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抿着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甘棠从棋罐里拈了一枚白子把玩,目光却一直盯着她的脸庞。

半晌,苏如绘咬牙道:“不行,琼桐宫如今除了主殿,就我和秀婉住在这里,要是那位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那时候殿下您大可以不承认,我和秀婉却是说什么也逃不了,还得连累苏家!这事我不能做!”

“你还真当关在正殿里的那一位还是正经娘娘?”甘棠挥手将白子丢回棋罐,冷笑道,“父皇早就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了,只要不是死了,谁会为了一个失宠七年的妃子上达天听?”

“殿下说的轻松,淑月殿里的歌声虽然不是日夜响起,但时时与闻,忽然消失下去,您真以为附近那些奴才会不多想一想吗?”苏如绘毫不退让,直视着甘棠的眼睛,“再说正殿那位虽然失了宠,位份仍在,她的品阶可是比家父的辅国大将军还要高的,如绘有什么胆子,敢谋害一宫主位、从一品的璎华夫人!”

甘棠眉一皱,正要说话,苏如绘却步步紧逼道:“殿下既然能够到春生殿来,必定是先从淑月殿外经过!如果谋害璎华夫人当真不要紧,殿下还用得着来找我吗?亲自前去,不但无人知晓,而且早就可以让琼桐宫的歌声消失了吧?”

“呵,没想到你也知道璎华夫人!”甘棠挑了挑眉,似乎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看到他这副模样,苏如绘暗暗松了口气,口中却道:“殿下说笑了,此事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况现下我就住着春生殿呢!”

“是你那个宫女告诉你的吧,也是,看她年纪,璎华夫人还没失宠的时候,她应该进宫了。”甘棠叹了口气,正色道,“好吧,这件事不要你去做了,你就当作没听见,知道吗?”

“知道什么?”苏如绘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棋盘,“殿下今儿路过琼桐宫,来看了看初雪,又下了会棋就走了,我能知道什么?”

甘棠满意的点了点头:“棋下完了,本殿下也该走了。”

“殿下慢走,请恕臣女戴罪之身不便远送。”苏如绘坐在原地动都不动一下,送别的话却说得飞快。

待甘棠离开后,苏如绘砰的一声,将棋子一把打翻,秀婉悄悄回到内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不怪你,只怪咱们这位三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属猫的,悄悄儿进来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苏如绘咬牙切齿道,“以后没什么事,就把殿门、角门,皆全反锁了!”

“是!”

第二十九章 淑月殿

这夜,淑月殿的方向隐隐传来琵琶之声,由于春生殿就在琼桐宫内,苏如绘听得也越发清楚。

她在帐中翻了个身,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去看看璎华夫人。

不知不觉中,苏如绘起身穿上狐裘,悄悄溜了出去。

琼桐宫这七年来,除了拘禁了一位发疯的夫人,就只有被迁居的苏如绘与秀婉,因此夜晚时极为僻静。

如果是寻常女子,看着无灯无火的宫殿,北方吹过,草木摇曳犹如猛兽择人欲噬,只怕就不敢前行了,然而苏如绘胆子一向不小,借着地上积雪照明,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淑月殿走去。

一路上只听琵琶漫弹,在苏如绘即将走到淑月殿时,琵琶声却开始整齐起来,铮铮的弹起一阕临江仙。

随即,一个清柔的嗓音徐徐唱道:

霜绛江南草木萧,

碣水西风料峭。

吴天雁字惊寒到,

罗衣不胜起,

菱歌一时杳。

病来人生几回好?

卧听夜雨飘摇。

蓬莱高阁知多少?

谓忧能伤人,

使我心渐老。

苏如绘听罢,脸色微变,竟一下子站住!

这阕词,她曾经见过!

