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见过一次,不过没说上什么话。”苏如绘道,“我糊涂什么?母亲也替红鸾担心呢!”

“母亲那是因为三叔的托付,何况红鸾又不是傻子,难不成赵王一提她自己就忙不迭的答应么?这岂不是自降身价?她本来身份就不高,再降天知道降到哪里去了。”苏如锋失笑,“你顾师兄长得如何?是不是丰神如玉?令万千女子一见心折?”

苏如绘莫名其妙道:“顾师兄才貌双全,母亲早就说过,你这么强调干什么?”

“才貌双全?”苏如锋差点没叫了起来,古怪的看着自己妹妹,喃喃道,“你这用词…我在想,薛女史若是听见,会不会将你赶出门去!”

苏如绘一斟酌,脸也红了红,好在她刚才喝了几盏荔枝绿,脸色本就绯红,倒是看不出来,尴尬道:“就是那个意思…你问这个干嘛?”

“母亲告诉过你了吧?如墨、如染都看中了他,如今两人争得不可开交,连大伯和族叔两家都有点交恶的趋向,这件事情咱们明着偏哪边都不行,所以父亲的意思,是悄悄问问顾士珍,他中意谁?”按理说苏如墨的父亲是苏万润,为苏万海同父同母的兄长,而苏如染只是青州苏氏在帝都的另一支的嫡女,应该偏向苏如墨。但是当初郑野郡夫人进门时,定国公夫人、诰封曜国夫人对安氏的出身颇有不满,又见苏万海只是个纨绔,明里暗里仗着自己的诰命册封与长嫂身份,没少给安氏找麻烦。

虽然关乡侯明摆着宠安氏,但安氏到底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苏万海被安氏劝说不再不务正业,也挣下爵位,安氏同得册封,又生下苏如铁,曜国夫人这才有所收敛。门阀世家里妯娌之间的矛盾一向不少,安氏虽然人前对曜国夫人恭恭敬敬,私下里却恨得咬牙切齿。

否则登门请求郑野郡夫人帮忙邀请顾士珍赴宴的也不是曜国太夫人,而是曜国夫人了。安氏却不过婆婆的命令,却不代表她愿意就这么去帮自己对头的忙。

苏如绘心里清楚,若此事安氏能做主,她绝对不会让苏如墨如愿。因此安氏、苏如锋和苏如绘,其实都希望若顾士珍要在苏家小姐里选择,还是选择苏如染的好。

当然,门阀望族都是要面子的,这里面的关节彼此自己清楚,却不可能折腾得让外人议论纷纷,到底苏万润与苏万海更为亲近,安氏不愿意让曜国夫人好过,也只能摆出公平的姿态,暗地里做做手脚罢了。

苏如绘闻言,低叫道:“师兄和她们见过?”

“嗯,曜国太夫人再三纠缠,母亲实在推却不过情面,只得找借口连请了几次顾士珍,席间让两位堂妹出来敬酒弹琴,算是半挑明了,可是顾士珍全程目不斜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因为当初苏家除了关乡侯与苏万海,余人包括关乡侯的妻子、苏如锋兄妹的祖母曜国太夫人,都对安氏不满,安氏虽然没怎么在子女面前提及,不过门阀之中也不是秘密,因此从苏如铁到苏如绘,对自己的这个祖母委实没什么好感,不是人前,都以诰命相称,而不愿意称其为祖母,苏如锋无奈道,“说实话此人确实出色,虽然是平民,但做我青州苏氏的女婿也当得。可是人太出色了,外面那些闺阁千金还虎视眈眈呢,咱们苏家自己争起来了。”

苏如绘有点不可思议道:“三哥你不是与他同为太子伴读么,难道没问出话来?”

“顾士珍的口才哪里是我能比的?”苏如锋无奈道,“我说是伴读,其实多是陪太子练武,上书房讲的经史子集,听上三两句就睡着了!顾士珍的口才可是连陛下都折服的!他不愿意说,我怎么问得出来?”

苏如绘略一思索,道:“不会两个他都没看中吧?”

顾士珍固然出身平民,但薛女史的入室弟子岂是寻常人物?青州苏的嫡女,虽然身份尊贵,可这种腹有才华之人最是骄傲,何况顾士珍已经得了长泰青眼,如今又做着太子伴读,前途无量,又何必再去招惹门阀,平白让人说自己趋炎附势!

