箱笼,外头的博山炉里是香丝袅袅,紫檀矮几上的那盆水仙在月光下愈发显得莹润。外间里如意似乎又在说梦话了,喃喃的念叨着什么,旋即发出极轻的笑声。

屋内安然静谧,还是她十五岁时的样子,可她却已不是十五岁的少女。

刑场上的记忆噩梦般萦绕在脑海,彼时觉得解脱,此时回想那血光飞溅,却觉得心惊。

阿殷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回到三年前,心跳急促凌乱,神思起伏不定,于是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就着寒凉的夜风站着。

从前几天自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忽然回到少女时光后,阿殷便狐疑万分,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梦境。连着数日的噩梦,梦中那些鲜活的记忆却清晰又真切,阿殷纵然心中惊骇,却不得不承认,她身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神怪之类的事情,让她在被问斩后,又回到如今。

既然回来了,那就不要辜负这天赐的机会。

梦里那些令人愤怒遗憾的事情,绝对不能再任其发生!

阿殷握住窗沿,寒凉的夜风里,心绪愈来愈清晰。

今日是正月十八,如果她没记错,应该是父亲陶靖从西洲回来的日子。想到久未谋面的父亲,阿殷便觉眼角发热,这一番心绪涌动,自然没法踏实睡觉了,于是睁着眼睛躺到天明,待天际鱼肚白的时候,便爬起身来,一个人到院子里练刀。

刀是父亲从关外带回的弯刀,如柳叶细长,带着微微的弧度,刀刃开得极为锋利。

阿殷平常都困在深闺中,虽然每天都会起来习武,却极少出门,这弯刀从前也是束之高阁,仅供赏玩。而如今捧出这把弯刀,阿殷纤细的指尖缓缓摩挲过刀锋,猛然一个旋身,便将父亲传授的刀法使来。

她的身材修长轻盈,腾挪之间灵活迅捷,那刀刃泛着寒光,在她身周飞舞。

如果这时候临阳郡主在这里,阿殷恐怕会忍不住靠近她身边,将这锋锐的刀刃抹在她的脖颈!

天色微明时,如意打着哈欠推门而出,站在廊下将阿殷看了会儿,才笑道:“姑娘这两天练刀,比平常更精神了。我听说郡马爷今儿要回来,要是看见姑娘这样的身手,必定高兴。”待阿殷收势驻足时,便上前将件披风搭在她的肩上,“这才出了身汗,可不能着凉了。”

她比阿殷小一岁,娇娇俏俏的容貌,笑起来脸蛋便漾出个浅浅的酒窝。

阿殷就着她递来的巾子擦拭颈间细汗,“父亲今儿就回来?”

“我听郡主身边的徐姑姑说的,就是今儿回来。”如意陪着她进屋,使唤比她更小的琼枝和甘露,“姑娘沐浴的热水都准备好了?吩咐小厨房,今早上给姑娘多加一份鸡丝软糕。”遂陪着阿殷入内沐浴盥洗。

待得梳妆罢了,外头阳光才斜斜的搭在了院墙,阿殷理了心绪,往明玉堂去请安。

*

阿殷所住的合欢院离明玉堂有点远,阿殷照顾着身后的如意,走得不算太快。到得明玉堂门口时,迎面正碰上了兄长陶秉兰。

陶秉兰前两天不在府里,阿殷这还是回来后头一次见着他。

十五岁的少年郎衣锦佩玉,身材修长,才过了年节的热闹往来,身上还穿着簇新的檀香色云纹圆领衫,腰间勒了锦带,晨光下神采奕奕,见到她时却总透着冷淡疏离。

阿殷记忆中的陶秉兰,却还是那日为了掩护她而冲出去引开军士的兄长。

彼时牢狱里相依为命,陶秉兰将有限的饭菜匀给她,拿衣襟当蒲扇,不厌其烦的驱走潮湿闷热牢狱中的蚊虫。也会在深夜难眠的时候,隔着狱中冰寒的铁栅栏握着妹妹的手,告诉她这些年的冷淡疏离,不过是为了在临阳郡主跟前保护她。

多年隔阂,他大抵还不适应兄妹的亲近,然而临死前没有临阳郡主压着,他敞开心扉说起话来,对妹妹的疼爱却还是溢于言表。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又岂是临阳郡主言语挑拨所能消磨的?

