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安静,胸腔里噗通噗通直跳,阿殷习惯了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喘了口气后倒也没有多想,觉着口渴,便自己起来倒茶喝。

驿站里毕竟比不得京城富贵精细,茶水这会儿已经温了,倒是刚好入腹。

阿殷喝了两杯,听见远处隐隐有呼喝之声,快步过去推开窗户,就见隔了三四里的距离,远处火把在夜色中明明暗暗,那放肆嚣张的呼喝声却借着夜风清晰入耳。

山匪?

定王殿下剿匪的队伍就在驿站,却有山匪胆敢在近处劫掠百姓?

驿站里立时有了动静,常荀带了十名侍卫,已然骑马冲了出去。阿殷迅速穿好衣裳,到了驿站大堂,就见定王端坐在椅中,陶靖和高元骁分立在定王左右,那驿官满面焦灼的跪在他的跟前,却是大气都不敢多出。

阿殷不能贸然打搅,便在暗处站了会儿,不过片刻,便有侍卫飞马来报,“殿下,是附近林子山的土匪,有二十来个人,全都被围住了。”

“全部生擒。”定王眼皮都没抬,“这林子山是什么地方?”

“林子山据此二十里地,里头约有五六十个土匪,”那驿官战战兢兢的,“从前他们也没敢如此猖獗,不过聚啸山林,偶尔抢个路过的客商,所以官府也没顾得上他们。不知今晚怎么会突然这样放肆,竟敢,竟敢…”

上赶着到剿匪的大都督跟前放肆,还能为何?定王冷笑。

“点十五侍卫,带上绳索,捉土匪引路,同本王去趟林子山。”定王看向陶靖,“陶将军留下,守在驿站。”

深夜去二十里外的山头剿匪?旁边的高元骁犹豫了下,“殿下,这些土匪固然不足为惧,咱们却是初来乍到不知地形,且今晚天气阴沉,不如明日天晓再派几个侍卫过去?”

“就是今晚!”定王已然抄了随身的宝剑,“走!”

高元骁不敢抗命,只好出去点兵士随行。

这头阿殷看得蠢蠢欲动。她很明白自己的处境,三年后临阳郡主和代王、寿安公主串通谋逆篡位,这种事情自然早有预谋,阿殷剩下的时间并不多,若是坐着等定王慢慢发现她的本事,再慢慢赏识信重,愿意保她父女,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机会都是争取来的,不会平白无故砸到她头上。

阿殷定了定神,自暗处走出,“殿下,土匪猖獗欺压百姓,我愿随殿下前往,荡平匪寇。”

定王回首,看到了身着劲装怀抱弯刀的少女,身姿修长,态度坚定。

她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从马球场上的英姿,到那日飞龙谷里救下崔如松时的迅捷,身手出众,反应机敏,未必比这些侍卫差到哪里去。

定王倒也没存男强女弱的成见,瞧着阿殷自告奋勇,便道:“走。”

十数骑健马飞驰而出,不过片刻就到了那土匪劫掠的村庄。此次随定王出来的侍卫都身手不弱,这么片刻的功夫,便将大半土匪生擒,剩下的几个虽负隅顽抗,却也是瓮中之鳖。定王目光一扫,辨出其中领头之人,随即吩咐,“冯远道,押他带路。”

冯远道是他府上的司马,身手十分利落,纵马掠过那头领身边,伸臂便将他捞上马背。

作者有话要说:早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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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

被捉的这土匪头子约莫四十来岁,挺大的块头,蓄了一把络腮胡子,此时脸色却有些发白。他也不知是被冯远道碰了什么地方,竟自哀嚎了一声,辨出气势出众的定王是主事之人,当即告饶道:“军爷,军爷饶命!小的实在不知军爷在这里,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我若不在,你便抢劫无辜百姓?”

那土匪犹自告饶,“小的并不是想抢这些百姓,只是听说有一队阔气的商人要住在这村子里,行囊里带了许多宝贝,小的一时糊涂才起了贪念,奉当家的之命下山来探探,军爷饶命!”