那是薛紫暗为她讲课之时,偶然一次从一卷书里掉出一张已经泛黄的红笺,上面以极为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这阕词。当时苏如绘在旁,自然是俯身替师傅拾起,在这过程之中,她随意望了几眼,倒是记了下来。

记得那时候薛紫暗接过去看到也有些惊讶,似乎对于这张红笺竟然会出现在那卷书里感到意外。不过也只是意外,并没有其他情绪流露。

至于这阕词到底是不是薛紫暗写的,苏如绘却不清楚了,薛紫暗不仅才华过人,而且擅书法,她最使人称道的就是能够书写十余种字体,尤其擅长摹仿他人笔迹。

不过苏如绘还是本能的感觉到,这阕词不是自己师傅的手笔。

原因很简单,薛紫暗生性骄傲,果敢坚毅,这从她自诩才华绝世,甚至骄傲到了不愿嫁人就可看出,即使皇室公主,也难以企及这份孤高傲然。因此薛紫暗几乎从未写过忧愤之句,而且,薛紫暗生长于帝都,从来没去过南方,又怎么会在第一句就写出“霜降江南草木萧”来呢?

苏如绘在雪地上愣了半晌,蹑手蹑脚靠近了淑月殿,一直到了殿前长廊上,才能透过窗棂,看到里面幽幽的火光,寒夜微光,胆子小一点的人只怕会骇得转身逃去。苏如绘却伸出舌尖,悄悄添湿了一处窗纸,向内看去。

琵琶与歌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让她失望的是,淑月殿中垂着层层叠叠的轻纱,若隐若现,只能看到约莫数层纱幔后,一团火光摇曳,将一个窈窕的身影投到纱幔上。

苏如绘看了半晌,也看不清楚这位传闻中长泰帝诸妃里唯一一个在容貌上能够压倒霍贵妃的璎华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她不觉有些郁闷,正在这时,一个毫无人气的冷声,在她背后响起:“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苏如绘一门心思放在淑月殿内,这一声差点将她吓得尖叫起来,好容易才将尖叫压回去,只觉得心砰砰砰得狂跳,转过头,却见长廊的一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衣宫女,二十来岁年纪,尖尖的下颔,眉目清秀,但是鼻端的深纹,让她面容显得格外刻薄,她正用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苏如绘。

见苏如绘没有答话,青衣宫女不耐烦了,提高声音道:“陛下有令,璎华夫人禁足殿内,任何人不得探视靠近!你再不说明身份,我可要叫人了!”

原来是服侍或者说看守璎华夫人的人。

苏如绘定了定神,勉强笑道:“这位姑姑,我是武德侯之女,奉旨进宫陪侍太后娘娘的,前不久,因冲撞了怀真郡主,陛下令我迁居本宫春生殿抄写女则、女戒,在殿中时时听到歌声,今夜正好睡不着,所以出来找寻源头,却没想到遇上了姑姑!”

那青衣宫女闻言,面色稍缓,淡淡道:“陛下说过淑月殿不许与外界相通,小姐还是回春生殿去吧,晚上外面怪冷的,还是不要随便出来走动的好。”

苏如绘听出她话中的不悦,笑着行了个礼道:“姑姑说的是,如绘以后不会了。”说着就要告退。

那青衣宫女看着她离开,目光掠过苏如绘外面的狐裘,这件狐裘,是苏如绘从苏府带进宫的,乃是整张上好火狐皮制成,油光水滑,暖和异常,此刻即使四周无灯火,在雪地映衬下,也显得格外不凡。

青衣宫女迟疑了一下,忽提声道:“小姐先留步!”

“姑姑还有什么吩咐?”苏如绘愕然站住,回过头来。

那青衣宫女快步追了上来,到了苏如绘面前,却有些扭捏与开不了口,半晌才试探道:“小姐在春生殿,过得可还好?”

“一切安好,有劳姑姑见问。”苏如绘下意识道,她见对方目光在自己穿着上打转,顿时有些明白了,直接道,“姑姑可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如今晚上越发长也越发冷了,可是尚寝局那边忙的很,小姐也看到了,夫人这个样子…”那青衣宫女本想说的委婉体面些,但她见苏如绘年纪不大,担心说委婉了对方却听不明白,索性说得明白,只是她大约从前是璎华夫人身边得脸的奴婢,尽管璎华夫人已经失宠多年,但让她一下子拉下脸来,向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求助,还是有些尴尬,说着说着,就讷讷起来。

苏如绘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借着雪光,她也看清楚了眼前这青衣宫女身上,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色夹衣,冻得瑟瑟发抖,难怪她会发现自己,这么冷的天,没有足够的炭盆,也只有到处走动来取暖了吧?

