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凝神的站在殿外,附近的宫女、内监、嬷嬷,均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看见她们一般,显得肃然有序,足见太后管教有方。

大约一柱香后,正殿之中依旧毫无动静,反而宫门方向的长廊上,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周意儿与苏如绘都是大家女子,进宫前又得了家中叮嘱,自是不会随意回头探望,心下却也暗暗奇怪,不知来人是谁。

那脚步声越走越近,最后却在两人身后停下,半晌不动,片刻后,一声惊呼,打破了仁寿宫前的寂静。不远处两名嬷嬷立刻抬起头,目光严厉,正要上前阻止周意儿继续惊叫,却见周意儿叫到一半,忽然闷哼一声,软软倒了下去。

这时候被惊呆的苏如绘,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两人身后,明黄华服的男孩儿失望的叹了口气,背着手,摇着头,道:“胆子这么小,一点也不好玩!”

若有人此刻站在他背后,便能看见,明黄色的袖口,一个三角形的头颅悄悄探出,赫然藏着一条活的蛇!

方才,这男孩儿正是用这条蛇吓晕了周意儿,却依旧若无其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两个陌生女孩子。

“三殿下!”飞奔而来的两位嬷嬷看都没看周意儿一眼,先向那男孩儿行礼道,“殿下怎么一个人跑过来了?您身边的嬷嬷与宫女呢?仔细淑妃娘娘知道了恼您!”

“嬷嬷以为我在午睡呢,我骗过她们跑出来的。”大雍的第三皇子,沈淑妃所出,苏如绘记得他的名字似乎叫做甘棠,比苏如绘还要小一岁,眉目清秀端庄,正是顽皮之时,由于皇子的身份,越发肆无忌惮,他见苏如绘冷冷看着自己,微微一皱眉,“这两个人是谁啊?没头没脑的站在这里!”

“殿下,这两位是入侍的小姐。”其中一名嬷嬷道,“是进宫来陪伴太后娘娘的。”

闻言甘棠面色稍缓,目光在周意儿身上一溜,笑道:“哦?不过这一个胆子也太小了,这个模样能陪伴皇祖母么?”

“…呵呵,太后娘娘应该快起身了,殿下是来给娘娘请安的么?”这两个嬷嬷虽然不怕周意儿,却也知道这批女孩儿挑选时牵扯方方面面,却不敢顺着甘棠说下去,只得转移话题。

“不是请安,跑到仁寿宫来干什么?”甘棠一撇嘴角,挥手道,“你们回自己位置上去吧,我和她们一起等皇祖母起身。”

“嬷嬷!”一直被忽视的苏如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一出声,甘棠立刻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两位嬷嬷脸色也微变,不自然的看向甘棠。

好在苏如绘并非是要告状,而是道:“两位嬷嬷,本来周姐姐是要与我一起觐见太后的,只是她不小心晕了过去,还请两位嬷嬷在附近寻个地方,让周姐姐略躺一躺,可好?”

听见是这么一个要求,而且苏如绘绝口不提甘棠故意吓晕周意儿之事,两位嬷嬷的脸色顿时松弛下来,其中一人点头道:“你将周小姐交给我就是。”

周意儿被那嬷嬷带走不久,正殿的门便开了,一名约二十许的宫女笑吟吟的跨出殿来,未语笑先至:“太后正念叨着仁寿宫冷清,没想到三殿下竟与小姐一起到了。”

说着她惊奇的顾盼道:“我听说皇后娘娘分了两名小姐来陪太后,怎地只有一位在这里?”

