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

陶靖跟临阳郡主成婚十数年却一无所出,膝下只有陶秉兰和阿殷这对兄妹。陶秉兰是临阳郡主自小带在身边,当成亲生儿子教养的,只是阿殷这个庶女瞧着碍眼,常受冷落。陶靖知道女儿的委屈,平常也更疼阿殷一些,如今见她如此,便觉心疼。

“我在西洲也总惦记你,”陶靖的目光笼罩女儿,叹了口气,“这府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女儿已经长大了,父亲不必担心。”阿殷微笑。

十五岁的少女渐渐长开,容貌里也有了她母亲当年的韵味,是京城上下无人能及的丽色。陶靖整年没见她,如今瞧着明显的变化,有些恍然,“才十五岁,还是个小姑娘。再过两年,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就再也不必悬心了。”

阿殷知道那个人家,是他同僚的儿子,前世若非那场变故,她本该在年底时出阁的。

可如今阿殷却不想毫无作为的等待,然后眼睁睁的看父亲战死,兄长被斩。

她取了一方绣凳坐下,将手臂搁在桌案上,望着陶靖,“听说父亲升了都尉,在凤翔城有自己的住处了?”她唇角翘起,若有期待,“我想跟着父亲去西洲,一直都听父亲讲那边的趣事,我还没亲眼见过呢!”

“西洲比不得京城,你去做什么。”陶靖失笑。

阿殷却是认真的,“我不想困在府里,与父亲两地相隔各自悬心。哥哥在这儿很好,我却不想任由郡主摆布,听说北庭都护的千金如今都当女将军了,我就算没那个本事,也想做些事情,自己挣个出路。”

如今风气比较开放,女儿家不必困在深闺绣花逗鸟,集市上有女商人,书院里有女夫子,边塞有女将军,宫廷中也有女侍卫,只要肯吃那份苦,总能找到出路。

陶靖未料女儿还有这份心思,迟疑道:“认真的?”

“认真的!”阿殷斩钉截铁。

陶靖一时还拿不准该不该让女儿去西洲历练,便沉默着没说话,阿殷便续道:“还有,父亲教了我那么多弓马功夫,二月中旬的马球赛我也想去参加。”她靠近陶靖软了声音,是平素极少流露的撒娇顽皮情态,“父亲,你可一定要答应!”

——那场马球赛可是她在定王跟前露脸的最好机会。

定王殿下是当今皇帝的次子,果敢决断,英武过人,因为几年前的墨城之战得了“杀神”这么个不为文臣所喜的称号,加之又是庶出皇子,如今朝堂上下都瞧着东宫的太子,对他不怎么看好。

阿殷却知道,代王等人谋逆时,太子软弱无能,是定王以雷厉手段稳住京城形势,得了帝位。

而阿殷想要丰满羽翼改变结局,跟随定王是最好的出路。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女主要又美又帅!大家走过路过按个爪印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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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陶靖没有立时应准阿殷去西洲的事情,却答应了马球赛的时候允她参加,至于临阳郡主那边,由他去说。

马球是京城内外最受喜爱的活动,陶靖虽算不上精通此技,却也擅长。他去年在西洲整整待了一年,这回永初帝准许他在京城修养两个月,在最初的朋友宴饮过去后,便分出了数天的时间,还特地找了个擅长此技的朋友指点,专门教阿殷打马球。

到得二月中旬,马球赛如期举办。

京城里每年都有上百场的马球赛,最隆重的当属二月中旬由皇帝在北苑举办的这次。

北苑是皇家园林,里头草木丰美,密林阴翳,除了兽苑及各处景亭外,专门有片极宽敞的马球场,每日都有人除草清理,周围又修了高台凉棚供人休憩,是皇帝举办马球赛时最钟爱的场地。

