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虽然未曾读过圣贤书,却也知道圣人教导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苏如绘口齿伶俐,从容的道,“古语男女七岁不同席,宋氏已然八岁,而太子殿下身后这两位,想必比宋氏还要长一些!”

听她说到那三个非礼,太子甘霖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仿佛有些好笑又有些意外,但依旧一本正经的听着。

便见苏如绘用不屑、鄙视、嘲讽、惊讶种种无法描述的目光扫过太子身后两人,尤其看了眼左侧那人,悠悠一叹道:“却有人,不但不遵圣人之言,反而公然说出拉开女子衣襟这种话!真真是…”她一本正经的对甘霖行了个礼道,“殿下,如绘耻于与这种人说话,还请太子见谅!如绘愿告退!”

她这一手太极玩得甚是巧妙,半句没提为什么她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将雪团塞进昏迷的宋氏衣襟内,却反过来用圣人之言敲打起这两人。而且教人无话可说。

“哈哈…”甘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笑却将他身后左侧那人笑得面色通红,一脸的敢怒不敢言!而右侧那人也面露尴尬,但还是对苏如绘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苏小姐,小姐才思敏捷,羽青受教了!”

顿了顿,此人又道:“听闻小姐乃士珍师妹,同出女史薛紫暗门下,我等受小姐这番教训,也是情理之中。”

苏如绘不意这人如此之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台阶下,倒是认真打量了他几眼,却见此人容貌平平,然气度澹然,再一想他自称羽青,立刻想到母亲昨天说的事,还了一礼道:“卫公子过誉,如绘愚钝,难称恩师之徒,不知公子所言的士珍,可是重阳作登临赋的顾师兄么?”

“不过,顾连城才华横溢,父皇赞他乃国士之中的珍珠,因此御笔批了士珍为他的表字。”甘霖此刻方笑罢,顾左右道,“飞碧刚才说的很对,究竟是薛女史教导出来的弟子,口舌之上,想占女史弟子的便宜,当真是千难万难!你们两个可输的服气?”

卫羽青笑着应了,那端木劲却十分勉强。

苏如绘也不理会,只是笑道:“宋氏忽然晕倒在这里,臣女正着急着呢,幸好遇见了太子,还请太子示下!”

“这有什么可示下的?去回廊那边叫个小宫女来抬回去就是。”甘霖淡淡一笑,“子峨的妹妹,还真是有趣!”说着对她点了点头,便带着卫羽青、端木劲,向长乐殿扬长而去。

苏如绘见他似乎与宋采蘩也不熟悉,并不干涉此事,倒是真正松了口气。虽然甘然说过,皇后刻意留宋采蘩在未央宫,正因为觉得宋氏是个不安分的,所以才要放在自己眼底下看好,自然不可能让她借着在未央宫去亲近太子。

但是苏如绘却知宋氏狡诈,又生得可爱,谁知道甘霖会不会就是觉得她入眼?

现在看到,还是小觑了周皇后的教子有方。

苏如绘思忖着,待甘霖一行走远,这才依言去找来两个小宫女,吩咐她们送宋氏回住处,至于宋氏为什么晕倒,苏如绘却没说,那两个小宫女因为宋氏在宫里也不过随意养着,周皇后也没有特别上心,甚至若有意若无意的让太子远着她,自然也不会去多问能让安秋亲自送出来的苏如绘,自去回了上面说宋氏身体虚弱云云。

刚才苏如绘因要与宋采蘩独自交锋,秀婉被她赶到宫门口去等自己,这会正焦急的来回踱步,见到苏如绘,不觉欣喜的迎上来,道:“小姐一路走来可冷么?那四个提炭盆的宫女怎么就打发走了,就算有话要与宋小姐单独说,让她们走远一些也就是了。”

苏如绘因为教训了宋氏一番,又将怀真郡主的表哥端木劲连讽带刺了一顿,心情正好,笑道:“无妨,我并不冷。”

两人出了未央宫,向明光宫走去的路上,秀婉见左右无人,便抱怨道:“小姐真是莽撞,那宋氏要和小姐单独相处,小姐怎么就同意?若是她有什么诡计,可怎么好?”