“袖香姑姑不用找了,那一个身子娇弱,在这里站了会就晕过去了。”甘棠不耐烦的掸了掸衣襟,就要向殿中走去,“就先让这个见太后吧。”

本想回答却被甘棠抢了话,苏如绘面对袖香询问的目光,只得欠了欠身,道:“还请姑姑通禀,苏如海之女苏如绘觐见。”

“太后正在等你们,进来吧。”袖香点了点头,招手示意她跟上。

不知是否仁寿宫正殿太过宽敞,因此人少时显得过于空阔,嘉懿太后却是在东暖阁中等待孙子与苏如绘的拜见。

这位极受尊崇的太后年过五旬,望之却如三十许年纪,大概是刚刚午睡起来的缘故,只穿着家常衣裙,里穿深红近乎黑色的襦裙,外罩一件玄色宫衣,云鬓累累,插着几支赤金凤簪,腕上戴了一只赤金臂环,此外并无多余装饰。

嘉懿太后容貌并不美丽,轮廓甚至有些刚毅,目光明亮有神,眉目之间虽有慈祥之态,却难掩曾经垂帘听政时的凌厉果决。

三殿下甘棠自然走在苏如绘前面,两人参见行礼,太后才露了一个微笑,甘棠已经扑上去皇祖母的喊了一通,嘻嘻笑道:“皇祖母这里的海棠凉糕可还有么?孙儿上次吃过之后念念不忘,可惜母妃的小厨房怎么也做不出皇祖母这里的味儿,还请皇祖母再赐孙儿些尝尝罢!”

太后哑然笑道:“哀家就说棠儿怎么今天巴巴的跑来请安,原来是惦记着哀家宫里的糕点了。”

“皇祖母可不能这么说,孙儿来虽为了海棠凉糕,却也为了一见皇祖母…”甘棠还要撒娇,太后已抿嘴浅笑:“行了,你这些乖,待会再卖也不迟——没见人家小女孩儿已经在地上跪了这半晌?你还想让人跪多久?”

说着太后和声道:“起来吧,棠儿一向顽皮,倒让你多跪了这些时候。”

“能够陪伴太后,乃臣女福份,莫说跪这片刻,只要能见太后一面,跪再久些也无妨。”苏如绘乖巧答道,起身时却有些踉跄,略绊了一下才站好,太后目光扫过,见她果然无不满之色,淡淡笑了笑:“赐座。”

“臣女不敢!”

“无妨,你进宫,不就是代替乐安陪伴哀家么?自在一点,不必拘束。”太后道,拍了拍怀里的甘棠,“以后这些入宫陪侍的女孩儿,便如你姐姐乐安一般,不许你作弄她们,不然让皇祖母知道了可不依,记好了么?”

“皇祖母说的仿佛我故意欺负这位姐姐似的。”甘棠见风转舵极快,“其实我不过是见了皇祖母便什么都忘记了,一心只想着承欢您膝下而已。”

太后禁不住乐道:“淑妃瞧着是个老实人,怎么你这张嘴甜的抹了蜜似的?”

“那是因为这些话母妃只在心里想想,孙儿却都说了出来。”甘棠笑得眉眼弯弯,太后连忙催促去取他要的海棠凉糕,一面叮嘱道,“这糕点虽然好吃,却不可贪多,时已入秋,小心吃坏了肚子。”

“皇祖母放心就是。”甘棠连声保证。

苏如绘在旁规规矩矩的坐着,听着瞧着甘堂与太后祖孙和乐,只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片刻后海棠凉糕送了上来,甘棠飞快的起身取了一块递给太后,出乎意料,他取的第二块,却双手奉至苏如绘面前。

“刚才见了皇祖母,便忘了姐姐还跪着行礼,连累姐姐多跪了许多时候,借皇祖母宫里的海棠凉糕替姐姐赔罪,还请姐姐勿怪甘棠!”这位三殿下口齿伶俐,说话时满脸诚恳,太后不禁露出赞许的微笑。

苏如绘连忙起身:“如绘如何敢当殿下赔礼?其实刚才也是人之常情。”

“那么就请姐姐吃了这块海棠凉糕,便算接受甘棠的赔罪了。”甘棠对她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太后宫中的厨师自是手艺非凡,海棠凉糕一端进来,色香味均已勾起众人食欲,苏如绘不喜糕饼点心,但也颇为好奇。

不过,此刻看着甘棠递上的海棠凉糕,她却觉得有些烫手。

这位三殿下…实在实在不像是安好心的模样啊?

第五章 才女?