这时节里草长莺飞,捂了整个寒冬的皇亲贵戚们纷纷换了轻薄的春衫前来,在马球赛开始前先赏玩北苑风光,就着惠风丽日,言笑晏晏。

阿殷换上窄袖衫,握住球杆时,心绪渐稳。

今日要打好几场,绝大部分都是男子,皇室有兴致的公主、郡主、县主们比试一场,各宫有头脸的宫女们赛一场,剩下的便是似阿殷这般十六七岁的贵家千金比赛一场。

这些贵女们平常往来交游,或者熟稔交厚,或者罅隙芥蒂,此时打趣笑语,闹个不住。

阿殷是郡主府上的庶女,临阳郡主极力想要抹灭的人,平常也没机会跟她们来往太多,此时便也不去凑热闹,目光只在高台上逡巡。

那里正中坐着的就是当今的永初皇帝,旁边是雍容的孟皇后及得宠的几位妃嫔,下首坐着的是几位亲王和长公主、公主等人。

阿殷见过定王几次,留神往那里分辨,见他正盘膝端坐时,勾了勾唇角。

有了定心丸,待得公主们赛罢了,她便精神奕奕的上场。

二十位姑娘分作两队,阿殷穿着是零星点缀细碎白花的妃色窄袖袍,对面则是绣了缠枝牡丹花样的白色窄袖袍。对面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阿殷视为榜样的北庭都护之女,已经能够独自率兵打仗的隋铁衣。

阿殷因为马术精熟,虽说以前没在马球场上露过头角,这几日试训时技艺精湛,被安排做了个先锋。待得场上挥旗令下,众人在鼓乐声里纵马驰入场中。

二十余位姑娘穿着同样款式的衣裳,都是十六七岁风华正茂的时候,一个个精神抖擞的纵马而来,自是引得一片喝彩,就连高台上的永初帝都起了兴致,眯着眼睛打量一圈儿。

定王自然也注意着场上的情形。

他虽久在京城,这些贵女们却大多不认得,除了那厢领头的隋铁衣是他表妹外,其他的面孔皆是陌生。不过同样的衣衫装束,便更能显出各自气质的不同,比如那妃色队伍中的小先锋。

那姑娘身材修长,脊背挺得笔直,虽然隔得远不太能看清脸,却叫人觉得满身皆是蓬勃朝气,比之其他女子更多几分干练。

她马术娴熟,球技上乘,出手精准,应该是会武功,打起来比其他的贵女们都出彩。

定王举樽饮尽,觉得挺有意思。

旁边坐着是堂兄代王,三十岁的男子,通身皆是文雅,瞧定王多看了场上几眼,便打趣,“怎么,隋小将军一出来,总算是有兴致了?”

定王未置是否,只是再次举樽,“代王兄喝一杯?”

这动静惊动了上首坐着的太子爷,兄弟几个饮酒评点,等定王再度看向球场时,便见双方各自插了数面小旗,竟是旗鼓相当。

这倒是罕见的事情。

隋铁衣英武之名在外,也极擅马球,同她的夫君并称京城的马球双绝。但凡有她带头,哪怕往队伍里塞两个不顶事的弱女子拖后腿,也是稳操胜券,从无败绩。而今日,竟被人打成了平手?

定王留神看了片刻,才发现妃色队伍里那小先锋竟不比隋铁衣差多少,虽不及隋铁衣开阖的气势,胜在动作灵活机变,人马融为一体,甚至连手里的马球杆都像是她手臂似的,随心而动。

能与隋铁衣势均力敌也是少有的事,场外助威之声不绝于耳。

到得最后,妃色队只以一面旗帜的劣势输给了隋铁衣带头的白队,这还是隋铁衣在最后关头趁着对方松懈时出其不意打进了一球获胜的,当即引起满场喝彩。

阿殷额头见了细汗,在鼓乐声里退场,稍稍喘息。

*

更衣的内室里人渐渐少了,阿殷取过桌上凉了的茶猛灌几口,平复激动的心。

这场马球赛对于她来说极为重要,因此她几乎是拼尽了全力,虽然没能获胜,能够将隋铁衣的队伍咬到最后,已经是个奇迹了。阿殷脸上笑意不散,心满意足的脱下窄袖袍子,擦净细汗,换了家常的衣服走出来。

迎面隋铁衣也已换完了衣裳,正在一株柏树下站着,见她出来,那目光便穿透人群落在她身上。年轻的女将军大步走至她的跟前,笑容爽朗,“马球打得很好,功夫也该不错,你是哪个府上的,以前竟没见过。”