“她既然有这个胆子敢和我单独相处,我难道还怕她不成?”苏如绘傲然道,“我苏家先祖戎马一生,战场之上独对千军万马都不曾后退半步,那宋氏与我年纪一般大小,不过一介弱女,你也太小觑我了!”

秀婉笑道:“知道小姐是厉害的,可是宋氏有备而来,谁知道她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据说她母亲的正妻地位不保,我想着,她是不是要将此事栽赃到我家身上,以求脱身。”苏如绘略一思索,倒是点了点头。

秀婉奇道:“栽赃?”

“是这样的,帝都最近传出一个谣言,对宋氏母女极为不利…”苏如绘将从宋采蘩那里听来的谣言大致说了一遍,嗤笑道,“现在宋氏族老出面,逼着宋英休妻或另娶,那位修礼郡君别看有诰命,母族却十分寒微,宋英是宋氏嫡子,若宗族坚持,除非他愿意放弃嫡子身份,否则叶氏妻位难保。到那时候,宋氏可就完了!”

“谣言说是从宋家下人那里传出来的,又关苏家什么事?这位宋小姐也未免太过分了。”秀婉摇头道。

苏如绘却是想得复杂了:“依我看,这倒是宋氏母女的厉害之处!你想,如今那修礼郡君没有说话的余地,也无法解释辟谣,索性另辟蹊径,宋采蘩将此事攀诬到我身上,不就可以让修礼郡君脱身,也能把我推出去转移众人视线了么?”

秀婉仔细一想,心悦诚服道:“小姐真是聪慧。”

“宋采蘩也不笨,只不过,好歹我也是苏家嫡女,上次毫无防备,吃了她一个亏,自然要引以为戒,若是这次再上她的当,也未免太愚蠢了。”苏如绘道,“估计那叶氏情况危急,否则,以宋采蘩的心机,断然不会没准备好就来找我的,想来是宋家族老已下最后通牒,宋采蘩没有太多时间玩花样,就这么匆忙行动,却让我看破了漏洞!哼,这对母女狡诈阴毒,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居然还想利用谋害我,真是痴心妄想!”

“小姐已经看破她们的计谋,那宋氏又怎么还能害到您?”秀婉笑着奉承道。

这番话说的恰是时候,苏如绘听着入耳,欣然道:“不错,咱们且去贤妃娘娘那里讨一顿午膳,就看着宋采蘩和那叶氏能有什么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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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兮看到这里,灰常愤怒,直奔厨房而去霍霍磨刀,心想:好你个繁朵!不是说了这两天就要开始说周青燃了吗?害我一夜没睡,第二天上课昏昏沉沉,结果现在已经过去四章了,还是不见周青燃半个字!看我怎么把你宰成十八块!

(所以,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可怜的繁朵只能补三更,三更一定提到周青燃…^_^)

第五十九章 德妃

明光宫葳蕤的草木如今都已被皑皑大雪所笼罩,望去琼枝玉树,晶莹润泽,苏如绘踏进内室,笑着行过礼后,道:“娘娘这里好生漂亮。”

“不过是树多了点儿,也是借着大雪罢了。”顾贤妃待苏如绘俨然是半个女儿,含笑亲自扶了她起来,道,“听说你从太后那里回来后先去了未央宫,本宫还以为你至少要下午才能过来,没想到皇后却没留你用饭?”

“皇后娘娘留了,只是小姐惦记贤妃娘娘,执意要赶过来。”秀婉知道这话应该自己说,遂壮着胆子插了句嘴。

果然顾贤妃并没有怪她,反而心疼的拉着苏如绘的小手道:“你这孩子…这么冷的天,左右是在一个宫里晚些过来有什么打紧?在皇后那里喝些热汤水,也免得路上冻到啊!”

“想着娘娘呢,哪里觉得冷了?”苏如绘俏皮一笑,将顾贤妃逗得开怀,一迭声的让人传膳,又令人将地龙热热的烧起来,为苏如绘驱寒。

苏如绘惊讶道:“娘娘也没用膳?”

“娘娘等小姐呢,说小姐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万一不肯在未央宫用膳,冒着风雪跑过来,明光宫却在收拾残汤剩水,可不是要让小姐失望了?”绿衣向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苏如绘暗暗庆幸自己坚持前来,脸上充满了感动的望向顾贤妃,声音也哽咽了:“娘、娘娘!”