周意儿醒的时候恰好看见黄昏的余晖拖过窗棂,她已经回到鹿鸣台的院子里,躺在一张紫檀木大床上,床上已经悬好了珍珠罗帐,帐门半卷,一个人半躺半倚在床柱上,似睡非睡,逆着光看不清楚面目。

她支起身才发现,这人居然并非宫女,而是苏如绘。

周意儿不觉有些感动,轻轻推了推她道:“苏妹妹,你辛苦了。”

“嗯?”苏如绘蓦然被惊醒,连忙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周姐姐醒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除了还有些害怕…”以周意儿温婉的性子,此刻四周无人,也不禁露出一丝恼怒,她乃皇后侄女,周家是大雍著名的,周意儿幼承庭训,什么时候见过甘棠这么顽劣的主儿?

偏偏这一位还是皇子身份,饶她也算名门闺秀,却徒呼奈何,因此只得强自将怒火按捺下去。

苏如绘了然的苦笑了一声,周意儿被吓晕过去,连觐见太后都误了,自己虽然逃过这劫,却依旧栽在了那位三殿下手里。她默不作声的替周意儿取过外衣:“晚膳已经送来了,我见你没醒,让她们先热着。”

“晚膳?”周意儿整理着裙裾,眉宇间划过阴霾,“今天我没见着太后,太后可生气了么?”

“应该没有,太后还派了一名太医来替姐姐诊脉,刚才才走。”苏如绘想了想,安慰道,“若是生气,怎会特意派太医来呢?”太医院虽然杏林高手层出不穷,但至少也要一宫主位才有资格直接传唤。

周意儿微微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注意到苏如绘的脸色苍白,与刚才迥然不同,诧异道:“苏妹妹,你的脸色…”

“…那位殿下敬了我一块海棠凉糕,当时太后在,我只能吃下去。”苏如绘勉强笑了笑,“本来倒也没什么,哪知告退时三殿下赶上来,让我看了看他手里捏着的东西。”

周意儿一个激灵:“难道是…”

“蛇!”

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再看窗棂外鹿鸣台下的如海菊丛,忽然觉得无限凄冷。

这一夜苏如绘不知其他人睡得如何,不过她自己却是翻来覆去,直到三更时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在半梦半醒之时,苏如绘似乎听到院外飘来袅袅歌声,似有还无,说不出的凄婉动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这歌声影响,苏如绘睡着之后便梦见鹿鸣台下的菊花都变作了一条条吐信毒蛇爬了上来。

她大叫一声从噩梦中醒来,却见眼前站着宫女秀婉,正惊慌失措的执着灯来看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秀婉是鹿鸣台里原本的洒扫宫女之一,周意儿与苏如绘被安排在这里住后,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齐云便从这些宫女里挑了两个模样伶俐的分给两人,暂时先伺候着。

秀婉与照顾周意儿的秀英都是十六七岁年纪,入宫三年,一直干的都是些粗活,还是第一次接手照顾主子——现在还不能称主子,但以后说不定就是——因此格外战战兢兢,生怕做不好遭到打骂。

毕竟苏如绘这些人刚刚入宫,年纪最大的霍清瀣不过十二岁,未来如何都不可知。加上她们出身都不俗,一时间宫中奴仆皆在观望之中,还无人敢先给她们脸色看。

“做了个梦,大约一时魇着了。”苏如绘翻身从枕下抽出手帕自己擦了擦汗,疲倦道:“你下去吧,没事。”

秀婉犹豫了一下,她白日帮着苏如绘安置箱笼忙了一天,确实是困倦,便劝了一句“小姐明日还要侍奉太后,还是要好好歇息才是”就退了去外室。

好在苏如绘再次睡下后倒是香甜,天蒙蒙亮时,她忽然惊醒,想起来母亲曾打听到,太后起的极早,连忙撩起帐子叫秀婉。

秀婉这时候已经起来了,洒扫宫女本来就是起得最早的一批人,她捧进清水服侍苏如绘梳洗毕,正要为难的表示自己不会梳头,却见苏如绘坐到铜镜前,拈起篦子三下两下,便挽了两个丫髻,手脚利落的从首饰盒里挑了几样插上,接着催促秀婉替她开了箱子。

