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听他说罢,也不禁感到啼笑皆非:“怎么听你像是在幸灾乐祸似的?”

她忽然想到之前周意儿说,太后帮着霍清瀣亲近皇帝,又帮着她亲近太子,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打什么主意!趁着甘然在眼前连忙问道:“我之前听说霍家送霍七进宫是想要做皇妃的,怎么太后又让她去亲近太子?”

“你听谁说的谣言?”甘然诧异道,“霍七才比太子哥哥大两岁吧?她是康悦郡主之女,祖父是太师,身份这么高贵,她的姑姑、我的母妃还是宫里的贵妃,又没失宠,霍家送她给父皇?如今宫里高位份差不多都满人了,没满的最高也才是德妃而已,霍家傻了吗?”

“刚进宫时,和其他人在未央宫偏殿时听宋采蘩说的。”苏如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当时她就忽然大喊一声老鼠吓唬我们,应该是她胡说的。”

甘然的脸色精彩起来:“你们在偏殿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只是随便聊了聊。”

“最好是这样,那间偏殿,可是有个暗房,可以让人躲在里面,把偏殿里发生的事都看听得清楚的。”甘然笑道,“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宋采蘩会被皇后留在未央宫了,这么个会造谣的主儿,皇后不放在身边能放心么?”

第三十二章 李光

甘然走后,苏如绘沉思了半晌,决定再不与淑月殿联系。

她特意叫来秀婉叮嘱此事,哪知秀婉只听她提了个开头便道:“其实二殿下说的极是,那夜小姐要思烟姑姑随意拿炭,奴婢就想说了,只是怕在淑月殿宫人面前扫了小姐的面子,冷香炭咱们用都已经是逾越了,只不过小姐现在与宫里主事的娘娘们都还没有什么不好,娘娘们又念着小姐的年纪不计较罢了。那璎华夫人却不然,那位夫人在奴婢进宫时就宠冠后宫,就是如今的贵妃都要退避三舍,虽说如今失了宠,但皇后、贵妃,她们岂有不怨的呢?小姐接济她,娘娘们哪会不带着怨恨上小姐?”

苏如绘吐了口气,苦笑道:“是是是,我年纪尚小,做事难免考虑不周到,下次你也不必给我留什么面子,只管说就是,没面子,总比惹出事来的好。”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将来您可是要做皇媳的,就算偶然有什么没考虑到的,也万万轮不到奴婢来给您没脸。”秀婉抿嘴笑道。

苏如绘眉一挑:“你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奴婢没听到什么。”秀婉这段时间伺候苏如绘十分尽心,对她的脾气也摸得差不多了,知道这位小姐不是苛刻之人,胆子也大了许多,在苏如绘面前,倒也敢说上几句闲话,“只不过奴婢瞧二殿下对小姐仿佛是很上心的,虽然太子…”

秀婉没有说下去,苏如绘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受过廷杖的官吏之女身价自然是大跌,如果说在之前谁也不敢说武德侯、门阀苏氏的嫡女无法成为太子妃,但是被长泰责罚之后,却是不太可能了。

不过,除了太子,诸皇子未必不是一个考虑。

大雍地域广阔,因此分封四疆,除了像前朝卢王那样谋反,子嗣自此被羁押帝都,国除;或者如老宁王因病长留京中,诸王国守己国,无诏不得返回上京。而藩国之内,除了一名监国外,其余一切自治,若是无法成为太子妃,问鼎那母仪天下的凤座,嫁与甘然,将来等甘然年满十六就藩之时,跟去封国做一国王后,亦是一条较为体面的出路。

毕竟当初皇家挑选五女入宫陪侍,那是何等堂皇煊赫之事,转头却不声不响被家里接了回去,惹人笑话事小,关键以后婚配,婆家岂有不轻看的道理?