“偏你多嘴,没的招了本宫的如绘!”顾贤妃笑着责了一句绿衣,携了苏如绘的手移驾偏殿,宫中正三品以上的主位都有资格自设小厨房,只有下人的饭菜才会从御膳房里传,此刻偏殿呈进来的都是明光宫小厨房里自己做的,皆是顾贤妃喜爱,亦有几道是苏如绘这段时间无意中说到她所喜欢的。

但见桌上雕花梅球儿、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齑、花炊鹌子、羊舌签、肫掌签、奶.房玉.蕊羹、鲜虾蹄子脍、水母脍、炙炊饼脔骨、莲花鸭签、茧儿羹、三珍脍、南炒鳝…琳琅满目,尚有宫娥端着银盘来回穿梭,将暂时没上上来的菜肴先放在旁边的备桌上,另有八名宫女手捧巾盂等物,伺候在旁。

虽然苏如绘平素吃的也已经是嫔一级的饭菜,秀婉也不禁暗暗咂舌,她原是粗使宫女,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正一品妃子用膳的排场,不免有些惊叹,偷眼去看苏如绘,却是神色自若,丝毫不觉得膳食有什么奢华,连忙暗暗提醒自己,这小主人虽然年纪不大,出身却远非寻常人家能比,自己以后行事亦当谨慎,不可再露小家子气的底细。

苏如绘确实是没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在她看来,这桌子饭菜虽然豪奢,但在苏府,郑野郡夫人略微心情好一点,吩咐厨房准备准备,和眼前也就差不多了。千年门阀积累下的底蕴,比起大雍这传国方数百年的皇室,丝毫不让。

绿衣亲自替顾贤妃取下护甲净了手,又绞起巾帕让贤妃自己拭去唇上胭脂,秀婉见状,连忙也从身边一个宫女手里接过东西照着伺候苏如绘,一切妥当后,贤妃令苏如绘一同入席,苏如绘捡了下首坐了,秀婉正要过去伺候,却见一名身穿浅粉衫子的宫女走过来笑道:“姑娘陪着小姐一路走过来想是累了,就由我来照顾小姐,姑娘且去旁边,娘娘已让人准备了一桌子专是给姑娘的。”

秀婉闻言没有动,却先将目光看向苏如绘,待苏如绘点头,这才行礼谢过顾贤妃,跟着另一名宫女退了下去。

顾贤妃令人将苏如绘提过的花炊鹌子移到苏如绘面前,笑道:“这宫女倒是个有眼色的。”

苏如绘知道她说的是秀婉刚才虽然听到是顾贤妃让她下去,还是得到自己的同意才肯退下,晓得谁才是她的主人,便笑道:“是呢,当初迁宫,也没想到她会愿意跟过去。”

“原本本宫还想在陛下歇了怒气之后打发两个人去伺候你,后来知道鹿鸣台的宫女愿意跟着,就没再提,毕竟那奴婢虽然只是仁寿宫的粗使,却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人。”顾贤妃淡淡笑了笑。

苏如绘连忙放下象牙箸道谢,顾贤妃让她不必拘礼,只道:“这事你也应该知道是受了人算计了,这宫里不比苏府,以后小心就是。”

“如绘在春生殿时十分担忧,生怕连累了娘娘,只是陛下虽然未说要将如绘禁足,但是如绘想着,当初只是到娘娘这里来,不但被人算计,还连累绿衣姑姑一行被斥责,所以也不敢让秀婉来明光宫附近,只听着宫里仿佛风平浪静,祈祷娘娘无事才好!”苏如绘说着,眼底已泛起一层水雾,瞧着动情无比。她在家时与苏如锋没少顽皮淘气,一待武德侯真的发起怒来,苏如绘就这么靠过去说一番愧疚认错的话,端得是情真意切,配着她样貌又生得整齐,这般儿楚楚可怜,兄长、母亲,包括管家下人,莫不是抓紧机会替她求情,苏如锋有时候甚至干脆抢着替她把错认下。

