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童养媳 作者:繁朵

正文

第一章 入宫

初秋晨曦微凉,苏如绘只穿一件雪白中衣,坐在八宝绿罗帐里发呆。

帐中充斥着幽兰香气,发自枕中塞的干枯兰草。这是一间大雍寻常贵族少女的卧室,乌檀木床边放着包金踏脚,靠窗的位置是一张梳妆台,墙边多宝阁中陈设着几件瓷玉古董,装满凌罗绸缎华美服饰的衣柜就在床后。

角落放着四叠屏风,隔开更衣之处。

在卧室旁一间小门进去,却是一般贵族少女鲜少会设置的书房。

这是因为当今的皇后在未入宫前是帝都著名才女,而今天,苏如绘就要应召入宫,陪伴皇后。

这次入宫名义上说的是因为乐安公主去世,宫中有诸位皇子却无公主,为宽慰太后与皇后,所以从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之女中特召几人,入宫陪侍。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宫里要替皇子们提前相看与培养媳妇了。

苏如绘的父亲苏万海,官居辅国大将军,乃是正二品,又有武德侯的爵位,膝下三子一女,年方八岁的苏如绘,容貌秉承了母亲的端庄秀气,自幼养成的大家气度,负责挑选的内监当时就满意的点了头:“苏小姐一看就有福气,两位娘娘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端庄大气的女孩儿。”

收了苏家的银子后,内监特意提点了一句:“皇后娘娘说知书达礼的小姐好相处。”于是苏如绘隔壁立刻多了一间书房,苏家特意请了帝都最有名的女史薛紫暗来替她授课,务必在最快时间内尽可能让苏如绘染一身书卷清气。

从旨意下达到今天,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薛紫暗纵然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也没办法这么短时间将苏如绘调教成才女,不过是临阵磨枪,因此苏如绘此刻心中全然没底,不知道即将迎来的陪侍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她发呆没多久,外间一阵响动,两名绿衣丫鬟在一名粉衣少女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揭开帐子,粉衣少女便哟了一声,诧异道:“小姐,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没有,我刚起来。”苏如绘瞧了她一眼,有些意外,“红鸾姐姐,你怎么来了?”再一看,自己的贴身丫鬟青雀却跟在后面。

红鸾抿嘴一笑:“今儿小姐要进宫,夫人怕青雀年纪小,不知道该怎么替小姐梳妆,所以让我来看看。”

这红鸾是苏如绘的母亲安夫人身边的使女,一向伶俐能干。苏如绘闻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红鸾侧身退开,笑着对后面的青雀道:“照常,先净面浣手,青叶,你去准备沐浴的桶,记得多放丁香花瓣。”她特意说明,“听说皇后喜欢丁香。”

苏如绘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她自己是喜欢兰草多些的。不过她也知道,既然要入宫,那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而是要跟着宫中贵人的喜欢走了。

沐浴毕,肌肤微微泛出绯红色泽,红鸾亲自捧着衣盘进来,青雀随后用棉巾替苏如绘擦干,一件雪白的亵衣搭上苏如绘的肩。

红鸾将衣盘递给身后的青叶,替苏如绘穿衣,苏如绘忍不住奇道:“这是什么料子?怪轻怪软的。”

“是宫中赐的织云绸,据说百名织娘昼夜赶工,十天方能成一尺。”红鸾微笑道,“宫里寻常嫔妃都没有呢,还是去年元宵宴上,二公子御前比武胜了宁国公世子,陛下赏赐了几匹,一直藏在库里舍不得动。早在两个月前,夫人就吩咐人全部拿出来按小姐的尺寸裁剪了。”

织云绸轻软如无物,光滑似水,又不似寻常丝绸那样冰冷。苏如绘穿上同样织云绸的中衣,觉得刚才换下的衣裳简直沉重气闷无比。

穿好中衣,苏如绘被推到妆台前,负责打点她首饰的青雀捧出一个琳琅满目的锦匣:“红鸾姐姐请看,小姐今天要用什么?”

