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糖霜玉蜂儿

德泰殿里嘉懿太后身边靠着七岁的皇五子甘沛,怀里却搂了荣寿公主,看起来神色淡淡的打量不出喜怒。

苏如绘随皇后请了安,太后道了个起字,复与甘沛、公主玩耍,周皇后本来要禀告食盒之事,然而见太后这个样子迟疑了一下究竟没敢主动提起来。

太后把她们一晾就晾了整个上午,中间三品以上妃嫔请安、并霍七等人来凑趣,太后应对如常,只是一直没理会皇后与苏氏。一直到了晌午,周皇后坐在那儿已经有点陪笑笑不出来了,齐云看了看时辰笑着上前道:“太后,该用午膳了。”

“哦。”太后似乎恍然大悟的抬起头来,慈祥的问荣寿,“荣寿可有什么喜欢吃的叫他们传上来?”

“回皇祖母的话,荣寿想吃上回那个…”荣寿公主年纪幼小,又难得和太后亲近,多少有些儿紧张,虽然惦记着吃食到底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霍清瀣、丹朱及周意儿猜了几个公主却一概摇头,反而越说越是期期艾艾,甘沛正是言行无忌的年纪,在旁听得不耐烦便提高了声音道:“你到底想吃什么?”

许是平时被许氏养着只与甘美亲近的缘故,荣寿公主被甘沛这么一嚷顿时吃了一惊,往后一缩顿时不敢说话了。周皇后捏着帕子的手顿时紧了紧,果然看到荣寿那怯生生的模样太后面有不悦道:“甘沛你怎能这么与妹妹说话?”

“太后别生气,瀣儿想五殿下也是随口一说,并不是有意吓唬公主的。”霍清瀣连忙替甘沛打个圆场,一旁丹朱、周意儿也纷纷点头。

周皇后咳嗽一声,起身离座跪下替甘沛请罪,太后哼了一声,令周皇后还座,却只管哄着荣寿莫要害怕,甘沛见势不妙,忙也跪了下来道:“皇祖母息怒,甘沛并无他意,只是担心妹妹说了这么久也没说明白她到底想吃什么,别耽搁了皇祖母用膳,不如叫人把上回的菜品点心都上一回让她指好了。”

听他这么说,太后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荣寿年纪小,说不清楚也是常事,也不想想你自己小时候难道就是落地就会说话的么?”甘沛于是嬉皮笑脸的缠上去腻了片刻,又拿了一个盘子里的香梨哄得荣寿公主终于不怕他了,这才让周皇后松了口气。

齐云在旁正要着人传菜,忽然苏如绘抬起头来道:“公主所说的是不是糖霜玉蜂儿?”

“嗯?”苏如绘出声,太后仿佛才刚发现她这个人一样,却听荣寿公主高兴的点了点头,脆声道:“对、对,就叫这个!”

闻言殿中诸人都惊讶的看了眼苏如绘,太后不动声色的道:“既然如此,那么齐云去传吧。”

“奴婢这就去。”齐云也有点好奇苏如绘到底是怎么从荣寿公主那颠三倒四的描述里猜测出她想要的是什么的,看了眼苏如绘便走出殿去。

“苏氏。”太后这么一唤,苏如绘立刻站直了身子,以为太后就要开始发问,哪知太后却道:“哀家不是让你去玉堂殿禁足么?怎么跑到德泰殿里来了?”

“母后…”周皇后叫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太后不带任何感情的扫了她一眼道:“苏氏的事自有哀家与皇帝操心皇后这段时间身子似乎都不太好就不必多想了。”

周皇后神色一凛连忙谢恩,太后说完便有袖素姑姑来带着苏如绘退了出去,三春的软风吹上身来苏如绘竟觉得丝丝缕缕的冷与茫然,在除华宫里的时候苏如绘觉得已经看透了太后的盘算,可是这会儿在德泰殿站下来她又觉得迷惘了。

天家的这对母子到底是打了个什么算盘?

