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愕然转过头,就看到身披半旧氅衣的甘美正抱着一把艳丽红梅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这次甘美不是一个人了,他身后跟了一个嬷嬷,面相颇为严厉,正有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苏如绘。

“臣女见过四殿下!”苏如绘不敢怠慢,连忙上去请安,那嬷嬷见她礼仪周全,眼中严厉才略微褪下一些,也对她欠了欠身。秀婉自是不敢怠慢,一群人礼仪毕,甘美盯着苏如绘道:“琼桐宫的人不是不许出来的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如绘一愣,正想着当初长泰下令迁居春生殿似乎没有下达禁足令,也是她自己怄气和抹不开面子才没再出去过。那嬷嬷闻言眉头一皱,道:“殿下!”

甘美似乎有些畏惧那嬷嬷,顿时收声不再问了。

这边这么一番见礼,甘然一行早被惊动,只听一阵杂乱脚步声,便见甘美抱着一捧红梅有些笨拙的对着苏如绘身后行礼道:“甘美给二皇兄请安!”

甘然点了点头,道个免字,也不理苏如绘的行礼,只是问:“四弟拿这么多梅花干什么?怎么也不给嬷嬷替你拿着?”

那嬷嬷脸色顿时一白。

倒是甘美没有多想,如实道:“母妃喜欢梅花,可是倚晴斋里没有,这是我刚去御花园里摘的,因为是给母妃的孝心,所以我没要刘嬷嬷帮拿。”

“四弟有心了。”甘然对甘美并不算十分热络,只是随口赞了一句,也没留意他身上的氅衣陈旧,又寒暄几句,两兄弟便告辞,甘美自捧了梅花去他和许才人住的倚晴斋。

苏如绘见甘然始终不叫自己免礼,自知理亏,也不多说,只是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便听怀真郡主叱道:“苏如绘你好生不知道礼数,怎么给然表哥行礼却不知道给本郡主行礼?莫非你一个辅国大将军之女就敢藐视天家威严么?”

“郡主扣的好大帽子!”苏如绘保持着行礼姿势,口上却丝毫不让怀真,“如绘先给二殿下行礼,殿下既然没叫起,如绘自然要继续保持,这才是尊重天家威严,却不知道郡主何德何能何等尊贵,敢于越过陛下亲生血脉的二皇子,让如绘无视皇子命令去向你屈膝?”

“你!”怀真骄傲无比,虽然晓得苏如绘如今住在鹿鸣台轻易不好动,还是被气得一阵阵发晕,半晌才露出委屈的表情拉住甘然袖子道,“表哥!”

“平身,给郡主见礼吧!”甘然面无表情道。

苏如绘嘴角撇了撇,重新给怀真郡主见了个礼,怀真郡主也很想让她保持行礼姿势半晌,可是上回苏如绘迁居春生殿,已经让太后不喜,前段时间腊八节,宁王后还刚刚叮嘱过要她不可肆意,只得咬牙叫她免礼。

“苏氏,你为何在此偷窥?”行礼过后,双方都有些阴郁无言,却是已具妩媚之风的张眷开口质问。

“张家小姐误会了,如绘不过是路过此处,恰好碰见了四殿下,所以见了个礼罢了。”苏如绘对张眷倒是客气得多,一来这张眷虽然骄傲,却不似宋氏那么诡计多端;二来却是因为她的身份,毕竟是太后同族,威远伯身为太后族中近年来最有才干之人,又忠心耿耿,无论嘉懿还是长泰帝,都不肯亏待了他的女儿,却与只是门阀嫡女的宋采蘩不同。

张眷说话一向直接,道:“是么?我瞧你在这里似乎站了会,树下的两个脚印都极深了,是在看二殿下吗?”

“我看殿下做什么?”苏如绘露出惊奇之色,却见张眷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来,道:“哦?既然如此,那么殿下一会要带我们去梳玉湖玩,你可不许跟了去!”

“小姐放心好了!”苏如绘假装没看见甘然在一旁含怒的目光,慢条斯理道,“出来这么一圈,如绘的鞋子都有些湿了呢,得赶快回去换衣服才是,殿下、郡主,还有两位小姐,请便吧!”

待甘然一行走远,秀婉跺着脚,恨铁不成钢道:“小姐这你是疯魔了么!”

