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那又怎么样?怀真郡主?我当初可是被养在了太后宫里,俗语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宁王虽然是识大体的人,但也不能太不把太后、陛下放在眼里吧?”苏如绘冷笑出声,她淡淡的把刚才甘霖的话告诉了秀婉,“太子在仁寿宫与我见面,特特说出这番话来,没有太后的暗示,我可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秀婉蹙眉想了片刻,忽然一拍手,欢喜道:“太后这是暗暗恼了怀真郡主了?”

“可不是吗?陛下加我廷杖,伤的可不只是苏家和我自己!更重要的是太后的面子!当然,还有贤妃娘娘。”苏如绘揉着手里的帕子,凝眉思索道,“后来咱们都被拘在这里没得出去,消息也是甘然来时偶然带一点,对外面局势倒不清楚,说不定连皇后也不痛快呢——那宋采蘩可是养在未央宫的!”

“那么不省心的主儿,皇后娘娘能看得惯吗?”秀婉撇嘴道,“而且怀真郡主当时是从西福宫出来的吧?贵妃的位份不及皇后,恩宠可是一直越过皇后去的,皇后会喜欢她与西福宫走近才怪!小姐打算先收拾宋采蘩?”

苏如绘眯了眯她大大的杏眼,半晌才道:“先想办法回仁寿宫,今儿太子那番话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从前我住在鹿鸣台,即使不如霍七小姐得宠,但归根到底还是养在太后的膝下,算太后的人!如今迁居琼桐宫,这里的主位那是人见了都要躲着走的,别说庇护我,不让人利用了来害我就不错了!要做什么,还是得回了太后那棵大树下再作筹谋。”

秀婉奇道:“既然太后已经恼了怀真郡主,也让贤妃和太子转告小姐,等于是定了口风,为什么小姐还说要想办法回去?”

“哼,太后是有这个打算,今天贤妃请了皇后一起替我求情,事情已经差不多了,只等腊八那天我呈上件礼物便是。可这宫里自有人不希望我回去!”苏如绘咬牙道,“刚才李光送我回来时,对我说,宫道上太后着人撒了盐,但难免也有撒不到容易使人摔交的地方,让我自己小心!太后希望我回仁寿宫,这个态度就是扫清了我回路最大的阻碍!但她老人家是什么身份?又怎么可能角角落落都替我布置好?这中间那起子人必定不肯罢休,这些还得我自己对付!”

秀婉叹了口气,喃喃道:“小姐进宫才几天?怎么那起子小人就是盯着您不放呢?”

“不管她们怎么想的,我苏如绘可不是任人欺侮后只会躲角落哭泣的那些庶女,既然还要在宫廷里过下去,总有让她们还回来的时候!”苏如绘冷哼道,“太后给的暗示提点已经够多了,若是这样我还回不了仁寿宫,那也没必要养回太后膝下,只管回家丢脸去吧!”

“小姐是说,这也是太后的一重考验吗?”秀婉惊讶道。

“嗯,我是这么猜的。”苏如绘点了点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盒来,秀婉见到,呀了一声道:“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冷的天小姐还要把它贴身放,不要冻坏了吧?”

苏如绘被她提醒才想到,这东西是从太子怀里取出来的,那时候还带着太子的体温,倒没觉得激手,可怜太子放进怀里时必定其冷如冰,下次若有机会见到自己三哥,得好好提醒他一下,虽然看起来自己三哥与太子关系不错,可是也不能真把堂堂太子当奴才使唤。

像这么个瓷盒,若让宫里晓得苏如锋在这寒天里托甘霖贴身带着,非给苏家狠狠记一笔不可!

“没事,这是三哥托太子带给我的,我还没瞧里面是什么呢。”

苏如绘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盒子。

第三十六章 霍氏指点

瓷盒被打开,一抹清寒中略带苦味的气息立刻传了出来,秀婉好奇的伸头看去,却见方寸大小的盒子里,装满了一种半凝固的墨绿色油脂。

她正在思索这是不是擦脸或手的东西,却听苏如绘呀了一声,刷的站起!

“小姐,这是什么?”秀婉被苏如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却见苏如绘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捧瓷盒,却不住颤抖,仿佛是被这盒子里的东西惊到了。

“是…流翠蝰脂!”苏如绘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住心情,才抬头对秀婉说道,“很好,看来父母和哥哥们比我先知道我的景遇,这件东西,就是为腊八进献太后的礼物准备的!”

秀婉疑惑道:“这是什么?”