袖素带着她去玉堂殿,先沿着德泰殿外的回廊走向宫道,便看到回廊上迎面走来一个身穿透亮粉色染疏樱绞鹅黄翠边宫装的少女,头上挽着飞仙髻,对插芙蓉合欢翡玉钗,顶心是一朵新开绛色牡丹,耳畔坠着两颗凝血般的宝石,俏脸粉腮,微扬的下颔透出三分傲气,正是许久不见的怀真郡主。

看到她苏如绘纵然心里不痛快还是避在一边欠身行礼道:“臣女给郡主请安!”

“苏如绘?”怀真郡主早就看到苏如绘了,只不过苏如绘行礼前她都目不斜视,此刻却停下脚步也不让苏如绘免礼,只是笑盈盈的道,“咦,这个时候太后那里不是正在用膳吗?怎么你不伺候太后跑出来做什么?”

看到她这副模样苏如绘心中冷笑,她才不相信怀真郡主是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情,西福宫的消息灵通不下于未央宫,怀真郡主这么问分明就是故意羞辱自己罢了。但郡主见问,如今苏如绘戴罪之身也不能不答:“太后让臣女去玉堂殿,郡主若是来陪太后用膳的可要快些去了,这会已经在传膳了。”

“哦?是么?既然已经开始传膳了,那本郡主就先不去打扰太后了,你要去玉堂殿?那里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不如让本郡主做件好事,陪你去一趟吧。”怀真郡珠眼珠一转,笑吟吟的说道。

“郡主身份尊贵,臣女怎么敢劳动?太后已经让袖素姑姑陪同臣女,郡主还是去见太后吧。”苏如绘半点都不想看到她,自然是不会答应。

不过怀真郡主若是这么好打发也不会让苏如绘看到她就郁闷了,怀真瞥了眼袖素笑着道:“不知道姑姑介意不介意怀真一起送苏氏去玉堂殿?”

“郡主客气了,郡主若是不愿意打扰太后用膳,去走一趟回来正好。”袖素当然不会为这点小事与郡主过不去,温和的笑了笑道。

“你看袖素姑姑都不介意你还推辞什么?本郡主这段时间在宁王府陪伴母亲与幼弟,正扃牖的久了想走动一下。”怀真郡主不由分说就跟了上来,苏如绘知道她没安好心却也不得不道谢。

玉堂殿的方向,其实正是之前苏如绘见过的那片桃林的后面,是仁寿宫东北角的角落,这座偏殿早先其实很华美,但再华美的宫殿长时间无人打理无人居住到底也透露出了死气沉沉来。

秀婉昨天去替苏如绘取膳,走到一半遇见了前去除华宫里传旨的易思贤,把她打发到这里来提前收拾,她一边挂记着苏如绘一边忙了一夜才收拾出个能住人的模样,却始终不见苏如绘前来,她有心想要壮着胆子溜出殿去打探消息,谁知道这一次禁足不比从前在春生殿里那么宽松,玉堂殿外守了一队侍卫不说,另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内监板着连年面沉似水的把她拦在了殿中,说是太后吩咐过进了殿未得传诏就不许踏离一步。

正急得坐立难安时,却见苏如绘与怀真郡主,并太后身边的袖素姑姑领着怀真的两个使女从霜从寒一起走了进来,一呆之下才想起来去沏茶,袖素姑姑见人已经带到便说要回去禀告太后,怀真郡主却说还有几句话要和苏如绘说硬是留了下来。

袖素见状便知趣的不提太后所言禁足期间不可与外人接触之语,只说自己去殿外等待。

怀真郡主见袖素不在眼前,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而是笑吟吟的打量着四周对苏如绘道:“太后真是心疼你,你可晓得这里虽然是偏殿可是在宫里老人那儿却是鼎鼎有名的。”

“是吗?”苏如绘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没好话,不过还是耐着性子接了一句,秀婉正好过来上茶闻言却手抖了一抖差点没把茶碗给砸了。

怀真郡主看到意味深长的一笑,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横梁道:“这个自然,元贞十七年时卢王叛乱,其母妙华太妃为昭敬太后召至德泰殿叱其教子不严,妙华太妃气性极大,出了德泰殿便神思恍惚,至此处悬梁自尽——那根梁就是这一根!”