曾经一同死在刑场上,如今阿殷见着他,忍不住便勾出笑意。

陶秉兰神情依旧冷淡,只斜着眼角扫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径自抬步进了明玉堂。

阿殷紧随其后进了院子。大抵是为了重新见到兄长而高兴,又期待着跟父亲的重逢,即便是要去拜见那个可恨的女人,她的心情还是很不错,鬼使神差的踩着陶秉兰踩过的方砖,亦步亦趋,自寻其乐。

陶秉兰走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停下脚步,皱着眉回头看她。

阿殷数年习武,这点应变自是不在话下,及时顿住脚步,抬头看着兄长。

他显然有些不高兴了,眉头皱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只是瞪了她一眼,拂袖继续往前走。阿殷默默的吐个舌头,同他隔开几步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进了堂屋。

从院外碰见到进入堂屋,兄妹俩除了最初的问候,竟是连半句话都没说。

里头临阳郡主已经梳洗完了,正斜倚在短榻上,就着丫鬟跪地高举的盘子挑今儿出门要戴的金簪。她自幼心高气傲,除了会对使唤多年的人留情之外,对这些做杂事的奴婢向来都没有耐心,稍有不顺遂便会变卖打发出去,身边的人没几个月就要换一换。

这丫鬟也是才进来没多久,恭敬谨慎的侍候着,大概是跪了太久,胳膊都有些打颤。

好在陶秉兰的到来解救了她,临阳郡主一见着儿子,便将手中一枚金钗丢回盘中,旋即扶着丫鬟的手坐直身子,“秉兰今儿来得倒早。”

“昨晚回来得晚,没敢打搅母亲,今儿特地早些过来了。”陶秉兰冲她行礼。

临阳郡主便叫丫鬟给他赐座,随即拿眼角扫了阿殷一眼,“你也来了。”

“给母亲请安。”阿殷屈膝行礼,不去看上首母子其乐融融的模样。

比起重生后头一回见着临阳郡主时差点压制不住的愤怒憎恨,这会儿阿殷已经很能控制情绪了。上首这个人纵然嚣张跋扈害人匪浅,纵然与人串通谋逆,此时的阿殷却没有半点本事奈何她。

毕竟这位郡主的身后,是京城中占据了小半边天的势力。

临阳郡主并非皇室血脉,而是京城世家中极有分量的怀恩侯姜善的爱女。

睿宗皇帝在位时膝下子嗣众多,几个儿子都很有本事,便择了嫡长的儿子做太子,封号“诚”,是当时人人称赞的东宫明主。待得他老来病重,几个儿子争皇位争得厉害,临终前被第三子串通禁军夺了皇位,将诚太子诬为弑君的叛贼后斩草除根,自己做了皇帝,年号景兴。

景兴帝所娶的正是临阳郡主的姑母,皇后姜氏。

姜家当时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世家,数代勋贵经营,在世家门阀之中极有分量。景兴帝与皇后感情深厚,破格封了她的内侄女做郡主,而临阳郡主与当时的太子即如今的代王,还有姜皇后嫡出的寿安公主也是自幼来往,感情颇深。

后来景兴帝不知是怎么的,当了九年的皇帝,却一朝看破红尘,将皇位禅让给了诚太子的亲弟弟,就是如今的永初皇帝,随后出家为僧,不出几个月便销声匿迹。

永初帝初登帝位时自然要感念景兴帝禅位的宽仁大德,十分善待景兴皇帝膝下的几个子嗣,虽将当时的太子移出东宫封了代王,却也大肆赏赐,连同寿安公主和临阳郡主都得了照拂。

如今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代王、寿安公主和临阳郡主依旧是很得皇帝偏袒。

只是从他们先前串通谋逆的行径来看,恐怕这几位并不满足于如今的王位尊荣。

阿殷的父亲出身微寒,她如今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倚仗的庶女,自然无力与这些人抗衡。在她谋得出路,丰满羽翼另寻靠山,有能力与临阳郡主抗衡之前,只能收敛、忍耐。