千挑万选出来送进宫去,其他人家的女儿都被皇家看中,得配太子皇孙,惟独苏如绘入宫不到几个月就以接近被驱逐的方式离宫,将来就算嫁了人,夫家也会觉得颜面无光,连带苏氏都会被认为闺训不严,说不定同族其他姐妹也要受到牵连!为了解开这危局,自然是想办法嫁在皇室的好。

秀婉一番好意,苏如绘却哑然失笑道:“二殿下他不过是在深宫里没有差不多年纪的人一起玩,才对我亲近一点,你想得也太远了。”她虽然强撑着气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耳根却不知不觉红了起来,不仅仅是害羞,更多恼怒:连秀婉都这么大着胆子撺掇我了,天晓得琼桐宫外传成了什么!

这可不太妙,虽然已经不打算在这要命的深宫里待下去,但是这不代表苏如绘不要自己的闺誉了,往琼桐宫跑的是甘然,可是皇家怎么会抹黑皇子的名誉呢?传出去必定是说苏氏教女无方,被长泰责令迁宫反省,还不忘勾引皇子!

她决定找机会告诉甘然,让他以后没事不用来了。

主仆正在嬉闹,忽听殿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

秀婉立刻正色敛裾,低声道:“奴婢去看看!”

“估计是周小姐,我自己出去。”苏如绘也站起身,到春生殿来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其中甘然每次都神出鬼没,从来不走正门的。而甘棠则有听壁脚的爱好,每次都是轻飘飘的走进来,不留神,都发现不了他已经在旁听了人家半天私房话。

唯一有礼貌的就是周弃病,每次都按足了礼数,只不过入冬之后,周弃病的身子越见虚弱,皇后便不大放她出门了。

苏如绘有时候觉得,周皇后对自己的这个侄女非常的上心,周弃病本不在陪侍名单之中,却也被皇后留在宫里这么久,简直当成了半个女儿看待。反而是名单内的周意儿,自从住进仁寿宫后,皇后别说召她去未央宫,那是连东西都没送过一次。

两人迎出殿去,却见殿外檐下站着一个陌生的蓝袍黄门,皮色白净,一脸笑意,却看着眼生。

见苏如绘与秀婉出殿,那黄门一拂拂尘,笑着弯下腰去:“这位就是苏家小姐了吧?奴婢李光,奉太后娘娘之令,来请小姐去一趟仁寿宫!”

“太后?”主仆都是一惊!不约而同,想起了冷香炭一事,顿时暗暗叫苦!

但太后身边的黄门亲自来请,苏如绘也只得硬着头皮强笑道:“这天寒地冻的,有劳公公走这一遭了,还请公公进来喝口茶暖一暖身子,我换了衣裳,这便去觐见太后娘娘!”

苏如绘说话的时候,秀婉早就伶俐的溜回内殿,不多时出来借着扶李光的时候,一对暖玉璧便塞进了李光手心。

李光不动声色的收下,眯眼道:“多谢小姐,进去倒不必了,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奴婢就在外面等小姐换衣吧。”

苏如绘扫了眼秀婉,点头道:“那么秀婉去倒了茶拿锡奴捂着端出来给公公!”

秀婉答应一声,与苏如绘一起回到殿中,估计李光应听不到自己的话声了,秀婉担心道:“小姐,太后该不会是为了…”她目光落到殿中一盆炭盆上,欲言又止。

苏如绘心里也一阵发慌,但她不肯在奴婢面前失了气度,强自镇定道:“看这个李光还算和气,应该不至于吧?”

“小姐您不知道,这个李光他…”秀婉本不欲为苏如绘增加压力,但她又担心不先告诉了苏如绘,苏如绘没做好心理准备,一进仁寿宫发现情况和预料迥然,反而要出事,悄悄说道,“他是仁寿宫管事之一,虽然极少在太后面前行走,却深得太后信任,此人城府极深,喜怒从不现于色,对谁都是笑吟吟的。奴婢听人说过,今上大婚后不久,一位小仪传出身孕,当时的刘宝林心怀嫉妒,做了掺红花粉末的糕点去请那位小仪食用,后来事情被查出来,太后震怒,让人去赐死刘宝林,派的正是李光!据说他笑吟吟的去了刘宝林的住处,刘宝林还以为有什么好消息呢,忙不迭的打赏赐坐,谁知道李光收了赏赐喝了好茶,这才慢条斯理的宣布太后懿旨,刘宝林从天到地,人直接就晕了过去!后来宫里就知道,李光公公的脸色是最不能相信的!”