“我也这么想,可是族叔那里倒也罢了,苏如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那位伯母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顾士珍没看中她的女儿,这话若是说过去,两家立马结下仇恨来!”苏如锋微微怒道,“你不在家,没听到那日曜国太夫人说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是怀疑咱们母亲记着当初刚进门的事,不愿意出力,所以顾士珍才对苏如墨不咸不淡!真是可笑,她苏如墨长相不说霍家七小姐,就是比如绘你也强不到哪里去,就是霍七小姐那等姿容,也没让太子殿下马上扑上去吧,她有什么资格能让顾士珍那等才华之人一见钟情?!”

苏如绘听着,也不禁恼了:“曜国太夫人与曜国夫人居然这么欺侮母亲?三哥!咱们想个法子,偏偏不让她们如愿!”

第七十八章 元宵

这边兄妹正议论的起劲,商量着要给曜国夫人添点堵,那边周意儿却早发现甘霖的视线向他们飘过来几次了,周意儿和自己这个太子表哥虽然说不上多么生疏,却也算不得多么熟悉,只当太子有话要与他们两人中的人说,连忙大声打断道:“张嬷嬷,午膳可摆好了?”

“都已经差不多了,请太子、公子还有小姐们入席罢。”周弃病这里有个好处,不单单是有自己的小厨房,而且因着皇后与太子时不时的过来探望,因此今儿多出几个人来一点也不忙乱,闻言打起帘子,请了众人进去。

这时候刚才苏如绘与周意儿的席面早就换了下去,换成了更高一层规格的膳食,甘霖自是坐了首位,虽然宫里的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如今众人皆是同辈,私下里也没太多规矩,甘霖吃了口酒,便讶然道:“这是冰心酿?”

“回太子的话,这是先前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因着小姐体弱一直也没拿出来过,奴婢瞧今儿雪大,太子和两位公子都是冒雪前来,才让人烫了一点给暖暖身子。”张嬷嬷含笑说道,刚才苏如绘给她体面,令她在末席相陪,如今太子面前可是万万没她的位置,因此张嬷嬷便站在一旁亲自伺候着。

“冰心酿是什么?”苏如绘也是见过甘霖几次,彼此处的还好,此刻也不拘束,开口问道。

“是宫里特酿的一种酒,据说味道极好,只是后劲大得很,咱们女孩儿一般是不太能喝的。”周意儿和苏如绘面前放的依旧是淡碧色的荔枝绿,周意儿举了举酒樽笑道,“冰心酿可比咱们的荔枝绿好太多了,嬷嬷好生偏心!”

张嬷嬷和周意儿熟悉得多,轻嗔道:“二小姐冤枉奴婢了,奴婢哪里是偏心太子和公子们呢?实是这酒不大适合女孩子们喝的。”

“我却是个量浅的,意儿姐姐不晓得能不能喝上几杯?”苏如绘刚才被灌了三盏荔枝绿,到现在都有点上头,不免偏头去问周意儿。

周意儿笑道:“我若能喝,这便让嬷嬷替我也斟一杯冰心酿了。”

却听那边卫羽青有些赧然道:“嬷嬷,此酒虽好,我却是不能喝的,还请给我换了水或荔枝绿罢。”

荔枝绿是帝都贵妇所喜的一道果酒,色泽淡雅,入口略甜,后劲亦不大,这卫羽青身为男子,居然主动要喝荔枝绿,足见他的酒量实在不怎么样。倒是苏如锋喝了一杯后大为赞赏,苏如绘见他连干数杯,既担心他喝醉误事,又担心他在太子面前太过放开,不免暗暗拿眼刀飞他。

可惜苏如锋喝得开心,压根就没注意到妹妹的暗示。

主位上的甘霖似乎酒量也不差,虽然没有似苏如锋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干着,却也没少喝。这场午膳倒是吃得热闹,只不过虽然席间也聊了几句,却有点话题寡淡。

不过这寡淡也是正常的事情,如今宫里宫外沸沸扬扬的传着废后,除夕夜又弄出了才人小产与巫蛊之事,此刻内外还不知道惊成了什么模样。甘霖亦正被牵扯进去,谁还有心思来聊年节欢庆之事?

