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婉听了简直欲哭无泪,怀疑的探手摸了把苏如绘的额头,苏如绘不解道:“怎么了?”

“奴婢要看看小姐是不是病了?”秀婉将只剩了几碗菜的食盒放在了桌子上,“小姐,奴婢今儿晚上偷偷的替你去烧些纸吧,刚才就不该去淑月殿外,看看是被什么冲撞了,那么聪慧的小姐今儿怎么就糊涂成这个样子?”

虽然苏如绘性子宽厚,但秀婉在宫里待了也有七八年,一向极有分寸,不是气急了是不会说出这么没规矩的话的。

苏如绘苦笑着道:“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我自己糊涂,气走了二殿下,且让我想个法子以后怎么跟他赔罪吧!至于烧纸就算了,我在家里时父亲就教导我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东西我们苏家是从来都不相信的!”

“奴婢看二殿下是被小姐伤了心了,二殿下一向好说话,尤其在小姐这里更是连礼节都不讲究,今天跑出门去却要踹奴婢来出气,显然是伤心极了!”秀婉揭开食盒苦笑道,“只剩两碟子菜还能吃,其他都毁了,小姐再等等吧,奴婢再去御膳房要一份!”

“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胃口?随便对付着吃一点就是。”苏如绘摇头道,“真是乱七八糟…先吃了饭,让我好好静一静,想想这起子事情到底该怎么个处理吧!”

秀婉闻言瞪大眼睛道:“小姐你还要想什么?自然是赶紧去和殿下认错!”

“二殿下你还不清楚吗?刚才那么怒气冲冲的出去,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苏如绘无可奈何的一摊手,见秀婉盯着自己,究竟心里发虚,只得叹了口气道,“好吧,吃完饭,你留在这里,拿几匹料子练裁剪,我去找他认错,行了吧?”

第四十章 甘美

草草吃了几口,苏如绘便在秀婉期盼而又催促的注视下一步三回头的出了春生殿,因为外面还在飘着雪,秀婉虽催她去认错,却也怕在这眼节骨上挨了冻,所以又督促着她宫装外面套上了一件厚厚的火狐披风,艳丽如火的毛尖拂在苏如绘下颔处,越发衬托出她清丽来。

脚上套的鹿皮短靴,在雪地走路十分轻快。

出殿前秀婉又塞给了她一个紫金暖炉,叮嘱一定要抱在手里。

秀婉本来要亲自陪着苏如绘去找,毕竟让这么小的主子自己乱跑,终究不是忠心的奴婢做的事。

可是苏如绘本来就觉得去找甘然赔礼是个没脸的事,又怎么肯让她跟着?因此一定要独自去,秀婉若是跟着她情愿不去了,这才让秀婉没奈何,只得在春生殿里练着女红等待。

却说苏如绘出了春生殿,看着四面茫茫的雪景,找到甘然后的尴尬却立刻被冻走了一半,琢磨着该去什么地方找甘然?

苏如绘迁宫之后,虽然长泰帝没说要她禁足,可是苏如绘也知道,受了罚还要到处跑,那是现送着让宫里厌恶,因此从来都是足不出户。连太后那边的请安都寻借口推了。这还是除了前几天被太后召见外第一次出去。

她向琼桐宫外走了几步,越发迟疑起来。这段时间霍氏对甘然不像从前那么一味的宠着,而是开始管教了,甘然到春生殿更是一次比一次的少,若是这个时候他回了西福宫,苏如绘却犯了难。

倒不是苏如绘怕自己贸然去那里被霍氏冷眼,而是一来她的身份去拜访皇子显然有失矜持,二来霍氏与疼爱苏如绘的顾贤妃显然不大对劲,若是明光宫知道了,贤妃岂有不刺心的道理?

再说,那个让苏如绘惦记着的怀真郡主可是还住在那里的。

苏如绘越想越是皱眉,禁不住脚步渐慢,在宫门附近停了下来。

她在雪地里站着,因穿的多一时间也没觉得冷,只是眉宇之间阴霾极重,却是开始后悔当时没有立刻追出去喊住甘然。

苏如绘低头在原地想了半天,觉得还是没勇气去找,甘然那性子,跳脱飞扬,如果不在西福宫,天知道还会在什么地方?