“在南荒丛林中有一种毒蛇,通体翠绿,颜色清透明媚无比,据说看到那种颜色人的心情都会好得多,只是剧毒无比,触之即死!”苏如绘生长门阀,对这些希奇古怪的东西都了如指掌,不住摩挲着瓷盒,眼中奕奕发光道,“那种蛇的名字就叫流翠蝰!而这流翠蝰脂,就是从流翠蝰毒囊之中提取的毒液炼制而成!它是天下最鲜活的染料,无论是用作丹青,还是染衣,都永不褪色,并且色泽之鲜丽,难以形容!”

苏如绘眼睛闪闪发亮,道:“两年前,我的三叔从南荒归来,曾经给我带过一条流翠蝰脂染成的裙子,那种颜色仿佛夺三春之造化而成,三叔称这种颜色为韶影春魂!是天下最最明媚光华的颜色,没有任何人能够染出那种凝聚春魂的衣裙!”

秀婉愣了半晌,才道:“小姐,您说流翠蝰剧毒无比…”

“这个不用担心,提炼后的蝰脂只要不服下去是没有毒的,而且染料时会加进几味草药,将毒性完全去除。”苏如绘拍了拍手,对秀婉道,“你去,把上次陛下赏赐我的织云绸里白色的全部拿出来!”

秀婉精神一振,道:“是!”

苏如绘与秀婉兴奋的亲手染出韶影春魂时,西福宫,水云馆,怀真满脸阴霾。

“初云怎么样了?”她再次问道。

“郡主…”贴身使女战战兢兢,将一只萎靡不振的白兔抱到她面前。

“请太医看过了吗?”怀真郡主现在心情非常糟糕,这段时间她不时被霍贵妃接进宫里,也常常去给太后请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疼爱她的太后,对她态度开始寡淡起来。

原本怀真以为,是那个霍清瀣抢走了太后的注意,私下里没少仗着自己的身份给霍清瀣找麻烦。只是自从庄妃之事后,霍清瀣足不出仁寿宫,怀真还没胆子在仁寿宫里使什么手段。

并且霍清瀣对怀真虽然不热络,礼节上却怎么都挑不出毛病。

就在今天,怀真去仁寿宫请安时,皇后忽然带着贤妃、太子一起到来,坐下之后,看到怀真等人陪伴太后,周皇后便委婉的提到了苏如绘。

怀真正以为周皇后是为冷香炭之事而来,正期待太后重重责罚苏如绘,哪知这两位却是来求情的,尤其贤妃,一口一个苏如绘乃是养在太后膝下过的,在仁寿宫里素来规矩,怎么到了琼桐宫就做下糊涂事了?显然是离了太后的教导的缘故。

接着太后派了李光接来苏如绘,也只是走了个过场,甚至连提都没提苏如绘为什么会迁居琼桐宫,而是不痛不痒的敲打了一番,就暗示她准备搬回仁寿宫。

事情到这里还没完,怀真心情郁闷的回到西福宫,一回来,就被霍贵妃请了去。

怀真郡主的父亲,现在的宁王,虽然是先帝长子,但继嗣老宁王,老宁王的亲生女儿,恰是霍氏的嫂子康悦郡主。虽然康悦郡主已经去世,但宁王府与霍家还是一直走动着。不过怀真郡主与霍清瀣却一直不熟悉,这是因为霍清瀣据说自幼身体不佳,一直静养的缘故。

所以怀真进宫,大部分情况都是住在西福宫里。

“郡主身份尊贵,可是这天下,最最尊贵的莫过于太后娘娘,郡主说是不是?”霍氏的性格一向有点清冷孤傲,尽管她竭力想要把话说的委婉一点,但还是透着直白。

怀真郡主自幼在王府长大,宁王平庸,在女色上却一向放.荡,太后与长泰帝在这点上乐见其成,甚至不时赏赐他美人财帛,怀真的母亲宁王后出身高贵,是门阀端木家旁支的嫡女,却也无法阻止父王一个又一个的纳着侧妃与侍妾,宁王府的复杂虽然比不得宫中,却也非寻常富贵之家所能比,是以怀真年纪虽小,却并非没主意的人。

她一听就明白了,但还没想到自己哪里错了,起身道:“还请姑母指点!”

“春生殿。”霍贵妃淡淡的道。

怀真郡主愣住,她没想到,已经快三个月的一件小事——要不是今天皇后与贤妃来为苏如绘求情,怀真都快把那个倒霉的同龄女孩儿给忘记了,却是太后这段时间来对她不冷不热的根源!