但大过年的宫规里种种忌讳放在那里,其他话题亦没什么好谈,不过是太子与苏如锋、卫羽青说一说功课,周意儿和苏如绘再与他们彼此关心关心,毕竟甘霖身为储君,苏如锋又是苏如绘的嫡亲哥哥,这些关心还是能说上的。

这次看完周弃病后,苏如绘与周意儿回到鹿鸣台安静了很长时间。一直到元宵节上,她们才重新郑重打扮起来,这次不能不慎重,因为这次元宵夜宴,太后,亲自出面主持了。

落在有心人眼里,不免是皇后位置摇摇欲坠的又一力证。

苏如绘起早梳了双螺髻,她的年纪放在这里,除了螺髻和丫髻,其他发式都不够梳。螺髻上面缠着一溜儿的小碎花朵儿,乃是以金丝为引,小碎红宝石攒就,星星点点犹如雪中红梅般,从髻脚一直缠到了髻顶,又在髻顶上嵌着一朵较大的梅花形宝石花朵儿。

上穿鹅黄掐银线绣着彩蝶穿百花图案的深衣,腰间束了金丝刺葡萄纹路的腰带,下面拖了六幅湘裙,裙角是一对藕色飞燕衔芝草玉佩压着,因是正式宴会,苏如绘又开箱子翻了一块披帛出来,因衣裳的色泽已经明媚,披帛就用了藕色,与玉佩相应。

苏如绘照例在眉心点了朱砂,胸前挂着璎珞盘云圈,圈下坠了一块长命锁,这锁颇为讲究,乃是金镶玉的款式,中间还嵌着一颗夜明珠。手腕上各套了两个镯子,盘凤镂金镶宝石的与翡翠玉镯子轻轻相击,发出极为悦耳的声音。

这边收拾完了,那里秀婉也换了新衣,又梳了简单的高髻,秀婉虽然不会梳头,但是宫女平时梳的高髻与奉圣髻这两种却是会的。只是这两种发式皆不合苏如绘的身份,自然只能让苏如绘自己琢磨。

与周意儿一起去了德泰殿,太后却是还未起身,两人在廊下等候,便有太后拨给丹朱郡主的嬷嬷出来请了她们去东暖阁,丹朱郡主似还有些困,正揉着眼睛吩咐将面前的早膳撤下去。

两人都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太后亲自养在自己住的宫殿的暖阁里,小郡主的待遇自然不会差,只是丹朱郡主显然没什么胃口,每样都只略动。反而看到两人进来露出一个笑容,赶紧起身请她们坐下。

“丹朱刚才想去陪太后一起用膳,可是嬷嬷说太后还未起,叫丹朱不要打扰了太后。又听见外面有个禀告请安,想着应该是周姐姐和苏姐姐来了,外面冷,不如在丹朱这里等着,一会再一起过去。”

苏如绘与周意儿都笑着谢了她,又和她见礼。

三人正说说笑笑,那边太后就起身了,恰好霍清瀣到,赶着进去伺候太后梳洗用膳。一番折腾自不必提,半晌后,周皇后带了大批宫妃来请安。

周之子正位中宫多年,气势不同常人,虽然比平时厚许多的粉都难以掩饰她的憔悴,但端坐时依旧气势不倒。嘉懿太后瞧着,倒是心里怒气略歇,觉得这个媳妇虽然有点无能,但气度却是好的,加上皇太子甘霖在那里,不免存了几分回护的意思。

请安之后,周皇后二话不说跪了下去,摘下发间凤簪请罪。

摘簪,尤其是凤簪,是极为谦卑的请罪了。而且周之子丝毫不言何事,只说自己无能。

宫里这段时间出的事不算小,宫嫔小产、巫蛊…太后就算有些怜恤周氏,心里也不可能没想法,板着脸一句一句的训斥了,狠狠敲打一番后,却没有像传闻的那样废什么后,而是语气一转,忽然提到了几位皇子,只让周之子好好对待自己的儿子。

这番话听得众人皆是莫名其妙,连周皇后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太后半句没提旁的,周皇后不知道这是就此揭过了呢还是太后不想在节上弄出什么事来,打算过后追究。还有,让皇后待自己儿子好一点,是指什么意思?是说皇后恶待自己儿子?这怎么可能!