想着想着苏如绘就觉得这次跑出殿来着实有点荒谬,便转过身来想回春生殿里去。

只是走着又想起自己只顾发火把无辜的甘然气走,心里难免愧疚,一时间倒是犹豫不定。

便在这时鼻端隐隐传来一阵清香,叫人精神一振。苏如绘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是远处隔了小半个湖的地方,漫天飞雪里能够看到是一树红梅,正开得恣意张狂。

这琼桐宫若不是不祥的话,实在该是宫里除了未央宫外最惹人眼红的宫室了,奢华无匹不说,风景也是极为秀丽的,宫内竟挖了湖凿开水渠,引着太液池的活水环绕,据说夏天的时候水面俱是亭亭荷花,一派江南风景。

苏如绘此刻正心烦意乱和为难,看到那几支红梅便想着去折几枝再说。

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附近恰好有一座九曲桥通往梅林,这冰天雪地的将桥身笼罩,苏如绘险些没看出来是桥。

她走到桥边看了看,发现桥上虽然积了厚厚的雪,却喜无人走过,苏如绘虽然年幼,倒还不像那些进宫多年的妃子一样染了一副娇怯怯的做派,自忖稳住脚步应该没什么事。

等过了桥,她才发现那一片梅林却是开在了一个湖心的小岛上,饶苏如绘满腹心事,此刻也不禁有些赞叹,这么费心筑成的宫室,偏偏她是带罪迁居,竟一直都没个心情出来转一转。

要知道就是其他宫里有好风景,也断然没有可以随意转的。也就是琼桐宫的主位发了疯又失了宠,偌大的宫里竟然没人理会,最是自由不过。

她身量还未长成,好在有几枝梅花低低垂了下来,苏如绘选着折了抱在怀里,这时间她将暖炉放在一旁的雪地上,折好梅花回头时,却发现暖炉不翼而飞!

苏如绘顿时一惊!

她并不信什么鬼神之事,又见放暖炉的痕迹附近有几个浅得难以察觉、快被飞雪盖上的脚印,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喝道:“是什么人拿了我的东西?还不快快与我出来!”

苏如绘问了几句见没人理会,便故意道:“那一个暖炉你拿便拿去了罢,只是这几日我身子不太好,为了治病,在暖炉里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燃着毒香,本来还想着莫要误害了人,才刻意走到这偏僻地方,没想到却有人赶着来挨毒!”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附近一声怪叫,雪地上一块掀起,一个男童忙不迭的将一只紫金暖炉远远丢开,带着哭腔道:“什么毒?能解么?”

苏如绘忍着笑打量着这男童,却见他六七岁年纪,脸色被雪天冻得通红,一双眼睛乌黑明亮,身上穿的乃是一身半旧的锦衣,却连氅衣都没带一件,不由一愣:“你是谁?”

“我是甘美。”那男童瞥见苏如绘身上如火如荼的氅衣,眼中露出一丝羡慕,有些哆嗦的道。

苏如绘略一思索,不由惊的手里梅花都掉了,连忙行礼:“四殿下!”

“殿下怎么回跑到这里来?您身边的嬷嬷呢?”苏如绘跪了半天,也没听见甘美叫起,雪地上实在冷得沁人,她目光一扫周围,没发现其他人,便干脆自己站了起来,试探的问道。

苏如绘没进宫前,苏家早将宫里大概情形打听清楚告诉了她。

长泰膝下现在的五位皇子,长子甘霖,乃中宫嫡出,名正言顺的帝国继承人;次子甘然,生母卑微,养在了霍贵妃膝下,也算得宠;三子甘棠,四妃之一的沈淑妃所出,最得太后欢心;而第五子甘沛,亦是皇后的幼子。

