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更近似于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妓。以苏如绘的身份与年纪,自是不可能去过那种地方,但是门阀世家惯常有在家中蓄养歌.妓舞伶的风气,一面是自己欣赏,一面也是与友同乐。

这种女子自幼被买下调教,娇媚动人处,往往不让官家的教坊。

而苏府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郑野郡夫人对此管教极为严厉,规定那些亦.妓.亦伶的女子只能在几间跨院活动,有所召则出,无所召则驻,院子内外都有许多身强力壮又忠诚于安氏的嬷嬷与侍卫看守。

郑野郡夫人这么做,倒也不是单单怕武德侯偷腥,而是她的长子苏如铁与庶子苏如峻,都是已经须知人事的年纪,担心这两人年少慕艾,不知轻重的恋上那些身份卑微却受过专门教导如何迷惑男子之人。

苏如绘记得,苏府除了时节或遇事举宴,平时就是亲友离都或返都,亦会大设筵席,令家伶出来献艺。也正因如此,这些家伶学曲时,那些什么折柳送别、长亭互揖、别后相见的都是务必要会的。

刚才琼桐宫传来的几句,赫然就是感慨聚散,正是门阀世家送别的应景曲子,却与宫中迥然相异,不但相异,而且,不合规矩。

苏如绘思索之间,不知不觉,却已经看到了未央宫的宫门。

“如绘?你来了!”皇后说是为了一件宫务去了景妃的锦云宫,因之苏如绘直接去了周弃病住的地方。一个穿夹袍的姑姑领着苏如绘绕完漫长曲折的回廊,终于出现在一座幽静的院落前,院子里,蓦然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随即一迭声的叫嚷传了出来,“小姐不可!”

“小姐您还没穿裘衣怎么就能跑出去!”

“外面冷,小姐——”

“快!快把炭盆端出来!”

苏如绘听得不对,赶紧加快了几步越过那姑姑跑进去,却见周弃病面泛潮红,只穿了夹衣丝履,就那么冲出烧了热热炭火的屋子冲了出来,也幸亏一个知道轻重的小宫女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把她按在檐下,否则再往前就是雪地里了。

饶是如此,她肩头也沾了几片杨花般的碎雪,脸上居然是掩不住的喜悦。

“弃病!”苏如绘知道周弃病身子弱如垂柳,最是怕冷,自打第一场雪下来后,就被周皇后拘得不离未央宫半步,顿时大急,快步上前扶住了她,也不及彼此见礼,喝道,“快快进屋!”

又对屋子里正七手八脚拿了东西追出来的宫女、嬷嬷们喝道:“还不快拿件裘衣来给弃病披上!”

一阵忙乱之后,周弃病和苏如绘与身边宫女一起强塞进了内室的棉被里,这时候她脸上那抹因为激动的潮红逐渐褪去,呈现出极为苍白的真正的肤色。

“咳、咳、咳…”周弃病尚且冰冷的手拉住苏如绘的袖子,正要说什么,却先一阵咳嗽打断,顿时只顾着咳嗽说不出话来。

一名许是服侍她许久的嬷嬷见状,忙对外面喝道:“慕康、慕健!快去煎药!”

苏如绘闻听,猛然转过了头,道:“秀婉,把东西给嬷嬷,先切一点去熬了给周小姐喝!”

那嬷嬷听了却欠了欠身,面有难色道:“苏小姐好意,奴婢替我家小姐领了,可是小姐现在吃的药是皇后娘娘请的太医开的,若是贸然进其他药材,恐怕药性冲突,反而不美。”

秀婉忍不住道:“嬷嬷做什么不先看看我家小姐要给你的是什么?”秀婉本是贫户之女,进宫后也没跟过主位,见识不多,因此一向颇为节俭,这次苏如绘大手笔的送出一株刚刚到手的白玉金参,已经让秀婉心疼得滴血,好生安慰了自己半天,才能接受青州苏嫡女的慷慨气度。

却没想到,东西拿到这里来,这嬷嬷看也不看就要推辞,一时气不过,便讥诮起来。

“张嬷嬷!”正在这时,周弃病的咳嗽暂时止歇,她缓了口气,虚弱道,“我相信如绘…咳、咳、咳咳…”那张姓嬷嬷听罢,面现犹豫,却是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想来她既不愿逆了周弃病的意思,又担心会害了她,故而为难不决。

苏如绘连忙替她抚背顺气,一面瞪了一眼秀婉,对那嬷嬷道:“嬷嬷担心你家小姐,这也是人之常情,却是我见弃病难受一时情急,却忘记了。不若这样,嬷嬷派一个宫女去请太医来瞧一瞧可好?”