即使武德侯明知道苏如绘日后必定还会再犯,不过是做做样子哄自己轻饶,少不得也要心软。

自从进宫以来,此刻还是第一次在顾贤妃面前施展,果然哄得贤妃动容,忙不迭的安抚,又假作生气,不许她再提此事。

这般将迁宫之事了结,顾贤妃被苏如绘逗得甚是畅快,与她嬉笑着将迟了许久的午膳用完,正回了正殿,在议论殿外雪景之事,忽然一名宫女进来禀告事情,见到苏如绘在,就露出迟疑之色。

苏如绘连忙就要告退,却被顾贤妃留住,贤妃兴致正高,便不悦道:“做这般样子干什么?说就是。”

“娘娘,太后召了周家小姐进宫!”那宫女见状,只得含糊的说了这么一句。

苏如绘正在好奇究竟是哪位周小姐,却听顾贤妃手里叮的一声,将雨过天青茶碗跌到了手边的紫檀木几上,半晌才道:“本宫知道了!”她情绪似乎陡然降了下来,苏如绘不明所以,正要劝解,就见一旁的绿衣快步上前,扶住了顾贤妃的手臂道:“娘娘!”

顾贤妃顿时醒悟,苏如绘还在这里呢,便勉强笑道:“无事!”

说着就对绿衣道:“你去将本宫上次得皇上赏赐的那对霞光雾月环取出来,配一个檀木匣子装了,再从库房挑几匹鲜丽的料子,哦,再取一套翡翠头面,着蓝衣亲自送去。”

苏如绘知道,顾贤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乃是四衣——绿衣、青衣、红衣与蓝衣。便露出些微惊讶,霞光雾月环不是普通的赏赐,据说这环以暹罗所产的霞石打制,在月夜之下,会散发出淡淡雾霭,极为名贵。

宫中似乎只有霍贵妃与顾贤妃各得过一对,皇后那里都不知道有没有。

绿衣纵然不比秀婉那么没见过多少世面,也不禁迟疑道:“雾月环是御赐…”

“没记档,皇上私下给的,送人无妨,周小姐年少美貌,那对霞光雾月环也只戴在她手腕上才不辱没了!”顾贤妃虽是如此说,却难掩失落。

苏如绘终于醒悟过来,她所说的周小姐,怕就是昨儿由顺章郡夫人带进来的周青燃!顿时一愣。

就见顾贤妃转过头来叹了口气道:“如绘知道本宫说的周小姐是谁吧?就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周青燃,昨儿你见过的那一位,本来本宫还不相信,但是今儿太后疲倦,还是召了她入觐,显然是有这个意思的…罢了,这六宫人多着呢,多出一位周妃来也没什么,只是本宫替皇后觉得难过,顺章郡夫人究竟是皇后的嫂嫂,怎么…唉!”

顾贤妃显然是真的恼怒了,竟然失态到会在苏如绘面前提这些话,苏如绘暗暗叫苦,又不能一走了之,幸好绿衣警醒,连忙打住贤妃的话头道:“娘娘,冬日夜长,看这时辰让小姐先回去吧,免得一会天色晚了寒气重。”

贤妃正自低落,也没多留,点了点头。绿衣忙向苏如绘使个眼色,苏如绘行了礼,告退下去。出来前见贤妃那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容色,好容易才按捺住到嘴边的话——

这是长泰廿五年腊月九日,经过腊八节一天劳累的嘉懿太后,清晨刚以疲乏过度打发走膝下陪侍的几个女孩子,下午就召了周子南之女周青燃入觐,被大雪覆盖而显得格外宁静的宫中一时哗然,沸沸扬扬之间,傍晚时分,太后的懿旨直接下到了未央宫,着皇后将西福宫附近的曲台宫打扫修缮,准备迎接周青燃入住!

宫中流言狒狒,皆道空置多年的正一品德妃之位将有定数,周青燃,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德妃娘娘。

其时昭华宫立刻换了一批瓷器,其余各宫虽然不似林氏这般反应激烈,但因小事受罚的奴才却越发的多了。

…………………………………

子兮,猜吧,提示还是《母女交谈》那章噢!千万千万别被其他信息误导…哈哈!

啊,我真是太坏了,嘿嘿…迫不及待要写出后面的发展了…

第六十章 暗流

“小姐,刚才那个宫女匆匆忙忙的进去,没多久小姐就告辞出来,出事了?”