这个时候怀真郡主才想起来,她撒娇撒痴迫着长泰帝重罚苏如绘时,苏如绘可是住在鹿鸣台!属于太后养在膝下的人!

可笑自己还听着宋采蘩的话,觉得反正太后也不是特别宠爱苏如绘,陷害这么一个可能会成为威胁的对手完全没有麻烦。

怀真到从霍氏口中听到春生殿三个字,再联想太后三个月来日间冷淡的态度,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皇威不可犯。只不过是太后并不上心的一个寄养女孩子,自己身为堂堂郡主,明面上责罚了苏如绘,却让太后暗暗记恨上了自己,不仅如此,如果太后觉得苏如绘之事伤了仁寿宫的面子,少不得,对那苏如绘还会加倍的怜爱。

说不定苏如绘再次回到仁寿宫后,反而不像以前那么处在一个不冷不热的位置,还能得到太后格外的怜惜!说起来,自己倒是间接帮了她一把!

怀真既然醒悟过来,也明白为什么今天周皇后与顾贤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说什么养在太后膝下,什么太后身边的人伺候,什么离了太后就瘦了…想到这里,怀真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怎么这么傻呢?

听到苏如绘迁居琼桐宫时自己还十分得意,以为这个潜在的对手从此万劫不复,太后身边养着得宠的霍清瀣,还有乖巧的周意儿,加上自己,那个时候怀真就知道东胶国王将携幼女觐见,正摩拳擦掌的准备着迎接丹朱的到来,哪里会注意到苏如绘迁宫时带着一个在鹿鸣台时伺候她的粗使宫女?

虽然一定有苏家活动的关系,但是太后能够允许她仁寿宫的宫女跟过去,显然隐晦的表明了她的态度!怀真年纪还是太小了,半点也没看出来。倒是宫中各主位都看得清楚,否则,甘然一次两次往琼桐宫送东西,还能瞒过大家,他大车大车冷香炭都搬过去了,六宫的眼睛难道是瞎的吗?

霍氏一向不得太后欢心,所以在西福宫外的事上一向是躲着走,这会却任凭甘然去折腾,自然是看出太后用意才这么做的。

还有冷香炭之事。

怀真咬了咬唇,冷香炭,正一品以上的贵人才有资格用,她苏如绘无品无级,连饭菜都是重金买通了御膳房才象样一点,太后那么讲究规矩的人,居然只是训斥几句就算了。

显然是恼怒怀真扫了自己的面子,才会对苏如绘那么宽松。

怀真越想越是害怕,霍氏性子冷淡,虽然时不时接怀真进宫住一住,但几乎从未提点过她什么。怀真自诩聪慧,加上她身份高贵,也不觉得有需要霍氏提点的地方——霍氏自己都不受太后待见,又能指望她教导出多么高明的徒弟来?

如今破例把她喊到面前敲打,显然是听到了今天德泰殿里的事,觉得苏如绘已经简在后心,让自己收敛一些。

可是苏如绘还没见过自己,就被自己狠狠摆了一道,以她苏氏嫡女的身份受廷杖之刑,又被迫迁居琼桐宫,可谓是颜面扫地,日后婚配诸皇子,都要大大的减上一笔。就算自己现在去和她负荆请罪,难道还能当做那些事都没发生过吗?

苏如绘可不是庶出或者寒门微户的女儿,她身后的门阀苏氏绵延千年,树大根深,真正论起来,大雍王朝历史都没有这些门阀悠久!

一旦苏如绘搬回仁寿宫,千宠万爱长大的门阀贵女,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之后,又怎么可能不找回去?

怀真郡主心头千绪百转,瞬间理清楚后,很快就作出了决定,既然与苏如绘已经无法和解,还不如让她再也回不了仁寿宫!

她边走边思索着该怎么办,谁知一回到自己住的水云居,就见到使女从寒迎上来,告诉她上次生辰时甘然送来的兔子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快死了。

这让怀真原本就恶劣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从寒知道郡主的脾气,小心的道:“奴婢禀告贵妃娘娘,可是娘娘说,腊八佳节就在眼前,为这点小事去请动太医,恐怕冲撞了喜气。而且宫里太医都是治人的,又不是兽医,哪里就能治好初云呢?娘娘说可能是冻着了,让奴婢多点几个炭盆暖一暖,可是炭盆已经烧了半天,初云却一直不见好转。”

“…”怀真郡主脸色阴沉似水,心里已经怒到了极点,她一点也不觉得为了只兔子惊动太医是小题大做,而是连带着对霍氏也怀恨起来,“这个名义上的姑母,究竟是靠不住的,不过是看太后脸色稍微不对,就忙着要和我疏远!”