苏如绘想着太后既然是喜欢华丽些的装束,衣裳也该是喜欢艳丽的,于是拣了一件鹅黄襦裙,外罩浅绿半臂,又在腕上套了一个金丝圈儿,对镜细照,又在眉心点了一点朱砂,才定下来。

这时候秀婉已将简单的早膳摆了上来,不过是清粥与几道腌制的小菜,秀婉好意,又另外准备了几份点心。谁知苏如绘一见点心,立刻想起昨天三皇子甘棠“赔礼”的那块海棠凉糕,脸一白,差点儿没吐出来,顿时没了胃口。

她匆匆喝了几口粥,便理了理裙摆,问秀婉道:“可去看过周姐姐?”

“周小姐刚才也起来了。”秀婉并非没眼色之人,苏如绘自己梳发时她帮不上忙,便先去隔壁向秀英打探了一下周意儿的动静,接着回来准备早膳,此刻连忙道,“小姐要去德泰殿了吗?”

“不错,既然周姐姐刚才起来了,那我去找她。”苏如绘走出小院,恰好隔壁周意儿也装束停当,袅袅步出,两人先是一愣,随即相视一笑。

鹿鸣台到仁寿宫正殿德泰殿不算太远,秀婉与秀英提了盏风灯,引着两人穿过整洁的宫道,道旁不时看到有宫婢匆忙而过,见到两人,有人欠身行礼,有人却不予理会。

两人见早起的奴婢极多,都是惴惴,生怕太后已经起来,自己却迟迟方到,却是丢脸的厉害。

好在太后起的其实也不是太早,两人在德泰殿外等了半柱香,东方晓色已然破云而出,一名宫女才走出来,告诉她们太后起了。

两人自然赶紧求见。

这次太后见她们便是德泰殿,嘉懿太后今天的装束比昨天要隆重一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狡诈而顽劣的甘棠不在,今天太后倒是用了更多心思关注她们。尤其注意到了周意儿耳朵上的一对翡翠坠子,那对坠子水头极好,将周意儿脖根都映成淡淡的碧色。

“禀太后娘娘,这对坠子是家母所遗。”周意儿小心的回答着太后有关这对坠子从何而来的问题。

太后点了点头:“,东西就是不同。”她说着转向一旁被冷落半晌的苏如绘,“听说你这丫头虽然是武将的女儿,却是女史薛紫暗的得意弟子,也算是咱们宫里的小小才女了。”

太后话音未落,苏如绘立刻瞪大了眼睛!

得意弟子?

才女?

那叫临阵磨枪好么…再说,原本家里打探来的消息,她最有可能被皇后留在未央宫的!自然要好好琢磨皇后的喜好。

谁能想到,最后她却被皇后分进仁寿宫?

第六章 赏菊

苏如绘正飞快的想着主意,嘉懿太后却似乎来了兴致,转头便吩咐齐云道:“难道今儿仁寿宫里来了两个才貌俱全的孩子,去把那澄心堂纸与香凝墨取两份来赏了她们。”

齐云答应一声,转身便亲去取物。

澄心堂纸与香凝墨皆是御用之物,珍贵无比,这是极大的体面,加上太后口吻不容拒绝,苏如绘与周意儿只得跪下谢恩。

太后笑吟吟的叫了起来,又看周意儿道:“你闺里的老师是谁哀家不清楚,不过瞧皇后就知道,文采必定是好的。倒是这个绘儿,苏万海一身戎马为国,忠心耿耿,然幼时听说看到书本便要瞌睡,当时的关乡侯苦心教导都是无果,没想到关乡侯心心念念,却是应在了孙女儿身上。”

关乡侯正是苏如绘的祖父。

“臣女只是跟随薛女史念过几个字,委实不敢当太后称赞。”苏如绘大是窘迫,谁知太后却笑道:“不愧是薛紫暗的徒弟,倒是谦虚的紧,只是薛紫暗虽然是女子,才名也是冠绝帝都的,连你这得意弟子都只认识几个字,咱们大雍还有才子、才女么?”