回到鹿鸣台,秀婉烧起热炭,从后面捂着的器皿里取出热水斟了茶,又丢进一小块姜,待苏如绘被冷风吹红的脸色在茶水下恢复了正常,才道。

秀婉这一点很得苏如绘满意,她非常沉得住气,譬如上次苏如绘让谷香司衣裁剪云锦而非韶影春魂,秀婉尽管不解,还是照着做了,等谷香走后才问过来。

苏如绘点了点头:“太后召了骠骑大将军周子南之女周青燃入宫,传言将礼聘其为德妃,贤妃娘娘故此扫兴,我自然不能再留下去。”

“啊?”秀婉惊讶道,“原来昨儿顺章郡夫人带那位周小姐入觐是为了给太后过目吗?”她略一思索,忍不住道,“可是顺章郡夫人乃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嫂子,如今皇后正位中宫,执掌凤印,又诞下太子与五殿下,宫里并不缺少一位德妃,顺章郡夫人这么做,就不怕惹皇后生气么?”

“估计现在宫里都在想这件事。”苏如绘却是淡淡一笑,“昨天我就看到皇后见到周青燃时很不高兴呢,你知道事情就好,此事没咱们说话的地方,不要多嘴就是。”

“小姐说的,奴婢岂是不知轻重的人么?”秀婉抿了嘴笑道。

曲台宫宽广奢华不让西福宫,只是空置了多年无人入住,未免许多器物不全或败坏,加上又是冬日,收拾起来极为废时,被猜测为未来德妃的周青燃因之暂时住在了仁寿宫西暖阁,与丹朱郡主一般待遇,太后对这位年轻的“德妃”极为重视,甚至借口疲乏免了六宫十日一次的定省,连周意儿与苏如绘也被告知开春前没事不要去打扰太后。

只除了霍清瀣,虽然没住进德泰殿,但还是能够时不时见到太后。

德泰殿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太后对周青燃视同己出,一应礼仪宫规,竟是不假嬷嬷之手,皆亲自调教。

这消息传的多了,连宫中第一份宠爱的西福宫都有了些坐不住,抓紧看住了甘然。而周皇后亦大失雍容矜持的态度,几次借口宫务求见太后,意图打听周青燃,却皆被齐云挡了驾,说是太后有令,开春前谁也不见,包括长泰。

自此之后,宫内宫外流言越发汹涌,甚至传出周之子后位不稳,太后亲自调教周青燃,是要另立新后的缘故。直到长泰特意下旨寻了件小事褒扬了一番中宫,流言才逐渐降了下去。不过没多久,又传言太后为表天家仁慈,暂时不废后,但皇后处置六宫之权,将来却是要交给周青燃的。

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

在这种情况下,鹿鸣台的两个院子却是格外的清闲。

“小姐,隔壁的周小姐,很有些奇怪呢。”这天雪后初晴,苏如绘正让秀婉多烧几个炭盆,却把窗户开了,对着窗外院中的一株半开梅树描摹,闻言笑道:“怎么奇怪了?”

“那位周小姐是个心高气傲的,以前为着太后疼爱霍七小姐的缘故,还好几次来和小姐诉苦,这次被太后冷落了这么久,居然也不生气。”秀婉在旁给她研墨,说着闲话,“奴婢刚才出去还见她带了秀英要去找霍七小姐,以前她不是最讨厌霍七了么?”

苏如绘抿嘴笑了笑,也不解释,只问:“现在宫里谣言还是那么多?”

“正是呢,都是周皇后不知怎地惹了太后厌弃,太后这是要亲自培养出一个能干合意的皇后出来,虽然不会马上废后,但一等那位周家小姐诞下子嗣,如今的周皇后就会被送进除华宫了。”秀婉惋惜道,“奴婢瞧着周皇后为人和蔼,对宫人们也都十分和善,也不知道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苏如绘手里拈了一支紫毫正在点一朵梅花的花瓣,闻言手下顿时一顿,道:“什么事?”

尽管窗户开着,院中一目了然,但秀婉还是俯耳上来,轻轻道:“宫中传说,太后之所以厌弃了周皇后,是因为她谋害皇嗣!要不然,怎么在太子殿下降生前,宫中除了一个乐安公主,一个皇嗣都没活下来?”

苏如绘的眉心紧紧皱起,轻叱道:“这种话,以后绝不可说!”