那还是讽刺皇后注意力都放在了宫务上,疏忽皇子,以至于辛才人床下发现皇子们的诅咒偶人?

可惜太后说了皇后一番,就说乏了,让大部分人退下,留着上次的人与她一起来应付众多的命妇。却让人无法猜测此言的含义。

第七十九章 坠湖

元宵节命妇自然还是要进宫的,不过上次除夕的宴会实在让人难忘,这次命妇们,包括几位王后,都有点谨慎忐忑的模样。不怪她们胆子小,实在是巫蛊这种事情俨然瘟疫一般,一旦沾染上,拐七八个弯有什么用,七八百个弯的人没准都能扯上!

别看除夕宴会上她们看了皇室一个笑话,皇家的笑话可不是那么好看的!再说嘉懿太后哪里是周皇后那么好欺负的?一个当场流产的小小才人就能给气晕了?当初刘宝林之事查出后,太后可是眼睛都没眨就让李光端了鸩酒去赐人,别说晕,除了脸色阴沉外,那是眼泪都没掉一滴!

太后是朝堂上和一班老臣奸臣耿臣真刀真枪斗出来的,别说皇上现在膝下已经有了五个皇子,就是当初长泰初大婚后第一个孩子失去,也不过那么个反应。不痛快从来都是藏在心里不显于人前的。

这些封国王后、国夫人之类,在皇后面前也许还敢刺探几句消息,见了太后却个个乖巧无比,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太后抓到错处发作。别的不说,那几位王后可是深有体会——几年前的除夕宴上,韩.国王后说话不仔细,惹了太后不喜,既没说韩.国王后什么也没敲打,不过是在韩王辞行时,太后亲自从教坊司挑了二十名绝色少女赐给韩王,那群少女都是教坊司费尽了心机调教出来的,个个婀娜善舞、美目流盼,韩王自是喜出望外,大大表了一番忠心,当时看那些美人的眼睛就有点转不动了——韩王后还不得不在临行前特意抓紧时间进宫为丈夫谢恩!

据说这几年下来,那些少女之中,似乎已经有两位册了侧妃,还有位生下了小王子,正与无子的韩王后斗得死去活来,大有干掉名门出身的韩王后取而代之之势。大雍地广,自太祖以来封国甚至多,因此藩王的入觐,一向是轮流来,今年恰好没有轮到韩王,但是并不妨碍大家联想到,若是让嘉懿太后不舒服,会是个什么下场。

因此本打算在元宵宴会上再多打探下消息的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整个觐见一派端庄大气。

嘉懿太后想来是早就猜测到众人会是这个反应,亦是非常沉住气,辛才人、小产、巫蛊…整个白天到晚宴,以及去御花园中观灯,提都没提。

太后不提,连几位王后都装做不知道,其他人更不会蠢到了去询问的地步。

因此这场元宵节大家都过得十分冷静无趣。

这次太后也没给苏如绘等人和自己母亲说话的时间,郑野郡夫人在告退时悄悄看了眼女儿,不敢多露神色,便自去了。

宴会散后,太后又吩咐苏如绘等人退下,这才慢慢放了脸,周皇后头也不敢抬,只是又要跪下请罪。

“哀家腊八刚帮着你打发了一个蠢货!当时你是如何回哀家的?”显然太后并不是不恼怒的,只是之前念着要接待命妇,不欲多事。

“臣媳请母后放心!”

“放心?这就是你叫我放的心吗?从前还算清净的后宫,你自己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太后生气起来,“哀家不求你别的,单求你作为皇后,总要将六宫打理好,否则又有什么能力去称一句母仪天下?”

太后这话已经说的很重了,周皇后略一犹豫,还是跪着磕了个头,眼眶一红,豆大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太后本是极为厌恶人哭泣作懦弱状的,可是周皇后也是她亲自挑选的,入宫这些年来也算乖巧,平时看着温柔,却是个好强的人,之前打理宫务亦算井井有条,这般伤心起来,太后也叹了口气,虽然没有马上安慰,还是谆谆教导道:“现在知道了吧?”

她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周皇后愣了半晌,才哽咽道:“多谢母后提点!”

“哀家提点能提点你一辈子么?你是哀家的媳妇,更是我大雍的国母!如今哀家还活着,自是能替皇帝与你筹划一二,若是哀家不幸…你或甘霖、甘沛再遇见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太后悠悠道,“太子年纪还小,你身为他的生母,连个六宫都压制不住,又谈什么替幼子遮风挡雨?谈什么教导他成为大雍未来的主人?嗯?”