第三十七章 春魂之色

“天!”

秀婉惊讶的捂住嘴,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翠色衣料。

犹如初春绽出的第一片嫩叶,即使放在那里不动,也不时闪烁过柔和的生命般的光泽,竟仿佛活物一般,看上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

论起来,秀婉进宫也已经有近十年,她在宫中见到的贵人身上的绫罗绸缎也不少,大雍富有四海,后妃之中着实有几件衣裙甚至连史书中都忍不住提上一笔。

譬如霍贵妃有一件步步金莲裙,乃是本朝著名绣娘白九娘的临终遗作,上面以明暗针法绣着无数莲花,走动之时,随着步伐起伏与光线明暗变化,可以看到无数莲花从含苞到开放,继而闭合,往返循环,若在月夜,更是衬托得犹如天女,步莲华而至。

而璎华夫人未失宠前得过的百花月华裙,裙叠百幅,每一幅褶裥间刺着一种花卉,栩栩如生,随风动处,如百花环绕,能引蜂蝶扑至,好似皎月呈晕,华贵非常。

还有皇后那件出自齐云之手的凤袍,传说其上的凤凰与牡丹栩栩如生,让人疑心随时会破袍而出,矫矫于九天之上。

可是,那些衣裙固然巧夺天工,但她相信,若将眼前的衣料制成裙裳,哪怕是最简单的样式,四件衣裙同时陈列,众人第一个看的,必定是这件。

秀婉从来都不知道,能够勾魂夺魄的,不仅仅是美人,连颜色也可以如此诱人。

“很惊讶吧?当初三叔打开箱子,拿出给我的衣裙时,连母亲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苏如绘早就见过韶影春魂,此刻只是赞叹,倒还不像秀婉这么震撼,“我的母亲乃是肃国公之女,自小见惯场面,眼光极高,却也对它念念不忘,还生气三叔只给我带,却没给她带上几匹布料,事后埋怨过好长时间呢。”

“小姐,奴婢觉得,这颜色的料子哪怕是不能穿,放在眼前看着都是好的。”秀婉有些痴痴的道。

苏如绘扑哧一笑道:“就你这么没出息,反正这盒子流翠蝰脂足够染出几十匹料子,喏,若是这次给太后裁衣里落下了边角料,你大可以拿去放着看。”

“多谢小姐!”秀婉大喜,她比划着料子道,“奴婢估量着给太后做完,至少也能留下边角缝件小褂子,只是奴婢的身份也不敢穿出去,莫如做几方手帕。”

“你爱做什么都成,只是一件,你知道太后的尺寸么?”

“这有什么难的?奴婢明儿去仁寿宫求一求嬷嬷们,太后既然有意要小姐回仁寿宫,嬷嬷们知道是小姐要给太后做衣裳,哪里会不给件旧衣来照着剪?”秀婉笑道。

苏如绘丢开料子道:“说是我给太后做衣服,其实还是要靠你——你若没把握,最好请太后身边的齐嬷嬷来替咱们下剪子!”说着她一指床后的箱子道,“这里面是母亲让我带进宫打点那些得脸的嬷嬷与姑姑的,专门照着她们能用的做的,你挑了去送给齐嬷嬷吧。”

“齐嬷嬷?她是太后身边第一亲近之人,恐怕不太好请。”秀婉略一犹豫道,“不过若能请动她,咱们这衣服却更有把握得太后喜欢了。”

“你去试一试,多挑点厚礼。”苏如绘道,“这些料子快收起来,送到殿后没人的地方晾好,千万不要被那几位殿下发现!”想了一想,苏如绘又道,“还有,太后召见了我,又露了口风,以后咱们在春生殿这几天必定会有那些从前没来过的人做那不速之客,你要当心,千万别被人打探出来,别人要问,就说咱们要给太后做件常服。”

“奴婢知道了。”秀婉笑道,“不如这样,另寻一匹缎子也裁了放在显眼处,这样人家就不会疑神疑鬼咱们准备的是什么了。”

苏如绘满意的点头:“这个主意很好,缎子的就不用齐嬷嬷裁剪了,回头正好你练练手。”

翌日秀婉取了厚礼去仁寿宫,两个时辰后,带了一个身穿宝蓝色宫装的中年女子飘然而入。

苏如绘心中惊奇,但还是连忙起身迎接,笑道:“这位姑姑我倒有些眼生。”