比较意外的是皇四子。

据说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宫女,甚至比甘然的生母身份还要卑微。

宫中规矩,正三品以下的妃子,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家血脉的,即使公主也一样。按理甘美也该交给正三品以上的妃子来抚养。由于宫中正三品以上的后妃不少,但抚养着皇子的仅仅皇后、霍贵妃、沈淑妃三人,因此不少妃子打过皇四子的主意。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长泰帝却破例将那宫女提为了才人,而且赐下恩旨,着她亲自抚养甘美。

这便是让长泰后宫众妃既羡又妒的许才人。据说许氏并不美貌,也无才气,只是一直谨慎安份,也不知道哪来的手段,得以以从四品的位份,抚养自己的亲生儿子。

苏如绘进宫之前安夫人特意将这位许才人点出来,让苏如绘以后切不可轻视。虽说许才人晋位和抚养皇子后,长泰帝也没见得多么喜欢她,不过两三个月才偶然去一次,基本不过夜就走,但人家有那能耐让长泰无视宫规,就知道非同寻常。

不过许氏位份究竟低了点,没资格去仁寿宫请安,而且太后似乎也不怎么待见甘美这个孙儿,苏如绘进宫这些时间,还从来没见过甘美与他的母亲许才人。

此刻看到甘美身上单薄的衣裳,苏如绘不觉有些发愣,她下意识的解下火狐披风要给他披上,却见甘美推开她手急急道:“解药呢?解药你?我可是皇子,你敢毒死我,父皇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扑哧!”苏如绘不由乐出声来,“臣女不过随口胡诌,殿下还当真了?臣女不这么说殿下哪里肯出来?”

甘美闻言,气得脸色发白,他瞪着苏如绘似乎非常想教训教训她,可是苏如绘比他大一岁,看着比他还要高一点,顿时又气馁的低下头去,一声不响的转身,走到刚才那片雪地,却是从雪地里拖出一大块——苏如绘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件狐裘,只是雪白的颜色,放在这时候倒和周围分不清楚。

她现在知道这四殿下刚才哪里是躲在雪里面,却是披了狐裘藏着呢。

苏如绘见这四殿下不像是好亲近的,再加上她也知道甘美在宫中身份尴尬,如今苏如绘自己的麻烦就解决不过来,更别说是招惹上其他人了,便讪讪站着那里目送他远走。

甘美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指着地上歪倒泼出炭来的暖炉道:“这个你还要么?”

苏如绘正欲说话,见他目光里一闪过的渴望,也不知怎的,话就变成了:“不要了。”

“那我拿走了。”甘美说这话时,十分平静,仿佛身为皇子,捡一个臣子之女丢弃不要的暖炉是一件再正常也没有的事情。

苏如绘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将没被雪浸湿的炭装回暖炉里,又用衣袖捧着暖炉踩着积雪离开,不觉咬了咬嘴唇,中间甘美被烫了一下,可是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走了。

“这宫里,跟红顶白,真是让人心凉…”苏如绘深深叹了口气,拾起梅花。

第四十一章 为难

秀婉看到出去了半晌的苏如绘抱着一大捧红梅回来,手里的暖炉却不知道丢到了哪里,正在诧异,便瞥见了苏如绘沮丧的脸色,顿时心凉了一半,但还是问道:“小姐可找到二殿下了吗?”

“没有。”苏如绘如实道,“只是看到一处梅花开的不错,就折了点回来。”

面对这个回答,秀婉简直是欲哭无泪。

不过她知道苏如绘一向就是非常有主意的,这个有主意是说的好听,也就是说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你几乎不可能劝动。何况秀婉也只是一个宫婢而已,要不是苏如绘如今在宫里举目无亲,回了苏府之后,使唤的奴婢一大堆,哪里轮得到她来指手画脚,因此也只能忍着气接过红梅去插瓶。

苏如绘见她不说什么,倒有些讪讪的跟在后面解释道:“我也不晓得二殿下跑到哪里去了,想着这段时间贵妃一向管教他的厉害,若是回了西福宫,我可不方便去了。因此徘徊良久没见着人,折回来了。这些梅花是路上摘的。”

秀婉叹了口气道:“奴婢晓得小姐出身高贵,在苏家是捧在手里的嫡女,可是小姐,这里是皇宫,二殿下性子好,终究是皇子。”

“…下次不会这样了。”苏如绘惭愧的保证道。

进殿后苏如绘就换上了丝履,此刻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挠她的脚,毛茸茸的一团的样子,她低下头看了眼,奇怪道:“哦,这个叫初雪的兔子居然还没死?”