也不知冯远道使的是什么手法,不消人逼问,他便先招了出来。那么五大三粗的汉子,脸色煞白,额间豆大的汗珠滚下来,声音都嘶哑了。

定王只瞧他一眼,“带路。”

从驿站到林子山不过二十余里的路程,一行健马飞驰过去,还不到两刻的功夫。

这林子山并不险峻,土匪的山寨虽也选了个好地方,也不算险要之处。阿殷随队驻马看过去,只见山腰的大寨里火把通明,汉子们吆喝的声音随着夜风隐隐送来。那火把迤逦而下,沿着山路,似乎正往这边走。

定王等人藏在暗影里,瞧见那土匪们各自打了包裹,倒像是搬家的阵势。冯远道皱眉,手下一使劲,冷声道:“这是做什么?”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冯远道冷声,手腕滑向那汉子腰腹,“你带人出来劫掠,不知道山寨动静?”

大概是冯远道下手太重,那汉子险些又哀嚎出来,声音都颤抖了,“军爷饶命,哎哟,军爷你轻点。是那个先生,他告诉我们今晚的财路,又说这财会招来祸事,叫咱们先离了山寨躲开风头。大当家吩咐小的带人去村子里,他带人先撤出山寨,回头咱们再碰头。”

阿殷听得有些恍惚,定王却是冷笑了一声,“那先生呢?”

“先生大概还在寨子里。”

“蠢!”定王冷嗤,朝冯远道比个手势,便见冯远道手下用力,将那土匪弄昏了过去。

那驿官说的人数倒是没错,刨去在村中抢劫的那一拨,这边也不过三四十个人。

定王率兵打仗时就极有才干,对付这么些软脚虾似的土匪更是不在话下,吩咐身后的侍卫们各自埋伏包抄过去,一路由高元骁带领,一路由冯远道打头,最后看了阿殷一眼,道:“你守在这里,若有人突出包抄,捉回便是。”

阿殷当即抱紧弯刀,“遵命!”

她的兴头倒是很高,可惜这一窝山匪着实不成气候,别说是打起精神突出重围,被那些侍卫们不费吹灰之力的包抄过去,竟连连后退,没半个漏网之鱼。阿殷最初还凝神待敌,瞧见那几乎碾压的态势,才发现定王安排给她的几乎是个闲差。

定王吩咐完了便在马背上闭目养神,半晌又觑了阿殷一眼,“怎么会想来剿匪?”

阿殷将背脊挺得笔直,“家父教我习武,便是希望能用在正途。这些土匪抢劫无辜百姓着实可恶,我这一路承蒙殿下照拂,怎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她义正言辞的说完了,想着没能在剿匪时立功,只好在言语上表忠心,“且这些土匪来得蹊跷,我怕这林子山里有古怪,月黑风高,防不胜防。侍卫们人数终究有限,我能尽一份力,自然不能退后。”

“知道有古怪,还敢过来?”

阿殷抬头,朗然笑道:“不过区区山匪而已,为何不敢?”

今夜暗沉无月,远处火把照得亮堂,此处却是阑珊。她脸上绽出笑容,愈发显得容貌美丽,英姿飒然,叫定王想起了那一日她在北苑马球场上飞扬的笑颜,像是初夏的阳光洒在青青草地上。

他生长于宫廷,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华贵美丽的皇妃,乖巧懂事的宫女,或者是骄矜自持的世家贵女,一个个从眼前晃过,却没法叫他留下什么印象。倒是这个姑娘,从那日北苑中的异军突起,风采飞扬之后,便会偶尔在他脑海闪现。

挺不错的一个姑娘,可惜长在临阳郡主府上。

她这般随行西洲,殷勤立功,打得究竟是什么主意?