“秀婉放心,我自有主意!”苏如绘眯了眯大大的杏眼,冷笑道,“你等着瞧好了!”

秀婉一琢磨她话中的意思,见四周无人,遂试探道:“皇后不会被废?也不会失去六宫之权?”

苏如绘没有回答,而是慢条斯理道:“秀婉,我们回鹿鸣台吧,我的鞋子好像真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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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中,娇艳却无香的海棠花换成了两盆应景的梅花,地龙烧得极热,搀杂着悠悠冷香的气息,周皇后只穿了薄薄的衫裙,正拿着吃食逗弄架子上的那只鹦鹉,神情淡然,看不出喜怒之色。身后的安秋恭恭敬敬将刚才甘然、甘美等与苏如绘遇见的事说与她听。

自从周清燃入宫以来,流言狒狒,往日门庭若市的未央宫迅速冷清下来,许多颇得恩宠的妃子甚至推脱有病在身不能请安,却花枝招展跑到了西福宫去,连带着安秋等人也越发谨慎起来。

听罢安秋的禀告,周皇后蹙了眉尖道:“苏如绘迁居春生殿时,西福宫养大的那一位似乎对她很上心。”

“娘娘,是这样的,听说那一位在仁寿宫里有次落了井,没敢惊动他人,恰好遇见了苏如绘,帮着他瞒了过去,之后就对苏如绘一向友善。”

“那怎么刚才苏如绘竟不像与那位亲近的样子?反而和甘美还说了几句话?”

“奴婢听说,就在苏如绘迁回鹿鸣台的前几天,淑月殿那边的两名宫女中冻死了一个,那位苏家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把事情怪到了恰好去看她的二皇子身上,两个人因之吵了一场,二皇子一怒之下,还把那叫秀婉的宫女给踹倒了跑出去,之后也再没理会过苏如绘,刚才也不曾与她说过半句话。”

见周皇后陷入沉思,安秋又加了一句:“听说事后三殿下为此还跑去春生殿将苏氏训斥了一番!”

“娘娘,这位小姐推拒西福宫那位的好意,却送了墨玉安神枕到咱们这里来,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被咱们太子殿下迷住了么?”安秋见周皇后神思不属,怕她多虑伤身,连忙拿有趣的话题来逗她。

果然周皇后解颐一笑,道:“苏氏才多大?本宫的甘霖也不过十岁罢了,这么点大的孩子又晓得什么?”

“那她是什么意思呢?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连咱们自己宫里的那两个都恨不得搬到西福宫去住,这苏氏却怎么还要往咱们这里来?从仁寿宫到咱们未央宫距离可不近,苏氏年纪小,经过上次怀真郡主之事,也不敢用轿辇,怕是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呢。”安秋不解的问。

“早先本宫也以为本宫不行,要倒了。”周皇后却是淡淡的笑了笑,“不过看来还是本宫消息太过闭塞,这也是没办法,本宫的娘家乃清流之首,空有个好听的名声,于真正的军国大事,却是插不上手的,这一点,本宫倒还不如她苏如绘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了!”

安秋奇道:“娘娘这是怎么说?”

“本宫只能从仁寿宫养在太后膝下的几个孩子都没动作,猜测出霍氏这次也是被人设计了,而本宫的后位是稳妥的,只是不晓得朝廷最近在下什么棋,难免替甘霖担心而已。”周皇后叹道,“陛下还年轻,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皇子、公主,何况本宫的娘家只是清流,这名声固然好听,真正的军政之权却是摸都摸不上边的。”

她如释重负的笑了笑:“本宫这些天心里七上八下,都在担心若本宫倒了,甘霖与甘沛该如何自处?安秋,你是本宫的陪嫁,当知道陛下他…其实更喜欢西福宫那位的!要说为了什么事废弃了本宫,扶那位…本宫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娘娘,您膝下有二子,自正位中宫以来,宽柔待下,朝野内外莫不称赞,何况还有太后…”安秋连忙宽慰道。

周皇后并不理会她的劝慰,只是自语般道:“本宫当初能住进这未央宫,就是因为太后不喜霍氏,又不想便宜了其他门阀世家,而且当时门阀世家里选出来的顾沁如、沈纯,虽然如今也坐到了四妃之一的宝座,与霍氏齐平,但两个人的宠爱加起来也比不上霍氏!太后这才择了当初在帝都素有才名的本宫,以立后立贤立才为名,将霍氏贬为贵妃!”