苏如绘虽然才八岁,锦匣里却已经蔚然可观,这是因为苏府就她一个女儿,苏家又甚得帝心,三番两次赏赐下来的东西,妾侍反正也没资格用,安夫人便全部拨给女儿。

红鸾初略一扫,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她亲自送过来的,自然清楚,立刻摇头:“用不了这么多,一来小姐还小,二来,入宫是去陪太后、皇后的,打扮太花枝招展,未免让人小看。”

青雀有些失望:“听说霍太师家同样被宣入宫陪侍的霍七小姐,会戴月香珠入宫呢。”月香珠是极为珍贵的珍珠,大小约如此刻苏如绘的拇指,传说皎洁如月华,在黑暗之中能够散发出淡淡的柔光,而且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

霍七小姐的母亲乃是康悦郡主,这枚月香珠本是郡主出嫁时压箱底的东西,康悦郡主过世的早,因此一应首饰陪嫁,应该早早就传给了霍七小姐。

“霍太师官居一品,他的女儿还是宫中贵妃呢,我们苏家在宫里没那么多助力,不能和她比。”红鸾轻声道,“小姐进宫后,也要记得忍耐些,宫中不比家里。”

苏如绘点头:“我理会的。”

红鸾满意的笑了笑,在青雀失望的眼神中,从锦匣里取了一对翡翠绿珠,以及一双绿玉耳坠子,便示意青雀不需要了。

梳头由红鸾亲自动手,按照苏如绘的年纪,红鸾替她梳了双丫髻,髻心各嵌一枚绿珠,额发全用梳子沾了丁香花泡过的水拢入髻中,只留了额角少许胎发。接着红鸾又拒绝了替苏如绘贴花黄的建议,而是让青叶去书房取一支未用过的紫毫来,轻蘸朱砂,在苏如绘眉心点了五点,立刻出现一朵虚蕊红梅。

苏如绘的容貌原本就是端庄秀气一类,如此简单的发式,越发衬托出她那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以及含慧灵动的双目,只觉清爽怡人。那朵代替花黄的朱砂红梅,栩栩如生,恣意之中,又为苏如绘添了一层艳丽。

青雀虽然一心想让苏如绘戴上更多华贵首饰,免得被霍七小姐压住,此刻也不禁赞叹现在的打扮让苏如绘容光焕然。

接下来是选择外衣。

三口巨大的衣箱全部被打开,一套套锦绣华服被取出,正在连红鸾都为难时,装束停当的安夫人终于亲自到了。

“穿这套,月白绣飞鹤襦裙,外罩墨绿菊纹长衣,腰带么,就用同色墨绿缠金的那条吧。”安夫人打量几眼女儿的发式,立刻做出了决定,“头上一对翡翠绿珠,见皇后还好,太后是喜欢华丽些的,开匣子取一个璎珞牡丹圈出来,再配一个金锁上去。”

见苏如绘装束停当,安夫人满意的端详着,忽然眼波一转:“压裙裾的玉佩呢?”

半晌,终于从匣子里找到一块雕琢成如意状的墨玉,红鸾飞快的替苏如绘系上。安夫人与三名使女上上下下打量半晌,确认没有不妥之处,门外恰好传来宫中轿辇已在府外等待的消息。

入宫陪侍,自然是不能带使女的。苏如绘要带进宫的衣物首饰,早就被安夫人另外准备好,送入轿辇了。因此此刻安夫人只是悄悄将一叠银票塞给女儿,抓紧叮嘱几句,便目送女儿登辇而去。

轿辇走得极为平稳,苏如绘端端正正的坐在辇上,在她一左一右,各有一名嬷嬷陪坐着。见到苏如绘小小年纪却摆出大人模样,左面的嬷嬷忍不住一笑,好意道:“苏小姐若是起得太早,可以先睡一会,左右进了宫门,再到长乐殿也有很长的路,到时候我们自会唤醒你的。”

苏如绘乖巧道:“多谢嬷嬷,眼下我还不困。”

说了不困,但不知是轿辇速度太慢,还是路太长,总之,苏如绘还是不小心睡着了。半醒半睡时,她仿佛听见两个嬷嬷在低声说话:

“这苏家小姐长的不错。”