立刻招来秀婉瞪了一眼,无可奈何道:“小姐,腊八在即,您说话千万顾着点顾忌。”

苏如绘立刻醒悟过来,宫里一向都是忌讳死、病这些字眼的,何况如今眼看着就是过节。她看着秀婉那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着实有点心虚,心下也奇怪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一个劲的犯糊涂。

便讪笑道:“上回你急得什么似的,那之后一直没看到它,我还以为你丢出去埋了。”

秀婉只觉得胸口闷的慌:“这是二殿下特意送您的,怎么能随便养…没了?”被苏如绘提了,秀婉也差点带出了忌讳的字眼,幸好她进宫之后受的教导比之苏如绘这种以后要嫁进皇家的贵女要苛刻得多,这么些年伺候下来,早就成了习惯,及时改了口。

“这东西还能咱们做主么?”苏如绘倒是没放心上,“再说甘然他自己喜欢的多一些,我看若是霍贵妃愿意给他养在西福宫,他哪里还会关心这一只?往春生殿频繁的跑也不过为了看它而已。”

说完就见秀婉似笑非笑的看了自己一眼,苏如绘抱起初雪进了内殿,半晌后忽然醒悟过来:“秀婉该不会当我吃醋了吧?”

大雍女子十五岁及笄,男子十五束发,便算成年,可以谈婚论嫁了。

因此绝大部分人家,女孩子最多放养到五岁,从六岁起就要请嬷嬷教导女红针线,富贵人家还要认些字,此外七八岁都要跟着母亲学习管家,苏如绘虽然才八岁,又是独女,武德侯府上污七八糟的东西不多。

可是因为被选进宫的缘故,安夫人特意为她突击指导过,大部分隐意譬喻还是能够听出个轮廓来的。苏如绘说那番话本来没有旁的意思的,但是想到方才秀婉那暧昧的眼色,之前这宫女也劝过自己考虑甘然,便是一阵阵的羞恼。

她这边还是第一次抱着初雪有一下没一下的玩耍,那里秀婉收拾了些东西,进来正色道:“小姐,给太后的礼不能再拖了,咱们都不是手快之人,再不开始,只怕腊八到了就来不及了。”

苏如绘被她提醒,顿时呻吟了一声,气恼的将初雪丢到一边,道:“你还没把握照着剪出样子来么?”

“奴婢手笨的很,要不然,当初一般被选进仁寿宫里伺候,也不会一直做粗活了。”秀婉闻言,立刻面露苦色。

苏如绘见到心里暗暗叹气,这个时候她格外的思念红鸾,安夫人身边的顶尖得意人儿,红鸾绝对当得起安夫人的左膀右臂,女红针线、管家对帐,样样都是拿得出手的,若是把秀婉换了她,想必自己就不用烦心了吧?

可是苏如绘知道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她是被召进宫来陪侍太后的,又不是选秀入宫,能够带着家里的贴身使女。说到底,苏如绘现在最多只能算这座皇城的客人,件件事情都由不得自己来做主。

这时候苏如绘才晓得当初母亲劝着自己学女红的良苦用心,可惜那会苏如绘只管着躲懒和与苏如锋嬉闹,总觉得针线上面有那么多小丫头去做,哪里要自己来动手?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应了安夫人的话——你现在不肯吃点儿苦,以后吃大苦头的时候!