周皇后咬着嘴唇,满脸愧色。

沉默许久,太后却转了话题,问起另一件事来:“曲台宫打扫得如何了?”

“都已经好了,就差一些屋子里的陈设,只是还不知道青燃小姐的爱好,故而未摆置。”周皇后连忙轻轻拭去眼角可疑的水色,正色道。

“曲台宫也是个大宫殿了,这么短时间恐怕也没打扫仔细,只是将正殿什么好好的弄一弄,不要委屈了这孩子。”太后亲自叮嘱道。

周皇后道:“臣媳也是这么想的,着人再三打扫了正殿和正殿附近的地方,里面其他宫室却是粗略打扫过,反正那些地方距离正殿也远,以后可以慢慢来。”

“服侍的宫女和嬷嬷你亲自挑选,务必要可靠忠心又老实的,那起子眼珠到处乱转的没规矩的一概不要!”太后又道。

周皇后听太后这么说,心里顿时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的六宫之权尚未被夺。否则太后断然不会叫自己来处理这些事情的。

周皇后正暗自庆幸时,却没想到,德泰殿外传来一阵喧嚷,还没等嘉懿太后发火,已经听到门外齐云叱道:“太后正与皇后说话,哪里来的没规矩的奴才!敢在德泰殿前放肆!”说着就要令人将喧哗者拖下去打板子。

还是周皇后耳朵尖,听到一两个熟悉名字,忙出声让身边大宫女安夏出去看看。

安夏没多久便与齐云一起进来了,都是脸色发白。

太后和皇后正在奇怪,便见两人同时跪下,脸色苍白的禀告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刚才是御花园传来消息…霍七小姐和张小姐,一起坠湖了!”

“什么!”太后猛然一拍桌子,厉声道,“旁边的奴才难道是放着看的不成?!”

太后本就为了周青燃劳心劳力,十分疲惫,偏偏后宫接连出事,已经让她亲自出面在这里教训皇后了,哪里会想到,自己一向疼爱的霍清瀣,还有自己娘家的侄女儿张眷,居然一起坠了湖!这可不是盛夏或初秋甘然坠井那会!这是寒冬!御花园的湖面都结了冰的寒冬!

究竟皇后刚刚被太后训斥过,头脑要清醒些——更重要的是坠湖的这两个,又不是皇后当宝贝的人,周皇后稳稳的转过身来,沉声道:“可救上来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人救倒是救上来了,现在正安置在了距离坠湖最近的传清阁,也去请了太医,可是这冷的天,小姐们又体弱…听来禀告的小黄门的意思,怕是不大好…”安夏这话不敢说,却是齐云神色肃然的回禀道。

便见太后又是一掌拍在几上,这回却是不骂奴才了,直接道:“去传清阁!”

这时候传清阁里早就乱成一团麻。

这间阁子建在御花园旁,已经空置多年,不过从前也住过几任妃嫔,因此里面床帐俱在,却无棉被之物,霍清瀣和张眷坠湖后,早有随行的宫人知道这两位尊贵,拼死下湖拉了起来,见人早就昏了过去,气息也时断时续,都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送远,别在路上就断了气,因此就听了恰好赶到这里的三皇子甘棠建议,先送到传清阁里避一避冷风,一面打发人去仁寿宫里报信,一面赶紧求了甘棠派身边人去请太医——虽然太后拿霍清瀣当公主看,可是宫里自有规矩,这些无品无级的小姐们有什么不好,是一定要主位去替她们请太医的。

反而甘棠毕竟是皇子,他的身边人唤人好唤得多。

早有伶俐的宫女脱了自己的氅衣替两人盖上,苏如绘、周意儿、宋采蘩,还有怀真郡主,都忙不迭的将自己的手炉贡献出来,塞在两人怀里。虽然一冷一热交替更易让寒气入体,可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冻死。

偏生今天霍清瀣带头提议夜游御花园,根本没带几个奴婢,毕竟她身份犹如公主,终究不是真正的公主,太后也才给了她两三个宫女可以任意差遣,又因苏如绘和周意儿这样的身边只一个使唤人,自然也只带了一人。