一时间旁边嬷嬷、宫女都陪着笑了起来,均道苏如绘谦逊。

连周意儿也不明真相,甜甜笑道:“昨天与苏妹妹一起住在鹿鸣台,她竟半点儿口风都不露,若不是太后提起,臣女还不知道苏妹妹的师傅,居然是女史薛紫暗!”

苏如绘此刻只想一头撞晕,果然笑过之后,太后便提到:“听说鹿鸣台下的菊花开了,你们可看到?”

“正是呢,说起来还要多谢太后的恩典,若不是太后让臣女们去住鹿鸣台,也看不到那极目灿烂的花海气派。”周意儿见苏如绘未说话,忙接口道,“太后可要去瞧瞧?”

苏如绘眼一闭,太后微笑道:“哦?真的那么气派?那哀家就去看看,顺便也瞧瞧齐云安排你们住的地方可妥当。”

“太后,既然两位小姐都是有才有貌的,咱们就这么去赏菊也太无味了。”正在这时,齐云领人捧了赏赐归来,闻言接口,“不如这样,太后与奴婢们看,请两位小姐作几首诗来,咱们也沾一沾书香气息!”

太后自然点头同意。

“臣女遵命,只是臣女愚钝,远不及皇后娘娘,一会献丑,还请太后与嬷嬷们勿怪!”周意儿起身行礼,抿嘴笑道,“还有苏妹妹,可不要笑话我啊!”

苏如绘嘴角牵了牵,心中虔诚祈祷,自己一会能够记得薛师傅的提点,好歹凑出几句应景。

太后有了游兴,又只在仁寿宫中,宫中自然准备得飞快。

两人陪着太后聊了半晌,便有奴婢来禀告,说是鹿鸣台中已经收拾出一间位置最好的高阁,请太后移驾。

鹿鸣台的景色周意儿与苏如绘早已见过,倒是太后在鹿鸣台下看了半晌,感慨道:“自先帝去后,哀家便住进了仁寿宫,却从来不知道这鹿鸣台下的秋色如此绚烂。”

齐云察言观色,连忙道:“那时节皇上年幼,太后为了社稷殚精竭虑,每每夜以继日,除了德泰殿与寝宫,连御花园都不曾涉足,自是无暇来此。如今皇上已然成年,且英明果敢,太后此后无须再为陛下日夜辛劳,从前错过的景色,如今可不是全补回来了?”

左右立刻口称太后劳苦功高,周意儿、苏如绘亦是不住赞美。

嘉懿太后终于重露笑容,在齐云的搀扶下上了高阁,这座阁子乃是建在鹿鸣台上,专门赏菊的,从阁中望下,满眼恣意,灿烂若流金,光华似日月,说不出的华美大气。

连自以为见过鹿鸣台菊海的周意儿与苏如绘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大觉震撼。

“来人,笔墨先铺上,一会两位小姐谁先有了诗意,奴婢可是要帮着向太后娘娘讨赏的。”待服侍太后坐定,齐云一拂衣袖,笑着吩咐。

立时便有数名伶俐的宫婢在阁中空阔之处搬上两张紫檀木案,又取了上好宣纸铺上,以青玉镇纸压住,以防高处风大吹走。两名俏丽宫婢上前,取过一支染烟墨细细研磨起来。

太后坐在阁边俯视着菊海汪洋,微微一笑道:“一般是看两个孩子作诗,怎么破费的全是哀家,齐云你也算她们长辈,难道不该给点见面礼什么?”