“隋将军过奖。”阿殷也报以一笑,“家父是金匮府都尉,我叫陶殷。”

“原来是陶将军的千金,果真虎父无犬女!”隋铁衣语含赞赏,“以前没见你打过马球,这回却是一鸣惊人。”

阿殷笑了笑,“叫将军见笑了,若非承让,哪能撑到最后。倒是将军本事过人,每回进球都叫人惊叹,阿殷是打心底里佩服。”

隋铁衣哈哈一笑,以军中养出的习惯往她肩上拍了拍,像是勉励的意思。

不远处定王走来,便瞧见笑容爽朗的隋铁衣和她面前身材修长的少女。她的年纪应该不大,站在十九岁的隋铁衣跟前,几乎矮了大半个头,侧面的轮廓很好看,阳光下肌肤细腻姣白,勾起的红唇十分悦目。

这身形定王自然是熟悉的,正是方才妃色队伍里出彩的小先锋。

脱下那精干的窄袖袍,她穿了件象牙色绣昙花的高腰襦裙,用的是银线,若非阳光映照,几乎看不出那花样。上身则是对襟的半臂,露出两截皓腕,没有姑娘们爱用的缠臂金和手镯装饰,素净的手很好看。发髻倒是京城少女们常见的,装点也颇简洁,珠钗斜挑,簪了一朵宫花,很配她修长轻盈的身段。

她说话间往这边看了看,那张脸生得极美,如画眉目间隐然带着英气,十分美貌。

定王极少这样打量姑娘家,如今迅速扫上几眼,便留了印象。

那头隋铁衣也看到了他,待定王到来时略作介绍,便同阿殷作别,朝定王道:“那边场地都安排好了?我可是等了大半年才能回京,这回赛马必定不会输给你!”

“试试看。”定王扫一眼告辞离去的阿殷,便带着隋铁衣往西北角走。

两人途经之处,三三两两聚着笑闹的少女们都自发避让,而后偷偷摸摸的瞄上一眼。

——这位爷可是京城上下出了名的杀神,加之整日端着个冷淡肃然的脸,就算生得俊美,也叫人不敢亲近。除了隋铁衣这个自幼相熟的表妹外,旁的贵家姑娘即便有大胆的,也不敢在他跟前放肆。

而另一边,阿殷则忍着腿上隐隐的痛,正往苑外走。

今儿虽然出了风头,然而她一个极少打马球的人拼尽全力与隋铁衣抗衡,就算有自幼练就的骑马和武功做底子,也还是磕磕碰碰的受了不少暗伤。手臂的擦伤就不说了,腿上隐隐的痛处应该是淤青了,回头还得抹些膏药才行。

比这更让她头疼的是临阳郡主——

今儿她如此出风头,认识她的人必定会有所议论,临阳郡主原本就恨不得把她藏在窖里不给见人,听见旁人议论这郡主府上的庶女,又怎会乐意?今晚回到府里,少不得又是一番折腾。

她倒是能忍耐,就只怕父亲心存维护,跟临阳郡主闹起来,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这也是值得的。

瞧今儿隋铁衣的表现,应该是对她印象深刻,定王即便未必会记住她的模样,却也能对今日异军突起的姑娘有点印象。回头阿殷想办法到他跟前去做事,有隋铁衣的赏识和这点印象做底子,总能顺畅许多。

阿殷默默盘算着,忽然觉得不远处似乎有人在看她,诧异的抬起头来,就见宰相高晟的次子高元骁不知是何时来的,正站在七八步之外,沉默着看她。

阿殷的眉心突突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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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此时的阿殷与高元骁并不认识,阿殷瞧着年轻的男人,霎时又想他身着重甲的模样。

前世被困的记忆无法抹去,阿殷见到高元骁时自然不怎么愉快。尤其高元骁那目光灼灼,直白的打量着她,叫人浑身难受。

阿殷皱了皱眉,挪开目光想要越过他前行。

高元骁却突然开口了,“姑娘好身手,能与隋将军争锋,着实叫人佩服。”