临阳郡主跟代王、寿安公主的交情无人不知,定王被她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想不怀疑都难。他回首瞧着阿殷,目光不咸不淡,神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冷肃。

半晌也没见阿殷有躲闪之态,定王倒意外,随口又道:“如今没有用武之地,失望了?”

说实话,阿殷是有些失望的。她虽自幼习武,但在京城里几乎没跟人打过架,今日原本跃跃欲试,想要练练手,谁知道却碰上了这么一帮没用的土匪。她干笑了两声,“不会,不会,还是长了见识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

阿殷琢磨他言下之意,竟自隐隐雀跃,又道:“不过我很好奇,不知道那个出谋划策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将这几十个山匪玩在股掌之间。”

这就是看出里头的猫腻了?还算聪明。

定王开始闭目养神,“我也好奇。”

两人百无聊赖的等了半晌,那边侍卫们将山寨料理清楚,把山寨里上下人等搜罗赶紧,拿了个长长的绳索,前前后后的捆成了一串儿,押送到定王跟前。

定王粗粗扫了一眼,没见着那位给山寨出谋划策的先生,便折返回到驿站。

驿站里倒是风平浪静,常荀见得定王安然归来,总算松了口气。他是定王的好友,平常插科打诨惯了的,瞧着那绑得跟秋收果子似的土匪,失笑道:“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土匪,敢来这边闹事,也不过如此。倒是白劳殿下跑了这一趟,深更半夜都休息不好。”

“你觉得是白跑?”

常荀也不虚与委蛇,“这么点土匪,一看就不成气候,留着明日顺手捉了就是,殿下这般半夜突击过去,倒叫末将悬心半天。”

定王脚步一顿,“等到明日,他们就连影子都没了。”

常荀原本还是轻松笑意,闻言一怔,问道:“怎么回事?”

定王自然不需详说,后头冯远道便将那土匪头子的话和在寨子里的见闻说了,道:“亏得殿下到的及时,否则这些土匪收拾了行李撤出山寨,连影子都不留半个,咱们还上哪儿捉人去?就算明日过去,也只剩个没人的空寨子了。”

这么一说,常荀自然也觉出了不对,“所以这些山匪其实是受人指使?”

“受人诓骗。”定王纠正,“若非及时擒获,今晚的事必定会赶在咱们之前传到凤翔城。届时会是什么情形?”

——奉旨剿匪的西洲大都督,素有善战之名的定王殿下刚到西洲就碰见了惊扰百姓的土匪,虽然捉了几个活口,却连一个不起眼的土匪窝子都没能连锅端掉,任由这些山林毛贼逃走。这般名声传出去,自然会有人说着定王和身边的侍卫不过废物之流,待定王的队伍进了凤翔城,迎接他的会是什么目光?

常荀自然也想明白了这层,冷笑两声道:“这西洲的山匪,倒还真有意思。”

*

次日清早,两串土匪跟秋天的瓜果似绑成一串的,垂头丧气的跟在定王的队伍后面。夜间宿在驿站,随便找些饭食给他们,又派了侍卫看守,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陶靖今儿因为要看守山匪,忙了一整日,此时才算是得空来看阿殷,说起昨晚的事情,心有余悸,“你贸然出言,我都有些吃惊,亏得定王大度不计较。”

“女儿想做出些名堂,就得自己找时机。只是事先没跟父亲商量,父亲可别生气呀。”阿殷在陶靖跟前总还是容易露出女儿的顽皮情态,声音软了软,是在撒娇。

陶靖无奈,“这倒无妨,只是昨夜你跟随殿下去林子山,却叫我悬心。你毕竟没经过大风浪,不知外头险恶,这般冒险实在不该。我这一路都在想你的出路,军中苦累,我不舍得,不如安排你在定王殿下身边做个侍卫,你可愿意?”