她这么一说秀婉早已站立不住,连着从霜从寒都觉得耳后一股子冷气蹿了上来,苏如绘亦是心下一惊,猛然想起刚入宫时确实听说过这个传言,顿时四周氛围也无端的阴森了起来。

怀真郡主见苏如绘脸上也变了颜色,得意一笑,这才心满意足的掸了掸衣襟笑着道:“本郡主也是怕你们就主仆两个住在这里夜半三更难免听到看到什么东西骇破了胆子却还不晓得是什么缘故,这才好心提醒一句,不过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听说你苏氏一向胆子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的,是么?”

“多谢郡主提醒,臣女谨记在心。”苏如绘差不多是咬牙切齿说出了这句话,怀真郡主却难得的没和她计较笑着拂袖而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病

“哼!”怀真前脚刚刚出了殿门,苏如绘就拿起桌上一个茶碗狠狠砸到了地上,哐啷啷的声音却让秀婉顿时回了魂:“小姐…”

苏如绘抬起头来看了看殿顶,她虽然胆子大,不避讳鬼神之语,但听人当面说自己头顶曾经吊过一个死人,还是一位太妃,到底是件晦气事。最重要的是这么一个住处还是太后挑选的,想到嘉懿太后的手段苏如绘现在就是一阵阵的头皮发麻,也不知道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过了半天苏如绘才无精打采道:“住的地方收拾出来了吗?昨儿没睡好,我且去补一补。”

秀婉奇怪她现在还能睡的着:“易公公说小姐昨儿晚上就会搬过来,因此奴婢早就打扫好了,只是小姐,太后为什么忽然把咱们放出来?难道武德侯…”

苏如绘也是一阵头疼,太后和长泰布了那么多年的局一朝发作,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放过自己?难道真的是苏万海代自己认了罪?以苏如绘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武德侯绝对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再说从顾贤妃“昏迷”到现在才几天,就算长泰当庭发雷霆之怒,苏万海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顶不住。

不过眼前自身难保,更别说打探朝堂之事了。苏如绘凝眉半晌毫无头绪,干脆不去想了:“先拿一些点心来垫一垫,从昨晚到现在我可还什么都没吃。”

昨天傍晚秀婉本来就是要去替她取晚膳半路被易思贤派走的,后来因为搜出了嘉木宫食盒的缘故,苏如绘先被带到幽竹阁外复命,接着又被送进未央宫,在未央宫的时候安冬其实也问过她可要进些夜宵,不过苏如绘连甘然送去的东西都不敢吃又怎么敢在未央宫进食?所以推辞掉了。

算起来这一夜半天却是什么都没进,也是心里有事才撑到现在,若不然早就该头晕眼花。

秀婉闻言去端了一碗温热的粥来:“这地方倒是有个好处,后面有间单独的厨房,奴婢顺手收拾了出来,早先鹿鸣台的东西包括剩下的一些碧梗米都送了过来,奴婢恰好熬了一份粥。”

“是么?有小厨房?也不晓得太后是让我们自己做还是让人送膳来。”苏如绘当然是希望能够自己做饭,秀婉也希望如此,顾贤妃的事教训太深了,既然有人能够把忧来鹤放到青雀做的点心里去害苏如绘,谁晓得会不会放到给她们吃的膳食里?自己做的虽然材料也可以做手脚,但新鲜的瓜果菜肴到底容易分辨些。服侍着苏如绘喝了两小碗粥,苏如绘疲乏之意越发涌了上来,也不管这座偏殿曾经吊死过太妃,进了后面寝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不安稳,苏如绘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却觉得四肢百骸之中沉甸甸的没有力气,喉咙也干得灼人,她下意识的唤秀婉,谁知声音低微沙哑,半天才惊动秀婉只穿中衣点了灯来看,见苏如绘半躺在枕上,双颊赤红如火,秀婉就吃了一惊,伸手一探顿时变色道:“小姐您发烧了!”