那些子小黄门还是本就在御花园附近伺候被坠湖后的呼救声惊动跑去,被急疯了的苏如绘等人顺口打发去干事的。

因此传清阁此刻乱成一片,却没个人能拿主意,等太后与皇后的凤辇到时,便看到苏如绘一干人捏着帕子在旁垂泪,手足无措,几个奴婢进进出出也不知道做什么,而空荡荡的榻上,霍清瀣与张眷,都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第八十章 问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霍清瀣与张眷情势不妙,皇后顿时心里一紧,这两个人,虽然只有张眷是养在自己膝下的,可小霍氏那是太后的心头肉,忽然一起坠湖…这岂不是自己治理六宫不力的又一证据?

好在嘉懿太后神色不漏,还是镇定的让人都安静下来等待太医,留下齐云和袖香守着霍清瀣与张眷,将其他几人都叫到了隔壁的屋子,这才淡淡的招手叫过丹朱郡主:“丹朱,她们是怎么坠湖的?”

“回太后的话,丹朱也不知道。”丹朱郡主年纪最小,大约是被这种场面吓得有点傻了,愣了半晌,被太后一个眼风扫过才反应过来,带着哭腔道,“刚才太后让我们退下,瀣儿姐姐说要给我们做点心,本来除夕晚上摘的梅花蕊已经够了,但怀真姐姐,还有未央宫的两位姐姐忽然也到彩明轩拜访,张姐姐就说不如再去御花园北面摘一些。”

“然后呢?”

“然后,因为彩明轩的小厨房没做好,所以意儿姐姐提议去未央宫另一位周姐姐那里借用小厨房,商量好了让意儿姐姐给瀣儿姐姐打下手,顺便带瀣儿姐姐去那里,其他人则去摘梅花蕊。”丹朱究竟是郡主,虽然受到惊吓,但定了定神后还是说的条理清晰。

太后听着,不置可否,道:“那怎么你们都在此处?”

“瀣儿姐姐和意儿姐姐说要送我们到梅林再去未央宫,刚才我们走到太液池边,看到梅林就在对面,两位姐姐就先去向未央宫方向,而我们分了两条路过湖,我与如绘姐姐想走九曲桥,其他人走的是湖边小径。因九曲桥上路滑,姑姑提醒丹朱务必要踩稳了,正专心走到一半,忽然听见湖畔响起求救声,如绘姐姐听了听,就变了脸色,说那声音竟仿佛是意儿姐姐身边的使女秀英!”丹朱有点怯怯的道,“我们赶紧跑回分手的地方,中间如绘姐姐跑得太快,还不小心摔着了…接着就看到瀣儿姐姐和那位张姐姐都在湖里,幸亏附近有个小黄门在扫雪,听到后跳下去救了她们上来。”

丹朱说完,太后看着其他人道:“可是如此?”

苏如绘反正是与丹朱一起,自然点头承认。

而宋采蘩却和怀真郡主彼此狠狠瞪了一眼,异口同声道:“怀真(臣女)有事禀告!”

“一个个说,怀真,你先来!”太后的脸色仿佛很平静,这时候太医终于到了,周皇后连忙起身道:“母后,臣媳去看着?”

“去吧。”太后淡淡道。

怀真顿了一下,道:“太后,我看到宋采蘩和张眷说话之后,张眷忽然追上本来已经离开太液池边的瀣儿姐姐,将她重新叫回池边,还把宫女都打发离远,说是有话要说,但是说着说着,两个人忽然就掉下去了!”

“太后明鉴!郡主在说谎!”宋采蘩闻言,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激烈的喊道!

“哦?那你想说什么?”太后冷冷道。

“是怀真郡主,几天前就逼迫臣女谋害霍七小姐!臣女不敢,她后来又去了臣女隔壁,也就是张眷的住处!”宋采蘩磕了一个头,凄凄道,“太后,今晚之事,一定是郡主指使张眷而为之!”