春生殿其实也没分到什么炭,宫中跟红顶白顶的可不只是璎华夫人一个,苏如绘哪里不是一个?

现在她用的炭盆,都是甘然关照着送过来的。

短暂的犹豫了一下,苏如绘还是点了点头,对那青衣宫女道:“我那里倒有些多余的炭盆,姑姑若不嫌弃,回去我就让人给您送来。”

苏如绘这么做,一面是同情,一面却是好奇。她很想知道那阕临江仙到底出自谁人之手,又为何隐隐中与自己的师傅薛紫暗有关?

宫中传言里,璎华夫人俨然横空出世,宠冠一时,但是在这之前,璎华夫人的出身来历,却一直含含糊糊,连当时已经在宫中伺候的秀婉也不知道。

要知道薛紫暗骄傲的难以想象,能够与她交往,并且让她留下信笺的人,绝非俗物。就连苏家之所以能够请动她来替苏如绘授课,也是因为一来苏家钟鸣鼎食之家,苏万海及长子都是大雍名将,苏万海年轻时,还被关乡侯逼着在薛白门下听过课;二来,还是因为苏如绘合了她的眼缘。

从宫里描述的璎华夫人的轮廓来看,那是一个国色天香又歌舞无双的女子——倒也有与薛紫暗结识的资格,难道是当初长泰召人为璎华夫人谱写新曲时,也召了薛紫暗?

但薛紫暗自恃才高,从来没有男子能入其眼目,又坚毅飒爽,连长泰十五年的状元、当今公认的才子顾太一都赞她有林下风气。怎会写出如“自卿离去后,我亦不多情”以及“谓忧能伤人,使我心渐老”之类缠绵悱恻的句子?

苏如绘记得,帝都传说薛紫暗三岁启蒙,五岁成诗,时值春雨淅沥,晨起问安,薛白令其随意吟咏,薛紫暗略一思忖,旋即吟出春夜疏雨一首:

寥落三两点,夜深叩空棂;

灯下觉昏然,移烛照雨轻;

万籁忽偕起,啁啁复嘁嘁;

窗外无边意,想忆飞花行。

残寒去未尽,婆娑催暖心;

一宿争发生,晓来色愈明;

解裘着春裳,挽鬓簪新红;

小楼回旧燕,歌吹正清平。

句中意态闲适悠然,毫无伤春之感,反而充满了惬意的期待与想望,一扫闺阁之风。时帝都号为薛轻雨,一直到现在,许多人提起薛紫暗,都以轻雨先生为敬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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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因为不好意思抄写前人佳作,所以书里的诗词都是我自己写的,大家看故事就行,诗词句子神马的就随便看看吧。

第三十章 冷香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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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小姐,只是怎么敢劳动小姐身边的人,不如奴婢送小姐回去,顺便取炭吧。”那青衣宫女闻言,露出一丝喜色,对苏如绘顿时恭敬了许多。

苏如绘下意识的看了眼内殿,道:“姑姑若跟我去取炭,夫人这里可要紧么?”

“不要紧的,夫人一旦弹唱起来,没有小半个时辰是不会停下来的。”那青衣宫女道,“小姐请先等片刻,待奴婢去取盏灯来。”

苏如绘点头道:“姑姑尽管去就是。”

那青衣宫女转身消失在长廊中,片刻后,提了一盏宫灯出来。

两人依原路回了春生殿,推开虚掩的殿门,苏如绘跺了跺脚,将靴子上的积雪跺下,对那青衣宫女道:“姑姑稍等,我去叫人替你取炭。”

“哦,好!”那青衣宫女原本见苏如绘衣饰华美,虽然听她自称是被长泰迁居此宫,但应该景遇还算不错,没想到春生殿远远望着一片漆黑,到了殿中,居然也是黑灯瞎火,要不是苏如绘说找人取炭,她还以为苏如绘是被独自打发住这里的。

青衣宫女也弄不清楚苏如绘在宫里到底是个什么景况,不由疑惑起来。

苏如绘看出她脸上的迟疑,也不解释,进了内殿旁暖阁将正在熟睡的秀婉推醒。秀婉这几日因冬困,加上苏如绘也没什么事要她起夜,所以睡得极沉,被推了两把才醒来,睁眼看见苏如绘立刻翻身坐起,惊讶道:“小姐?”