苏如绘也知道自己是病了,她自小身体就好,难得生一回病,只是每次一旦病倒必定来势汹汹,甚至病中神智混沌模糊,十分吓人,一病往往缠绵十余天才得好。如今恰好被禁足,恐怕好得那就更慢了。想到这里她挣扎着对秀婉道:“你去倒些水来。”

秀婉忙不迭的答应了,将灯放在她身旁出去,不多时擎了另一盏灯端着一个银碗来。

碗里的水温正适合,略带一丝清甜,却是秀婉心细,担心病中口舌发苦,另外兑了一勺蜂蜜。苏如绘有气无力的就着她手喝完,闭了闭眼示意秀婉退下。

“小姐先躺着,奴婢这就去殿外禀告当值的公公。”秀婉轻轻扶着她躺好,叮嘱了一句,匆忙去穿好衣裳奔出殿外,玉堂殿外看守的侍卫自有地方轮值,那四个内监却是专门为了监视与传话而派来的,因此就在玉堂殿殿门旁的厢房中住着。

秀婉打开殿门在这深夜的寂静里立刻被他们察觉了,待门被拍响,四人更觉得出了事,忙不迭的披上外衣,见到她脸色慌张的,这四个内监中间一个姓蔡的内监便喝道:“太后有旨…”

“我家小姐病了!”秀婉知道他要说的是太后旨意吩咐不许她们主仆离开玉堂殿,不过这会虽然出了殿门但还在玉堂殿的范围内,因此秀婉急忙把苏如绘的大概情况说了一遍,央他们去禀告太后请太医。

那四个内监听她这么说却暗中都舒了口气,原本还以为那位门阀贵女受不得委屈学了早先那位太妃,却没想到是生病,嗯?病?这四人都是宫里积年的人精,一骨碌想到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因此秀婉心急如焚的模样落在他们眼里反而一点都不急了,秀婉看他们这模样心里一沉,却听那蔡内监笑着道:“苏小姐晌午被太后身边的宫女同怀真郡主送来时还好好的,怎么入夜这会就病了?”言语之间却是不信。

秀婉急道:“公公若不信不妨…”话说到一半她却猛然醒悟过来,内监虽然是阉人,但别说苏如绘这等未出阁的少女,就是后妃们也断然没有让内监进入内室的道理,难不成为了向这个阉人证明苏如绘确实真病就要让他们登堂入室进入内殿不成?到那时候怕反而给苏如绘惹来大麻烦,想到这里秀婉顿时禁了声,她这一顿落在那四个内监眼里自然是另有解释,彼此交换一个眼色笑着道:“姑娘,苏小姐禁足之地从除华宫改到了玉堂殿已经是太后的恩典了,又何必再折腾呢,是吧?”

却是怀疑苏如绘与秀婉诈病,秀婉又气又急,正要继续说下去,那蔡内监却不耐烦了,伸手把她推了出去用力甩上门,嘴里念叨着道:“太后已经给了这么大的恩典却还要来得寸进尺,还是侯爵嫡女、门阀千金呢,怎么就不能知道一点儿分寸,也别这么大半夜的搅扰得咱们不得安生!”

秀婉捶了半天门里面却干脆响起了鼾声,只得压着一肚子怒火与委屈回到殿中。

她再进内殿时发现苏如绘又昏睡了过去,枕边灯火映得她双颊如霞,看起来倒是有一种迥然与平时的艳丽,若不是她呼吸之间气息灼人,竟半点都不似生病。

秀婉这会可是体会到了之前在鹿鸣台时苏如绘的心情,只不过苏如绘那个时候是单纯出于主仆之情为她担心,秀婉这份担心里还要加上忐忑,对门口那四个内监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那四个内监若知道苏如绘真的是生病那是万万不敢耽搁的,青州苏氏的嫡女虽然名义上比不上皇室公主但安排起来却比公主还要费心,毕竟公主是皇家人,皇家怎么安排外臣也不能说什么,门阀嫡女却是一个不好就会引起门阀离心,这对于如今还谋划着收拾秋狄的皇室来说显然是不愿意看到的。