太后一抬眼皮,对周意儿道:“你呢?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女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只是边走边与瀣儿姐姐商议着点心之事,张小姐忽然追上来,说想起一件事情,要与瀣儿姐姐说,瀣儿姐姐便被她单独叫到一边。因是晚上,瀣儿姐姐穿的又是一件淡色大氅,臣女与秀英和瀣儿姐姐身边的宫女冰儿一个没留神,便不见了她们的身影。当时臣女与瀣儿姐姐已距离太液池有一段距离,也没想到太多,只以为两人边说边走,离得远了些,后来等了许久不见瀣儿姐姐回来,冰儿担心瀣儿姐姐手里的暖炉该没炭了。臣女见冰儿年纪小,就让秀英替她去送炭,顺便迎一迎瀣儿姐姐。”周意儿从从容容道,“哪知臣女派秀英折回去后,与冰儿一起在原地等待,却忽然听秀英叫了起来!”

“那谁看到了两个人坠湖的情景?”太后目光一闪,看向了几人身后早就跪下的宫人。

“回太后的话,奴婢看到了!”一个绯衣宫女爬出来,叩了一个头,颤抖着道。

“你是谁的身边人?是个什么样子?说!”

那绯衣宫女颤声道:“奴婢不是小姐们身边的宫女,乃是流花殿正四品霓美人的近侍宫女惠心。因想为霓美人挑选几枝插瓶梅花,所以刚才也想去一次御花园北苑附近,不过奴婢在两位小姐坠湖附近不小心摔着,见太液池边有几步台阶,便想下去洗洗手,结果刚走到湖边,就看到斜对面的一座假山上,两位小姐面对面的说着话,忽然其中一个转身欲走,另一个也踏出一步,许是踩着了前面那位的裙角,两人忽然滚成一团,一起从假山上摔进了湖里!”

“流花殿?霓美人?”太后略一思索,问其他在场宫人道,“你们呢?”

“回太后的话,奴婢是鹿鸣台伺候周小姐的秀英,奉周小姐之命,刚才折回去想替霍七小姐添一添炭,顺便迎一下小姐,借着湖边宫灯,却发现太液池中有物沉浮,只是奴婢也不识水性,幸亏大叫之后,附近来了一位小公公,先救起霍七小姐,奴婢这才知道湖里的人是谁!”秀英也出列跪禀道。

“那救人的小黄门呢?”太后忽然问。

众人顿时哑然,还是苏如绘道:“刚才我们先后赶到瀣儿姐姐和张眷姐姐的坠湖处时,那个小黄门还在救张眷姐姐,许多人都吓着了,好在三殿下也在附近,被喧哗声吸引过来,三殿下一面派身边人去请太医,一面让我们和宫女将两位姐姐先安置到传清阁来,那个小黄门,臣女仿佛听见殿下让他先回去换件衣服,再论赏赐。”

“甘棠何在?”

“刚才殿下唤来附近的宫人将传清阁的门砸开,让我们守在这里等太医,他去看一看两位姐姐坠湖处可有什么不妥,说过会再来向太后、皇后请罪。”

“哀家的孙儿做的很好,有什么可请罪的?”太后眯起眼睛,冷冷的道。

苏如绘不敢接口,欠了欠身,退回原处。

“怀真、宋氏,你们两个的话,不尽不实,都给哀家全部招来,否则,哀家不介意拿你们整肃一下六宫!”太后依旧语气淡淡的,却听得怀真与宋氏脸色一变。

“太后您不相信我的话?”怀真郡主究竟身份不同,到现在也没跪下来,只是委屈的看着太后。

宋采蘩却呜咽着跪行至太后身前,拼命磕头道:“太后,臣女实是冤枉的!是郡主所为,刚才臣女与张眷说的话委实与霍七小姐无关哪——”

宋氏激烈的喊冤声在阁中回荡,苏如绘顿时担心的看了眼隔壁太医还在为霍清瀣、张眷诊断的地方,太后立刻果断吩咐左右:“堵上她的嘴!”

第八十一章 药引之争

“你那一眼看得可真及时。”

甘棠笑眯了眼睛,手捧热茶道。

苏如绘端端正正的坐在窗下练着字,嘴里却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臣女不过是担心宋氏喧哗,打扰到太医为瀣儿姐姐和张家小姐诊断罢了,说到底,也是宋氏不懂规矩,就算真有什么冤枉,大可以好好与太后回禀,太后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人蒙蔽!她偏偏要大声喧嚷,一则是让人觉得没有宫里规矩,二则就是搅扰太医,太后圣明,自是不能放任她这般下去。”

“你那么担心的一眼,宋氏这会儿就被送出宫,回家反省去了,可高兴么?”甘棠笑着问道。

苏如绘对他的变脸早就习惯,也不去提前几天晚上那场争吵,只低声道:“那两个坠湖是殿下做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果然甘棠翻脸好比翻书,刚刚还在嬉笑,闻言立刻沉下脸来。

苏如绘手中不停,口里道:“我是不想管,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你奇怪什么?”