这一开口便不能视若无睹,阿殷敬着他身上的右卫军服侍,屈膝为礼,“将军过奖。”

高元骁往前走了两步,还待再说什么,阿殷却记着前世的教训,不愿再招来这般虎狼,忙与他错身而过,匆匆离去。走得远了,还是觉得如芒在背,到得拐角往后扫了一眼,就见高元骁还站在原处,负手瞧着她的方向。

阿殷心里咯噔一声——

原想着在定王跟前露个脸,却忘了这个高元骁。前世他便是瞧上了她的容貌,几次三番的找临阳郡主求娶她,若非陶靖执意不肯,临阳郡主恐怕早就顺水人情把她送过去了。及至后来陶靖战死,临阳郡主举兵谋逆的关头将她绑起来送进高家,高元骁当即出手相助,可见他的贪婪心思。

阿殷这辈子可不想再招这个麻烦,也不敢在北苑闲逛,径直回府去了。

到得府中换了衣裳,果然身上有了些淤青。

阿殷自幼习武,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磕磕碰碰,抹了膏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准备迎接晚上的狂风暴雨。

*

今儿临阳郡主回来得很早,太阳还没落山,便沉着张脸回了明玉堂。上下丫鬟们都看得出郡主心情不好,于是提心吊胆,侍奉得愈发用心。

然而百密之中总有一疏,奉茶的丫鬟虽细心把握着茶水的热度,却忘了郡主满肚子的火气,按照往常的习惯将一杯茶端上去,临阳郡主才抿了半口,便将茶杯摔在地上,怒声斥责到:“也不知晾一晾,想烫死我吗!”

满杯茶水皆溅在身上,小丫鬟立马跪在地上,求饶不迭。

临阳郡主极力压制着的火气终于没法忍耐,拍着桌案,满面怒容,“去把陶殷叫来!”

阿殷到了明玉堂的时候,一干婆子丫鬟都是凝神静气,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临阳郡主就坐在里头的短榻上,怒色未解。

她跟着丫鬟轻手轻脚的走进去,恭敬行礼。

临阳郡主瞧着她,那火气就开始往头顶上冒,“我平常怎么教你的?行事克制,要把握好分寸,不可轻易出风头,你都记到哪儿去了!你想打马球,我不阻拦,可是陶殷,谁教你去跟隋铁衣抢风头的?那是什么人,是守卫北庭的女将军,就连皇上都要高看几分,你算是什么身份,竟然跟她去抢风头!你当那是露了脸?班门弄斧,也不怕人笑话!”

鸡蛋里硬要挑骨头,劈头盖脸一顿骂,阿殷到底不能服气,道:“马球场上又不比官阶大小,各凭本事的游戏,有什么可笑话的。”

“还顶嘴!”临阳郡主一旦想到白日里所受的言语奚落,便愈发恼怒,“你知道旁人是怎么说的?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别处也就罢了,今日是什么场合,皇上皇后,各府王爷公主们都在,偏偏我这临阳府上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不知天高地厚?”门外响起低沉的男声,陶靖带着陶秉兰走进来,目光落在临阳郡主身上,道:“整个京城都高高兴兴的日子,谁又惹郡主生气了?”

临阳郡主即便与他感情不睦,到底是她当年执意求来的郡马,盛气凌人是要不得的,于是稍稍压制怒气,冷声道:“你说让她去马球赛,我不阻拦。可今日是什么场合,她当着全京城贵人们的面,去抢隋铁衣的风头,叫所有人都笑话,她这难道不是不知天高地厚?”

“所有人都笑话?”陶靖不悦的看着临阳郡主,“怎么我听到的却都是对阿殷的夸赞。”

临阳郡主冷笑,目光挪到陶靖身上,被他那神情气得呼吸不稳,胸膛起伏。

陶靖亦盯着她,缓缓道:“不知郡主所说的笑话是出自哪位的口中。难道是金城公主?”

他直言点破,临阳郡主纵然已是三十岁的年纪,却还是陡然涨红了脸。

除了金城公主,放眼整个京城,还有谁敢在她面前奚落笑话?