“不如霍家那位,那位生的与霍妃一个模样。”

“哦?那真是标致了,只不过皇…”

待她被叫醒时,却见自己正歪在左面嬷嬷怀里,苏如绘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赶紧爬起来,正要给嬷嬷赔罪,却听右边的嬷嬷淡淡道:“苏小姐,还有最多一刻,便到长乐殿了,你正好可以理理仪容,再想一想待会要说的话。”

比起左面的嬷嬷来,这位嬷嬷显然要严厉得多。苏如绘小心的谢过她,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小靶镜端详,发现自己除了胎发乱了些,一侧颊上有些睡痕外,其他倒也没什么,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太后与皇后,顿时紧张起来。

徽号为嘉懿的太后以及出身书香世家的周皇后,都不是寻常深宫妇人。

今上继位时年仅三岁,主少国疑,时值北戎侵境,全亏嘉懿太后垂帘听政,重用太傅武洛、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以及苏万海等一干老将迅速平定北疆,又接连采纳太师霍德柬议,安抚臣心民惑,才堪堪稳住局面。

最使一干臣子称道的是,尽管太后出身于大雍世家张氏,但她垂帘之时从未对张氏另眼看待、特别提拔。甚至有几次臣下请封太后之父为国公,均被太后严词驳回。

而且,今上刚满十六,太后便将朝政尽数归还,丝毫不恋慕权势。

因此今上亲政后第一件事,就是为太后上尊号嘉懿,以彰其德,同时封自己的外公张弘为敬国公,封自己的舅舅、太后唯一的兄弟为穆宁伯,侍奉太后,亦是极为孝顺。

而皇后周氏,同样出身大家,年仅十二便以才名动帝都,据说才貌俱全,曾被乃父叹息,惜不为男儿身。与今上琴瑟和谐,生有二子,长子出生时便被立为太子。而太子年方十岁,聪颖果敢,每每被上书房的鸿儒称赞不已。

正在沉思间,轿辇忽忽一停,两名嬷嬷立刻起身下辇,一左一右伸出手来搀扶苏如挥,同时,辇外传来内监尖细的通禀:“武德侯、辅国将军苏万海之女觐见——”

第二章 皇后

苏如绘在内监引领下,入宫门、绕照壁、穿长廊,才见到真正的长乐殿。

殿外八名宫女分两恭立,见得她来,两旁的宫女抬手,为她将殿门处遮风的轻纱揭开,内监在殿外站住,再次大声通禀。

苏如绘不及多思,迈步跨入殿内。

长乐殿内此刻香风徐徐,一片钗环细语声,苏如绘飞快的瞄了眼殿上主座,只见座上端坐着一名穿绛色凤袍的女子,年约二十七八岁模样,想来不可能是太后。而皇后既然坐了主座,那么也就是说,太后不在此处了。

她按照嬷嬷教的规矩,端正的跪了下去:“武德侯、辅国将军苏万海之女苏如绘,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安康!”

殿中细语一时停寂,苏如绘知道这是周围的人正在专心打量自己,她姿势端正,声音清脆甜润,半晌,殿上传来温柔的女声道:“好秀气的女孩儿,起来吧,上前来给本宫瞧瞧。”

苏如绘谢了恩,依言上前,这才敢看清周皇后的容貌。

皇后周氏,小字之子,取“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之意。面如满月,肌理细腻雪白,妙目横波,瑶鼻樱唇,眉心贴着菱形花黄,一头青丝挽成飞游髻样式,发间插了一只衔珠凤凰,凤凰口中衔的一串珠子摇摇坠坠,添了许多风情。耳坠是纯金的丁香,正与红鸾所言吻合。

皇后身上所穿的外袍方才苏如绘已注意到,乃是绛色深红的凤袍,织的时候以金丝嵌入,略一动作,便闪闪发亮,用暗针法刺着凤凰的图案。里面却是一件简单的白襦裙,腰间金带镶宝,指上护甲璀璨,襦裙下,却露出一双赤色凤履,缝着一对夜明珠在上面。