“我原本以为殿下是很喜欢霍七的。”苏如绘淡淡道。

甘棠眯了眯眼睛,反问:“我怎么不喜欢她了?”

“不过现在一想,殿下一向不大喜欢贵妃,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霍七小姐呢?”苏如绘全神贯注于笔下,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甘棠冷笑一声,将茶盏向几上一丢,起身拂袖去了。

片刻后,秀婉端着点心进来,忧虑道:“小姐,三殿下怎么又被您气走了?”

“你别把他和二殿下比,这一位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苏如绘轻哼道,“不用去管他,反正他现在也奈何不了咱们。”

“秀英回来了么?”苏如绘见秀婉放下点心却没出去,知道是有话要说,便问道。

秀婉叹了口气:“没有。”

“已经十天了啊,太后亲自下旨,掖庭居然还是没查出来?”苏如绘放下紫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腕,蹙眉道,“我去隔壁看看。”

因当时周意儿打发秀英去寻张眷,意外卷进了坠湖一事,当晚传清阁里,太后问话,却被宋氏喧哗所激怒,一怒之下,先将宋氏逐出了宫,接着长泰闻讯赶到,见夜色已深,苦劝太后回宫安置,便暂时搁下了此事。

第二天太后下了懿旨,将此案交与掖庭处置,李光协助,这段时间六宫事发不断,先是辛才人,接着霍清瀣与张眷,又牵进一位霓美人,周皇后心力交瘁,在坠湖之事的第二天,未央宫传出消息,皇后病倒。

如今太后还是一心放在周青燃身上,皇后病倒,后宫之事暂由霍贵妃处置,当晚怀真郡主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因之还是住在西福宫,也因为这个缘故,苏如绘与周意儿这段时间足不出户。

一则是霍清瀣、张眷尽管救回性命,其中霍清瀣风寒入骨,极为严重,至今病得糊涂,别说起身,连吃饭都需贴身宫女一点点喂进去,而张眷因为是后救上来的,积水入肺,据说很有可能转为肺痨,更是被迁出未央宫,移到一处偏僻宫殿居住,两人若在这时还四处闲逛,传到太后耳中,总不是什么好事;二则是贵妃主事,与怀真郡主亲善,苏如绘可不想这个时候被怀真郡主再来个软轿之事。

秀英被掖庭带走后,仁寿宫的总管王福另外调了一个宫女来给周意儿使用,这一个名叫新荷,与秀英差不多年纪,据说原来是在除华宫看守门户的,因此对伺候周意儿颇为生疏,这让周意儿极为不悦,但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十分后悔,当晚不该让秀英去走那么一趟。

“意儿姐姐。”苏如绘走进内室,就看到周意儿散着长发,穿着家常的妃红色深衣,下面露出浅色茜裙,正闷闷的歪在贵妃榻上掐着一只金桔,也不知道她掐了多久,内室飘着一股桔香。

“如绘!”周意儿听见声音,欢喜的坐了起来,愁眉苦脸道,“你可来看我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来,你还不会过去吗?”苏如绘在她对面择了一张绣凳坐下,笑道。

周意儿恨恨的一丢金桔,道:“你是没见过这么伺候人的奴才!”

苏如绘早知道这新荷是个生手,苦笑着劝道:“这宫女从前看守除华宫的,哪里晓得什么事?姐姐且忍耐忍耐,待掖庭那边审问出来,总是与秀英无关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求太后,还是让秀英回来就是。”

“掖庭审案已经十天,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吃的,太后亲自下的旨,居然至今没有消息!”周意儿恨恨的道,“这一个就仿佛木头一样,什么事情都要吩咐了才去做!你看你到了这里竟连水都没一口!”

说着周意儿提高了声音,微带怒气道:“新荷!”

外面这才传来脚步声,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垂着手走进来,轻声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见苏小姐来了么?茶呢?点心呢?”周意儿的脸色十分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