这倒是与阿殷不谋而合。

倒不是她怕军中苦累,而是掂量过自己斤两后,觉得这条路显然更适合她。

似隋铁衣那般的女将军固然叫人艳羡,又岂是轻易能做到的?要率军作战,领军抗敌,武功和胆量固然要紧,兵法谋略、率军服人,那才是最难的。阿殷自幼不曾接触过军伍,若能给阿殷五六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她还有尝试的胆气,可短短两三年之内,恐怕她真难有什么建树。

倒不如做个定王身边的侍卫,还更早些出头。

阿殷忙不迭的点头,“女儿没有保卫天下的本事,保卫殿下还是可以的。”

“那我便请人安排。”陶靖松了口气。

次日抵达西洲的州府凤翔城,一行四十余人,除了两辆马车外,便都是纵马的英姿。精神抖擞的侍卫后面,跟随着一长串垂头丧气的山匪,这场景着实少见,引得百姓纷纷观看。

西洲刺史姜玳率当地官员在城外迎接,热情满面。

这位姜玳乃是怀恩侯的嫡长子,临阳郡主的亲哥哥,当年景兴帝在位时,曾为代王入主东宫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主政一方,气度自是稳重威仪,带了众位官员迎接定王时,姿态精神不卑不亢。他与定王在京城就是旧识,此时寒暄几句,气氛倒是热络。

只是扫到后头那些山匪时,姜玳面上笑容却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

阿殷混在侍卫之中,一直在观察她这位名义上的舅舅。

父亲说西洲的山匪中猫腻颇多,后头藏着的会是什么?姜家早年扶助景兴帝登基,又与代王、寿安郡主交好,前世谋逆的事情里,姜家可是出了不少的力量。即便他如今谋逆之心不显,跟代王和寿安公主的往来却依旧密切。

皇权相争,景兴帝即便善待代王等人,又岂会毫无防备忌惮?

此次派定王亲自来剿匪,会不会是已有所察觉?

那么定王真正要剿的,是猖獗横行的山匪,还是眼前这位西州刺史姜玳?

作者有话要说:把阿殷收在身边做侍卫,定王你捡到宝贝啦!【doge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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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姜玳率众官设了接风之宴,定王却不急着赴宴,而是将这途中捉来的山匪带到州府衙门,当着层层围观百姓的面,依律处置了罪行。

他们进城时已是后晌,待得这边事毕,已是黄昏日倾。

凤翔城内设有都督府,只是从前由朝中高官遥领此职,府邸一直空置。如今定王领命而来,姜玳在接到朝廷文书的时候便叫人打扫好了府邸,待得定王出了州府衙门,便直接住进都督府中。

秦姝母子是随行来的客人,在凤翔城内又无住处,为免出岔子,定王便专门在后院腾了个小院子给他们住。其余常荀、高元骁等各自有职务,便在外院分了住处,暂时安置。

阿殷此时自然不能往都督府里去,便跟着陶靖去了城南。

陶靖这住处只是个三进的院落,他常年在军伍之中,极少回凤翔城,这儿便只有个门房看家护院,两个就近雇来的婆子打扫庭院,并负责院中三餐。院子里头花木扶疏,屋内倒十分简洁,除了床柜箱笼、桌椅案台之外,并不见过多陈设,极为冷清。

阿殷却觉得自在,挑了个厢房同如意安置下,连日路途劳顿,此时终于有了安身的床榻,只觉浑身舒泰。躺了一会儿,又按捺不住好奇,往院子前前后后走了一圈,看到后头有个果树园子时,大为欢欣。

陶靖吩咐婆子备饭,又叮嘱门房的刘伯明日去寻两个丫鬟,用以伺候阿殷的起居。

——那婆子做饭时固然干净,味道却不怎样。陶靖自己不在意这些,却不想女儿跟着自己受委屈,固然是出来历练的,饮食起居上却也不能太简薄了。

父女俩这头正忙着,外头马蹄得得,却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家仆。

陶靖认得这是姜玳府上的人,接过他捧着的帖子扫了一眼,只道:“请厅上稍等,我这便携阿殷过去。”入了厢房,朝阿殷道:“姜刺史在他府上设宴,为定王接风洗尘,邀咱们也过去。”