“奴婢谷香,乃是尚服局司衣。”这女子年纪大约四十多岁,容长脸儿,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高高的鼻梁,略有些干瘪的嘴唇不说话时就紧紧的抿着,显得有些严厉,看举止与面相就知道是那种入宫多年、谨慎精明的姑姑。

她身上穿的是宫人常穿的宝蓝色,宫装外没脱下前罩了件银灰鼠皮氅御寒,入殿后脱下来,便露出那套宫装,与旁的宫女颇有几处不同,正是这些不同之处,既未逾越,又使款式显得格外简洁流畅,越发衬托出谷香姑姑的精明能干,却很好的遮掩了她身量上的一些短处。

单看这套宫装,苏如绘便肃然起敬,转了口风道:“腊八在即,我本想替太后做套衣服,只是一来年纪小,在家里也没学过几天,二来,太后的服饰都是尚服局或齐嬷嬷那里做的,寻常手艺不敢拿出手去,才让秀婉去请位姑姑来指点,劳烦姑姑了!”

“小姐客气了。”谷香淡淡点一点头,秀婉在旁连忙请她就座,又捧上茶来。

少顷,苏如绘吩咐秀婉:“去将那匹云锦取来。”

秀婉一愣,旋即去了。

捧出的乃是一匹织云绣锦的云锦,华美无比,犹如华章。谷香却只是随意看了眼,点头道:“腊八乃是佳节,小姐这匹云锦色泽富丽,倒是应景。”

“姑姑恭为尚服局司衣,想必是知道给太后制衣的尺寸的…”苏如绘知道谷香既然在尚服局,又熟谙太后的服饰,什么样的好料子没见过?也就韶影春魂这种即非贡品,又夺人魂魄的料子也许真没见过,像云锦虽然华贵,却是宫里常用的,谷香自然看得多了。

苏如绘缓缓的说下去:“还请姑姑照着太后的习惯替我裁剪一下可好?”

谷香知道她的意思,喝了口茶,起身道:“小姐客气了,谷香自当尽力,只是不知小姐想要做什么样的款式?”

“姑姑也看到了,这两个月我都住在这里面也没出去过,还不知道现在宫里时兴什么样的,姑姑做主就是。”苏如绘爽快的道。

谷香略一沉吟,道:“宫里这段时间倒没什么变化…”她想了一想道,“就做件八幅襦裙吧,太后素常穿的。”

“多谢姑姑指点!”苏如绘示意秀婉去拿剪刀来。

尚服局都是做惯了裁料做衣之事的人,这谷香身为司衣,更是此中好手,接过剪子,三下五除二,刷刷几下便将衣料剪好,又叮嘱了几个为太后做衣的要点,喝完茶后,便拿了苏如绘给的好处告辞而去。

待谷香一走,秀婉便疑惑道:“小姐,为什么不把那幅韶影春魂拿出来?”

第三十八章 自缢

“你不是去请太后身边的嬷嬷吗?怎么请人请到尚服局去了?”苏如绘皱眉,“我藏着韶影春魂就是为了到时候突然拿出来,讨太后欢心,你也给我出了另裁一匹缎子掩人耳目的主意,难道不知道要是让那起子人晓得了我们的打算,就有的是针对我们的暗算到来?这个谷香姑姑不知底细,你叫我怎么相信她?”

秀婉这才知道苏如绘的担心,叹了口气道:“奴婢是去仁寿宫请的,可是齐嬷嬷伺候着太后,压根就没工夫见奴婢,是太后身边的袖香姑姑,收了一支八宝攒珍珠步摇后告诉奴婢,说除了齐嬷嬷之外,太后最喜欢的就是尚服局司衣谷香姑姑做的衣裳,所以奴才才又去了尚服局,请谷香姑姑来跑了这一趟!”

苏如绘听罢,微微皱眉道:“虽然如此,但这谷香既然不熟,还是不可轻信,刚才她裁料子时你在旁边看了,可有把握照样裁出来?”