“奴婢知道,奴婢自是不会多嘴,周皇后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与小姐又没干系,奴婢哪里会去多嘴?只是每次去御膳房领膳时,总能听见这样的说法罢了。”秀婉低声道,“如今看来,小姐与二殿下关系甚好,却与太子殿下不甚亲近,是极聪明的。”

苏如绘瞪大了眼睛,几乎就忍不住将母亲告诉自己的话说了出来,但还是理智的忍住了,只是觉得此事越发复杂。连秀婉这稳重又无关系的人都会说这番话,显然一是不看好周皇后的后位,二是也隐隐相信,周之子谋害皇嗣。

否则,不会拿甘然出来说话。

究竟是谁在插手,把浑水搅得更是晦明不清?苏如绘沉吟了片刻,直到笔尖一滴朱砂自己落下,恰恰将那朵梅花补全,她才反应过来,道:“你与我说说,最近甘然和太子那里都是个什么情况?”

“小姐可算主动关心这些事了,这段时间瞧您缩在这里也不出去,奴婢只当您还和二殿下怄气呢!”秀婉非常高兴,“二殿下这段时间被贵妃拘在西福宫,轻易不肯放出去,不过怀真郡主、皇后那里的宋氏、张氏,一个个都寻了不少借口去西福宫请安,还送了不少香囊荷包之物,但贵妃轻易也不肯让她们见到二殿下。”

说着秀婉还自以为体贴的安慰苏如绘道:“二殿下也没主动去见她们,只是被贵妃逼着每日乖乖的去上书房跟着师父认真的温书习武,奴婢想着,若不是贵妃现在盯着殿下,殿下是一定会来找小姐的。”

苏如绘嗤笑一声:“太子呢?”

“东宫最近倒是经常去给皇后请安。”御膳房还真是什么消息都能听到,只是秀婉对这个生母即将被废的太子兴趣不大,只随意道,“不过原本未央宫里的宋氏、张氏都会寻出许多借口和机会来与太子说话,现在却是全把心思放到西福宫去了。”

说着,秀婉眼巴巴的看着苏如绘,指望她能够开一开窍,也去西福宫走上一趟。虽然宫中都说下一任皇后是周青燃,不得太后喜欢的霍氏仍旧是个贵妃。可是一旦周之子被废,她所出的甘霖、甘沛身份自不如昔,尤其周之子若坐实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只怕甘霖储君之位难保。

在这种情况下,次子,又是养在圣宠最多的霍氏膝下的甘然,自然成了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

要知道,周青燃就算成了新后,她的父亲周子南平民出身,即使成为骠骑大将军后,也没几个象样的亲戚,而霍氏却是两朝元老霍德之女,霍德更教导过长泰与甘霖,霍家虽然算不上门阀,五代冠冕,亦是初具世家雏形。

而且周青燃还在太后身边接受调教,就算承了宠,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怀上皇裔,而且也未必能够一举得子。不仅如此,就算周青燃能够尽快得子,苏如绘这五人,都是八岁以上的女孩儿,与周青燃之子年岁相差放在这里,再说她们背后各自的家族,又不是没有其他女儿,除了那个才六岁不到的丹朱郡主还有渺茫希望外,其他人是不可能去做周青燃的儿媳了。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还是二殿下甘然与三殿下甘棠是两个好归宿。

苏如绘偏着头将张氏等人的想法理了理,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对秀婉道:“你去把母亲上回送来的那对墨玉麒麟枕拿出来。”

“霍贵妃那里有效果和这个差不多的安神玉枕呢,小姐不如再染一些韶影春魂,想必贵妃会很喜欢的。”秀婉眼睛一亮,却建议道。

“谁说是去西福宫了?”苏如绘将笔丢到一旁,笑道,“我是要去送给皇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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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今天第一章更的比较晚,因为刚才眼睛里出现血块,很担心的检查去了,好在没什么事,说过两天就好了。

还有,我刚才看到堂主的留言推荐了,在这里谢谢堂主!

也推荐各位读者去看堂主的《水煮金瓶梅》,非常欢乐搞笑噢!