“太后这些年也是疼惜娘娘的。”

“太后自是疼惜本宫,可她先是大雍的太后、陛下的母亲…”周皇后深深叹息,“安秋,你不懂!现在已经不是陛下刚大婚的时候了,西、北二境不稳,太傅已然年迈,苏氏是门阀,只有骠骑大将军,平民出身,也不参与任何势力,只忠诚于太后和陛下!本宫前几天想着,流言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安秋屏息凝神,半晌才小心道:“娘娘无过,太后与陛下难道不顾及天家颜面么?”

“颜面?你没听到谣言里说本宫谋害皇嗣,才诞下嫡长子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皇后冷笑,但随即冷笑又转成了舒心的笑容,“不过现在本宫已经不担心了。”

“啊?”

“苏氏的墨玉枕,果然是安神之物!”周皇后欣然而笑,“墨玉麒麟枕,麒麟乃是瑞兽,有平安、吉祥之意,墨玉?应该是莫语的意思。苏氏是在暗示本宫,眼下的事情,本宫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就是平安吉祥了。”

第六十三章 苏门三子

回了鹿鸣台,苏如绘换过鞋履,皱着眉在那里出神,便见秀婉笑吟吟的端了一盏红枣粥来,放到她手边道,“这是前几日太后那边发下来的赏赐,隔壁周小姐与彩明轩据说全有,奴婢想着小姐一向不大爱吃零嘴,就拿来做了些粥,送来的公公说红枣补气暖身,小姐刚才湿了鞋袜,虽然已经换过,还是喝一些的好。”

苏如绘接过来喝了一口,清甜适中,正合她的口味,道了个好字,倒是一气将一碗粥都喝了个干净,复问:“还有么?”

“有呢,小姐等着,奴婢替您去盛。”鹿鸣台的小院子里都是没有厨房的,想吃什么,只得去御膳房里取,如今冬日极不方便,幸好秀婉手巧,将后院里烧水的地方改了改,挤出一个灶口,虽然做不了太好的,熬些粥、羹汤什么却方便多了。

秀婉又取了一碗来,苏如绘慢慢喝着,感慨道:“宋氏好大的运气!”

“宋氏?”秀婉略一思忖,奇道,“奴婢瞧着她今儿可不是被怀真郡主欺负着么?那张氏虽然与她一起住在未央宫,却也不见得多么帮她。”复想了想,拍手道,“莫不是那修礼郡君倒了?她才这么狼狈?”

“不会。”苏如绘冷笑道,“若是修礼郡君诰命被夺,她宋氏哪里还有资格被养在未央宫里?”说着将瓷勺一丢,恨恨道,“却是这回废后的谣言救了她们!如今只怕京畿附近都晓得了这个谣言,谁还耐烦去管宋氏一个嫡系子弟的后院?”

“小姐是说这谣言是宋氏故意推动的么?”秀婉茫然道。

苏如绘的眼睛却是一亮!

“这个主意不错,但是得想一想,该怎么把宋氏拖下水!”苏如绘琢磨了片刻,忽然笑了笑道,“再有十天不到就是除夕了,那时候母亲进宫觐见,我去问问她!”

“还有怀真郡主!”

苏如绘正在咬牙切齿的数着自己的仇人打算大展拳脚,忽然外面传来叩门声。

“奴婢去瞧一瞧!”

秀婉去后,不多时就挟着一阵寒气扑进内室,脸色有点不安:“是三殿下求见!”

苏如绘颇为意外:“什么?”她意外的不是甘棠前来,而是他居然会如此守礼,没有直接跟着秀婉冲进来。

既然如此,苏如绘也只得让秀婉出去转告对方略等,自己洗了脸,换了正式一点的衣服,又重新挽了鬓发,这才齐整的出去,果见甘棠的氅衣解下,穿着明黄色袍服,腰悬美玉,足踏云履,正端然而坐的品茶。

见到苏如绘出来,甘棠居然客客气气的放下茶碗,起身对她一揖道:“苏小姐!”