那张嬷嬷听得此话,正要答应。

“小姐,奴婢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药会与白玉金参冲突的,有了这支参,那些太医的药有什么好喝的?”秀婉委屈的插嘴道。

苏如绘替周弃病顺气的手顿时一顿,怒道:“秀婉!”

她年纪不大,然而出身累世冠冕之族、历代簪缨之家,这份颐指气使的气度却已自然流畅,这还是秀婉服侍她后第一次看到小姐对自己发怒,顿时一惊,差点儿将手里的锦盒给摔了。

“啊呀!”就在这尴尬时,却是张嬷嬷掩口惊呼,“白玉金参!天!折太医的那个方子能用了!”

苏如绘正恼怒秀婉为了心疼这株已经说好送给周弃病的白玉金参做出种种小家子气来,却蓦然听到张嬷嬷这么说,而身边周弃病也露出惊喜之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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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余太奇

“苏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在胎中时,因夫人误食了凉物,致使小姐寒毒积身,体虚多病,因之皇后娘娘才时常接小姐入宫调养,不久前,太医院院正找了一个方子,说或可根治,但是药引里却要一味白玉金参,可是宫里虽然有这东西,却是专供太后、陛下所用,数量有限。”那张嬷嬷接过锦盒,欢喜得似乎皱纹都少了许多,滔滔不绝的告诉苏如绘,“我家主人与夫人已经派人寻了好久,可是最多也不过找到一株银参,眼看小姐这病拖着…老奴替主人、夫人和小姐,叩谢小姐大恩了!”

说着张嬷嬷扑通一声跪下,竟是认真对苏如绘叩起首来,苏如绘赶紧令秀婉上前搀扶,她也没想到这株白玉金参竟正好解了周弃病的麻烦,便笑着道:“既然是正得用的东西,嬷嬷还在这里谢我做什么?快快去配齐了其他的药材,替你们小姐去煎药是正经。”

张嬷嬷感激道:“是是,苏小姐提醒奴婢了,奴婢真是欢喜坏了,还请小姐在这里陪我家小姐暂坐,奴婢先叫几个小宫女来伺候着,这就去配药!”

秀婉见她这般恭敬,又见周弃病苍白病弱依着床头的模样,便抿嘴笑道:“你们只管去替周小姐忙罢,这里我来伺候就行。”

那张嬷嬷却转过身来又对她行了个礼,诚心诚意的道歉。秀婉知道她是周弃病身边的得力嬷嬷,又见苏如绘都不甚计较,也连忙还礼。

苏如绘见周弃病看到那株白玉金参后似乎精神也好了许多,竟连咳嗽都逐渐平息下来,于是嗔道:“弃病这可是太跟我见外了,这株白玉金参到我母亲手里也有段时间,你若是早点告诉我你缺了这参入药,难道我不会早点让母亲直接送去你家么?生生拖了这么久!”

周弃病和苏如绘因是在春生殿时的交情,彼此之间倒是颇有几许真情,说话一向随意,听了便露出个笑容来道:“是是…可这参如此金贵,我却是拿周家和青州苏比,以为你们也断然没有了。”

“听母亲说也是偶然得到的。”苏如绘伸指一点周弃病眉心,笑道,“昨儿母亲带进宫来,我就想到了你,却是你自己运气好。”

“我运气好,也是遇见你后才有的。”周弃病眼波一转,嘻嘻笑道,“可见如绘你是我命里的福星!”

两人说说笑笑间,就听外面一迭声的人喊道:“恭迎皇后娘娘!”

竟是周皇后来了。

苏如绘知道皇后可能是被白玉金参之事惊动,临时从锦云宫回来的,她心里微微惊讶,看来周皇后对周弃病这个侄女当真是不一样,竟然一听说有了药引就亲自来看,连景妃那边都丢下了。

“臣女…”周皇后足下生风的走了进来,苏如绘刚刚欠下身去说了两个字,皇后就将手一抬肃然道,“免!”