太后派来的这四个内监除了监视苏如绘不许与外人接触外还有一个任务就是看好了苏氏别让她想不开,因此才会派这四个正当壮年的内监守着,若有什么不好抢救也利落。却没想到苏如绘这一病,因着内监不方便入内室的缘故,耽误了禀告太后的时间。

等到天明时分,秀婉替苏如绘拧了几回帕子还是不见热退下,心一横,替她穿戴好了衣裙,再次奔到殿外厢房拍门,叫了那姓蔡的内监进去看。那蔡内监见她言之凿凿也有点慌了,拉上同伴一起进了殿,他们不敢真的靠近苏如绘,隔着一重纱幔见里面果然躺着苏氏一动不动,这才着了忙,赶紧冲出殿去禀告太后。

等太后传了一位姓姜的太医来时,苏如绘神智已模糊不清,那姜太医一搭脉脸色就很不好看,吓得秀婉当即眼泪就掉了下来,那四个内监在旁面如土色,扑通扑通几声就跪了下来,仿佛看到了武德侯及青州苏氏的怒火汹涌而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婆媳哭诉

“太后,您要为臣妾的女儿做主啊!夫君与臣妾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郑野郡夫人手里捏着帕子哭得凄凄惨惨,一旁长媳硕人裴氏扶着婆婆,也不时别过脸去擦拭泪水,婆媳两个哭成了一团,随同入宫的四个使女扶了这个扶那个,好不狼狈,霍清瀣、丹朱郡主、周意儿还有怀真郡主都默不作声,而被她们纠缠的嘉懿太后此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来应付。

一大早,德泰殿就被玉堂殿来的禀告吵醒了,一开始的时候,齐云听小宫女慌慌张张进来说玉堂殿被禁足的苏如绘病了,还没放在心上。

哪知没过多久,姜太医那边就传来消息,说苏如绘已经病得神智不清,这一下连太后也坐不住了,以太后的身份当然不可能亲自去探病,再者也不能让太后靠近病人免得过了病气。于是袖香亲自去看过一趟,回来时脸色就很不好看:“禀太后,那苏氏是真病了,而且病得很凶,奴婢去时已经糊涂得连贴身宫女都不认识了!姜太医如今开了两副方子,一副是温补,一副是虎狼,要请旨该给苏氏用哪一副!”

这番话说出来连太后也不免微微变了脸色,苏如绘早先在德泰殿时还好好的,在玉堂殿过了一夜就病成这个样子,若是一个不好当真人去了,青州苏嘴上不说心里必定是认定了是太后暗中下手,如今大雍还有秋狄这个心腹大患在,就算苏家不掌兵,青州苏氏千年基业,也不是能够轻易动的。

而且其他门阀、世家,也必定以为这是皇室要对他们下手,一个不好,就是一场大祸!嘉懿太后当机立断,吩咐人去急急传了苏如绘的母亲入宫来选方子,哪里晓得郑野郡夫人一听说女儿重病马上晕了过去,被家人手忙脚乱的救醒后,竟是连路都走不稳了,去传旨的李光只得请了裴氏陪同入宫。

这婆媳两人先去了玉堂殿,看到苏如绘果然已经连母亲都不认识了,郑野郡夫人在玉堂殿就昏过去了两回,李光只得请过太后的同意,又召了院正余太奇去坐镇,好不容易郑野郡夫人下定决心用温补之药吊着,留了贴身使女紫染亲自去熬药,这会儿要来德泰殿谢恩,一进殿,安氏裴氏就双双跪倒,要太后给苏如绘做主。

安氏是这么说的:“臣妾的女儿素来身子强健,蒙太后怜惜进宫七年,未有病恙,听李公公说,昨儿被太后身边的袖素姑姑送去玉堂殿时还是好好的,却没想到半夜里就病成了这个样子!定然是有人谋害!还请太后明鉴!我儿纵然有过,也有太后、皇后与陛下亲自责罚,却怎么能让小人作祟陷害?”