阿殷有些不解,“他为定王接风洗尘,关我们什么事。”

“他毕竟算是我的舅兄,恐怕也是定王殿下的意思,算是犒劳这一路劳苦。咱们初来乍到,还是该过去瞧瞧。”陶靖随手将他帖子扔在桌上,“你收拾一下,早点出来。”

等父女二人跟着那家仆到了刺史府上时,外头两排灯笼在夏夜里朦胧生辉,绕过那气派的影壁,一路走至正厅,便听里头言笑晏晏,像是来了不少人。

阿殷这会儿依旧是劲装打扮,入内扫了一圈,除了定王身边几个熟人外,下首竟还坐了许多陌生的男子,左右有丫鬟斟酒,几架屏风后面身姿绰约,应是准备献舞的舞姬。

对面姜玳已然站起身来,摆出主人家的款款热情,吩咐人将阿殷父女送入席中,笑道:“刚同殿下说起这路上经历,未料有这些波折,实在辛苦。妹夫来迟了,先喝一杯。”

陶靖也不推阻,举杯一饮而尽,又同席上其他人打招呼。

他在西洲已有数年,与刺史姜玳、长史高俭言、录事何参以及六曹官员、凤翔城的官员都有往来,言谈之间倒显得颇为熟稔。

酒过三巡,有了几位舞姬助兴,气氛渐渐热络。

姜玳三十六岁的年纪却能坐到刺史的位置,靠的可不止是侯爵家族的助力,本人也是满腹文韬,政事经史之外,天文地理皆有涉及。席上与定王侃侃而谈,从西洲风物说到地理人情,渐渐又提起这几年的大旱和匪患,姜玳摇头叹息,十分的惭愧——

“…臣腆居这刺史之位,虽倾尽全力,却也未能平了匪患,实在愧对圣颜。殿下这回亲自过来,臣既喜且愧,剿匪之事虽难,但只要殿下开口,臣必定倾力而为。”

定王表情未变,只是举樽,“姜刺史过谦了。”

“前些日子山匪惊扰殿下,是底下官员们失察,臣也觉得惭愧,俭言——”姜玳刚才已经哭诉了一通三年大旱后人财匮乏紧缺,官员有多尽力,剿匪却有多不易,这会儿便叫上席间众位官员,“咱们该敬殿下一杯请罪。”

经营数年的地方大员比定王这王爷的身份管用多了,定王说话时那些官员还有暗里怠慢的,如今姜玳一开口,官员们立马纷纷起身,惭愧请罪的声音不绝于耳。

定王只是笑了笑,满饮酒杯。

惭愧又如何?他不还是腆居其位,无所作为!

西洲的匪患被瞒了许久,如今闹到皇帝跟前,参奏姜玳办事不力的寥寥可数,借大旱之名为他开脱的倒是不少。他的父亲怀恩侯姜善是御史大夫,是景兴帝跟前的红人,当今皇上对他也有颇多倚重之处,朝堂上下,受他恩佑领俸禄的官员不知有多少,姜玳即使全无作为,等资历时机合适,自然还是能担负要职。

而如今在这西洲,他即便口绽莲花,每句话都不离鼎力相助又如何?

在林子山的那回,姜玳不就已经动了手脚,想给他个下马威么。

定王把玩着那酒杯,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位官员。

哪些阴奉阳违心怀鬼胎,哪些刚正率直在位谋政,留神瞧过去,还是能分辨一二。

*

一顿晚宴宾主尽欢,官员们散去后,姜玳特地请定王和陶靖留步,抛去朝堂官位,只以姜家长子的身份,关怀皇上龙体是否康健,询问临阳郡主顺遂与否。

因为景兴帝是禅位于永初帝,当今圣上特意教导诸子女,务必与代王、寿安公主等人和睦友好,他前两年在朝堂上也会给景兴帝的重臣几分颜面。就算如今时移世易,表面上的和睦却还需要维系,况姜玳也是一方大员,定王自然不能冷待。