她看着秀婉将谷香裁剪好的云锦以及那匹韶影春魂拿过来让她选择,觉得头更痛了。

韶影春魂,那色泽看着就是舍不得下手,若是贸然剪下去,苏如绘知道秀婉是决计没这个胆子的,连宫里都没有见过的料子,她一个粗使宫女出身的奴婢,虽然晓得苏如绘性子好,但也怕出了错承担不起。

苏如绘也知道秀婉为什么一再强调她手艺不佳,有谷香剪的样子在这里,比着怎么都能相似个七八分吧?可是韶影春魂实在太贵重了,秀婉这点子手艺哪里敢下刀。

不过苏如绘自己的手艺那就更惨了,她很有自知之明,如果说秀婉动手有可能糟蹋了料子,那么自己来就肯定糟蹋了。毕竟秀婉的年纪和经历放着,怎么都是做着事的,力气也足。

苏如绘年纪尚小,力气不足,拿着专门裁剪衣裳的剪子没多久就觉得手腕沉重无比,哪里能剪出合适的尺寸来?

就这么着,对着天下罕见的光鲜亮丽的韶影春魂,主仆两人为难不已。

便在这个时候,内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人影带着通身寒气走了进来,怯怯的唤道:“苏小姐…”

正大眼瞪小眼的主仆顿时大惊!

第四十二章 思烟

“思烟姑姑!”

幸亏苏如绘门阀出身,父兄又皆是武将,颇有几分胆气,没有大喊一声“鬼啊!”,但以为刚刚死去的人,偏偏带着寒气朔风出现在内殿门口,兼之钗褪鬓松的模样,委实让人背后一股子冷气起来。

秀婉一个箭步冲上去将苏如绘挡住,瞪着思烟却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苏如绘下意识的喊了一声之后,按捺住心头惊悸,温言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事?”

“苏小姐!”那思烟倒没有多想什么,淑月殿早就不是当年那让六宫嫉妒得发狂的红地儿了,自从璎华夫人失宠之后,琼桐宫这不祥的名声算是彻底的被坐实,前面一个妙华太妃,后面一个璎华夫人,都曾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物,偏偏封号里都带了一个华字,却全部栽在了琼恫宫,淑月殿几个时辰前没了一个宫女算什么?

思烟觉得没有的就算是她那位主子,对正全心全意准备着腊八的那几位主位来说也不过一声知道了罢了,轻描淡写的,虽然春生殿同在一宫,可思烟不知道苏如绘刚才跑过去的事,脚印早被雪盖上了。她见自己进来时秀婉和苏如绘都露出惊讶,只当自己莽撞吓着了这两人。

这也难怪,春生殿虽然是琼桐宫里的一座偏殿,总也是殿的规模,却只有秀婉一个伺候的人,思烟在外面久叩不见里面应门,就知道里面的人只怕在内殿,自己这么撞进去,万一是在商议着要事,少不得要惹人不痛快。

但她闯进来也是有原因的,淑月殿本来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个陪着璎华夫人捱了七年,终于承受不住去了,如今淑月殿就她一个人,璎华夫人又是个神智不清的,她不能离开太久。

因此思烟无暇多说,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玲珑的紫金暖炉来,轻声道:“听说这东西是小姐的,上次为冷香炭的事,已经让小姐受了委屈,所以奴婢想着,还是趁早还过来,免得被人看到,又牵累小姐。”

秀婉失声道:“这不是小姐你刚才出去捧的吗?怎么会到了淑月殿?”

思烟苦涩的笑了笑,对苏如绘行个礼道:“还请小姐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罢…本来,今天淑月殿出了点儿事,奴婢是不该到这里来冲撞小姐的,可是实在担心给小姐惹麻烦,才趁着现在人都走了,来送还这东西。”

说着思烟也不等苏如绘回话,便告退道:“夫人那里要用人,奴婢先告退了。”便一阵风的离开。

“小姐,您又去淑月殿了?”秀婉盯着苏如绘看了半晌,还是带着恼怒问出了口。

沾了淑月殿那身晦气,还怎么去仁寿宫恭贺太后?秀婉越想越觉得现在的苏小姐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却见苏如绘委屈道:“秀婉你当我刚才哄你么?这暖炉是被四殿下拾走的,我还以为他和许才人过的艰难,谁知道这么一会儿他就把东西送到了淑月殿?”