额,堂主那书读者比我这多得多了,我想有部分人可能早就看到了,绝对好书。

第六十一章 温小仪

出了未央宫,秀婉还是一副晕晕乎乎,不辨南北西东的模样,半晌才道:“小姐…这…”

“既然拜见了皇后,贤妃娘娘那里自然也要走一趟的。”苏如绘紧了紧身上氅衣,淡淡的道,“走吧。”

“贤妃娘娘待小姐极好,小姐去探望也是应该,可是皇后…”秀婉还是想不通,周皇后对苏如绘,谈不上坏,但也谈不上多好,几次求情照顾什么的,也只是她对六宫一贯的态度与看在贤妃的份上罢了。

秀婉觉得,如果把顾贤妃和周皇后的位置调一个,那么苏如绘今天来这冷清的未央宫倒是情有可原。

“咱们刚才来的时候,正是六宫拜谒皇后请安的时辰,在长乐殿外等待时却只见到几个稀疏的人影,而且瞧那服饰模样,多半还是不得宠的。”秀婉低声说道,“如今大部分妃都转去了西福宫,小姐,您这么做,岂不是让贵妃不高兴?”

苏如绘冷冷一笑,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道:“苏小姐,请留步!”

主仆两连忙停下交谈看去,只见远处积雪旁停了一乘肩舆,旁边站了两个担舆黄门,一个穿着灰鼠皮氅衣的宫女正向她们招手。

“姑姑是?”宫中规矩,正五品宝林以上,才能执掌一宫为主位,方有资格乘舆,宫中的肩舆其实极为简单,不过是一把椅子架了杠,冷天里四面用布围一下罢了,却是五品宝林、正经主子的身份象征。

不过周皇后怜恤宫中广阔,许多宫妃住得距离未央、仁寿两宫较为遥远,因此在极热与极冷的雪天,特许正七品娘子以上都可乘舆觐见。这乘肩舆上的布料已经陈旧,显然它的主人在宫里过的算不上太好,应该位份不会太高。

那宫女年约二十七八岁,也是有些年纪了,对着苏如绘一礼,客客气气道:“奴婢兰心,当不得小姐一声姑姑之称!我家小仪有话要奴婢转达小姐。”

“姑姑客气了,请恕如绘眼拙,不知姑姑说的是哪位小仪?”苏如绘疑惑的问,长泰帝的后宫有位份的妃子不少,她也不过知道宝林以上的具体人数罢了。

兰心道:“是温小仪,小姐可还记得吗?”

苏如绘恍然,奇道:“温小仪?我自然记得,不知小仪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她知道温良珏为什么不亲自告诉自己,而是让宫女转达,温良珏虽然是因太后一句话从正七品娘子提到了正六品的小仪,但还算不得正经主子,而苏如绘却是苏氏嫡女,未来的皇子妃,除非温良珏日后能够得到长泰宠爱晋位至五品以上,否则苏如绘见到她,行礼不行礼,行什么礼,称呼等等,都是一件难事。

往君臣去说,长泰是君,苏氏是臣,温良珏虽然只是长泰众多小妾里微不足道的一个,但也是君父之妾,苏如绘应该像对待那些位份高的妃子一样,对她行礼如仪,并自称臣女;但是单论品级与身份,小仪不过是正六品,苏如绘的父亲却是从二品辅国大将军,而且身有侯爵爵位,何况温良珏晋位也只是太后所提,长泰并不看重她。

所以温良珏索性不与苏如绘见面,让宫女转达,这样便免了两人之间身份的尴尬。

苏如绘觉得,这位温小仪,还是有几分头脑的,难怪能够被太后开口晋位。

“是这样的,我家小仪晋位,全是太后垂怜,因此回去之后,用心做了一点东西,以示孝心,本想请皇后娘娘转呈太后,哪知太后这段时间却是要专心教导周家小姐。”兰心斟酌着言辞道,“所以想托苏小姐转呈,不知小姐可否成全了小仪的一番心意?”