她再一看,苏如绘身上居然穿着整齐的裘衣,裘衣的毛尖上,还冒着一股子寒气,仿佛是从外面回来的一般,秀婉顿时莫名其妙。

“你披件衣服起来,替淑月殿的姑姑弄几个炭盆去。”苏如绘道。

秀婉依言披了外衣,揉了揉眼睛出到殿外,看见那青衣宫女顿时愣了愣,那青衣宫女见苏如绘进去半晌,才叫出一个年轻宫女来,不禁心凉了一半。

“这位姑姑,请跟奴婢来。”秀婉愣了一下,上前行了个礼,示意青衣宫女跟自己去后面取炭。

“这是冷香炭!”那青衣宫女跟她到了放炭的地方,只扫了一眼,吃惊道。

“姑姑认得这种炭?”秀婉倒有些意外了,她虽然进宫也快十年了,但一直都在太后宫里做些粗使,唯一跟的就是苏如绘,还是个半客的身份,因此对宫里的许多珍贵之物都是一知半解。

譬如这炭,是二皇子甘然送来的,燃之无烟,却发出一种淡淡的冷香,犹如雪夜寒梅,秀婉只知道是好东西,倒不知道还有个名头叫冷香炭。

至于苏如绘,一向务实,她连小女孩子最喜欢的小兔子都能当成一盆菜对待,对于这些奢华之物,一向只享受,不追究,更不会去告诉秀婉此炭的珍贵。

“这是取新绽完整的梅花秘调的精炭,从来只有正一品的四妃以上等级才能享用,当初我家夫人承恩之时,陛下曾特许尚寝局供应夫人。”青衣宫女的目光在炭上打了几个转,喃喃说道。

她似乎想起璎华夫人未曾失宠前的琼桐宫冬天,冷香徐徐,殿外飞雪漫天,殿中温暖如春。只是帝恩不可估,谁能想到当时被长泰帝宠得如珠如宝的璎华夫人,转眼之间,已经成了宫中一个寡淡如白水的剪影。

若不是琼桐宫中的歌声不时飞出,恐怕连路过的老宫人都忘记了长泰十六年到十八年间的煊赫。

“啊?”秀婉顿时变了脸色,“那小姐用此炭,岂不是逾越了!”

“有什么关系,反正咱们住在这里谁会来看?”苏如绘正巧跟进来,对秀婉道,“就算来看,咱们推说不知道这炭是冷香炭就是,你进宫这么久都不认识,不是四妃与皇后、太后身边的近侍,谁知道?”

她指了指地上的炭道:“姑姑尽管取就是。”

“小姐。”秀婉本不欲出声,但听苏如绘这么大方,却忍不住了。

“多谢小姐慷慨,只是淑月殿连夫人在内,也只有三个人而已,用不了许多。”青衣宫女察言观色,连忙道,她看出春生殿也就内殿和暖阁这两个地方烧着炭盆,想必苏如绘这里的炭也不是太多,顿时觉得有些为难这女孩子了。

“无妨的,咱们反正银子还多,到时候秀婉你去尚寝局买一些差不多的就行。”苏如绘道,“也不一定要冷香炭,那些寻常不熏人的就成。”

秀婉不知道这位能够眼睁睁看着养了几个月的兔子冻死的小姐为什么会对淑月殿这么上心,只得忍痛替那青衣宫女装了几大盆,又替她搭手送去淑月殿。

经过这么一闹,苏如绘倒有了睡意,只是她刚刚换好衣服,秀婉就已经回来,站在内殿门口道:“小姐,思烟姑姑非要给我这个!”

“那姑姑叫思烟?”苏如绘道,“她给了你东西吗?过来我看看。”

“奴婢刚从外面进来,身上寒气重,小姐已经换了衣服,等奴婢把这身寒气散了再过去吧。”秀婉道,“是一只玉搔头,思烟姑姑说是璎华夫人从前赏她的。”

两人说话的时间,秀婉身上寒气散得差不多,因此走近来揭开帐子,把一支样式简单的玉搔头递了过来,苏如绘借着身边一盏宫灯看了看,道:“是上好的羊脂玉,没有镶嵌其他东西,你尽可以戴着,只是颜色太素,年节近了,这段时间却不要戴。”