太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点措手不及,但现在安氏占着理儿,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宫中传出让门阀、世家不安的谣言,所以不得不以安抚为上:“安氏你刚才在玉堂殿里晕过去两回,先坐下来慢慢说,如绘这孩子养在哀家膝下七年,哀家也是疼她才把她从除华宫接回来的,若真有人害她,必不会让那起子小人逍遥了去!”

婆媳呜咽着谢了恩,裴氏与几个使女一起扶了安氏入座,太后这才放缓了语气道:“有道是病来如山倒,如绘这一回病得这么厉害,哀家也感到很惊讶,若早知道,昨儿就留她在德泰殿暖阁住下了,也免得那四个不长眼睛的奴才耽搁!”

说着嘉懿太后猛然一拍案桌,厉声道:“那四个奴才呢?拖上来!”

立刻便有人拖进了四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还不住的滴下血水来,显然动了重刑,若非这四人不时还抽动一下,殿中几乎要以为已经是四个死人了,陪伴在太后身边的霍清瀣等人何时见过这般场景?纷纷低呼一声,拿起扇子遮面。

太后这会没工夫理会她们,甚至没空说一句让她们避出去,当着安氏的面森然责问道:“哀家让你们去玉堂殿伺候,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人的?苏氏身边的宫女拍门求告,你们居然胆敢置若罔闻,以至于耽搁苏氏病情、害这孩子病到如今这地步!”

那四个内监口中嗬嗬有声,却说不出话来,再一仔细看,原来舌头早已被剪了。太后对安氏道:“这四个奴才昨晚不肯跑这个腿儿,不肯来德泰殿开这个口,既是如此,留他们的腿和舌头还有什么用?哀家着人把他们的腿骨敲裂、舌头给绞了!”

“太后圣明!”霍七等人都不敢多看,太后宫里一些年轻的姑姑、小宫女也别看头,然而安氏却恶狠狠的看着这四人,毫不迟疑的点头。

见安氏如此,太后眼中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吩咐将四人拖下去,顺便把殿中血迹清理一下,这才和颜悦色的对安氏道:“如绘这场病来的突然,哀家倒是有个想法,前几日明光宫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当时证据都指向这孩子,皇帝震怒之下把她打发去除华宫里住了两日,因贤妃一直不醒,她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又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哀家也只能等了两天才劝歇了皇帝,把这孩子接回来住。那除华宫阴湿晦气,可能是在那里积了病根,到得玉堂殿这就发作了。”

“太后说的,臣妾也想到了。”郑野郡夫人这时候也赶紧擦了擦眼角,恢复了郡夫人应有的端庄仪态,恭敬道,“但如绘到底只在除华宫里住了两夜,纵然因此病倒,也断不可能病得如此厉害,刚才臣妾在玉堂殿抽空问了几句如绘身边的宫女秀婉,却听到了另一件事,因此才会来请太后为臣妾的女儿做主!”

“哦?是什么事?”太后皱起眉。

郑野郡夫人仿佛没看见太后皱眉一样,泣道:“昨儿晌午太后令袖素姑姑送我儿去玉堂殿,还有一个人,中途撞见我儿与袖素姑姑,主动提出随行,后来还在袖素与殿外侍卫、内监的默许下进入殿中,与我儿单独说了一番话,正是这番话,让我儿病得如此厉害!”

“什么!”太后大怒,“究竟是谁?哀家不是说过,苏氏禁足期间不许任何人踏入玉堂殿一步么!”

“太后,奴婢知罪!郑野郡夫人说的人是怀真郡主!”袖素此刻正在殿中伺候,闻言慌忙出列跪了下来,“当时怀真郡主在德泰殿外回廊上遇见,提出要与奴婢一起送一送苏氏,奴婢想着郡主或者是好意,便默许了郡主所为,后来到了玉堂殿外,奴婢送苏氏入殿时,郡主也夹脚跟了进去,之后郡主要单独与苏氏说几句话,奴婢未多想便避到了殿外,没过多久郡主也出来了。奴婢实在不知道郡主到底说了什么,竟让苏氏病至于此!”