“两位小姐瞧瞧,奴婢还没帮你们讨到赏呢,太后倒先替你们跟奴婢要起了好处。”齐云抿嘴笑道,“好吧,一会哪位小姐的诗作的好,奴婢就替她亲手做一套绣衣。”

太后笑着对两人道:“还不快谢谢齐嬷嬷,她的刺绣在宫里说是第二份,就连尚服局都不敢认第一,只是齐嬷嬷架子大的很,就是哀家,想穿一件从头到尾出自她之手的衣裳,还要等了又等。现下她许了这么个好处,看来哀家那套翟衣又要拖下去了。”

周意儿与苏如绘连忙跪下推辞,齐云却笑道:“太后的翟衣奴婢怎么敢耽误?那套翟衣早便绣好了,只差检查一下针脚的功夫罢了。太后放心,替小姐做套绣衣,误不了伺候太后。”

“既然齐嬷嬷这般自信,你们可要好好用心,齐嬷嬷的衣裙,如今这宫里,也只得皇后当年得过一套,那还是大婚时穿的。”太后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道。

周意儿眼睛立刻一亮:“原来皇后娘娘大婚时的凤袍出自齐嬷嬷之手?臣女虽然从未见过,却听母亲提及,言凤袍华美不可方物,璀璨夺目,其上凤凰栩栩如生,几欲飞出!”

“太后与小姐谬赞了,奴婢愚钝,除了略懂针线,其他皆是无用。”齐云笑眯眯的客气道。

“你与如绘倒是一路人,明明女红冠绝帝都,偏生说什么略懂。如绘也是,薛女史的弟子,居然道自己只认得几个字!”太后笑骂道,“如绘,上阁来这些时候,你该有些句子了罢?不如先写来看一看。”

苏如绘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不敢瞒太后,见着阁下菊海,臣女确实有了两句,不过尚未完成…”

“唉,又不是含元殿上考状元,你怕什么?”太后淡然一笑,“哀家年轻的时候,亦常与家中姊妹舞文弄墨,那才叫做只认得几个字呢,写出的东西多半乏味粗浅,偏生那时候还以为多好,直到进宫后…”

她微笑着看着苏如绘:“你得了几句什么,写来瞧瞧。”

苏如绘先行个礼,缓步走到一张紫檀木案前,从宫婢手中接过了满蘸浓墨的紫毫。

一旁周意儿极为好奇,目不转睛的看着。

女史薛紫暗,才名极盛,她原是前朝鸿儒薛白独女,薛白号称诗画双绝,乃是文坛领袖。他膝下只有薛紫暗一女,极为疼爱,待薛紫暗及笄,薛白欲为女儿选一佳婿,谁料薛紫暗自恃才华,认为天下无人可配自己,因此拒不出嫁。

此事在十年前惊动帝都,甚至连深宫内院都有所耳闻。起初众人皆嘲笑薛紫暗一介女子,如此猖狂!更有许多自诩才子的士子愤然登门诘问,谁知这些登门的士子,在薛府看了几篇出自薛紫暗之手的文章后,个个羞愧而去。

直到后来,此事愈演愈烈,当年正逢新科,开科状元顾太一酒后为同伴所激,怒入薛府,却被薛紫暗出的十对难住。从此女史薛紫暗之名,始传扬出来。

传说薛紫暗三岁启蒙,五岁能文,六岁即吟诗琅琅,九岁著文,字字珠玑。用顾太一的话来说,所谓惊才绝艳,莫过于是。

因此听说苏如绘师从薛紫暗,众人均是期待万分。

苏如绘将右手的金丝镯儿向上推紧,她原本穿的就是半臂,倒无需挽袖,紫毫落在上好宣纸上发出沙沙轻响。高阁中一时寂静,人人看好了她写的内容——

第七章 长泰

张安手执拂尘,碎步跟随在主子身后。

大步走在他前面的人一身明黄袍服,头戴金冠,前后各垂九旒珊瑚红珠,年纪不过三旬左右,目光湛然,容貌甚是威武,正是大雍第六代皇帝及祧,年号长泰。

“甘然?”长泰帝正穿过却月庭外的宫道,向仁寿宫方向走去,忽然看见自己的次子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不由诧异的唤道。

“二殿下?”跟在长泰帝身后的张抬头便看见年仅八岁的二皇子甘然独自徘徊在却月庭外的荷池边,顿时心里一个咯噔,暗叫糟糕。

果然,甘然听到父皇的声音,连忙从荷池边离开,跑到近前跪下请安。长泰帝却早已黑了脸,左右看了一遍,确认了一下附近只有甘然一人,冷冷道:“你身边的奴才呢?”