苏如绘起身,就见周皇后身后只跟了两个姑姑,甚至鬓发都有些散乱,竟是走路急了。周皇后先看了周弃病的脸色,又问了几句,见她脸上笑意深含,显然是知道自己可能恢复如常人的欣喜怎么也抑制不住,心里也十分欢喜。

“本宫知道弃病的病可以根治,一时心急,如绘不会被吓到了吧?”周皇后笑吟吟的转过头来,温和的看向正垂头敛目站在那里的苏如绘道。

“姑母…”苏如绘还没回话,周弃病却拉住周皇后的袖子撒娇道,“如绘竟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我,我这里可没什么好还报的,姑母您可要替我好好谢谢她!”

苏如绘暗道这周弃病果然是受皇后宠爱,当着自己面就喊起了姑母而非皇后。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周弃病表示没把自己当外人,不觉嘴角微露笑意。

“白玉金参那么珍贵的东西,本宫还真一时找不出来什么差不多的还报的。”周皇后闻言,便含了十分的笑,故作思索后,道,“要不这样,安秋和安春,你们一会带着如绘去库房,让她自己挑?”

“皇后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当初臣女迁居春生殿,弃病常常去探望臣女,若说还报,臣女今儿就是来还报的。”苏如绘笑道,“却哪里还能要皇后的东西?”

周皇后心情极好,道:“你这却也说错了,弃病去探望你,这是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交情,可你送的这株白玉金参,却要救我侄女儿一命的,本宫岂能不替侄女好好酬谢于你?本宫这里还只是个过场,弃病的父母若是知道,该亲自去苏府谢过才是。”

苏如绘慌忙推辞道:“皇后娘娘既然说了这是我与弃病的交情,又怎么提酬谢二字?再说此参是家母无意中得到,臣女反正也用不上,本意是给弃病补一补身子,只是凑巧弃病正缺此药罢了。此物非臣女所需而赠出,哪里能够当什么谢字?”

周皇后闻言笑着对躺在床上的周弃病道:“这可怎么好?如绘一口咬定是和你的交情,竟是巴巴的把我们长辈落在一旁了,不如还是等你身体好了,自己想法子回报她吧。”

苏如绘正要说不敢,便见周弃病略一思索,甜甜笑道:“弃病明白了。”

周皇后复问起苏如绘在鹿鸣台住的可好,又叮嘱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以来向自己说,虽然鹿鸣台在仁寿宫,但她也是能照拂一二的。苏如绘自然是惶恐着谢过,她也没想到自己送株白玉金参竟引起这么大的反应,周皇后显然是记住了自己的这个人情,才会说让周弃病慢慢还的话。

如此一个多时辰后,一个朱袍老者被引了进来,后面赫然跟着张嬷嬷,小心翼翼、无比珍视的捧着一碗药汁。

“余院正。”周皇后见到那朱袍老者,点了点头,不等对方行礼就道了个免字道,“你先来替弃病切个脉。”

“臣领懿旨。”院正余太奇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差不多是长泰初登基时就在太医院供职,医术高明,极得太后倚重,平素里也只有太后、皇帝与皇后才能让他诊断,其他的宫妃,除非是这三位亲自开口指定,否则是没资格请动他的,皇后居然请他前来,显然进一步证明了对周弃病的重视。

因周弃病年纪还小,也不是宫妃,余太奇却已年过六旬,因此也没什么讲究,便拿了个锡奴来,垫了张狐皮捂热,再请周弃病伸出手,免得冷到了。余太奇伸出枯瘦的两指搭上,片刻后,点头道:“小姐的病情与上回差不多,此药可用。”

这话听的苏如绘云里雾里,正想问那方子难道不是这位院正开的?但太医院一直都只有余太奇一个院正啊。

这边张嬷嬷也松了口气,亲自向皇后告了个罪,坐到床边一勺一勺的喂着周弃病。

周皇后对余太奇道:“院正开了这个方子后,家兄与家嫂都是心急如焚,可巧昨天郑野郡夫人入觐,带了一株白玉金参给陪侍太后的苏小姐,苏小姐慷慨相赠,弃病身边的张嬷嬷也是高兴坏了,竟没问过院正就先煎起了药,幸亏安春看到问了一句,才令人去锦云宫告诉哀家。哀家想着,上回诊脉已经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这三个月里一直喝着药,也许方子也要略作调整才好,因此才劳动了院正这一趟!”