他们在那儿秉烛而谈,倒让阿殷在外头坐得百无聊赖,困意袭人。

好容易熬到宴散,辞别姜玳后,陶靖自请护送定王回府,阿殷便也跟随。绕至都督府门口,昏黄灯笼光芒下父女俩告辞离去,定王颇含玩味的瞧着他们背影离去,才入府闭门。

阿殷一路观赏夜色,到了住处,陶靖才道:“今日已跟冯远道说定,明日他会向殿下保举,安排你到都督府做个侍卫。殿下刚来西洲,府内人手不足,这事儿不会有错,你也该心里有数。”

“冯远道…就是那位定王府的右典军?”

陶靖点头道:“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你在那边若碰见疑难的事,尽可找他。”

阿殷点头应了,瞧着陶靖今儿喝了不少,便吩咐如意拿来早就备好的醒酒汤,请陶靖喝完后,送他回正屋。

*

冯远道办事很妥帖,没过两天便遣人过来知会陶靖,让阿殷到去都督府。

陶靖在凤翔城停留了两日,带着女儿熟悉了城中街市布置,打算等阿殷安定下来后,再回他的金匮折冲府去——

正月里他带着几位部下造卫士名籍,将卫士们的宿卫、征防等事详尽报送至京城的十六卫官署,忙完这些急事,临走时又将操练等事做了安排,且这回是奉皇命护送定王,也未要求他何时回营,耽误两天倒是无妨的。

听得定王应准,父女二人自是欣喜,陶靖又跟阿殷叮嘱了好些话,说来说去,总是不放心将初来乍到的女儿单独留在这里。

阿殷听了只是笑着安慰,“父亲还当我是小孩子看呢?这一路从京城到西洲,父亲看我可有做得不妥的?何况金匮距离这凤翔城也不算太远,若有急事,城里有冯典军照应,我骑马跑上大半天就能到金匮找你,不必担心。”

“我只是怕你冲动,像上回似的跟着定王去冒险。”陶靖再有雄心壮志,在女儿跟前,到底是多了情长,“你只记着我的话,有事尽管去找冯远道,不必有疑虑。不过毕竟都在定王帐下做事,为免嫌疑,寻常也不必过于来往。”

从陶靖言语中,阿殷能察觉出他跟冯远道必定有极深的交情。

不过这一路行来,他两人虽都在定王左右守卫,除了日常的来往之外,并未有太多熟稔之态,可见并不想太过张扬。

阿殷心领神会,“冯典军掌管都督府戍卫的事,我只当他是我的顶头上司,尽礼就是。”

陶靖闻之宽慰,即便心内有不舍,却还是在次日清晨将她送到了都督府,而后策马离去,直奔金匮。

这头阿殷深吸了口气,踏入都督府中,按照门房的指引,到了冯远道处领命。

冯远道见着她,也是依例办事,试了她身手之后,便安排她进了右卫队,负责定王殿下出入的戍卫——定王既是亲王,又是领命来剿匪的大都督,虽然不能将京城中的卫队随身带来,出入还是要选精干侍卫随身守护,共选了八人,分左右两队轮流上值。

阿殷听罢职责,领了侍卫衣裳,到侍卫轮值歇息的地方换好衣装,便悬着腰刀,往定王处理机务的官署政知堂去。那边领头的队长本就是从京城带来的人,见到阿殷忽然成了侍卫,倒是有些意外,旋即安排她在署外站岗。

初夏的天气已日渐热起来,阿殷跟棵小松树似的站在那儿,没过片刻,就见定王同姜玳议完事情出来。

定王早就知道此事,瞧见阿殷那身侍卫的圆领袍穿在阿殷身上时,却还是将眼神驻留了片刻。他的身后,姜玳看清那侍卫的脸竟是阿殷时,立时腾起浓浓的不悦,只是碍着定王在场,未择一声。

阿殷自知姜玳不悦的原因,却是挺胸抬头,迎着骄阳站得更直——

姜玳跟临阳郡主是亲兄妹,自然不想看到妹妹的眼中钉四处露脸。可他不悦又如何?往后是敌非友,从前又没什么交情,阿殷才不用顾及他的看法!