这身装束既彰显皇后气度,不失体面,却又照顾到了宫中新夭了唯一的公主,不显得过于喜庆。

皇后近距离打眼一看,正如负责遴选的内监所言,周之子甚喜欢端庄秀气的女孩儿,苏如绘的面相让她颇有几分欢喜,便牵过她的手来随口问些问题。

安夫人早就告诫过女儿,太后与皇后都喜大气,何况若想成为皇子未来正妻,也绝非扭捏腼腆胆怯之辈能为。加上苏家乃是将门,苏如绘虽然不曾学过拳脚杀敌之艺,胆气却不小。

闻言一一回答,口齿清楚,声音甜美,让殿中人看得都是微微点头。

皇后似乎很高兴,随手从腕上摘下一枚碧玉环来,笑道:“武德侯很会教导女儿,小小年纪,气度却已有大家风范,本宫瞧你今日装束以碧色为主,这枚碧玉环便给你吧。”

苏如绘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接下谢恩,这一份从容,又让皇后嘴角笑意加深了几分。

得了赏赐之后,苏如绘便在宫女的指引下退到偏殿去略为歇息。让她意外的是,偏殿中已经有两个同龄女孩儿在喝茶了。

这两个女孩儿一左一右的坐在桌子两边,仿佛对峙一般,见苏如绘来人,双双回头看了一眼,右边的女孩儿嘴角一撇,率先扭回头去,似不屑与苏如绘招呼。

左边的女孩儿多看了苏如绘片刻,却也没说什么。

苏如绘也不生气,待引她进来的宫女退出后,径自走到两人下首,拣了张椅子坐下,正要伸手去够茶壶,却听左边的女孩儿猛然喝道:“老鼠!”

苏如绘一怔,还没动作,右边的女孩儿却立刻跳了起来,险些被椅子绊倒,惊呼道:“在哪在哪?!”

苏如绘飞快的在偏殿四周一看,却见周围打扫的一尘不染,物品整齐,哪有老鼠的影子?她好奇的看向左边的女孩儿,却见那女孩儿眼珠转了转,掩口格格的笑了起来。

右边的女孩儿与苏如绘这才知道上了她的当,苏如绘只是嘟了嘟小嘴,右边的女孩儿却忍不住发怒了,狠狠将自己的茶盏向桌上一放,娇叱道:“宋采蘩!你什么意思!”

“嘻,这可不能怪我,我本意又不是想吓唬你的,是你自己胆子小。”左边的女孩儿见她发火,却不惧怕,反而露出一丝戏谑之色,捧着茶盏悠然说道。

不是为了吓唬右边的女孩儿,自然是为了吓唬苏如绘了。

苏如绘在心中哼了一声,女孩子怕老鼠仿佛是天性,不过苏如绘可是将门出身,自小父亲教导三个哥哥沙场要点,最紧要的就是临危不乱。再说左边女孩儿叫出老鼠时,她心里便有怀疑,长乐殿乃是皇后所居的未央宫主殿,皇后所居之处竟然会有老鼠,真当未央宫的奴婢是吃干饭的么。

右边的女孩儿却不想就这么罢休,气愤道:“刚才来时在殿门口遇见,你就作弄我说我胭脂花了,害我跑回轿辇里找嬷嬷借镜子看清楚了才敢进来,你趁机抢了第一个觐见!宋采蘩,你好生恶毒!”

那叫宋采蘩的女孩儿朝她扮个鬼脸,嘻嘻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也信,张眷姐姐,你未免也太好骗了!”

“你!”张眷显然口舌远不及宋采蘩,登时满面通红,一拍桌子,就要发作。

苏如绘见势不妙,只得出面打圆场:“两位姐姐,可是尚书令宋英大人与威远伯张子仪的千金?”

“是啊,你又是谁?这次入觐一共五个人,看你的样子,应该不是霍太师的孙女,剩下苏如海和周之南,谁是你爹?”那笑嘻嘻的宋采蘩蓦然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问道。

苏如绘心道,原来这间偏殿隔音如此之好,刚才内监高声禀告,这两人居然没听到:“我叫苏如绘。”

“哦,是苏如海的女儿。”宋采蘩口中说着,目光扫来扫去,半晌扑哧一笑,“张眷姐姐,刚才你说我生的不美,现在却来了个比你更美的,唉,估计除了霍太师的孙女,最好看的就是她了。”

张眷本已在默默喝茶,闻言立刻目光不善的打量着苏如绘。

苏如绘在心底暗骂这宋采蘩多事,口中却不得不出声,免得张眷傻呼呼的就把自己当对头:“你们说的霍太师的孙女很好看么?”