“秀婉!”苏如绘二话不说,看向一旁同样面露惊色的秀婉,颤声道,“你确定这是三殿下?不是狐妖幻化所变?!”

“诽谤皇子,苏如绘你是不想活了?”甘棠闻言,顿时翻个白眼,甩手不屑道。

苏如绘这才定了定神,试探道:“三殿下,您刚才…”

“哈!”甘棠终于恢复了正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上回你在未央宫教训太子身边那两个伴读不是挺厉害的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连你这不读圣贤书的人都知道,本殿下,当然也要遵循而行了,否则,岂不是也要被你当众羞得无地自容?”

苏如绘知道了原因,见甘棠有心情和自己说笑,应该不是为甘然而来,笑着坐到他对面道:“这事可不能怨臣女,那天本来是安秋姑姑要送我出未央宫的,可是半路上宋氏采蘩忽然拦住了,让安秋姑姑回去,她来送我,谁晓得安秋姑姑走后没多久,她和我说了几句话就忽然晕了过去,周围又没有旁人,臣女想着她可能是闷着了,便打开窗户替她透透气,结果太子恰好带了两个伴读路过,其中一人说话好生放肆无礼!一时气急,就多说了几句。”

“薛女史的弟子,谁还能委屈得了你?”甘棠不理会她作委屈状,慢条斯理道,“你那师兄顾连城顾士珍,初进上书房时,除了你三哥外皆不服他以平民之身伴读太子,结果半天口舌之争下来,端的是口若悬河,本殿下看传说之中的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莫过于此了!你辩才虽然比顾士珍肯定是差得远了,但是端木劲纵然对你有所不满,也放不下面子当着太子的面与你相争,还能吃什么亏?而且那宋氏究竟怎么晕倒的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说来说去,殿下其实想说的就是一句话,就是想嘲笑臣女依仗自己的女儿身,欺负了端木公子与卫公子!”苏如绘抿嘴一笑,假装没听见最后一句话,吩咐秀婉也去端碗红枣粥来给甘棠。

甘棠笑道:“本殿下难道说错了?”

看着今天格外和蔼的甘棠,苏如绘眯了眯杏眼,趁秀婉去盛粥,道:“殿下一向无事不至,若有什么事,趁秀婉不在,不如给臣女透露一二?”

“太子身边的伴读之一端木劲,对你很不满意,为此多次找你三哥的麻烦。”甘棠缓缓道。

苏如绘嗤笑出声道:“臣女听说,那端木劲似乎是怀真郡主的表兄?”

“不错。”甘棠点头。

“宁王后是端木氏的旁支嫡女,想必这端木劲,也是旁支出身。臣女的三哥,却是苏家嫡系之子孙。”苏如绘用好整以暇的目光注视着甘棠脸上试图掩饰的窘色,“在这宫里,臣女无品无级,只靠太后垂怜过活,自然不敢与郡主相比,可是,他端木家的旁支子弟,也敢妄想压倒苏氏嫡系子孙?殿下以为,苏氏先祖百战沉沙,子孙岂会如此无用?”

“只怕,就算端木劲找臣女三哥麻烦,最后也是失败居多,反过来被臣女三哥欺负了吧?”苏如绘心中暗自冷哼,她与苏如锋自幼一起玩耍着长大,还会不清楚自己这个哥哥?若说苏万海的三子中,长子苏如铁性格豪迈之中不失.精明强悍,颇有军旅之人的气概,庶次子苏如峻沉稳之中略带阴郁,那么最为狡诈、诡计多端的,莫过于三子苏如锋。

自小,惹是生非之事,每次都是苏如锋策划,苏如绘帮手,然后哄骗苏如峻执行。而等到追究责任时,苏如峻责任最大,苏如绘次之,反而苏如锋每次都能找到正气凛然的借口,推得一干二净。

上次给苏如绘出的主意虽然有遗漏,却是苏如锋心急了些,加上对宫规不甚明了的缘故。

那端木劲当场抓到自己给昏迷过去的宋采蘩衣襟内塞雪球,这么好的报仇机会都没抓住,反过来被苏如绘一番圣人言辞驳得面红耳赤,还是卫羽青出来给两人找了台阶下…用苏如锋的话来说,对手孱弱,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苏如绘慢慢喝了口茶水,笑着提醒道:“其实殿下不必用这个消息来换,臣女也是很乐意帮您的。当初若不是您提点…”苏如绘比了个八的手势,甘棠这才反应过来,借喝茶之际掩住窘色,低声道:“确实有件事。”