苏如绘这才恍然,便听余太奇道:“无妨,周小姐这病乃是胎里带出来的,这段时间吃的药也只是抑制而已,臣说句实话,上回那方子是对病根毫无用处的。这以白玉金参为药引的药才是真正的根治,自是不须诊断就可直接服下。皇后请放心,以老臣所见,小姐按方连服,只要将那株白玉金参完全用完,便可无恙。”

“多谢院正!这段时间,却是麻烦了院正。”周皇后温和的笑了笑,对身后安秋道,“桂月阁的峨蕊与敬雪呢?都取了来给院正。”说着对余太奇道,“知道院正不爱俗物,这峨蕊和敬雪,却是太后那里赏赐下来的特例,据说是贡品里的珍品,院正正好带些回去尝尝!”

“太后赏赐娘娘的,臣怎么敢用?”余太奇拈须笑着,推辞之意却不强,显然他是真的喜欢喝茶,因此只是有些犹豫。周皇后哪里还不知道,待安秋取来两罐茶叶,余太奇也只是略作推辞就收了下去。

这会儿工夫,周弃病已经喝完药,便露出困倦之色,道是想睡了。

余太奇点头道:“这是药性开始发作,但让周小姐睡下,之后每隔几个时辰会醒来一次,照样熬了药喝下去,臣要提醒小姐身边的嬷嬷,这段时间一直到停药,最好向皇后娘娘领一些燕窝,单做燕窝小粥,菜也尽量挑清淡不易积食的,因为小姐在喝这药中会十分的嗜睡。”

“多谢院正提点,奴婢记下了,敢问院正,我家小姐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吗?”张嬷嬷示意一旁的小宫女收下去药碗托盘,恭恭敬敬的问道。

余太奇摇了摇头,周皇后见周弃病果然是十分困了,便轻声让张嬷嬷服侍她更衣入睡,示意其他人离开。余太奇自是揣了那两罐好茶喜孜孜的告退,苏如绘却被周皇后带到了长乐殿。

第五十六章 谣言

啊,我还是没提到周青燃,子兮是不是急了?唉,本来要提的,但是想想还是先虐一虐宋氏…嘿嘿。

长乐殿里飘着丁香清气,温暖如春,架子上两盆海棠正开得娇艳,海棠花上是一只鹦鹉架,上面停了一只翠羽蓝翎的鹦鹉,见到人进来也不多嘴,只是歪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不时低下头去啄一啄翅膀。

苏如绘举目一看,却觉得奇怪,殿中只需着春裳,然而四周却不见炭盆的影子。她在殿下小坐,周皇后换了一身常服出来,见苏如绘站起,含笑道:“无须多礼,坐吧。”

苏如绘仍是欠身行了礼才敢小心坐下一点,周皇后在凤座上坐定,又见安秋已经给苏如绘奉了茗茶,露出一丝赞许,道:“先前贤妃说你敏捷大方、可爱温善,本宫也只知道你这些罢了,没想到你却是咱们宫里的小福星,贤妃病得那恹恹的,你去陪了几天她就好了,本宫的侄女也得你之助痊愈有望,也难怪上回太后都帮着你讨赏。”

“娘娘这是谬赞了,如绘的福气哪里比得上贤妃娘娘与弃病呢?只不过是凑巧罢了。”苏如绘连声谦逊。

周皇后又亲切与她说了一番话,就要留饭,苏如绘连忙推辞了,说还要去探望贤妃,皇后这才作罢,笑道:“究竟是陪过贤妃的人,放着本宫这里热汤热水的,还要踩着冰天雪地去明光宫讨午膳么?”

苏如绘因与周皇后已说了半晌,便笑嘻嘻的道:“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都是待臣女极好的,只是在娘娘这里这么久,却还不去见一见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该要恼臣女了,故此要过去。”

“你这小嘴就是甜,打量本宫不晓得你其实是来看弃病的么?却拿本宫来做垡子!”周皇后笑骂道,“好罢,本宫疼你这一回,不告诉贤妃就是!”