她瞧着陶靖,声音微微颤抖,“你既然知道金城与我不睦,就该早些告诫她,不该出这个风头!当时周围坐着代王和寿安,还有太子他们,金城公然奚落,你可知我当时的感受!这些年我待她也不薄,她为人子女,难道不知道今日出风头是诚心要叫我丢脸面!”

为人子女?她鸠占鹊巢,累得冯卿丧命,居然好意思说阿殷是她的子女?

她当年做出来的丑恶事情,如今倒怕别人说,觉得丢脸了?

陶靖冷笑。

今日阿殷在外头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为女儿技艺激赏之外,他也将阿殷近来的努力看在眼中,知道她在球场上有多尽力。有认识阿殷的同僚出口夸赞,诚心佩服,陶靖自然也得意自豪,谁知道一回府就听见临阳郡主为此指责阿殷,甚至言语中全然轻贱,他哪里还能耐得住?

火气压抑不住,陶靖的声音愈发冷淡,“阿殷这般出色,你却觉得丢脸。这是为何?”

还能为何,无非是金城公主借着阿殷的由头,对临阳郡主当年强行嫁给陶靖,却多年无所出,不得不将妾生子当做嫡子,容忍庶女在跟前晃的事情明嘲暗讽,戳到痛脚罢了。

金城公主是当今皇上的爱女,临阳郡主纵然跋扈,却无可奈何。

阿殷身份的背后便是关于冯卿的往事,那是横在夫妻之间最深的刺。

心知肚明却极少直言戳破的事情,今日却被陶靖提及,临阳郡主脸上挂不住,冷笑了一声,也顾不上收拾阿殷了,只是死死盯着陶靖。

十数年的相敬如冰,他一直视她为外人,从不肯接纳,甚至连叫一声封号都不肯,只是疏离的称呼“郡主”。他时刻记着彼此的身份,哪怕她费尽了心思,也捂不热那颗冰冷的心。

期待与失望全都涌上心头,临阳郡主缓缓走近陶靖,伸指戳向陶靖的胸口。

“陶靖,你这里,究竟有没有心?”

陶靖冷笑,清晰的道:“没有。”

——心早就在冯卿逝世时死了,若非为了一双儿女,此时的他恨不能立时杀了临阳郡主。她竟然还在指望他对她有心?

夫妻俩剑拔弩张,像是要算旧账的模样。陶秉兰最知临阳郡主的性情,若争不过陶靖,必然又要把账记在阿殷头上,当即转向阿殷,低声斥道:“惹得父母亲争吵,很得意吗?还不回去思过!”

阿殷这会儿若是张口掺和,必然只会添乱,于是被陶秉兰冷脸驱赶着出了明玉堂。

临阳郡主身边最受器重的魏姑姑就站在门口,陶秉兰请她往院里挪了两步,才道:“今日惹母亲生气是阿殷不懂事,回头我会自会教训,叫她思过抄书。还请姑姑留意,劝着母亲,别叫她生气伤了身子。”

魏姑姑颇烦厌的看了阿殷一眼,却朝陶秉兰和颜悦色,“少爷放心,老奴知道分寸。”

既然是陶秉兰说了会教训阿殷,她也不惦记着这碍眼的庶女了,送走了陶秉兰,便回屋里盯着些,免得临阳郡主火气太盛跟陶靖扭打起来,闹得更不好看。

*

阿殷再一次被陶秉兰冷着脸罚抄书,她毫无怨言的受了。

晚间陶靖来看阿殷,瞧见她就着烛火抄书时就有些不悦,皱眉道:“秉兰又自作主张的罚你?”他今日跟临阳郡主吵得有点狠,瞧见女儿没做错什么却要受罚,更是心疼,将那书卷拿开,道:“早点歇息,不用抄了。”

阿殷却将书卷夺回,依旧拿镇纸压好了,请陶靖到桌边坐下,“我知道爹爹是抱不平,不过哥哥也是好意。他罚我,也不过抄书而已,若换了郡主,还不知是什么呢。”

“这孩子,也是被她教歪了。”陶靖毕竟是个心系沙场的汉子,猜不透陶秉兰那九曲回肠里的隐秘心思,只知道临阳郡主自幼以“阿殷克母,害死冯卿”的由头来挑拨兄妹感情,对于陶秉兰亲近临阳郡主的行为,颇为不满。