“什么?四殿下?”秀婉顿时皱起眉,“小姐真是糊涂,四殿下,虽然生母位份低了点,但也是堂堂正正的皇子!就算六尚局的人再蠢,也断然没有克扣皇子殿下到连大寒天暖炉都用不得的地步!”

苏如绘其实也觉得不可思议,长泰虽然对膝下五子中的四子最为冷淡,可是他每隔那么两三个月还是要去看一看的,等闲人家的父亲都不会容忍自己亲子被下人苛待着,何况那还是皇家血脉。

不过想到甘美狐裘下那身旧衣…苏如绘忽然想起来,腊八在即,宫里各处争相打扮,惟恐不够喜庆,这位四殿下,却偏偏披了一身纯白的狐裘,若是让宫里一些人瞧到,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是四殿下把我的暖炉送去了淑月殿干什么呢?”苏如绘疑惑的道。

“这…”秀婉也被问倒了,四殿下才多大?虽然皇家的孩子早早就多出许多心眼儿,可四殿下与苏如绘无怨无仇的,难不成还特意这么干来陷害苏如绘不成?

就算是陷害吧,一个暖炉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有人以此生事,苏如绘大可以说是上次与冷香炭一起送过去的,冷香炭之事是太后亲自结的案,谁又能多什么嘴?

“与其想这件事,我的好小姐,还是想着太后娘娘的衣裳吧。”秀婉想不出来,干脆把主意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苏如绘头大无比,道:“你去取个铜钱来。”

“小姐要那东西干什么?”秀婉诧异的问道,宫里用钱,多是金银锞子,再往上就是银票、珍珠玛瑙翡翠什么的,哪里见过几个铜钱?也就是秀婉这样的最低等的粗使宫女,月例里面会有铜钱。

但秀婉自从跟着苏如绘到春生殿来之后,进出打点,用的皆是苏如绘给她的银票和珍宝,自己的月例倒是不常拿了,闻言就要去翻箱子。

“拿一个丢着看看天意,若是正面我便咬牙下剪子,若是反面,咱们索性拿谷香姑姑剪的做了交上去吧。”苏如绘想到自己的女红就是一阵阵的心灰意冷。

秀婉听得笑出了声来:“小姐这是个什么主意?”但她也犯愁道,“空放着这么好的料子,奴婢却偏偏是个手笨的。”想到这里,秀婉忽然皱起了眉,“糟糕,小姐,方才思烟姑姑进来时…”

那匹韶影春魂到现在都静静的摊在了桌子上,流光溢彩,任谁进来第一个看见的都是它。虽然方才秀婉下意识的挡在了苏如绘身前,可是为着做衣服,特意选了张大的桌子来放料子,哪里能全挡住?

偏偏这颜色这般的夺目,说思烟没看到,除非她不长眼睛。

“思烟姑姑不会说什么的,要不然她那么惦记璎华夫人,还要抽空把暖炉给我送回来干什么?”苏如绘这点倒是看得明白,“说起来这位姑姑也是可怜,若不是咱们自身难保,我还真想再送点什么过去,这么冷的天儿,咱们有着照应,还有银子打点,都过得如此冷清,淑月殿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宫里这些事情多着呢,小姐哪里管得过来?就是太后、皇后,也只是把大局照顾着。”秀婉毕竟进宫有几年,倒是看得明白,“只是小姐的心肠未免太软了,奴婢说句不敬的话,在宫里,这么着可是不行的。”

“秀婉你不知道,我自小没吃过什么苦,总觉得什么事情好好的说着做着就成,也就是进宫前,母亲拉着我耳提面命了一段时间,将许多后宅之事告诉了我,才让我晓得原来就是门阀里能像我那么长大的也不容易,宫里污七八糟的事情更是司空见惯,叫我务必要换了一副心肠来对待,可是一时间哪里就能够改过来?”苏如绘想到这里也不知道心里是庆幸还是怅惘。