说着令安秋亲自送苏如绘出去。

苏如绘知道皇后身边的安春、安夏、安秋与安冬,皆是周之子心腹,因此十分恭敬的谢了,向周皇后告退。

出了长乐殿,就见安秋一拍手,顿时旁边走出四个小宫女,手中各执了一盏仿佛宫灯般的东西,细看去却是炭盆,安秋见苏如绘惊讶,笑道:“小姐刚从长乐殿里出来,里面烧的热热的,回廊里虽然能避风,但比殿里却还是凉了许多,让她们提着炭盆陪着走才暖和。”

苏如绘心下一动,笑道:“长乐殿确实温暖如春,可是怎没看见炭盆?”

“原来小姐不晓得?这宫里的主殿,都是有地龙的。”安秋笑着道,“是了,青州地处西南,那里原是不需要地龙的,奴婢听说苏府是照着青州苏家祖宅的样式设计的,可能也没有留地龙。”

苏如绘这才恍然,道:“当初先祖初到帝都,与青州地隔迢迢,极为思念,因此起筑时几乎全部照青州的样式来做的,我确实从未见过地龙。”

“小姐现在住的鹿鸣台自然是没有地龙的,仁寿宫里靠德泰殿的几个轩阁倒是有,反而德泰殿没有呢。”安秋不比秀婉,她是周皇后的陪嫁,入宫多年,而且跟着皇后,对宫里很多情况都十分了解,道,“这是因为穆仪太后也是南方世家出身,所以不喜欢地龙的缘故。”

穆仪太后是太祖的孙媳,也是仁寿宫的第一任主人,在这之前太后一直住着北面的徽淑宫,徽淑宫虽然风景秀丽,却过于阴暗潮湿,后来靖宗皇帝派人将南面的广阳宫修缮扩大,几乎是翻建成全新的宫殿,更名为仁寿,奉穆仪太后入住。

从那时候起,历代太后的居处便固定在了仁寿宫。

苏如绘点点头,跟着安秋向未央宫的宫门走去,转过了一个弯,却见眼前一亮,一人披了火红的大氅,熊熊如火飞腾,映着身后大雪纷飞,煞是好看。苏如绘看到这个人,却不禁心下一声冷笑。

安秋笑着欠了欠身,唤了一句道:“宋小姐!”

“安秋姑姑这是往哪里去?”宋采蘩也不理会苏如绘,只是与安秋说话。

“奉娘娘懿旨,送苏小姐出去。”安秋笑着道,“宋小姐是要去陪娘娘用午膳吗?可巧苏小姐要去明光宫,若不然,倒正好一起。”

“我与苏如绘也是见过的,不如姑姑回去伺候娘娘用膳,我送了她可好?”

苏如绘眉一皱,不待安秋答话就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在用午膳了,姑姑还是去伺候娘娘吧,怎能为了如绘耽误娘娘用膳?”

安秋略一思索,见苏如绘和宋采蘩都催促自己去照顾皇后,便告退道:“那么奴婢就先回去了,两位小姐小心些,只沿着回廊走就是,虽然绕远了些,但外面路滑也冷。”

目送安秋退下,苏如绘与宋采蘩脸上温和天真的笑意瞬间冷却,目不转睛的对望片刻,苏如绘把手一扬,对那四个提炭宫女道:“走了这么段路,我已经不冷了,你们回去吧。”

那四名宫女犹豫了一下,见苏如绘坚持,便一起行礼,沿着回廊往长乐殿去了。

“苏如绘!”四周无人,宋采蘩再也忍不住心头怒气,她踏上一步来,扯住了苏如绘的氅衣,怒道,“你们家好生无耻!”

苏如绘脸色一沉,忽然抬手,一把将宋采蘩推了个踉跄!

“想想好了再动手不迟,我虽然没跟着三位哥哥舞刀弄枪过,怎么说也是武将的女儿,终究听过父亲指点哥哥们武艺的,你这样深闺里养出的弱女,再来一个,怕也是被我打的份!”苏如绘冷笑一声,反正周围没有第三个人,苏如绘懒得再装下去,索性直接露出自己在家时的真面目,看着被自己推得撞在回廊柱子上的宋菜蘩慢条斯理的道。

她苏如绘是门阀嫡出,岂是会惧怕这种私下冲突的人?既然宋采蘩要打发安秋走,在这未央宫里,苏如绘还真不怕她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宋采蘩也没想到,人前那么端庄大方看着一副谦和模样的苏如绘,翻脸如此之快,她怔了一怔,方才反应过来,已经带着哭腔道:“你竟敢打我?我要去禀告皇后娘娘与太后——”

“嘘!”却见苏如绘拿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含笑道,“是你打发走送我的安秋姑姑,要与我单独相处的,出了什么事,你自己想一想,谁的责任更多些?”