“难。”秀婉如实道,“奴婢虽然在宫里已经待了有些年,可是以前都是做些粗活,在家时虽也学过几天女红,却哪里能和宫里的姑姑们比?何况这次小姐是给太后做衣裳,更是容不得轻忽。”

“齐嬷嬷真的请不到吗?”苏如绘还是有点不甘心。

“小姐,奴婢想着,既然太后要试一试小姐,自然就要看小姐自己的手段,齐嬷嬷乃是太后身边第一亲近之人,假如她到春生殿来一次,显然对小姐大有好处,太后既然已经表了态要接小姐回仁寿宫,恐怕是不会许齐嬷嬷再帮手的。”秀婉提醒道。

苏如绘立刻醒悟过来:“你说的极是。”

“但小姐顾虑的也是,谷香姑姑只是袖香姑姑介绍的,苏家在后宫没有主位,谁也不知道这谷香姑姑到底是谁的人,万一她有心要和咱们过不去,也不用使其他心眼,故意一剪刀剪坏了,咱们现在可就这么一点韶影春魂!”秀婉皱眉,“现在可是难办了,再过五天不到就是腊八,咱们却连料子都没裁好。”

苏如绘托着下巴思索着,忽听殿外喧嚷之声传来,主仆都是一愣,正以为麻烦这么快就找上了春生殿,但仔细一听,却又不像。

“是淑月殿!”秀婉放下云锦跑出去看了一圈,回来站在殿门处用力跺着脚上的雪,隔着帘子告诉苏如绘,她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听那边叫嚷着说死人了!”

“什么?”苏如绘失声惊呼,奔了出来,顿时一股寒气袭来,让她不禁颤抖了一下。

秀婉吓了一跳,连忙催促她快回帘子后面去。

宫里烧了炭盆后,就会在门窗上挂上厚实的帘子,这样既方便出入又可以防止寒气侵袭。因此在帘子里的苏如绘只穿了薄薄的单衣,被外面冷风一激,说不得就会生病。

如今太后露了口风,正是搬回仁寿宫的紧要关头,若苏如绘自己病一场,那么就白白笑到了怀真郡主那些人。秀婉急得连连跺脚道:“小姐你做什么?就是想要出去看也穿了裘衣再出来呀!”

苏如绘被她提醒,跑回帘子后拿了自己素常穿的狐裘披好,又脱下丝履换上一双鹿皮短靴,跟着秀婉跑了出去。

这一天是腊月初三,雪下得甚大,皑皑铺满六宫,几乎被完全废弃的琼桐宫空负锦绣宫室,却无人打扫,一夜之间地面上积起厚达两尺之雪,苏如绘没有提防,一脚踩下去,雪直接没到膝盖。

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到她尚且带着炭火余温的面颊上随即化作冰水滑进颈子里,她艰难的走到淑月殿附近,路边便闪出一个青衣小黄门来,语气恭敬却坚决的请她回去:“这位小姐,前面有些不干净的事,恐怕污了小姐眼目,还请小姐先转回去,喝杯热茶,待奴婢们将这里处理好,再从这里走。若小姐急着出琼桐宫,可以从东北角的角门先走。”

苏如绘深吸一口气,见四周虽然积雪被踩得极脏,显然有许多人走过去,但暂时无人注意到这边,悄悄递了一张银票过去,小声道:“敢问公公,这到底是怎么了?”

“听说是里面一位姑姑自缢了。”小黄门大约和秀婉年纪差不多,看他一身青衣,想来也不是什么主事的人物,才会被打发在这里拦阻他人靠近,因此爽快的收下银票,道,“小姐是春生殿的苏家小姐吧?一会他们就要把人抬出来,小姐快些回去,免得污了眼睛。”

苏如绘脸色有些发白,她想了想,道:“公公,我不过去,就在这里看一看可好?”她怀疑那死去的姑姑的就是思烟,想要亲眼证实一下,那小黄门有些惊讶,大约是没想到才八岁的苏如绘胆子居然这么大,但他受命是把人拦阻在外,却没说不让人在远处围观。

再说现在宫里都知道,被陛下责罚过迁宫的苏家小姐,并没有被太后忘记,太后有意在腊八节后接她重回仁寿宫,小黄门自然不会得罪让太后惦记的苏如绘,略一犹豫,便点一点头。

跟着苏如绘赶过来的秀婉听到,急得连连拉住苏如绘,一迭声劝她回去。

“小姐若想知道是不是思烟姑姑,就让奴婢在这里看成不成?”秀婉见苏如绘一定要留下,只得压低了声音道,“如今腊八在即,宫里太后是最讲究喜庆的,出了这么件事,没得怪咱们春生殿也沾了晦气就不错了,小姐还要在这里看那些不干净的物事,这不是现成送借口让怀真郡主她们说嘴么?”

苏如绘顿时脸色一变,也不用秀婉拉了,对那小黄门点一点头就向春生殿回转。

到了殿中,解下衣裳,苏如绘才涩声道:“宫里人命好不值钱!”