“禀父皇,儿臣嫌他们麻烦,都打发了。”二殿下甘然的生母只是一个御妻,身份卑微,没有资格抚养皇子,因此甘然一出生就被送到了贵妃霍氏身边。

霍氏美艳绝伦,极得恩宠,却多年无孕,因此对甘然极为宠爱,这位二殿下由于霍氏的缘故时常能够见到长泰,并不惧怕,闻言如实说道。

“都打发了?”长泰帝瞥了眼不远处的荷池,眉宇间闪过一抹戾色,淡淡道,“张安!”

“奴婢在!”张安心惊胆战,既为自己,也为甘然身边的人,他伺候长泰帝多年,对这主子的喜怒再清楚没有,刚才甘然一回话,他便知道不妙,却没想到霍氏竟将皇子宠到这种程度,连看陛下的脸色都不会。

“伺候二皇子的奴才疏忽懈怠,致使皇子独自流连荷池之畔,皆打发去暴室,换几个得力的奴才!还有,西福宫贵妃霍氏,照顾皇子不用心,着她抄写女则百遍!”长泰帝面无表情的宣布着自己的处罚,“至于二皇子,禁足三月!”说着,长泰帝一拂袍袖,再不理会一脸委屈的甘然,扬长而去。

长泰帝说完便走,张安却苦着脸,到附近找到一个小内监,让他送甘然去西福宫,顺便转达长泰帝的处罚,才匆忙赶上去。

经过这么一件事,长泰帝进仁寿宫时脸色颇不好看,宫门前的宫女皆小心翼翼,听到禀告说太后居然去了鹿鸣台,而且还带了两位入宫陪侍的权贵之女去临场赋诗,这让长泰帝极为诧异。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母后果敢坚毅,在政事上极有见地,否则当初先帝驾崩,自己仅仅三岁,没有母后的垂帘听政,如今那张金椅上坐的是谁,还未可知。

然而从来没听说过,嘉懿太后喜欢诗词曲赋。

倒是自己的皇后周氏,自幼被称为才女,入宫前虽无法与那位帝都女史相比,也算是才名赫赫。

长泰帝怀着疑惑的心情,向鹿鸣台走去。

在这个时候,高阁中,苏如绘战战兢兢,将自己一路苦思冥想的四句堪堪写完:

鹿鸣台下黄金海,年年披霜开烂漫。

不负重阳期锦绣,一夜燎遍帝城南。

写罢,待墨迹略干,自有宫婢呈至太后面前。

太后接过,看到字迹,随口赞了一句:“字不错。”

苏如绘连声谦逊,她的字倒不是薛紫暗教导的,毕竟苏家也算名门望族,她的小哥哥苏如锋,请的启蒙恩师乃一饱学之士,同时也教导苏如绘习字描红。

虽然说不上字多好,但练了几年,倒也算端庄清秀,加上如今她才八岁,倒是当得起这声夸赞。

众人围在太后身边看完四句,皆只笑不说话,只等太后开口,方才能知道自己该表什么态。

却见太后看了看诗句,又看了看高阁下菊海,淡淡道:“可惜了,没写完。”

苏如绘赶紧请罪,忽听太后道:“意儿,这么些时候,你可有腹稿了?”

周意儿看了苏如绘这四句,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此刻听到太后发问,微微点头:“臣女倒有些心得,只怕污了太后清听。”

“有什么清听不清听,不过凑个趣儿,咱们都不是什么饱学之士…”太后显得很慈祥。

片刻后,周意儿正要落笔,忽然阁下传来唱名:“皇上驾到——”

顿时,整个阁子里,除了太后,以及正在服侍太后的齐云嬷嬷,均跪了下去。周意儿慌忙将紫毫搁上笔架,敛裾迎驾。

长泰帝进得阁来,道了平身,先向太后道安,太后自是让他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