第六十四章 交换

这时候秀婉正好端上红枣粥来,甘棠立刻闭口不语,苏如绘对秀婉道:“三殿下要在这里坐一会,咱们的点心都不新鲜了,你去御膳房领些新做的来。”说着问甘棠道,“殿下喜欢什么?缕金香药、雕花蜜煎、椒梅、砌香樱桃、紫苏奈香、砌香萱花柳儿、砌香葡萄、荔枝甘露饼…”

甘棠故作淡然道:“随意就可。”但不时敲击桌沿的手指,却昭示他心中的烦躁。

秀婉知道取点心不过是个借口,是甘棠有话要和苏如绘私下里说,这小院又不大,所以要将自己打发出去罢了,便点头披了斗篷告退出去。

待秀婉走后,苏如绘肃然道:“殿下想问什么?先说好,若是问最近的流言,臣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棠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若不知道,怎么未央宫里那两个都恨不得天天去西福宫请安了,你们却还在这里八风不动?”

“这话殿下该去问瀣儿姐姐才是。”苏如绘慢条斯理道,“殿下与瀣儿姐姐不是关系很好么?”

甘棠顿时被噎住,半晌才道:“…我去过,她也不清楚,只是领了皇祖母的嘱咐最近不要随便出仁寿宫,我纠缠了几次,都见不着皇祖母。思来想去,宫里这么些人里,惟独你与未央宫那宋氏可能会知道一点什么,听说你刚才去过未央宫,我才来打听一二。”

苏如绘蹙了眉,不解的问道:“殿下,此事似乎并未涉及到殿下和淑妃娘娘?”

“…不是这么简单的。”甘棠见她不肯说,只得透露些许消息,“当初周皇后正位中宫,霍氏为贵妃,是皇祖母的意思,以皇祖母的睿智,绝不会因为皇嗣之事废弃皇后,你也知道我的母妃并不受宠,而且沈氏虽然是门阀之一,却久居西凉,于帝都的势力并不强盛,无法为我们母子提供太多帮助。”

苏如绘想了一想道:“太后一向垂怜淑妃娘娘与殿下,殿下怕是想多了。”

“皇祖母垂怜我母子,我母子因之也更加了解皇祖母。”甘棠嘴边含了冰冷的笑意,淡淡道,“如果周皇后真的谋害皇嗣,你信不信,宫里最多传出一个皇后暴毙的消息,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谣言狒狒!”

“殿下的意思是?”

“你既然记着我腊八节前的提点人情,那么现在该还我才是。你说一说实话,苏如绘,皇祖母与父皇…是不是要对门阀动手了?”甘棠蓦然转过头,一眨不眨的盯着苏如绘,轻声道。

苏如绘眉间一蹙:“这谣言几时起的?”

甘棠明显的松了口气,但仍旧小心求证道:“你说的是真的?”

“殿下,西凉沈是门阀,我青州苏难道不是?若真如此,殿下以为我还会有闲心在这里喝粥么?”苏如绘有点不可思议,“如今谣言中伤的目标,皇后娘娘兀自稳坐中宫,淑妃娘娘与殿下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后宫不可议政,不过现在没人,我也可以告诉你——就在昨天,母妃接到消息,朝廷密旨令我舅父沈准入觐。”甘棠深深看了眼苏如绘,“我这个舅父,是母妃唯一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我母子,在沈家最坚固的屏障,后宫可不止一个姓沈的女子,譬如,芳婕妤。”

苏如绘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略一思索,便作出决定,微笑道:“殿下放心,朝廷这次召见,应无扣留为人质的意思,否则,帝都现在的门阀嫡系还少吗?”