“小姐不怪奴婢接下来吗?奴婢本来坚决推辞的,可是姑姑一定要给,后来争执间惊动了里面的璎华夫人,思烟姑姑忙着进去安抚了,陛下禁止外人进入内殿,奴婢又不能把它丢在外面,只好先拿回来。”秀婉见苏如绘照应淑月殿,而淑月殿的景况显然还不如春生殿,因此拿了思烟的东西极为不安,一回来就主动告诉苏如绘。

苏如绘将玉搔头递还给她,笑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如今淑月殿又不需要打扮给陛下看了,而且她们景遇困窘,这枚玉搔头还留着,显然是没能换到什么得用的东西,给你就接下来好了。”

打发走秀婉,苏如绘思忖片刻,决定过几天,再去一次淑月殿。

连取暖的炭都缺少,其他东西,淑月殿就更没有了。

左右她现在数着日子出宫,独居无聊,倒不如去打听下璎华夫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师傅的故交,若是的话,苏如绘决定临走前把银子全部留给思烟,用以打点。

第三十一章 风波?

“听说你给淑月殿送了炭盆?”

十一月初九是贵妃霍氏的生辰,长泰帝特意在西福宫举办了宴会为其庆祝,酒馀人散之后,长泰自然是留宿西福宫。

而西福宫的人忙碌了一天,晚上都疲倦入眠,却被甘然趁机溜了出来,来找苏如绘。

“这会宫门已经关了,殿下是怎么出来的?”苏如绘歪在美人榻上看一本甘然从前送来的杂书,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不答反问。

甘然随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宫门没关前我说要睡了,吩咐身边的人谁都不许来打扰,然后用玉枕做了个人形摆在帐子里,换了身内监服从角门跑了出来,在个没人角落躲到宫门落锁后,听着西福宫里没人找我,便知道骗过去了。”

他催促道,“你还没说呢,是不是给淑月殿送了东西?”

“我原本听说宫里到处长着眼睛与耳朵还不相信,没想到却是真的。”苏如绘哼了一声,“这琼桐宫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殿住了人,我让秀婉送炭盆去还是晚上,没想到殿下被贵妃拘在西福宫都晓得了!”

“这能怪谁?你这里的炭是我送来的,是宫中正一品以上位份方能用的冷香炭,那边虽然竭力隐瞒,但是送饭的宫女还是嗅出丝丝冷香,那宫女又是个嘴不严的,回了御膳房后问同伴是不是父皇要复宠璎华夫人了,闹得外面风言风语,你躲在这里怕是不知道吧?”甘然冷笑着道。

苏如绘顿时一个激灵,连忙坐了起来:“不会吧?怎么会这样!那现在呢?”

“死了!”甘然淡淡道。

苏如绘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都掉了:“你是说淑月殿…”

“想什么呢?我是说造谣的那个宫女!”甘然瞪了她一眼,“妄议帝宠,造谣生事,被皇后亲自下令送掖庭杖责七十,没打完就死了!”

苏如绘脸色一白,嘴唇颤抖半晌,才声音怪异道:“没给你添麻烦吧?”

她心口突突的跳着,因为苏如绘本身就无品无级,原本得着嫔一级的待遇那也是太后发的话,自从迁居春生殿离了太后身边,宫里只当一个闲人打发着,不过比寻常宫女略微好一点儿。

入冬之后,尚寝局忙着为各宫分炭火之物,却照例把琼桐宫给忘记了。

后来还是甘然偶然过来看到,回头让人送了炭来。

那炭燃烧之后冷香袅袅,虽然希奇,但苏如绘出身门阀,奇巧之物是见得多了,也没觉得多么稀罕,因此分给淑月殿的时候亦未多想。除了被秀婉提醒,琢磨了一下如何应对逾越之事,却没想到会引起后宫议论纷纷,甚至牵涉到了已经疯了的璎华夫人。

“没有,母妃将事情如实和皇后说了,皇后把淑月殿冷香炭的来源压了下去,对外只说是那个被打死的宫女胡诌。”甘然叹了口气,“不过皇后也说冷香炭不是随便宫里一个人能用的,委婉的训斥了母妃纵容我,母妃回西福宫倒没舍得说我,结果前几天去给皇祖母请安,被她老人家嗔了几句,陪了半天小心才哄得她开心。”

甘然在私底下的时候,对周之子一向只称“皇后”,而不是“母后”。

苏如绘连忙赔礼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了殿下和贵妃娘娘。”她担心的问,“太后亲自过问,说了什么?”