苏如绘听得心头发毛,这李光她没见过,还以为与太后不亲切,但既然能够担任太后赐死时传旨的职务,显然地位非一般闲散管事所能比。

太后身边可用的小黄门多了去了,太后又不需要格外给苏如绘面子,随便唤个人来传她就是,怎么就偏偏叫了这个曾经笑吟吟的赐死刘宝林的黄门来?

她心事重重的换了一件紫貂,又按照太后喜欢的风格梳了头,淡淡点了唇脂,迈出殿去。

“小姐跟奴婢走吧。”李光已经喝过秀婉特意呈上的茶,正笼着双手等待,见苏如绘出来,露出他在宫中闻名已久的笑容道,“这几日连着下大雪,地上路滑,太后娘娘怕抬软轿的奴才一个不当心,再把小姐摔着了,所以还请小姐委屈一下,就跟奴婢走到仁寿宫吧。”

“公公说笑了,太后怜恤,哪里有什么委屈的?在宫里原也没有如绘坐轿子的份儿,不过是从前贤妃娘娘宠爱罢了。再说,这里到仁寿宫不过几步路而已。”苏如绘轻轻咬了咬唇,思索着李光这番话的含义,口中却天真的笑道,“倒是连累了公公跑这一趟。”

“奴婢服侍太后,这点子小事又算得了什么?”李光微笑,“小姐不愧是大家出身,就是客气。”

苏如绘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见四下无人,终究忍不住试探道:“如绘进宫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公公是深得太后信任的,不知道能不能告诉如绘,太后今儿召见为的是什么?”

李光闻言,笑眯眯道:“小姐这话说的,宫里谁不知道?太后娘娘是最仁慈不过的,至于太后为什么要见您,等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苏如绘见他不肯松口,也是意料之中,暗叹一声,不说话了。

第三十三章 丹朱郡主

再次踏入德泰殿,苏如绘来不及感慨,便端正跪了下去:“臣女叩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苏如绘,你可知罪!”太后略带怒气的声音,从殿上遥遥传来。

苏如绘早就做好了准备,万分诚挚的叩了一个头,才恭恭敬敬的说道:“臣女知罪!”

“那好,你自己说一说,你有什么罪吧。”太后淡淡道。

苏如绘咬了咬牙,道:“臣女擅用冷香炭,又私自与淑月殿宫女接触,先犯逾制之罪,继而私相授受,触犯宫规,罪该万死!还请太后责罚!”

“私相授受?端的是好口才会得脱罪!”太后语调骤然一高!厉声道,“皇帝曾下旨,任何人不得与淑月殿私自接触!你这是抗旨不遵,还想一句私相授受赖过去吗?”

苏如绘全身一抖,慌忙道:“太后娘娘,臣女无意如此,只是实在不知道陛下曾有旨意!若知道,臣女是万万不敢靠近淑月殿的!”

“母后息怒,快别为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温柔的女声响起,是周皇后,柔声细气的劝道,“苏如绘进宫也才没几天,迁居琼桐宫前,都是养在母后身边的,母后是最会调教身边人的,仁寿宫里哪会有多嘴的?当初陛下的旨意知道的人确实不多,也难怪她不清楚。”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太后,听说如绘现在身边伺候的宫女,还是太后宫里出去的,太后治宫一向严谨,就算一个粗使宫女,也不是到处嚼舌根的,哪里会知道这许多弯弯绕绕?如绘又是个年纪小的,偶然行差踏错,亦是寻常!”这一个劝的却是顾贤妃,一样求情,顾贤妃这次却比上次众妃在皇后带领下为霍贵妃求情认真多了。

周皇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太后亲自选的,而顾贤妃一直合太后眼缘,两人一起为苏如绘说话,太后哼了一声,语气到底是缓和了下来:“你真不知?”