“去年元宵节时我见过霍清瀣一面,比你好看多了。”张眷立刻横了她一眼。

苏如绘庆幸她提到霍清瀣时满含酸意,似乎不再独独讨厌自己,谁知宋采蘩又道:“霍清瀣比我们大两岁,听说她进宫主要是陪几年太后,然后看看是不是代替她姑姑去伺候皇上的。”

张眷看着苏如绘的目光,再次充满敌意。

霍清瀣的目标如果是做皇妃的话,那么显然不再是想做未来皇妃、甚至皇后的张眷的敌人。除了霍清瀣,现在到场的三个女孩儿里,最出彩的无疑是苏如绘。

其实这倒不是苏如绘真的最漂亮,入宫陪侍太后与皇后,五个女孩儿均是仔细甄选出来的,又全出身大家,自然都差不到哪去。

其中宋采蘩圆脸,大大的眼睛,睫毛极长,眉如翠羽,唇似染朱,两颊白里透红,一望之下便使人心生亲切,倒是三人里看起来最可爱的。

而张眷鹅蛋脸儿,一双丹凤眼,眼角斜飞入鬓,着一身淡紫色衣裙,小小年纪已显出妩媚之意,论美貌,与苏如绘不相上下。

三个女孩儿各有千秋,单论容貌,难分上下。只是苏如绘胜在大气端庄,又坐在三人中间,一眼看来,倒仿佛以她为尊似的,才让另两个女孩儿心生不服。

宋采蘩显然是个心思伶俐口齿便捷的女孩儿,她瞧苏如绘不顺眼,自己不正式出面,三言两语,当面便挑唆的张眷记恨上了苏如绘。

对于这一点,苏如绘只能在心中哀叹。在来之前,苏家早就将这次一起进宫的同伴调查了一番,宋采蘩出身宋氏嫡系,亦是门阀之一,而且宋英与苏万海政见不和,彼此攻讦之事没少做。宋采蘩家学渊源,刚觐见完皇后,立刻开始延续两人父辈的斗争。

至于张眷,身世却比宋采蘩还要显赫些,单从姓氏可知,她是太后的嫡亲侄孙女。张氏虽然是世家,这两代却大多平庸,这也是太后当初执政时并未大肆封赏娘家的缘故之一,毕竟朝政最终还是要还给今上的,以太后的智慧,扶不起的阿斗就算一时上位,免不了还要灰溜溜的下台。

因此张氏原本只有两个得爵位的人,即为敬国公与穆宁伯。

然而张氏旁支却出了个能干的,便是张子仪,少年从军,从什长做起,一步一步做到了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而且他还有一次救驾的功劳——在一次春狩中,今上追赶猎物时,被一只斑斓猛虎扑到近前,当时今上骑的乃是万里挑一的宝马,周围侍卫一时未能跟上,危急之时,却是张子仪临危不乱,远远一箭发去,生裂虎额不说,箭势还将猛虎带出数步。

今上当场赞他箭技“乃朕之由基也”,由于太后贤德,而张氏又只有这么一个能出手的人物,再加上救驾之功,今上对张子仪极为恩宠,这次甄选时,内监第一个去的便是威远伯府。

至于还没到的两位,一个霍清瀣,太师霍德嫡孙女,四妃之一贵妃霍氏的侄女,人还没到,美貌之名已经传到了。最后一个是周之南的女儿,却是皇后侄女。

苏如绘喝了口茶,百无聊赖的等待着,还不知道这五个人,有几个养在太后身边,几个养在皇后膝下,需要等人齐了,才能清楚。

这间偏殿的隔音果然很好,三人默默喝了半晌茶后,门一开,宫女又引进一人来。

第三章 赐宴

新进来的女孩儿,看起来年纪比三人都要小一些,大约只有六岁,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应有的略肥的可爱圆润,反而透出一种单薄苍白的气色。