阿殷也不戳破陶秉兰的苦心,免得弄巧成拙,便只任他感叹。

反正父子亲情天生,这么点小误会实在无关紧要。

倒是陶靖提起了旧话,“先前你说要去西洲,我还觉得不妥,如今看来,这京城未必能比西洲好到哪里去,在这儿缩手缩脚,到那边反倒能长些见识。”

“那父亲是答应了?”阿殷喜出望外。

陶靖看她两眼冒光,心情好了不少,失笑道:“就这么想去?听说皇上降旨,让定王殿下去西洲平息匪患,有意让我早日返回,也好护送定王。”

“匪患?”阿殷怔了下,“那边闹得厉害么?”

“连着三年闹旱灾,京城里歌舞升平,外头流民匪类却不少。所以我才不想叫你去,那边的世道比不得京城太平。”

阿殷微微蹙眉,“西洲不是有十个折冲府么,且临近边防重地,难道官兵没能剿匪?”

“剿过几次,却都没什么用,猫腻不少。”陶靖似是嘲弄,见女儿有些出神,便拍拍她的肩膀,“定王殿下可能下月就启程,这一路骑马过去,你备好骑马的衣裳。”

阿殷兴冲冲的应了,送走了陶靖,也顾不上抄什么书,便坐在案边细细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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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西洲虽然远离京城,却也是南北商人往来的必经之路,州府凤翔城内繁华热闹,据说并不比京城逊色多少。

一应起居用物都可以到了西洲再采买,就只是路上的这些天麻烦,阿殷少不得带了如意出门,去挑路上要用的东西。

仲春的京城已经换了模样,街边柳树抽出嫩叶,细丝儿拂在行人发际耳边,送来的春风吹面不寒。珠市街两侧大大小小的成衣铺里皆换了春日时新的衣裳,中间的酒肆中抬出新启封的杏花春,酒香随风四溢。

阿殷带着如意走穿整个珠市街,选了几套方便骑马换洗的衣裳,又选了把精致的关外弯刀,打算到街角的茶肆里歇歇。

街角处今日像是有新铺子开张,里外三层围满了人,匾额上头还蒙着红绸缎,一身新衣的掌柜站在门口说着今日开张要送的菜色美酒,引得客人们跃跃欲试。

店里的伙计特地清出一片场子来,往中间放了一串爆竹,增添喜庆。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里红绸揭下,一片欢庆,谁知道街角处往来行人熙攘,忽的一声马嘶响彻耳畔,阿殷闻声瞧过去,便见一匹通身雪白的高头大马四蹄腾空,像是受了惊。

这珠市街上皆是商铺,路面也不算太宽,寻常都不许人骑马,那白马之上骑着个锦衣玉袍的郎君,必然是身份尊贵才敢违令而行。这会儿他神色惶然,将手里的缰绳拽紧了,却半点都控不住马,只是大声喊着,“让开,快让开!”

爆竹声依旧劈啪作响,周遭行人纷纷避让,拥挤的路上腾出大片的空地,便见有个四五岁的女童茫然站在那里,攥紧了手里一串冰糖葫芦,不知所措。

那受惊的马离女童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受惊的马再跑一步便能踩到她身上去。

阿殷心下大惊,箭一般窜出去将女童抱住,抢在马蹄再度落下之前,抱着女童斜刺里窜出,借着道旁一棵参天的老槐树站稳身形。这动作只在呼吸之间,路上行人也只见得一团青白色的人影掠过,待回过神时,那马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高健的男子,扼着缰绳勒住了受惊的白马。

阿殷惊魂未定,余光扫向马背,大为惊诧——

马背上的人穿一袭茶色长衫,腰间没有玉带佩饰,只是寻常男子的打扮,然而面容却是熟悉的,竟是定王!他双脚立在马背,高健的身材如鹤立鸡群,冷肃着一张脸,也不瞧周遭闲人,只揪着那锦衣少年的衣裳,翻身下马。

阿殷怀中的女童受了惊,瞧见那串冰糖葫芦掉在了地上,后知后觉的哭起来。阿殷只好轻声哄着,见女童的目光只在冰糖葫芦上黏着,便道:“别哭,姐姐待会再给你买一串好不好?”