说着,兰心转身揭开肩舆一角,露出里面的一个包袱来。那宫女似知苏如绘不会贸然同意,将包袱当着苏如绘的面打开,里面却是几个荷包,做工精致细腻,俱是松鹤延年、百子千孙、鱼戏莲叶之类吉祥的图案。

看得出来,这位温小仪的女红工夫还是不错的,虽然不及齐云,却比秀晚和苏如绘自己不知道好上多少。

苏如绘望了一望,为难道:“小仪一片心意,如绘也能明白,可是姑姑不知道,如今太后也不召见我呢,莫说我,就是周家意儿姐姐也是被德泰殿的姑姑叮嘱不要去打扰太后的。”

兰心露出失望之色道:“小仪是花了很多心血做成的,绝没有谄媚的意思,只是感念太后怜恤她,想要尽一尽心意罢了。”

“小仪的心意,如绘也看到了,可是如绘现在真的见不到太后。”苏如绘为难道,“若不然,如绘自会尽力襄助。”

兰心又试探了几句,见苏如绘一口咬定,只得怏怏的告辞。

待他们走远,秀婉庆幸道:“刚才奴婢真怕小姐答应下来,虽然那温小仪是太后看着好的,可是如今太后那里还有周家小姐在呢,万一这些荷包出了什么问题,小姐少不得被拖下水。”

“不错,眼下水已经够浑浊了,咱们只要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我确实见不到太后!”苏如绘也点了点头,不过其实她还是推却了的,见不到太后,她还见不到霍清瀣吗?只是为了一个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过的陌生小仪去冒险,这么傻的事苏如绘才不做。

两人沿着宫道走了几步,忽然秀婉猛的拉住苏如绘的氅衣,苏如绘吃了一惊,下意识的站住脚步,就看到侧前面皑皑的雪地上,一团明艳色泽,是二皇子甘然,身边红红翠翠,怀真郡主、宋采蘩、张眷都在。

虽然帝都入冬后,就是大雪绵绵,但是宫中主道上的雪,都是时时扫清、保持畅通的。此刻甘然一行玩耍的地方却是宫道旁,原先苏如绘记得是一片草地,还连了一个荷塘。此刻俱被大雪覆盖,玉洁冰清,好不明亮。

因被几丛树枝挡住,苏如绘和秀婉看到了他们,对方却还没看到这边。

秀婉拉了拉苏如绘的衣襟,示意她抓住机会,却听那边传来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道:“然表哥,你送给我的初云上回病得好厉害,我好容易才让它活下来呢!到现在都是恹恹的。”

“哦,那有机会我再去御兽园给你偷一只。”甘然此刻正在聚精会神的用雪砌着什么,闻言随口敷衍道。

怀真郡主显然并不满意,只见她转过头来瞪了眼宋采蘩,不满道:“可是宋氏那只初棉怎么没事?然表哥,你可是将好的给了她,坏的给了我?”

偷窥的苏如绘与秀婉都发现,宋采蘩被怀真郡主这么一瞪,虽然没说什么,眼中却划过一道冷光。苏如绘顿时扬了扬眉。

“怎么会?四只小兔子,不是先拿去让你挑,你挑剩下的我才给别人的吗?”甘然道,“宋氏那只还是你帮她挑的。”

“那么小的兔子谁能分的清楚?”怀真郡主见甘然只是一味敷衍,顿时将矛头对准了宋采蘩,推了她一把道,“是不是你偷偷换了?我怎么记得当初我给自己挑的是最精神的?”

也不知道是雪地滑还是宋采蘩故意为之,怀真郡主这一推,却恰好将她推得跌向了甘然,一旁张眷连忙一拉甘然叫道:“殿下小心!”

甘然被及时拉开,倒没做了宋采蘩的垫子,只是他愕然看着宋采蘩倒在脚边,顿时大怒:“我堆的雪宫!”

第六十二章 周后

“小姐…”

看到那边乱成一团,怀真一迭声的帮着甘然叱责宋采蘩,而张眷则在旁风言风语,将两人都责怪了进去,甘然盯着自己辛苦半晌才搭出雏形的雪宫一言不发,表情却越发的阴郁,秀婉不禁偷偷抿嘴一乐,推了推苏如绘道,“二殿下被她们这起子人败了兴致,不如小姐上去与他说几句话罢?”

苏如绘嘟一嘟嘴,假装没听到。

这三个人不过是败了甘然的兴致,上次她可是不识好歹呢,天晓得现在甘然还有没有消气,若不然,上去倒是救了那三位,上赶着被甘然发作吗?

“我们从旁边悄悄的溜走!”苏如绘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秀婉不要作声,就要打算溜之大吉。哪知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声音道:“咦,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