眼下才初秋,这女孩儿却已经穿上了夹衣,她的容貌并不算美丽,只能说清秀,眉头还微蹙着,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进入偏殿后,见三双眼睛看向自己,这女孩儿仿佛愣了愣,随即衽敛一礼,轻声道:“弃病见过三位姐姐。”

“周妹妹不舒服么?快来坐下说吧。”苏如绘疑惑的站起身来回礼,这女孩儿显然不可能是霍清瀣,那么只能是周之南的女儿了,见她病怯怯的模样,不由心生同情。

周弃病在桌边坐下,又喝了一杯苏如绘倒给她的热茶,脸上才有一点血色,她感激的看向苏如绘道:“多谢这位姐姐了。”

“哈,你是皇后娘娘的侄女,她当然要对你好一点了,我和张眷姐姐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没得到一杯茶。”宋采蘩闻言,双眉一扬,大眼睛里满是无辜,“周妹妹,你忽然病了么?怎么现在就穿这么多?”

苏如绘面色一变,忽然伸手再次拿起茶壶,冷冷道:“宋姐姐比我先到,已经喝了不少茶,妹妹还以为你已经喝够了,原来还没有,倒是妹妹疏忽了,既然如此,请容妹妹为姐姐斟茶赔罪罢!”

偏殿中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张眷丹凤眼一挑,以她的性格,是不可能出面劝解的,只有周弃病愣愣的看着这一出,急急道:“两、两位姐姐快别这样!姑…皇后娘娘还在外面哪!”

“我只是想给宋姐姐斟杯茶而已,怎么,宋姐姐你刚才不是怪我进来后没给你斟过么?”苏如绘淡淡瞥了眼宋采蘩,宋采蘩似想不到,进入偏殿来一直忍让的苏如绘会忽然发作,愣了一愣,忽然之间甜甜一笑!

她圆脸大眼,原本就生得可爱,此刻一笑,登时将偏殿的尴尬笑走一半,却听宋采蘩格格笑道:“苏妹妹也真是…我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你瞧张姐姐,刚才我不小心吓唬了她一下,她现在都不生气了。”

她万分无辜的睁大眼睛,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苏如绘抿了抿唇,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儿实在太讨厌了。

周弃病进来后,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姑母周皇后就在外面,还是因为看她娇弱不堪的病容,宋采蘩和张眷倒未再说刻薄挑唆的话,而是挑着四人的首饰、装束随意聊了聊。

尽管口中聊天,不过四人其实都在侧耳听着殿外动静。

霍清瀣,被挑出来陪侍的五名官宦家女儿里最漂亮最名声在外的一个,却仿佛知道众人对她的好奇一样,迟迟不来。

四人里宋采蘩聪慧狡诈、周弃病多病娇弱、苏如绘沉稳机敏,张眷却是最为娇纵单纯,因此等了许久之后,她忍不住出声怒道:“就是我们一早觐见时,皇后娘娘也没让我们等这么久!”

她这话一出口,宋采蘩也随之道:“霍太师的孙女,终究和我们身份不同。”一句话便将霍清瀣与己方划开。

苏如绘和周弃病只当没听到,淡淡喝茶。

又过了半晌,偏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四双眼睛立刻看了过去。

让她们失望的是,这次进来的却只有宫女,丝毫不见第二个人。

性子最急噪的张眷正要询问,那名宫女欠了欠身,道:“四位小姐,皇后娘娘赐宴千秋阁,请随奴婢来!”