“臣女虽然卤莽愚钝,却万万不敢欺瞒太后!”苏如绘一脸斩钉截铁,太后思索了片刻,温言道:“如今天冷了,地上凉,先起来说话吧。”

苏如绘暗松一口气,连忙起身,正犹豫是不是就站在原地时,却听顾贤妃已叫道:“如绘快过来,让本宫瞧一瞧,这段时间可受苦了?”

这一叫倒替苏如绘解了围,她抿嘴笑了笑,走到顾贤妃面前,顾贤妃伸手抓起她的手腕怜惜道:“本宫记得,上次见到你时,这手腕虽然纤细,还有些圆润呢,这才几天?就瘦得只剩了骨头,可怜的孩子,离了太后眼前,就算有太后宫里的人仔细照顾着,还是不免伤了身子!”

“臣女多谢贤妃娘娘厚爱,贤妃娘娘的身子可大好了么?两个多月不见,臣女瞧娘娘的气色倒好了许多。”苏如绘乖巧道,贤妃放开她手,她立刻又向皇后行礼与道谢,回头却看到了一角明黄,竟是太子甘霖。

只是甘霖侍立在皇后身后,刚才苏如绘太过紧张,竟没发现他。既然现在看到,苏如绘自然也是要行礼的:“给太子殿下请安!”

“免!”甘霖今天似乎兴致不高,淡淡的道了一个字,便移开视线不去看她。

觐见完太子后,苏如绘正待起身,却见太后身边莺莺燕燕,花儿朵儿似的围了五六个女孩儿,霍清瀣、周意儿、宋采蘩、张眷、怀真郡主…赫然全在!

最让人吃惊的是,除了这四人外,还有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女孩子,坐在太后脚下的矮凳旁,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

这女孩子穿一身大红撒金银花的锦衣,胸前挂着璎珞项圈,手腕上套了一对银环,头上以红色丝绦扎着两个辫子,粉团的小脸,宜喜宜嗔,极惹人怜爱。

苏如绘心中正在疑惑这红衣女童的身份,却听顾贤妃笑着道:“太后今儿召你召的巧,这是东胶国的小郡主丹朱,你是第一次见罢?”

苏如绘暗暗感激顾贤妃的提点,复与丹朱郡主见礼,东胶国是大雍属国之中不多的几个异姓王封地,大雍开国时,有几个功臣功劳极大,偏偏又死得早,太祖甚为哀痛,分封兄弟、诸子时,对那几个功臣的子嗣视同己出,一起封王。这几个国家传到前朝,因卢王谋反之事国除了三个,如今异姓王也只有两个,一个是东胶,一个是昌隆。

听到东胶国,苏如绘不禁想起了让周意儿嫉妒的那串九宝琉璃手珠,她目光飞了眼霍清瀣袖口,似乎看到一点晶莹光泽闪烁,应该就是琉璃的光芒。

苏万海的爵位只是侯,东胶国王却是王,是以丹朱郡主的身份要比苏如绘略高半级,尽管苏如绘年纪长于丹朱,还是要苏如绘先行礼。

待她礼毕,丹朱郡主却站起身来还了半礼,稚声稚气道:“丹朱见过这位姐姐,听说姐姐的父亲乃是武德侯,在东胶时,父王常说,大雍名将,太傅之下,当数武德侯!”

丹朱郡主此言一出,整个德泰殿中,除了太后不动声色外,众人皆是一惊!

苏如绘更是差一点脚下一软!