女童这才停下哭声,抽泣着朝阿殷嫩声道:“多谢姐姐。”

那厢定王立在马边不作声,片刻后有个青衣男子拨开人群走来,阿殷瞧着他面熟,想了想才记起他是曾与陶秉兰有过交情的常荀,惠定侯府的二公子,当今太子爷的内弟。常荀是个直性子,瞧见缩头缩脑站在定王身边的少年时,抬手就招呼在他肩头,“怎么还不长记性!伤到人了?”

那少年面目清秀,怯怯的往阿殷这边瞧了一眼,“没…没伤到人。”

常荀闻言瞧过来,见着阿殷时却眼前一亮,“你伤到那美人了?”

——阿殷今儿还是寻常女儿家的打扮,柔软的烟罗襦裙衬出高挑的身材,发髻挽得利落,只选了珠簪点缀,没有多余的装饰,便更显出如画眉目。

常荀看美人的眼光过人,只扫了一眼,便觉得她若认真装饰打扮起来,该是倾国之色。

心下多了几分好感,更觉得弟弟这骑马横闯街市的行为十分丢脸,常荀当即瞪向少年。

那少年显然很怕他,缩着头道:“没,没。”

常荀当即押着他的脖子走到阿殷跟前。少年会意,立马跟阿殷致谢,又同女童说了些抱歉之类的话,随手摸出锭银子扔给旁边的糖葫芦摊,吩咐他把下剩的几十串糖葫芦送到女童家里去,哄得小孩子眉开眼笑。

阿殷见没甚大事,便想离开,瞧见定王的目光瞟过来,虽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自己,却不能视而不见。不过定王今日是普通装束,阿殷自然不敢贸然揭出他身份,于是远远的行了个礼。

定王看到了,只略点了点头。

倒是常荀意犹未尽,听少年说了方才经过,瞧着阿殷离去时,啧啧叹道:“会武的美人儿,有意思。”

定王斜睨着他,“陶靖家的。”

“陶——”常荀声音一顿,“临阳郡主府上的?就是那天据说差点在马球场打败隋铁衣的姑娘?嗐,可惜了。”感叹了片刻,忽然又想起什么,满脸惊讶的看向定王,“你,你,你居然认识除了隋铁衣之外的第二个姑娘!”

定王:“…”

*

阿殷回府后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趁着陶靖有闲暇,又缠着他教她练武。

前世的结局像是时刻悬在头顶的利剑,阿殷不想悲剧重演,就得另谋出路。以她目前的想法,陶靖是出身微寒的郡马,依本朝惯例,并没有休妻的资格,而临阳郡主是宁可相看两厌,也不肯放过陶靖,自然没有机会和离。

想通过这条路跟临阳郡主的谋逆撇清关系,似乎有点异想天开。

不能和离,又不被临阳郡主的谋逆之心牵连,阿殷如今能想到的,只有举告抵罪。

举告也要分时机。譬如现在,即便阿殷寻到了蛛丝马迹去揭发临阳郡主,她兄妹二人和陶靖在这京城依旧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回头是否搬石砸脚都不得而知——毕竟临阳郡主的身后是姜家和代王、寿安公主等一伙人,阿殷自认没那个本事跟他们对抗。

剩下的路,便是先丰满羽翼,铺好了退路,再从临阳郡主府这坑里跳出来。到时候即便不能全身而退,能保住性命东山再起,也比留在临阳郡主身边一起砍头的好。

这条退路就是定王。

定王这尊大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攀上的,阿殷久闻他杀神之名,律己待人都十分严苛,想要获得他的赏识,让他将来愿意出面保陶靖和阿殷兄妹,阿殷要走的路还很长。

她憋着一股劲练完了武,将弯刀递给如意,一面拿了软巾擦拭细汗,一面将琼枝叫到跟前,闲闲的聊天——

“我前儿听人说起你的身世,倒是叫人心疼。你还记得自己是哪儿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