这时候确实已经接近中午了,四人没看到霍清瀣,均是十分失望。此刻听宫女这么说,都以为霍清瀣直接被皇后带到千秋阁去了。

哪知她们整理一翻仪容,跟着宫女进入千秋阁后,却发现皇后身边虽然有一个与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却并非霍清瀣。

“这是本宫的侄女周意儿,与你们一样入宫陪侍本宫或太后的。”待四人参见毕,周皇后柔声道,那名女孩儿过来与她们见礼。

衽敛的四人里有三人都悄悄看了眼周弃病,目光惊奇。

周弃病怯生生的低下头,好在周皇后已经在解释了:“刚才去偏殿和你们一起的也是本宫侄女,叫弃病,不在本次甄选内,她身子不好,本宫便接她入宫调养一段时间。”

三人恍然。

入席后,性子急又无城府的张眷忍不住问:“娘娘,听说这次入宫陪侍的五人里,还有一位霍家小姐,不知她为何不在?”

周皇后递到唇边的玫瑰饮顿了顿,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靥:“方才仁寿宫来人,说太后甚喜霍家小姐,因之直接将她接了过去,就先不与你们见面了。”

张眷虽然娇纵却单纯,并未多想,只是失望的哦了一声。苏如绘与宋采蘩却低下头去。

本来说是选侍入宫陪伴太后与皇后的,然而觐见却只有皇后一位在场,甚至还有人没觐见皇后,便被太后直接带走…看来,太后与皇后之间,并非外界所传的和睦。

苏如绘暗暗头疼,一个宋采蘩,一个张眷,已经让她觉得这宫里不是那么好待了,再加上太后与皇后…

就在这时,皇后忽地一笑,似无意道:“本宫正好问一问你们,入宫来既是为了陪伴太后或本宫,那是自然要分开的,却不知道你们想去仁寿宫,还是留在长乐宫?本宫也好尽量照你们的喜好安排。”

除了坐在离皇后最近的周意儿殷勤为皇后布菜、事不关己的周弃病静静剥一个柑橘外,三人都是一惊。

想去哪里?

此刻她们是在皇后的未央宫千秋阁赴宴,若言仁寿宫,岂不是当面扫皇后面子?

但若言未央宫,被太后知道,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说太子出自皇后,但今上正当壮年,而且对太后极为恭顺。这两位,一个都得罪不起。

宋采蘩反应最快:“能够陪伴太后或皇后,都是臣女福份,一切由皇后做主,臣女不敢多言。”

“既是入宫陪侍,自然以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心意而定,还请娘娘分派。”苏如绘随后附和道。

惟独张眷仰头看了看四周,面上露出一丝欢喜之色道:“娘娘的千秋阁与我家里一个阁子差不多,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吧。”

“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做主了。”周皇后微笑着目光掠过众女,“眷儿既然喜欢本宫的千秋阁,那便留在未央宫,至于采蘩和如绘…太后年高,如绘看起来稳重些,如就辛苦些,一会与意儿一起搬去仁寿宫吧。”

“臣女遵旨!”

苏如绘与身旁的宋采蘩对望一眼,眼里都是惊奇,周意儿居然也去仁寿宫?而张眷却留在长乐宫,难道两宫是在互换人质么?苏如绘心中闪过一个可笑的念头。

午膳毕,皇后点派内监宫女,将苏如绘与周意儿带进宫的东西收拾着,送她们前往仁寿宫。

这次两人乘坐一辇,周意儿五官颇似皇后,性格瞧着十分温婉,与苏如绘一路闲聊,很快便到了仁寿宫前。

仁寿宫前早就有两名嬷嬷等待,见宫辇到了,下来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两名嬷嬷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眼,点头道:“两位小姐请先进来,太后刚刚安置,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好了。”

第四章 甘棠

住处是仁寿宫东南的鹿鸣台,时值秋日,鹿鸣台外满是灿烂金黄的菊海,品种繁多,清香缕缕。

仁寿宫只得太后一人居住,因此鹿鸣台中空置的屋子极多,周意儿让苏如绘先挑选,苏如绘推辞不过,便随意指了一间临近菊海的院落,周意儿于是选在她隔壁,说是方便往来和照应。

苏如绘对性格温婉的周意儿颇有好感,自是欣然。

两人指挥内监与宫女将各自带的行李大致安排下去,等不及全部放好,便匆忙整理衣裙,又互相检查了头发首饰,便赶到仁寿宫正殿外等待。

太后安置,谁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万一起来时两人还在手忙脚乱的指挥奴婢陈设屋子,岂不是怠慢了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