“东胶王谬赞了,大雍将帅如云似雨,家父不过是蒙朝廷深恩,才窃据辅国大将军一职,又岂敢当太傅之下第一人之称?”苏如绘咬牙切齿,不过看着丹朱郡主天真无邪的脸庞,她也无法计较,急速思索着该怎么消弭这番话对苏万海的影响?

“是吗?”丹朱公主年纪小,并不知道自己那番似乎是夸奖武德侯的话将产生什么后果,她乌黑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疑惑,随即很好说话的道,“那么是丹朱弄错了,原来大雍有那么多名将呢,我在父王那里,只听说过两个人。”

听她还要再强调几句,苏如绘深吸一口气,再次狠狠贬低了一番自己的父亲,才按捺住冲上去掐着丹朱郡主的脖子问她到底与苏家有什么仇恨,要这么赤裸裸的暗示众人苏万海私通东胶国?

几个异姓王的册封,说起来不过是雍太祖的念旧——实际上,坊间一直都有传闻,那根本不是什么念旧,而是为了收买人心。

否则,一位功臣没能活到天下归一,那是正常,怎么会所有的功臣都没活到?而且还都死在天下一统的前夕!

况且那几位功臣都是帮着雍太祖打下万里锦绣河山的人物,若将他们封去为王,雍太祖以后还睡得着吗?而这些功臣忙于为太祖征伐四方,子嗣稀少不说,大部分都疏于教导,因此皆是碌碌之徒。

这些异姓王就藩之后,连着几代都是规规矩矩,对朝廷也恭敬无比。一直到卢王叛乱时,才有三国被他说动,因此在失败后被除国。

到了这个时候,异姓王与同姓王的差别就显示出来了,同样除国,卢王除了自己被赐死外,朝廷依旧立他一个幼子为世子,继承王爵,虽然被拘禁在帝都,但爵位尚存,依旧呼奴使婢,除了格外关心皇帝的脸色外,朝臣也不敢太过冷眼。

而异姓王的那三国,除国之后,三王俱被夺爵,家眷及子孙年过十四者一律凌迟处死,未及十四者男子刺配充军流放南越,女子发没教坊司永不脱籍!

由此东胶、昌隆两国格外谨慎,完全可以用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来形容。

朝廷猜忌异姓王,或者说看异姓王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万海作为大雍六大门阀中苏氏成员,又是大雍名将之一,却被东胶国王赞誉有加,这岂能不让有心人暗中揣测?

何况丹朱郡主还是当着太后的面说出这番话的。

太后,那可是临朝摄政过十三年之久、至今还在为长泰帝拿主意的人物!

苏如绘几乎咬碎了满嘴银牙,恨恨的想:难不成我与郡主犯冲么!

一个怀真郡主,让她几乎完全失去了嫁入皇家的资格!

一个丹朱郡主,飘飘一句话把整个苏氏都隐隐卷入其中!

第三十四章 召见

“丹朱郡主真真是好模样儿,妃妾听说,东胶王后乃是东胶国有名的美人,也难怪郡主这么惹人疼,太后一见就舍不得郡主住王府,硬是留在了宫里住。”顾贤妃见势不妙,连忙笑着打岔,殿中响起稀落的应和声,便听丹朱忽闪着眼睛脆声道:“丹朱多谢贤妃娘娘夸赞,母后虽然在东胶国薄有美名,但这是因为东胶国小地偏的缘故,若是国中之人能够目睹娘娘十之一分的风仪,才晓得什么叫做美人!”

太后笑着摸了摸她的辫子道:“哀家虽然没见过东胶王后,不过瞧你这张甜嘴儿,就知道她是极会教孩子的,皇后、贤妃快听一听,这张小嘴,是不是和哀家的甘棠有得比了?”

周皇后与顾贤妃听到这句话,却先愣了一下,才顺着太后的口气赞扬了几句,心里面不免嘀咕太后这话的意思,难道竟是要把这位丹朱郡主许配给甘棠么?