“太后明鉴,安氏她这是血口喷人!”怀真郡主昨日入宫,她一向住西福宫的,早上也随了霍贵妃来给太后请安,顺便留下来承欢,从袖素跪下起就脸色青白不定,待她说完再也忍耐不住,指着郑野郡夫人怒气冲冲的道,“我昨日确实与苏氏单独说过几句话,但若几句话就能让她大病一场,何不早日将她咒死——”

“怀真!”太后厉喝!

安氏、裴氏趁机双双跪下:“怀真郡主怨恨我儿至此,几欲除之而后快,臣妾不知我儿到底做了什么让郡主如此恼怒,还求太后为我儿做主!”

“太后…”怀真大怒之下,被太后冷冷一扫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她身为郡主的傲气让她也没法拉下脸来与安氏说几句软话,干脆沉着脸什么都不说了。

她不说话,太后心中大怒,却不得不替她圆个场子:“安氏、裴氏起来,怀真年纪尚小不懂事,哀家定然要传宁王后来责问她教女不严之过!你们放心,苏氏是在哀家膝下养大的,虽然不是哀家的嫡亲孙女,这么多年难道就没一点情分在?怀真!你身为郡主却毫无郡主该有的品行,言语无礼行为卤莽,给哀家滚回西福宫去反省!待哀家传了宁王后来再与你计较!”

太后一个滚字让怀真呆了半晌,眼泪立刻掉了下来,一旁齐云忙对殿下角落里的从霜从寒使个眼色,两个宁王府的使女壮着胆子上来且拉且扶的把她带走了。

这么一闹竟让安氏更加占了理儿,太后心里好不懊恼,对怀真郡主越发的厌恶,不过是说了几句话,怀真郡主若能有霍七那点聪明放低身段解释几句,难不成安氏还能继续抓着她不放不成?

现在好了,怀真郡主那番话整个殿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安氏一口咬定她害了自己女儿,那句将苏如绘咒死的话传出去怀真这个罪名是逃不了了。

太后心中恼怒,面上却不显,温言安慰几句安氏,却听安氏道:“原本贤妃娘娘还没醒,臣妾虽然相信自己的女儿绝不是谋害娘娘之人,但如今情况不明,本不该提出这等要求——可是太后仁慈,臣妾壮着胆子求一求太后,让臣妾把如绘接回家中照料一段时间罢!”

“这怎么行?”太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安氏你不要多想,怀真那不过是一句气话,再者就算谁有不好的主意,哀家这德泰殿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再说宫里有太医在,调养也方便,你若是不放心女儿,大可以留在宫中从旁照顾,哀家着人在玉堂殿附近给你收拾一个住处就是。”

这已经是恩典了,若安氏识趣就该谢恩不提,但郑野郡夫人却不肯就这么罢休:“臣妾并非不信任太后,可是刚才看如绘的模样…这孩子八岁时入宫,那之后臣妾入觐还能与她见一面,可怜她的父亲、兄长,自长泰廿六年长媳进门后,竟是一面都未见过!若她这回能撑过去也就罢了,若不然…竟连父兄最后一面都…臣妾…”

安氏哭得凄然,太后听她连最后一面都说出来了顿时不悦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好的咒起自己女儿来!苏氏才多大的人?年纪轻轻的病一病也是常事,好了只会长得更好!再说既然她病得厉害,一旦移动岂不是更加严重?”

“太后,一则如绘病重,与太后同处一宫怕过了病气给太后,这是百死难赎了;二则,若不是见这孩子病得险,臣妾是她亲生母亲,怎么舍得说出刚才的话来?求太后怜恤臣妾与武德侯只此一女,容她回家与家里人见一面,也许还能好起来罢!”安氏却是铁了心,非要把苏如绘接回去不可。

太后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齐云见势不妙,轻轻拉一把太后的袖子,道:“方才袖香说苏氏确实病得厉害,玉堂殿固然是在仁寿宫角落,但处在一宫,为太后凤体计,不如允了郑野郡夫人,若苏氏痊愈再接回宫就是。”

说着附耳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太后这才放缓了神色道:“也好,不过苏氏病中体弱,你接她回武德侯府调养可以,但绝不可离都,知道吗?”