“你!”宋采蘩气急,也不顾自己是不是她对手,扑上来抓住她的袖子怒道,“你迁宫是怀真郡主向陛下要求的,我不过是帮着说了几句,你怎可如此恶毒,使人造谣,害我母亲被宗族厌弃!逼迫我父休了她?”

听她这么说,苏如绘倒是面露诧异:“什么休弃?”昨天苏如绘见到安氏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一面要说些体己的话,一面要问问近况,而安氏还要抓紧机会调教一二,忙碌中,却是将苏万海出手的事有意无意给忘记了。

这是因为苏万海亲自出手,正是要撇清关系,安氏虽然能干,毕竟是后宅妇人,能用的人手与去的地方有限,容易被查出马脚,所以苏万海曾对安氏说过,此事做了也当没做过,苏如绘这里,轻易不要说,免得女儿年纪小漏了痕迹。

所以苏如绘却是真不知道此事。

但宋采蘩哪里相信?昨天诰命入觐,她本来亦是满心欢喜的去与母亲相会,哪里知道一见面却发现修礼郡君的气色竟都是以脂粉涂抹出来的,即使如此,近距离看着也难掩憔悴苍青。

一问之下,宋采蘩才知道,原来近日帝都传起了纷纷扬扬的谣言,道宋英的原配卫氏根本就是被修礼郡君所害才那么早死,否则堂堂卫氏嫡女,未出阁前也没传出卫氏病弱,怎么嫁给宋英后没到三十就死了,连个一子半女都未留下?

并且,卫氏殁后,宋英非但没有同意宗族再娶名门续弦的要求,反而抬了宋采蘩的生母叶氏为正妻,之后出生的宋采蘩自然也成了宗族所承认的嫡女。

那谣言说得灵活灵现,不少甚至说是得到了宋府内院仆役的泄露。不仅如此,就在叶氏派人去寻从前卫夫人身边伺候之人,意欲辟谣时,却发现那些人不是失踪就是刚刚被杀,反而坐实了她杀人灭口的罪名。

虽然大理寺未曾过问,但是原本逢节令都有往来的卫氏,腊八前却半个人影都不见,就连宋英特意带着叶氏去解释,卫家虽然迎了进去,但也只与宋英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连带上门的礼物也原样退回,甚至卫家家主只叫了一个粗使使女去接待叶氏。往常,叶氏虽然出身低微又是续弦,但卫家千年门阀,一应礼仪都颇讲究,虽然不会叫出主母接待,却也会派几个得脸的姬妾或媳妇陪同,哪里会像这次这么懈怠?简直就是公然的打脸了。

显然卫家是信了几分谣言了。

在大雍现存的千年门阀中,江南宋与凤州卫一向有通婚之谊,不是信到六七分上,卫氏是绝对不会给宋氏嫡系又正当权的宋英这般难堪的。

而且此事也很难解释清楚,卫氏已殁,当初她病重时,照顾的使女、嬷嬷也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除了这些奴仆,伺候最多的就是叶氏,宋英抬她时就说明因为叶氏忠敬的缘故。现在谣言说是叶氏加害卫氏,那么先前的所谓敬重主母,就全成了包藏祸心。

在这种情况下,宋氏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出身不高的续弦坏了两家数百年交情,于是宗族出面,勒令宋英休妻或降叶氏为妾,另娶名门女子。

宋采蘩听到这个消息,直如晴天霹雳!