东胶在大雍正东方,毗邻东海,地域千里,地土肥沃,当初太祖将这片地方封给功臣之后而不是自己的兄弟或子孙,着实让人感动与赞美太祖的仁厚,也因此东胶国是诸国之中对朝廷最为忠诚的王国。

不过有些人却暗暗不以为然,东胶国虽然富庶,但是缺铁少马,就算以后的东胶国王图谋不轨,在拥有同样沃野三千、坐拥巴梓铁矿与木良草原的大雍面前最多算一个富家翁。而且东胶周围都是同姓王的封国,国中从战略角度来看,一马平川,完全无险可守,乃是修身养性颐养天年的必选之国。

但是,东胶虽然对大雍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但此国富庶无比,远非寻常国家能比。大雍对此国一向颇为善待,后宫中一直不乏出身东胶的位份高的妃子。

原本长泰登基时,太后就有意将四妃之一的位置留给东胶国,只可惜这一代东胶国王兄弟不少,姊妹却只有两个,一个比长泰年长十二岁,早就嫁了人,另一个比长泰小三岁,偏偏在太后欲下诏书时得急病死了,这才作罢。

如今宫里一直空着的德妃的位置,听说原本就是留给那位东胶郡主的。

而东胶王室女子所嫁之人都是皇帝,这丹朱郡主若能平安长大,也该留给太子甘霖才对。

周皇后暗暗皱眉,侍立在她身后的甘霖却忽然道:“皇祖母说的极是,不如把三弟也叫来,与丹朱郡主一起陪皇祖母说话,一定是极有趣的。”

“父王说,能陪伴太后娘娘是丹朱的福份,只是丹朱年纪小,若是说的话不够有趣,还请太后不要生气啊!”丹朱闻言,仰头有些忧虑道。看着她眉尖微蹙的担心模样,皇后与贤妃都以袖掩口,偷笑不已。

太后禁不住捏一捏她的脸颊,笑道:“你这句话就是极有趣的!”太后笑着对甘霖道,“你那三弟先不要去请了,前几天,淑妃已经来和哀家诉了一回苦,说他不喜欢上书房新来的师傅,一个劲的想着法子逃学,偏偏还被师傅告到了皇帝面前,惹得皇帝让侍卫把他押去了上书房。这两天好容易静下心来念几个字,可别给他偷懒的借口!”

“扑哧!”一声,却是顾贤妃没忍住,乐道,“什么?三殿下居然这么淘气!却不知道殿下原来的师傅是谁,现在又换了什么人,竟然敢闹到御前去?”

“原来的仿佛是苏万涛,现在的是卫新。”周皇后掌管宫务,又是诸皇子的嫡母,对上书房之事略有所知,转过头来道,“说起来让三殿下念念不忘的那个师傅还是这孩子的族伯呢,听甘霖说,苏万涛的武功是极好的,到底是苏家的人。”

苏如绘连忙谦逊:“皇后娘娘谬赞了,苏家也就是得了朝廷之恩才能做点儿事,至于这位族伯,也是陛下恩惠,才领了职务做事。”

“太后!”忽然一个女声清清亮亮的喊道,“既然三殿下不能喊过来,莫如把二殿下请来如何?”

苏如绘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便冷哼一声,若有所悟,怀真郡主撒娇似的拉住太后袖子,满脸盼望。

见状,周皇后与顾贤妃交换一个眼色,都不说话了。

太后顿了一顿,才复笑道:“也好。”说着遣人去西福宫接甘然。

接着殿中一边奉承着太后,一边聊些衣食话题,围着太后的几个女孩子包括丹朱郡主在内,都是妙语不断,将太后逗得开心不已。

殿中热闹,顾贤妃借着端茶的时间,飞快的向依在自己身边的苏如绘道:“快腊八了,本宫请了皇后一起想为你求个情,在腊八时让你搬回仁寿宫,你好好准备份心意,哄得太后开心些。”