秀婉倒是点头,她在宫外的家人都被武德侯夫人收拢了去,给了不少体面,就是要她好好伺候关照着苏家这位小姐,对武德侯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苏家千年门阀,到现在历经数朝,如今在朝在野,都是卧虎藏龙。苏如绘的这一支是嫡系,苏氏现在在朝中乃是以她的大伯苏万润定国公为首,也是一员老将,只是因病致仕,只留了爵位在京畿附近荣养。

苏家的祖籍在青州,大雍一等的门阀,历来有江南宋、凤州卫、东胡刘、青州苏、西凉沈以及锦绣端木的说法。

这些家族绵延千年,历数朝而不倒,内宅里的争斗,比之皇宫内院也差不得多少。

武德侯家也是个奇葩了,他身为嫡系子弟,也有爵位在身,却内宅宁靖,这是有原因的。当初苏如绘的父亲苏万海在少年时,由于父亲关乡侯和兄长定国公——当时也封了侯的苏万润在,乃是一个典型的纨绔,整日里走马斗犬,猜拳聚赌,除了正事什么都干。

关乡侯为此气了个半死,等到为他成婚时,关乡侯撇下满帝都门当户对的闺秀不要,一心一意要给苏万海找个厉害的媳妇来管束,甚至放言即使门楣低一些也成。结果寻访到肃国公的嫡女,也就是现在的安夫人,闺字含茉的。安含茉自幼丧母,却自十岁起便主管肃国公的内宅,将一起子庶出兄弟姊妹、以及肃国公后娶的侍妾管束得服服帖帖,乃是帝都权贵之中口口相传的能干人物。

但也因安含茉过于强势,又出身高贵,让许多家族望而却步,毕竟大部分家族里人事勾心斗角,娶进安含茉,以她的性子,必定进门就要管家的,而且以她那手段,恐怕许多婆婆都镇压不住,让人心生忌惮,才拖了下来。

关乡侯听闻之后,却是如获至宝,大张旗鼓的去提亲,求得肃国公同意后,更是以极为奢华的场面迎娶过门。

安夫人进门后也没辜负公爹的期望,将苏万海调教的脱胎换骨,第二年就主动去了北方抗击戎狄,几番拼搏,也挣来了爵位官职,而且安夫人亦是入门不到两年,就诞下了嫡长子苏如铁。据说关乡侯在世时,每次见到了肃国公都是感激零涕,连称肃国公乃有福之人,才会生到如此能干的女儿。

关乡侯对这个媳妇极为满意与信任,宛如亲生女儿一般,后来关乡侯去世之时,苏如绘还没出生,听母亲身边的老嬷嬷说,安夫人悲痛欲绝,直如肃国公去世。

武德侯的后院虽然有几个小妾,多半都是无法推辞时收下的,武德侯这么多年来都不知道有没有去过五次,不过是放着养个闲人罢了。苏如峻的出生,全然是个意外。

苏如绘作为嫡出之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到大被千宠万爱,虽然不敢说以为天下都是美好的,但也觉得四周一片歌舞升平。要不是进宫,安夫人那些儿手段也许到现在都不会告诉她。

不是安夫人愿意把女儿养得天真,实在是苏家的门楣,只要苏如绘不进宫,嫁进什么人家,都是吃不了亏!何况苏如绘那个已经二十余岁的长兄以及苏如锋,也不是吃干饭的!

但是谁能想到莫名其妙一纸诏书,就将才八岁的苏如绘召进了深宫之中?

一直到进宫后,苏如绘才知道原来步步锦绣之间,往往杀机暗藏。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姐别怪奴婢的手笨,奴婢可先和您说好了,这衣服,裁剪之后,没有两天时间,奴婢只怕是做不好的,做好之后,也要仔细检查针脚什么的,留给您考虑的时间可真不多了。”秀婉见苏如绘感慨,却极为败兴的打断了她道。

“你让我再想一想,先去拿点果子来。”苏如绘刚才就没吃什么东西,现在这么一烦,倒是惦记着先饿了。

秀婉无可奈何的出去,片刻后,却脸色古怪的转了回来…

第四十三章 功高震主

“三殿下!”