屋子里香气馥郁,阿殷没得到临阳郡主的吩咐,就只能杵在那里站着,倒是陶秉兰有些嫌烦似的,今儿头一回开口跟她说话,“都请安完了,还站着做什么。”

临阳郡主便也想起阿殷,看都不看一眼,挥手道:“去吧。”她向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跟前的人只是微渺的蝼蚁,根本不屑一顾。

阿殷粗粗行礼告退,垂眸敛住眼底寒光。

——前世的结局清晰印刻在脑海深处,终有一日,她要亲手将这可恨的女人送上断头的刑场,听凭国法裁处!那个时候,除了一副草席,这作威作福的郡主不会再拥有任何尊荣,除了骂名和家族的衰亡。

出了屋子,外头阳光已经洒满了庭院,有丫鬟正执了小银壶在廊下给笼中的雀儿添水,如意在门外伺候着,待阿殷出来时便探问似的瞧她。

阿殷笑着摇了摇头,出了明玉堂才问道:“父亲几时回来,有确切消息么?”

“郡马爷回来后还要面圣,恐怕后晌才能来。”如意歪头笑着瞧她,“姑娘等不及了?”

“一年没见,当然有些期待。”阿殷走在空旷的廊道上,没了合欢院里的人多眼杂,便问如意,“昨儿吩咐你打探的事情,可都打探清楚了?”

如意闻言,愤愤道:“琼枝果真是个不安分的,我平常倒没瞧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8点见~~

003

琼枝是孤儿,从人贩子手里卖为奴婢,辗转到临阳郡主府上时还很小。

临阳郡主不喜欢阿殷,这合欢院里的丫鬟大多也只是差强人意,琼枝矮子里拔将军,渐渐的崭露头角,成了阿殷跟前的丫鬟。

如意平常挺照顾琼枝,将她当成妹妹看,如今说起来,便更加愤然,“姑娘不提我还不知道,琼枝平常偷偷往明玉堂里跑得可勤快了,已认了郡主跟前的何姑姑做干娘。这也是她会办事的造化,容不得我嚼舌根,可她仗着有几分姿色,竟还想往殆知阁钻。打的是什么主意,谁都能瞧出来!”

殆知阁是陶秉兰的住处,阿殷听罢哂笑,“倒是我疏忽了,不知道她有这般心思。”

陶秉兰与阿殷同胎而生,容貌相似,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貌郎君,且又是这府里的少主人,难怪琼枝会生出这心思。恐怕她前世之所以背叛,便是受了临阳郡主之命,指望着办成事情,被临阳郡主塞到陶秉兰跟前去,做个侍妾。

只是可惜了,阿殷虽不介意琼枝另攀高枝,却介意琼枝踩着她往上爬。

阿殷沉吟了片刻,嘱咐如意,“心里有数即可,不必打草惊蛇。”

“琼枝心思都歪了,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姑娘难道要放过她?”

“放过?”阿殷摇头,“怎么可能。”

在这座府邸里,她被郡主压着处处掣肘,哪怕处置个丫鬟都未必能随心如愿。但若是离开这府邸,临阳郡主的手又能伸到多远?能伸到西洲,伸到边塞么?

*

晌午才过没多久,负责到外院打探消息的甘露就跌跌撞撞的跑进院门,脸上几乎笑开了花,“姑娘,郡马爷回城了,说是已经进了宫去面圣,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走吧。”阿殷已经在廊下站了小半个时辰,闻言而笑,带着乳母往明玉堂里去。

到那儿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便见父亲陶靖两肩风尘,大步踏来。

陶靖出身微寒,却是自幼聪颖,身手出众,且腹中也藏了些书,二十一岁那年上京参加武举,骑射功夫皆十分出彩。他生得躯干雄伟,英姿挺拔,身上没有京城纨绔们的奢靡气,风采十分出众,便不幸被临阳郡主看中,一心要招为郡马。