苏如绘本就对今天被召来有点莫名其妙,要说是问罪,太后显然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只不过过了个场面,要说是要放她出来,跪也跪了,敲打也敲打了,太后却逗着丹朱郡主,压根就不再提自己,正在疑惑,蓦然听见顾贤妃的提点,心中大是感激。

说到底,顾贤妃对苏如绘这么好,不过是看着她有时神似乐安公主的缘故,仅仅为了这一点,顾贤妃就想方设法的为苏如绘着想,甚至不惜拉上皇后来求情。苏如绘原本对宫中的娘娘们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就连当初陪伴顾贤妃解闷,也是因为太后懿旨的缘故,此刻却心下没来由的一酸,将贤妃真正记到了心里。

担心被他人发觉,苏如绘只微微点头,低声道:“多谢娘娘提醒,如绘一定用心准备。”

“你年纪小,也不要往名贵的东西上打量,太后也缺不了那些,莫如自己做些女红之类,太后虽然心疼郡主,但也未必不疼你,知道吗?”顾贤妃进一步挑明。

“是!”

嬉闹了半晌,太后大约是觉得顾贤妃应该已经把话告诉苏如绘了,遂对她点一点头道:“如今天黑的快,你又不住在仁寿宫,先让李光送你回去吧。”

苏如绘自然不敢说不,实际上她留在这里也尴尬,除了顾贤妃不时悄悄和她说上两句话,周皇后大约看在顾贤妃的份上,也会偶然照顾一下外,便只能看着霍清瀣一干人将太后哄得开心。

于是跪下行礼告退。

出了德泰殿,炭盆带来的暖意立刻被扑面而至的刀风刮了个干净。

即使身上穿了厚实的紫貂,苏如绘也不禁打个寒颤。

她沿着殿外避雪的长廊走了一段路,却见左右抄手侍立着几个宫女、小黄门,却没有李光的影子。

想着也许在外面等自己,苏如绘便继续走下去,待长廊转了个弯,出现一个月亮门时,忽然苏如绘看到月亮门中露出一个身影,向自己招了招手。

她不由愕然。

第三十五章 转变

“太子殿下!”

苏如绘走到月亮门边,发现自己果然没看错,惊讶的就要行礼,却被甘霖抬手拦住:“冷天里就别这么多礼数了。”

“殿下是专门在这里等臣女的么?”苏如绘仿佛记得,在太后让自己告退前,甘霖似乎低头与周皇后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周皇后点头后,他就走了出去。

因为当时苏如绘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顾贤妃的提点上,也没注意,却没想到他居然一直在殿外吹着冷风,她赶紧四下看了看,好在那些侍奉在德泰殿外的人都在走廊那一头,转弯之后倒是没有其他人,加上被月亮门挡住,四周却清净的很,想必甘霖出来也是找了一圈才找到这个地方。

“自然是的。”甘霖缓缓道,“你哥哥要孤给你带点东西。”

“家兄?”苏如绘吃了一惊,正想问苏如峰是怎么和甘霖联系上的,便听甘霖道:“子峨现在是孤的伴读。”

自己的三哥做了太子的伴读?苏如绘迁宫之后消息不便,还从来没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瞪大了眼睛。

“跟孤来。”甘霖似乎在冷风里已经等了她很久,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转身道。

苏如绘这才回过神,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却见甘霖带着她到了一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盒,苏如绘眼底划过一丝惊讶,轻声道:“多谢太子!”宫中禁止私相授受,苏如绘刚在太后面前认了这罪名,不敢立刻打开,连忙塞进怀里,打算带回春生殿后再看是什么。

“李光被孤的人拖住了会,孤有句话要叮嘱你。”甘霖淡淡的道。

苏如绘一怔,很快道:“殿下请说!”