“做奴婢的哪个不是这样呢?”秀婉凄然一笑道,“就是寻常富人家的奴仆,只要是那签了生死契约的,还不是主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就是没签契约的,主人真的杀了,也就罚几两银子的事。那些豪门大户…”她似乎想起来苏如绘家里也是所谓的豪门大户,而且还是大户之中的翘楚,门阀,连忙住了口。

苏如绘没有注意她的谨慎,幽幽道:“秀婉,我在想,若死的是思烟姑姑,她应该算我害的!”

秀婉吃了一惊,她没想到苏如绘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连忙喝道:“小姐魔怔了么?怎么讲出这样的话来?”

“那天晚上我若不被琴声引去淑月殿,思烟姑姑也不会发现我,她不发现我,不向我借炭,就那么继续静静的在淑月殿里过日子,自然也无人想起她们来。说不定现在还好好活着。思烟姑姑伺候着璎华夫人在淑月殿已经捱了七年,却是在我借炭给她后不久死去。”苏如绘面色沉郁,自顾自道,“当初璎华夫人是多么受宠的一个人!思烟姑姑是她身边的得力宫女,那体面只怕比绿衣还要煊赫三分,可是如今却为一点子小事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秀婉听得两眼发直,半晌才魂飞魄散的叫道:“小姐!这话以后万万不可提起!”

说着她慌忙跑到帘子外看看甘棠有没有像上回一样蹩进来偷听,关了殿门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对苏如绘道,“小姐疯了么?这话传出去,半点不需要添油加醋,报到太后面前,一顶不祥的帽子扣下来,我的好小姐,这比什么都能毁去您的闺誉啊!”

苏如绘咬着嘴唇半晌,才低声道:“是,我失态了。”

“妃嫔、宫女自裁那是不祥之事,小姐千万千万记住,淑月殿的事与咱们半分关系都没有!若是以后谁敢拿这件事来污蔑小姐,小姐一定不能承认!”秀婉惊得嗓子都喑哑了,正色叮嘱道,“身带不祥,别说皇家,纵然寻常百姓家里,也不肯接受,女子若背上了这个罪名,这辈子完了不算,连娘家都毁了!”

见苏如绘还在沉思,秀婉一咬牙,低声道:“奴婢没进宫前有个姐姐,正是因为一过门就死了丈夫,被婆家请去的卜者算出命格不祥,生生被休弃出门,连爹娘都不肯接纳,沦落为丐,受尽折磨。奴婢不过给她送了个馒头,就被爹娘与兄长重重责打了一顿!”

她凄楚道,“就在奴婢进宫前几天,听人说护城河里飘起一具女尸,约莫就是奴婢那苦命的姐姐!”

苏如绘生长门阀,却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祥之语对女子的影响如此之大,诧异道:“怎么会这样?莫非她不是你爹娘亲生的么?”

“是亲生的,可是爹娘也不是就她一个女儿,爹娘自己也要过活,若是收留她回来,恐对娘家有碍,而且兄长和嫂子都不会同意的。”秀婉冷笑道,“就算是窑子里的姐儿也有可能被恩客看中娶回家,摇身变成正经的主母,可是清白人家背负不祥名声的女子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其实奴婢那姐夫本来身体就不好,成亲免不了劳碌一下子就加重了,可是他们家怀疑姐姐克夫,请的那个乱嚼舌头的卜师又说得危言耸听,生生绝了奴婢姐姐的活路!”

苏如绘听得全身发冷,不禁想到若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的父母…她摇了摇头,将这比拟丢开,没有发生的坏事还是庆幸的好。

被秀婉这么一劝,因为可能是思烟的宫女自缢的阴影总算消散了一些。苏如绘看着桌上裁好的云锦道:“该去御膳房取饭了,照那小黄门的指点,你这次走东北角门吧。”

第三十九章 闹翻

秀婉刚刚离开,内殿便传出扑哧一笑。

苏如绘眉毛一皱,却也没有多少意外,起身进了内殿,果然看到甘然坐在窗边把玩着桌上的镇纸,笑意盈盈。

苏如绘正为淑月殿之死而郁郁,看见他这副云淡风轻的笑意便觉得怎么看怎么刺眼,板着脸道:“二殿下真是好身手,什么时候进来了我竟都不知道!”

“皇祖母有意要接你回仁寿宫,你那离宫回家的主意打不了了,我还以为,你会恢复到以前那样待我客气有礼,没想到还是老样子。”甘然也不恼,依旧笑意盎然的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居然会为一个奴婢死去而难过!”