第五十七章 争吵

一旦修礼郡君被休或被贬为妾室,宋采蘩自然也将从嫡女变为庶女。大雍极为重视嫡庶之分,诸皇子身份尊贵,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都不是庶女能够匹配的。

到时候,宋采蘩也没有资格再养在未央宫,不得不被发还家族,和其他庶女一个待遇——不,也许还要更差一点,毕竟其他庶女的生母就算不得宠爱,也没有背负一个谋害主母、致使宋、卫两家生出嫌隙的罪名。不仅如此,宋氏还要为此事上请罪折子!而这些,自然都算到了宋采蘩母女头上。

宋采蘩和苏如绘不一样,她的外祖只是寒门微户,全靠了修礼郡君很得宋英喜爱,才谋取了一官半职,不像苏如绘的外祖父乃是已故肃国公,尽管安氏并非门阀,但因出过一个肃国公,好歹算一方大族,族中女儿容不得别人随意轻慢置疑。

昨儿修礼郡君和宋采蘩冒着寒风大雪,在宫里寻了个僻静角落将自己的处境大致说了一下,叮嘱宋采蘩尽日在宫中务必谨慎,免得再生是非,给自己已经不稳固的正妻地位雪上加霜。

不过没想到的是,修礼郡君这番下意识的叮嘱,却让宋采蘩怀疑起了苏氏。

若不然,卫夫人已经去世多年,宋采蘩都已经快九岁了,怎么现在忽然冒出了这个谣言?

宋采蘩对宋氏的敌人不清楚,对自己母女的敌人却一清二楚,修礼郡君尽管也算内宅中的行家,又将宋氏嫡子宋英的心紧紧抓在手里,可是因为娘家寒微无靠,所以平时行事都是八面玲珑,除了宋英其他姬妾外,也没得罪什么象样的人。

而宋采蘩自己,恰好在谣言传出前招惹了苏家嫡女!

这么一对照,宋采蘩立刻认定了苏如绘!只不过她将事情告诉叶氏后,叶氏却沉下脸来,告诉她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招惹苏如绘!

“采蘩,一个卫氏,已经让族老们对我母女大为嫌弃,你父亲近日来频频被召去训斥,虽然我与他之间情分不浅,可…他终究是宋家嫡子!要以家族利益为上!”修礼郡均凄然道,“你外祖家势力单薄,哪里能和苏氏比?就算是苏氏干的,现在苏氏并没有直接出面针对我们,万一捅出来,苏氏得了借口,干脆直接与我母女为敌,再加上卫氏,为了与这两大门阀之间的关系,恐怕族老也不和你父亲谈了,直接将我母女宗族除名!到那时候,你父亲必然只能舍弃了我们!而你,怕是连宋氏血脉的身份都得不到承认!”

“难道就这么任由苏氏颠倒黑白?”

“这就是门阀的力量,你究竟年幼不懂事,你父亲与苏万海在朝堂上斗,一是为了政事,二来,你父与苏万海,皆是门阀嫡出,身份相当,谁也扳不倒谁!才会这许多年都僵持局面!”修礼郡君深深叹息,“但论到后宅,你的母亲怎么能和安氏比?一般的从二品大臣正妻,她安氏含茉不但是原配,而且是肃国公嫡女,敕封郡夫人!而我苦苦努力,也不过得了个郡君封号,见到安氏皆要行礼的。说到底还是你我没生到个好人家,你外祖父家是寒门的缘故,若不然,你也有个国公外祖,宋、卫安能如此对我母女?”

“母亲…”

“好了,不必说了,时间不早,母亲要回去了,你记得,在宫里从此当谨慎微步,不可再莽撞行事!”叶氏拭干了泪水,依依不舍的叮嘱道,“此事,你也不用太急,母亲做了这许多年主母,并无大过,未必就这么容易被赶下去!”

修礼郡君虽然反复强调,让宋采蘩不可再卤莽行事。但这次的谣言对宋采蘩关系实在太大!如果失去嫡女身份,不但嫁入皇室无望,而且因为生母名声狼狈的缘故,以后,宋采蘩只怕连宋氏庶女所嫁的那个层次的人都嫁不到!

也就是说,她的一生,很有可能毁在这个谣言之上!

宋采蘩按捺了一夜,今天听到苏如绘来未央宫,终究按捺不住心头熊熊怒火,拦住了正要离开的苏如绘,打算和她好生计较一番。

只是宋采蘩也没想到,苏如绘居然如此强硬,非但不承认造谣之事系出苏家,而且言辞之中,还透露出怀疑修礼郡君是否真的冤枉的意思——

“冲撞怀真郡主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来的,宋氏采蘩,你的心里比我更清楚,我学过一个词,叫做家学渊源,可怜卫夫人了!”苏如绘听罢宋采蘩的指控,不屑的道。

她是真的不认为此事与苏家有关,一来昨天郑野郡夫人进宫提都没提,二来,宋采蘩设计害过自己,有道是有其女必有其母,苏如绘又怎么会认为这种人的母亲,会是良善之人?