“宁王与社稷有功,皇家自然要优容他的郡主,不过你也是在太后膝前养过几天的人,太后不是不疼你,只不过郡主身份高贵,总要让大家觉得尊卑是有别的,你说呢?”甘霖略一思忖,缓缓说道。

“…如绘明白了,谢太子殿下提点!”苏如绘深深吸了口气,欠身道。

“李光差不多快出来了,你去吧。”甘霖道。

回到长廊上,恰好李光笑眯眯的执着拂尘从德泰殿方向走来,见到苏如绘,笑着弯腰道:“苏小姐原来在这里,奴婢还在后面找您哪!”

“刚才出来没看到公公,还以为是在宫门处等如绘,让公公费心了。”苏如绘微笑道。

这个李光不愧是太后的心腹,奴婢是宫中小黄门的自称,略微有些身份的管事,哪个不是满口咱家,他面对无权无势的苏如绘却依旧一口一个奴婢,单是这份谦卑,就足以让太后另眼看待了。

当然,也让众人另眼警惕。

“太后怜恤小姐如今没住在仁寿宫,所以让奴婢送小姐回去,小姐可要仔细了,宫道上虽然撒了盐,但天儿冷,难免有不到的地方,可别摔着了。”李光殷勤叮嘱。

苏如绘抿嘴笑道:“多谢公公提醒,如绘谨记在心。”

到了春生殿门口,李光还是不肯进殿喝茶,苏如绘顺手撸下一只镯子给了他,李光倒是没推辞——太后身边的这位李公公,收礼时一向都很干脆。

因为苏如绘迁居春生殿是戴罪的身份,被召见自然没资格带上宫女,秀婉早就烧着姜汤焦急等待,终于看到苏如绘被送回来,还在殿前与李光客气了几句,看脸色不似受了责罚,这才长舒一口气,赶紧迎上来,替苏如绘脱去裘衣,递上一个精巧的手炉,跟着盛起一碗姜汤道:“小姐先喝口汤驱一驱寒气。”

苏如绘连喝了两碗姜汤,秀婉收拾下去,又来替她换了鞋,散了头发,这才小心的打听:“小姐,今儿太后为何召见您?”

“没什么。”苏如绘闭着眼睛靠在榻上,神色有些恹恹的,“是打算放我出去了。”

“啊?”秀婉不由一愣。

“父亲本来打算开春之后上折接我出宫,现在看太后的意思,恐怕还是要我回仁寿宫…”苏如绘也觉得心里堵得慌。

身为门阀女子,苏如绘并不排斥嫁入皇室,从小苏万海就教导她和三个哥哥,他们生来高高在上,许多惊才绝艳之人穷尽一生,都未必能够到他们出生就拥有的地位。但是享受了家世所带来的好处,也同样有义务要维护家族的荣光。

当初她进宫时,兢兢业业的逢迎皇后的喜好、揣摩太后欢心,又竭力与诸人保持良好关系,自然也是希望能够嫁为皇媳,为家族添上一份荣耀与助力。但是经过怀真郡主之事后,苏如绘知道自己身份大跌,也逐渐熄了心思。

苏家的门楣说高,自然不及强盛的皇室,说低,却也算得上是大雍一等一的门阀,家世渊博。

若苏如绘嫁入皇室,位份却不高,那是苏家没脸,苏家情愿求皇帝放她回去自行婚配,也不肯发生这种事情的。

除了苏如绘,苏家还有很多年纪与皇子们相近的女孩子,一定要与皇室联姻,大不了换一个人选。但她要是嫁的不好,那就等于苏家女儿平白的辱没了身份。

对于门阀来说名誉比什么都重要。

苏如绘想着就是一阵心烦意乱:“早点该让父亲早上折子的。”

“若是太后娘娘要留您,大人也没办法。”秀婉毕竟年长,倒比苏如绘冷静得多,“小姐若确定还要继续留在宫里,该为以后好好想一想才是。”

“这次的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被秀婉这么一说,苏如绘终于打点起精神认真思索起来,不过她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找回场子。

秀婉吓了一跳,连忙道:“小姐不可,那可是怀真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