作者有话要说:常荀:以后可以每天看到小美人儿啦,开心~

定王:给你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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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阿殷这侍卫当得很卖力,跟着定王出门时护卫尽心尽力,回府后在他的政知堂外侍立,也是打了十分的精神,修长的身姿立在那儿,腰背挺直,眉目如画,自成风景。

最初的几天,定王只是来往于州府和都督府之间,阿殷除了随他中间一段路之外,剩下的时间都是站着——

这可是个体力活。

若是在外走动,不管骑马或是徒步,阿殷都还能变着法儿的缓一缓腿腹,腿脚也不觉得怎样,这般侍立得久了,却叫人腿上僵麻。她的年纪比起其他侍卫小了不少,功夫固然不错,却也不见得有多突出,每日里除了上值,剩下的时间还会抽空习武,数天时间下来,小腿便有些浮肿。

早晨下值后回到城南的院里,如意帮她擦拭膏药,瞧着那腿肚子便觉得心疼,“姑娘这又是何苦?虽说姑娘有练武的底子,到底平常都在府里歇着,哪里吃过这样的苦?”手指头滑过小腿上两处不知何时磕碰出来的淤青,愈发不忍下手了,“若是郡马爷看见,可得心疼死。”

“无妨。”阿殷捧了一卷新寻来的西洲地理志瞧着,浑不在意。

“可奴婢瞧着心疼,”如意撅着嘴,“姑娘这身子我最知道,细皮嫩肉的叫人羡慕,可再这么折腾下去,还不知会怎样呢。”

“刚开始习武的时候不也常磕磕碰碰的么,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倒是每日里在太阳底下晒着脸上难受,回头寻个好些的膏子,可不能毁了这张脸。”阿殷说得一本正经。

如意噗嗤一笑,“亏得姑娘还记得这身份,膏子我早就备好了,睡前抹上一层,保准明儿醒来时又白又腻——说起来,今儿姑娘去那边当差的时候,那位高司马来了,给了我一盒膏药,说是舒筋活络,消肿最好。”

“高司马?”阿殷的视线总算从那地理志上收回,定王身边就两位司马,一个是定王府司马常荀,另一个西洲大都督府司马高元骁,她不甚确定的问道:“是高元骁?”

“嗯。”如意去柜子里翻出个盒子来,递给阿殷,“闻着倒是挺香。”

高元骁送她舒筋活络的药膏?阿殷接过那盒子,半晌没想明白。

这一路上虽然跟高元骁接触过几次,不过每回她都能迅速脱身,跟高元骁的来往实在少得可怜。甭管高元骁是瞧出她走路时姿态不同,还是猜出她初做侍卫腿会难受,两个人几乎没什么交情,他却特地送药膏?

这份关怀于阿殷而言,未免过头。

她将那锦盒递回给如意,“收起来放着,往后不许收他的东西。”

如意不敢抗命,只是有些可惜,“高司马说这药膏舒筋活络最好了…”

“我瞧你是脑袋肿了,不如抹上去活络活络?”阿殷斜睨。

如意立马收起来,“姑娘说不用,咱就不用,明日我去寻更好的药膏来!”

*

隔日,阿殷赶在辰时前到了都督府中,刚换了侍卫的衣裳往政知堂那边走,半路竟碰见了高元骁。

他在这都督府内有住处,此时晨练完了,也正往政知堂走。

见得阿殷,高元骁开口叫住,阿殷只好回身行礼,“高司马。”

“都督府的侍卫不像御前严明,你不必时刻站得笔直。”高元骁瞧着劲装的少女,意有关怀,“那药膏是内廷制的,舒筋活络最好,每日睡前抹些,于你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