“这点子事哪里会被皇祖母放在心上?她也就是觉得冷香炭既然是正一品以上才能用的,我给你送了,难免坏了规矩。”甘然不以为意,“至于我给你送点东西,皇祖母才不介意,宫里又不是短了这么点!”

苏如绘奇道:“真的么?”

“你刚才还说宫里到处是眼睛和耳朵,怎么现在就糊涂了?”甘然笑道,“你真以为我给你送炭送书外面都不知道?嗯,大部分人也许不会马上知道,但是皇祖母,还有主管宫务的皇后若是也不知道,她们也白在宫里这么久了!”

苏如绘被他说得愣了一愣,便听甘然继续道:“这点小事她们不会放在眼里的。”

“…殿下落井之事,两宫也知道了?”苏如绘哑然半晌,忽然想起此事。

“自然,不过都装作没这件事而已。”甘然并不意外,点头道。

苏如绘忍不住道:“那次是谁干的?”

“连落井这回事都没有,又哪来的谁干的?”甘然反问道,“你糊涂了吧?”

苏如绘立刻住口,皇家阴私不是她所能议论的,即使甘然性格不坏,年纪也不大,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两人默了默,苏如绘便问:“殿下今天来就是要告诉我以后不要和淑月殿联络了吗?”

“不错,淑月殿的那一位,在宫里地位非常的微妙,你不要随便去接近她们。”甘然点了点头,“现在给她们送饭的人是皇后亲自指派的一位姑姑,非常精明,以后你出去闲逛,最好都不要靠近淑月殿!”

“这么冷的天谁高兴出去呢?”苏如绘说了一句,忽然想起来自己前几天不是没事找事,半夜跑去淑月殿,才惹出这起子事来的么?顿时讪讪的说不下去了。

忽见甘然微微皱眉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是私下里见过太子?”

“嗯?”苏如绘立刻警觉起来,摇头道,“除了在太后身边时太子殿下去请安见过,私下几时见过?”

虽然甘然待她不错,不过在宫中私会外男,即使这个外男是自己哥哥,传出去都是一件祸事,而且现放着淑月殿这个例子,苏如绘可不想连累了好意帮忙的太子。

“没见过?”甘然有点奇怪,“我听母妃身边的大宫女念梦姑姑说,原本母妃去为我求情,皇后还是很生气的,要让身边嬷嬷来教导你宫中规矩,还要罚你抄写宫规,后来是太子出面给你求了情,说你年纪尚小,而且也是无心之过。皇后才作罢。”

“是吗?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苏如绘轻描淡写的道。

甘然瞧她神色似乎真不像私下见过太子的模样,便道:“我们这位太子哥哥并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看他居然会为你出面说话,还以为你私下里见过他,和他有什么交情呢!”

苏如绘心下也暗自嘀咕,也许是苏如锋和太子有什么关系?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出来才十岁的苏如锋和十岁的太子,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是怎么认识的?

她决定出宫之后,再去问自己的三哥,于是把这个问题抛开,笑着道:“也许是太子心善,或者恰好他心情好?”

“嗯,这倒是。”甘然点了点头,忽然眼珠一转,“不过还有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更大!”

“什么?”

“你们进宫陪侍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该知道吧?也许太子哥哥在太后那里就看中了你,以后说不定我还要唤你一声皇嫂?”甘然哈哈大笑。

“殿下!”苏如绘登时红了脸,没好气的伸手推了他一把。

甘然嘻嘻笑道:“你不好意思什么?跟你一起进宫的那几个人,可是做梦都想被太子哥哥看中的。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段时间,皇祖母经常派那个霍七小姐送一些稀罕的果子、点心去上书房给太子,为了这件事,你的意儿姐姐气得躲起来哭了好几回!而未央宫的那两位,借着皇后的便利,每次太子去未央宫请安,总能被她们寻到十七八个借口拉着说上半天话,可怜我们的太子哥哥,有几次被耽误久了,功课没完成,让太师好一顿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