一看到甘棠似笑非笑的跟着秀婉进来,苏如绘就知道情况不妙,她连忙示意秀婉将韶影春魂收走,甘棠却慢条斯理道:“我来就问你一件事,倒没听你的壁脚,用不着这么担心。”

苏如绘心道你说没听还不是无声无息的迈了进来,要不是秀婉出去取果子,天晓得还会听到什么时候?苏如绘自忖刚才应该没说什么让甘棠抓到把柄的话,便若无其事的要引甘棠去旁边暖阁里坐,以便秀婉将内殿桌上的料子收起来。

甘棠倒也不推辞,跟着披了件氅衣的苏如绘到暖阁里,只是这里面没有烧炭,一离内殿便冷得苏如绘一个哆嗦。甘棠笑吟吟的看着她道:“迁宫的日子不好过吧?这时节若在仁寿宫里,哪一个屋子,就是奴才住的地方也是烧得热热的,偏你这里只有有人的地方才伺候着炭盆,这还是我那二哥的帮衬!如今可知道人情冷暖了?”

苏如绘知道甘棠一向不怎么待见自己,之前对自己和缓,也是因为甘然的缘故。

她于是猜测甘棠该是来替他二哥甘然找场子的。

果然在秀婉送炭盆进来前,甘棠左一句右一句,连讥带讽,倒让苏如绘对这位三殿下刮目相看——这位三殿下端的是好口才!只因他损了苏如绘这么久,竟无一句重复!

待暖阁里回了温,秀婉伺候着两人脱去外面披的氅衣,又奉了茶,见苏如绘示意自己退下,就悄悄出去了。

等秀婉一离开,甘棠蓦然冷笑一声,苏如绘知道这是正题目来了,于是摆出正襟危坐的姿态,淡淡道:“三殿下要问的是什么事?”

“你把本殿下的二哥欺负的好惨啊!”离了太后前,甘棠说话一向都是表情似笑非笑,语气似讥似诮,让人听着就一股凉嗖嗖的,苏如绘这段时间和他见过几次,也了解的很,她本就理亏,便正色道:“这事是我不对!”

“在本殿下面前,你也配自称为你?”甘棠这是专门来找麻烦的,这段时间苏如绘在春生殿随意惯了,立刻送上了一个把柄。

苏如绘连忙打点起精神:“臣女失仪了!”

“你既然知道你该自称为臣女,那么就应当晓得,臣女是个什么意思,就算你在家里再被捧着,到底也是臣子的女儿,比不得天家血脉!”甘棠声色俱厉。

苏如绘自知甘棠上门,绝对不好打发,便小心翼翼的陪着不是,小意道:“还请三殿下告诉臣女,二殿下在什么地方,臣女这就去负荆请罪!免得气坏了二殿下!”

“哼,狡诈之徒,到现在还想去哄骗我二哥!”甘棠冷笑,“你是打量着我二哥性子好是不是?告诉你,我二哥性子好,本殿下的性子可不怎么样!尤其是你这样的狡诈小人!本殿下第一次看到你和那周意儿就心烦!”

甘棠这次抓到把柄,在暖阁中足足训斥了小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住了口,看看时辰,打算回宫。

苏如绘早就被他说得心里七荤八素,乱如麻团,见他要走,才下意识的起身道:“臣女恭送…”

“少来这套!”甘棠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冷笑着道,“差点给忘记了,本殿下到这里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腊八给皇祖母的东西,宜低调不宜出挑!你那些什么珍稀异宝的东西,最好还是乖乖儿的收好!”

苏如绘闻言,顿时一个激灵,也忘记甘棠这是在想着法子挑自己刺了,脱口道:“你替谁带了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