“青州苏就是有眼光,早早将触手伸到了帝都。”甘棠得了确切的保证,长长吐了口气,不免感慨道,“当初雍太祖横扫天下,西凉沈虽然亦有从龙之功,但担心鸟尽功藏,一族都缩在了西凉不肯出来,要不是每隔几代都会有沈氏嫡女入宫,这帝都只怕连座沈府都不会有,我母妃堂堂淑妃,消息尚且不及你一个小女孩子。”

“殿下,这个消息,是否大过您腊八的指点?”苏如绘道。

甘棠明白她的意思:“你要我帮你什么?先说好,必须是不牵扯到我与母妃的事,否则我情愿你骂我没良心。”

“殿下说的,臣女怎敢辱骂殿下?”苏如绘很诚实的道,“再说殿下是那介意名声之人么?”

甘棠哈哈一笑,拍手道:“苏如绘真是了解我,不错,只要我与母妃平安,名声算什么?”

“臣女觉得怀真郡主在宫里待的时间够长了,也该回王府尽一尽孝心,住上一段时间了。”苏如绘待他笑声止息,慢悠悠的说道。

“哦,你要找怀真的麻烦?怎么,你也看上我二皇兄了?但是你上回得罪他得罪的太狠了,这么久以来,居然都没找他认错,实在是愚蠢。不如这样,我找个机会,安排你们和好可好?”甘棠闻言,立刻露出戏谑的笑容。

却见苏如绘一个白眼:“三殿下的人情太贵重,二殿下性子宽和,臣女觉得,不用殿下插手也能求得二殿下的原宥,此事就不劳三殿下操心了,还请三殿下帮忙,请怀真郡主回宁王府去一段时间吧!”

“怀真郡主是霍氏接来的,她的父王在皇祖母与父皇心目中是什么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这段时间除了与二皇兄走的近些外,并无不妥,此事,很难啊!”甘棠叹息。

“殿下真是没诚意。”苏如绘并不上当,“臣女听说,怀真郡主非常不喜欢霍七小姐,霍七小姐深得太后之心,而殿下与霍七小姐交好,此事臣女不敢为亦不便为,对殿下来说却只是小事。殿下这么说,也太伤臣女的心了,当着臣女的面就开始拆桥了么?殿下确定桥已经过完了?”

甘棠神色一肃,倒是认真想了想,道:“好,我会想个办法让怀真离宫一段时间的——只是离宫?苏如绘,本殿下感觉,你可不是这么宽厚的人。”

“自然不是。”苏如绘大大方方的道,“打发走怀真郡主,先把另一个人收拾了,到时候她回了宫就好对付多了。”

“你说未央宫的宋氏?”甘棠翻了个白眼,“本殿下听说她刚刚被你欺负过一次,大冷天里亵衣都湿透了,要不是及时灌了姜汤下去早就该大病一场了,还以为你会到此罢手,没想到你心倒是狠毒。”

“殿下真是开玩笑,宋氏的亵衣湿透了与臣女有什么关系?”苏如绘坦然自若的甩了甩帕子道,“臣女见她晕过去,还好心替她开窗子透气呢!还有,男女有别,殿下这般随意的当着臣女的面说出亵衣来,不觉得轻薄吗?”

甘棠哈哈大笑,道:“看来宋氏幸亏没病,若是病了,只怕还会被你说成福气不够住在未央宫吧?”

苏如绘正色点头:“福气不福气且不去说,只是真的病了,未央宫乃是皇后娘娘与五殿下所居,太子亦时常前去,若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办?该像臣女当初一样,打发到偏远宫室去,免得过给了宫里诸位贵人才是。”

甘棠愕然道:“你不会为了这个,才去求见皇后的吧?”

第六十五章 小厨房

谣言真正上达峰顶是在除夕,皇家夜宴,太后却以身体疲乏推辞了。虽然命妇、跟随诸王回都觐见的王后、侧妃们仍旧由皇后主持招待,但是太后却额外点了霍贵妃与沈淑妃、顾贤妃这三妃一起协助。

太后这道懿旨,被许多人认为是分权的开始。

因苏如绘等人是养在仁寿宫的,太后未曾出席,霍清瀣带头表示也不愿意去参加筵席,只愿陪伴太后,苏如绘与周意儿自是附议。太后闻话后却没召她们去德泰殿,而是吩咐赏赐了上好席面,又将丹朱郡主唤了出来,叫了几个姑姑来服侍她们在彩明轩里吃个热闹。

除了霍清瀣,周意儿与苏如绘都是很久没见到丹朱了,这位东胶国的小郡主一向喜欢穿红着绿的,今儿除夕夜,苏如绘只当她一样穿了正色大红,却见走进来的丹朱却换了一色烟水碧的服饰,样式颇为别致。

周意儿忍不住道:“郡主今儿怎么没穿正红?”