彼时景兴帝才登基没多久,又是用不光彩的手段夺得帝位,要收服京城里那些树大根深的世家,少不得倚重姜皇后的娘家怀恩侯府。

临阳郡主是怀恩侯的掌上明珠,也格外受姜皇后疼爱,她原本就是骄横跋扈的性子,喜欢的东西非要攥到手里不可,即便知道陶靖已有妻室,却还是不肯罢休。三番四次的恳求皇后,最后竟令姜皇后出面,告诉陶靖,若他执意不从,非但功名路断,就连南郡的妻子和双亲宗族都会性命不保。

那时候阿殷的母亲冯卿正身怀有孕,陶靖哪肯服软,当即丢下武举换来的功名,孤身回乡。

谁知道临阳郡主吃定了他,不远千里的赶过去,还调了当地的卫军护驾,也不顾外头说得难听,摆出一副誓要横刀夺爱,将所求的东西攥在手里的架势。

怀恩侯府位高权重,在京城虽有收敛,出了京城却没少仗势欺人。姜家的人霸占良家妇女、侵占农田、纵容家奴打死人命还逍遥法外的事情比比皆是,怀恩侯爷睁只眼闭只眼,对临阳郡主的行为竟是沉默纵容。

陶靖虽不怕她,家中二老却是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不敢与这等蛮横的贵人为敌。冯卿不忍二老整日担惊受怕,最后以阖家性命和腹中的胎儿劝说,竟叫陶靖忍痛降她为妾,而后从了临阳郡主。

——阿殷从前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在那时自甘退让,委屈自己和孩子不说,还硬生生将陶靖推入悔愧的境地。直至她前世长到十八岁得知母亲的身世经历后,才明白母亲当时的迫不得已。

而陶靖的路也由此坎坷起来。

娶了怀恩侯府的千金,做了郡马,即便满腹文韬武略,又哪能轻易入伍,立功带兵,只能在京城对着临阳郡主想看生厌。满腔抱负被压制了整整七八年,直到永初皇帝登基,姜家的势力过了中天现出衰微的气象,才得以远赴西洲,投身军戎。

也终于能远离临阳郡主,在西洲的残月中悼念亡妻。

如今陶靖风尘仆仆的归来,阿殷未说半个字,泪花便先湿润了眼角。

前头临阳郡主已经带着陶秉兰迎了上去,陶靖与她虽是夫妻,却几乎没什么感情,避开临阳郡主的手,将肩上披风递给陶秉兰,硬邦邦的道:“皇上召问边防之事耽搁了时间,劳郡主久等。”

“你能得空回来,我就很高兴了。”临阳郡主却是软着语气,一面吩咐人奉茶捧果,一面问他路途是否平顺。

陶靖客气简短的答她几句,便问陶靖课业如何。

他自冯卿死后性子便冷硬起来,平常沉默寡言,郁郁少欢,只是他生得容貌出众,人过中年后愈发身材伟岸轮廓硬朗,叫人动心。临阳郡主一则贪恋,再则当年的事闹得难看,如今没脸和离,愈发不肯放手了。

夫妻二人同处时的气氛素来僵硬,坐了一阵,外头来人说寿安公主派人来请临阳郡主和陶秉兰去品茶,临阳郡主便安排人伺候陶靖休息,一面带着儿子赴茶会去了。

他们二人一走,阿殷这才缓缓上前,站在陶靖跟前。

陶靖瞧见她眼角似有泪痕,有些意外,却不愿在这明玉堂多逗留,带着阿殷到了书房,才问道:“怎么哭了?这半年她亏待你了?”

“郡主没有亏待我,只是父亲归来,我很高兴罢了。”阿殷眼角发红,唇边却是满满的笑容,等陶靖落座后便给他添茶,手中茶杯稳当,声音却稍有哽咽。

应该算是喜极而泣吧。

前世父亲战死沙场,她未能见他最后一面,甚至连父亲临终时将梳篦葬回南郡的心愿也未能达成。如今父亲好端端的坐在跟前,还是令人着迷的伟岸风姿,没有战死沙场,更没有那时的残破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