“你!”宋采蘩尖叫道,“我母温柔良善,人尽皆知,你血口喷人!”

“温柔良善的人会教出你这样狡诈阴险的女儿来吗?”苏如绘冷笑,“当初刚进宫,还在偏殿等待皇后娘娘传召时,你就大肆挑拨张眷与我作对,甚至诡称老鼠,恐吓我们!后来娘娘的侄女弃病进来,你那酸言刁语更是络绎而来!那时候我心里就奇怪,吏部尚书怎么说也是门阀嫡子,堂堂命臣!怎么所谓的嫡女,竟然这般尖酸刻薄,好似乡野村妇!原来根子全在生母身上!”

苏如绘是正经门阀出身,虽然不似父亲苏万海那么重视门第血脉——否则也不会唤红鸾为姐姐——但她对这个一见面就和自己过不去的宋采蘩委实没有好感,加上当初自己被害得受廷杖之辱,也是差点毁弃一生,自然是什么能够刺激宋采蘩就说什么。

宋采蘩听见她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辱骂修礼郡君,登时血冲上顶,将叶氏的叮嘱全部忘记到脑后,尖叫着扑上来就要抓苏如绘的脸!

苏如绘哼了一声,她在家时因与苏如锋年纪相仿,兄妹之间不时打闹,苏如锋乃习武之人,身手不是宋采蘩能比的,敏捷的一个侧步让开,反而在宋采蘩身后一推,将她推得跌出几步,额角重重撞到了廊柱上!

就听宋采蘩低低叫了一声,一动不动,竟似晕了!

“嗯?”苏如绘见状,倒是有些惊讶,也不知道宋氏是装晕还是真晕,但她来这么一手,自己却被动了。她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见四周无人,悄悄打开回廊上的一扇窗,外面寒风扑面而入,激得苏如绘面上一阵阵仿佛刀刮过的生疼。

苏如绘飞快的在窗棂上抓起一把雪,捏了一个雪团,快步走到宋采蘩面前,毫不客气的拉开她衣襟,一把塞了进去!

第五十八章 看破阴谋?

“太子殿下!”

就在苏如绘收回手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呼,登时将她吓得手一抖。

转过身,便看到后面约十丈处,甘霖外罩玄色大氅,袖口微露里面的明黄袍色,他身后站着两名年纪相仿的男童,却服饰华美,不似奴仆,三人正神情古怪的看着这边。

苏如绘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几时来的,看到听到多少,但郑野郡夫人曾说过,如今正是朝廷倚重苏氏之时,再说刚才那番争执到底也只是内宅之事,苏如绘的话虽然尖酸了点,却没承认宋采蘩的指控,也没说什么不可对外人言之事,便换了一副坦然的神色,大大方方上前行礼:“臣女见过太子!”

“平身。”甘霖点了点头,道,“这是怎么了?”

“臣女也不知道,刚才宋氏与臣女有些误会,说着说着就忽然晕了过去。”苏如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听到这番话,太子身后左侧那人不禁嗤笑出声:“这位小姐,刚才咱们可是看到你拿雪塞进这宋氏衣襟内的,这么冷的天…”

苏如绘在太后、长泰、皇后…这些人面前战战兢兢,在甘霖、甘棠面前规规矩矩,对此人却没那么好的性子,冷冷道:“太子问话,你插什么嘴?好没规矩的东西!”

那人被她这般教训奴仆般刻薄的训斥,脸色顿时一变!

倒是右侧那人微笑着打了个圆场道:“宋氏不是晕过去了吗?也许这位小姐是在救她,只是咱们看错了罢了。”

“嘿,飞碧,咱们刚才看得清楚,这女子打开窗户捏了雪团塞进宋氏衣襟,所谓三人为众,众目睽睽,莫非你认识她,故意帮着她开脱不成?”左侧那人目中流露出怨毒之色,冷笑道。

“端木兄误会了,羽青并未见过这位小姐,此事,还是请太子决断的好。”右侧那人被驳斥,也不生气,依旧微笑着,将事情推到甘霖面前。

甘霖的神色也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道:“苏如绘,可有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