苏如绘暗笑,原来周意儿也是觉得丹朱郡主衣如其名。却听丹朱郡主欣然道:“燃姐姐说除夕要穿新衣服,所以就给丹朱做了这一身,周姐姐觉得好看吗?”

原来是周青燃做的?

苏如绘暗暗好奇,周意儿抿嘴笑道:“郡主生的可爱,穿什么都好,周家小姐这手艺自然也不差,今儿自然是格外好看的。”

“周姐姐才漂亮呢。”丹朱露出一丝赧然,道。

这时候御膳房太后赏的席面已经到了,几位姑姑忙碌着布置,霍清瀣忽然一拍手,道:“我原想着今儿要给大家露一手,做一道甜糕的,偏偏忘了!”

“什么甜糕?”周意儿这段时间常与霍清瀣往来,倒是熟了不少,闻言忙先问道。

“是以前在书上看到的,说是取了梅花的花蕊和面,再加进其他作料做的,极是爽口,本想着如绘妹妹似乎不太喜欢太甜腻的东西,这个点心倒是大家都能吃,做着也简单。”霍清瀣遗憾道,“却忘记准备材料了。”

霍清瀣细心无比,四人中苏如绘是与她接触最少的,不太爱吃甜食的习惯却也让她注意到了。

丹朱郡主年纪小,还不会掩饰情绪,天真的抬起头来道:“瀣儿姐姐说的很好吃,今天既然来不及了,明天做可以么?丹朱很想尝一尝呢。”

“自然。”霍清瀣笑着拉过她的手,对周意儿、苏如绘道,“这道点心我来做,你们两个可也不许偷懒,明儿起早去御花园北面那里的梅花林里替我去摘梅蕊才是!”

“用不着起早去。”周意儿笑道,“瀣儿姐姐难道不晓得么?趁夜摘的话冷香更重。”

“晚上凉。”霍清瀣嗔她道,“可别为了一道点心把身子骨给冻到了,那样的话太后晓得了也要埋怨我了。”

“丹朱也去。”丹朱郡主牵着霍清瀣的袖子道。

苏如绘插话道:“多穿一些,抱着暖炉就行了,今儿不是还有烟花么?咱们就当出去逛逛,顺便摘梅花。”

如此几人商议后定下来,待用了晚膳,去德泰殿看能否给太后请安祝年,然后再去御花园看烟花与摘梅蕊。

御膳房今儿是最忙碌的,若不是太后吩咐,只怕苏如绘几人不去宴会上,吃食多半是冷的剩的。饶是如此,这桌子菜也吃得几人索然无味。

“瀣儿姐姐这里的小厨房弄起来了没?不如让人另外熬点粥喝了算吧。”在这几人里周意儿是最急噪的一个,动了几箸后就停下来悻悻道。

一个伺候的姑姑笑着道:“周小姐不知道,照例今晚陛下是要赐宴百官,皇后与三位娘娘那边也要招待王后、侧妃与命妇们,委实是忙不过来。”

“意儿不是怪御膳房,只是这几天约是第一次在宫中过年,都有些新奇,反而吃不下什么,只想着喝点粥。”霍清瀣赶紧打了个圆场。

周意儿也醒悟过来,这姑姑是德泰殿来的,既然帮着御膳房说话,只怕与尚食局有些瓜葛,自己还是顺着些的道,于是接了霍清瀣的话题道:“可不是?姑姑们却是辛苦了。”

“奴婢在宫里已经待了几十年,却早习惯了。”那位姑姑笑着道,“几位小姐刚进宫,有些不惯之处也是寻常。”

苏如绘却好奇道:“瀣儿姐姐这里有小厨房了?”