“什么叫做没心没肺!”苏如绘此刻只觉得无明火在胸中燃烧,早将什么尊卑仪态丢到了一边,在甘然对面拖了凳子坐下,瞠目怒道,“难不成这宫里的人心都是铁做的么?淑月殿那边尸骨未寒,殿下这里却似乎在说一件有趣的事!”

“当然有趣。”甘然笑着道,“一个不长眼的奴才,赶着腊八节前自缢,生生坏人兴致!好在是荒僻的琼桐宫,外面只当眼不见为净。倒是你的反应实在让人觉得可笑,难道苏家御下宽厚到这种程度,你们家里就没有杖毙过那些不长眼睛的奴才?”

苏如绘此刻只觉得甘然面目可憎到了极点,怒声道:“我在家长这么大,也从来没见过这般草菅人命的!”她见甘然嘴角始终挂着的笑意,更觉怒火滔天!“若不是你送来的冷香炭,思烟姑姑也不至于就此而死!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啊,那可是——”

甘然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声如寒冰:“哦?一条人命?初雪你养了那么久,听说它前段时间快死了的时候你连看都懒得去看一眼,让秀婉只管等死了拖去埋掉!那个什么姑姑不过偶然见过一面向你借了点炭,你就为她这么难过,苏如绘,本殿下真不知道你到底生着什么样的心肝才能说出那么一番话来!”

“我好心送你冷香炭驱寒,在人告你逾越之后又纠缠母妃去向皇后替你求情!更不用说安抚怀真让她不要来找你的麻烦!你竟为了一个奴婢的死反过来叱责于我!”甘然刷的站起,厉声道,“苏如绘你好得很!非常好!不愧是门阀苏家的女儿!我乃堂堂皇子,在你面前,却连奴婢都不如!既然如此,那你就继续为那不开眼的奴才伤心去吧,本殿下不打扰你!”

说着摔手而去!

苏如绘还是第一次见到甘然发怒,禁不住愣在那里,但她也是娇惯着养大的,而且这甘然在她面前素来温和,即使苏如绘时不时刺他几句,也笑吟吟的不以为意,让苏如绘逐渐觉得与之相处好比在家中时和三哥苏如锋在一起时一样。

因此虽然觉得自己言语失了分寸,将甘然惹动了真火,让她立刻低头认错,却有些转不过来,因此只是咬着嘴唇不言不语,任凭甘然气冲冲的跑向外殿。

就听见秀婉“啊呀”一声,随即惊讶道:“二殿下!”伴随着一阵器物翻倒声,蓦然甘然冷喝道:“你这狗奴才,滚开!”

苏如绘听得声音不对,追出来看时,却见秀婉倒在地上,食盒已经翻了一半,里面汤水泼了出来,甘然一脚踹开了秀婉,揭开帘子,头也不回一阵风的去了。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秀婉虽然被甘然连踹了几脚,但见了甘然脸上那如骤雨将来的阴沉,又是从内殿跑了出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疼痛,急急的问苏如绘,心里那叫一个欲哭无泪,自己伺候的这位小姐平时瞧着多么机灵镇定,怎么今天去了次淑月殿附近就这么糊涂了?

难不成那附近不清净么!

苏如绘自打进宫,待她好的那么几个人里,甘然可算是费了心的照应着她了,当初迁居春生殿时一应用具哪一个不是甘然特特从西福宫搬过来的?就连苏如绘如今消遣看的几本闲书都是甘然偷摸着带进来的。那时候宫里宫外都传说苏家小姐恶了圣上,连那与苏如绘姐姐妹妹相称的周意儿,也不过派秀英送了些东西来应个景儿作数,惟独二殿下甘然忙前忙后。

秀婉怎么也不明白,二殿下待苏如绘这么好,自己家这被誉为极具大家之风的小姐怎么就偏偏把二殿下给气走了?

“你可还爬得起来?”苏如绘皱眉要去扶秀婉,秀婉见她还不去追甘然,反而先关心自己的伤势,又是着急又是感动,好在甘然虽然是含怒去踹,但他年纪尚小,而且也无意取秀婉性命,除了被踹到的地方痛点外,倒没伤到骨头经脉,秀婉做惯了粗活,身体一向不错,也不用搀扶就爬起来,赶紧收拾了一下食盒,苦笑道:“二殿下那是怎么了?”

“是我不好。”苏如绘只觉得心里乱七八糟,勉强解释道,“因为思烟姑姑的事情,我一时口快,怪他给我送了冷香炭来才惹出后来的事,结果把他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