“彩明轩里有空余地方,我在家时就喜欢弄一些菜肴,之前常去借用太后的小厨房,未免不合规矩,所以前段时间请了太后的恩典,让我设一个简单些的厨房。”霍清瀣道,“只是恰好临近新春,六尚局都忙碌不堪,虽然尺寸都量过,地基也打好,可是尚工局要为新春庆典搭建戏台、制作烟花、宫灯,还要为接下来的元宵节做准备,这边就打算到元宵之后再正式建起来。”

闻言周意儿十分失望,苏如绘就道:“意儿姐姐若只要简单的粥,倒可以让秀婉想一想办法。”

因太后亲赐的席面,虽然因为节日做得马虎了点儿,场面却不小,因此各人的宫女也在旁帮着姑姑们一起伺候,秀婉对周意儿行了个礼道:“奴婢只会做些寻常的清粥,或枣粥、莲子粥之类,周小姐可要么?”

“哦?我也想吃清淡点,却要麻烦如绘的人了。”霍清瀣有点意外,“却不知粥从何来?”

苏如绘笑而不答,对秀婉道:“那么你回去做吧,各样都弄一些。”

“丹朱想要糖粥!”丹朱郡主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一时间四人都没了吃下去的兴致,吩咐姑姑将没怎么动的席面撤下去赏赐宫人,都点了自己喜欢的粥让秀婉去煮。

秀婉笑着答应,周意儿忙叫过秀英道:“这么多粥你一个人太忙了,让秀英去帮你。”说着笑道,“也是去偷偷师,怎么咱们住一样的小院,如绘妹妹竟是偷偷儿的设起小厨房了?”

她这么一说,四周宫人没什么表示,霍清瀣倒皱了眉:“先不要去,如绘,你卤莽了,宫中为防走水,设小厨房务必要皇后或太后同意方可,这…”

霍清瀣话未说完,意思却很明显,苏如绘却格格一笑,手捧茶盏道:“姐姐放心,哪里是什么小厨房,不过是因为如今天冷,虽然御膳房的食盒是特制的,一路拎到鹿鸣台,却也多半冷了大半,说起来也是惭愧,自打在春生殿住过段时间之后,我身子倒是有些弱了起来,不是热热的东西吃了就是不大舒服,秀婉就给我想了个主意。”说着抬了抬下颔,示意秀婉接话。

“禀各位小姐,是这样的,奴婢见小姐的饭食多半凉了,小姐吃着身子不大爽快,想到小院里虽是没有厨房,却是有地方烧水的,之后每回取来饭菜,都是放在那里面隔水蒸热一下,那些水也可以捂着做香汤,倒不十分浪费。”秀婉恭敬道,“前不久,太后赏赐下红枣等物,奴婢试着做了碗红枣粥,发现这法子可行,就告诉了小姐,今儿小姐才会说出来。”

周意儿听罢,作势就要拧苏如绘的脸颊,笑骂道:“好你个如绘,有这么好方法,居然不告诉我,巴巴的让我吃着半冷饭菜不说,上回一盘羊肉冷了腥气都出来了,偏生我在家就喜欢这个,只得着秀英靠着炭盆慢慢烤热,废事废力,还把我饿了半晌!”

“我哪里知道呢。”苏如绘一脸的委屈,“也是吃多了凉菜,秀婉才想起此事,当时还一个劲的说自己笨,以为姐姐老早想到这办法,都羞的不好意思与姐姐说。”苏如绘苦笑着对秀婉道,“咱们两个都是蠢的,竟连炭盆烤热都没想到过,还是那次我吃了冷的不舒服,你劝我泡个澡时才想起这法子——若早想到炭盆这回事,谁还会去烧水呢?”

“这算什么蠢笨?炭盆烤热既慢,而且往往外面热里面凉,哪有隔水蒸的稳妥?”周意儿摇头,“何况,若不是想到烧水的事儿,也没有煮粥这回事了。”

“却是我多嘴了。”霍清瀣笑吟吟道,“还要麻烦你们去弄些粥吧,这么一说真有点饿了。”

苏如绘令秀婉秀英去准备,偏头道:“瀣儿姐姐这也是好意,其实如绘这么做,也与宫规有些妨碍,只是这段时间太后忙碌,上回去未央宫觐见皇后娘娘,就是想提此事,可皇后娘娘当日身子乏,只让安秋姑姑出来与我说了几句话,如绘也不敢用这等小事去打扰已然困乏的皇后娘娘。”

说着她眨了眨眼睛,低笑道:“只想着太后仁慈,等开春太后召见时,姐姐们和郡主,可都要替如绘求情,莫让太后罚得太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