“多谢太后恩典,如绘身子这么弱,哪里能让她离都呢?”安氏大喜,连忙与裴氏一起跪下谢恩。

第一百二十八章 出宫

得了太后的允许,郑野郡夫人简直是一息都不想在这皇宫里多待,立刻告退带裴氏重新直奔玉堂殿。

“云若、云烟,你们两个去替小姐收拾一些随身衣物,无关紧要的东西都不用带了,动作利落点!”安氏这个时候哪里有一点一天之内晕过去三回的样子,这才是当初未出阁时就将偌大肃国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令关乡侯看重的次媳风范,从玉堂殿门口到寝殿的这点时间她一口气下了三道命令,“紫陌去替紫染看药,叫紫染跟秀婉请教一下这几年小姐的习惯可变了些什么!紫落你去殿外看看软轿什么时候到了近来禀告!”

裴氏跟在她身后赶紧小声提醒道:“母亲,太医还在这里呢!”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郑野郡夫人,原本红润的脸色顿时灰败了许多,伸出手来扶住裴氏的胳膊,踏进寝殿时安氏已经显得有气无力,仿佛刚才说完那番话是用光了她积攒的力气一样。

寝殿里面秀婉正满脸愁苦的坐在床边,太后派来照料的几个嬷嬷和姑姑抄着手站在一旁,因余院正和姜太医都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寝殿中人也不少,因此没有避出去,而是占据了窗下一张乌木桌在讨论着药方,见到郑野郡夫人与硕人进来,两位太医转过头点了点,姜太医不像余院正那么德高望重,太医本身官品不算高,因此额外站起身来行礼。

安氏裴氏自然不可能受他的,连忙还了礼又客气了几句,这会一旁一个身穿绛色掐梅边绣蝙蝠宫装的嬷嬷上前来给郡夫人和硕人请安,礼毕后试探道:“郡夫人刚才在外面似乎在说让人收拾小姐的贴身之物?又要看软轿,这是…”

“妾身刚才请得太后恩旨,将我儿接回武德侯府照料,等她身子好了再回太后膝下承欢。”安氏刚才把话说那么响就是要让里面人听到,反正此刻殿里没有正经的主子在,说完之后她也懒得去管周围人的脸色,就让裴氏带着的两个使女云若云烟问过秀婉,苏如绘的贴身衣物都是哪些。

见要翻箱子收拾闺阁少女的东西,两名太医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赶紧拿起笔墨退出寝殿,那几个嬷嬷、姑姑原本有些诧异,不过安氏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假传太后懿旨,只得疑惑的跟着退了出来。安氏将裴氏留在寝殿照料,自己出去等紫落。

“郑野郡夫人,下官有一话,不知夫人可听得进去?”安氏刚刚出了寝殿,就见余太奇迎面拱了拱手,正色道。

余太奇要说什么安氏心里清楚的很,她先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做好了接下来的准备这才楚楚的道:“院正有话不妨明言。”

“令爱病重,夫人在这个时候要接她回家,反而不美,何不请太后收回懿旨,留在这里调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的。”余太奇拈着颔下白须一脸诚挚的说道。

安氏要不是知道他与未央宫的关系,单看这一副神情几乎真的要以为他是真心为自己女儿考虑了,她心里冷笑一声,眼泪却立刻落了下来,在余太奇面前自然是不能说怕苏如绘死在宫里和父兄见不到最后一面这种话,安氏索性什么也不说,只是流着泪摆出一副伤心难耐的模样。

余太奇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一个反应,作为太医院的院正,余太奇的医术自是不虚,他一探脉就知道苏如绘看似病得凶险其实并无性命之忧,而且脉象上隐约还有一种服药的痕迹,只不过余太奇虽然被周后收买,却不清楚这药到底是苏氏自己吃的还是太后下的,所以既然先到的姜太医已经下了危险的结论,他也不会去戳穿属下的稳妥之举——万一药是太后下的,那在这深宫里苏氏必死无疑,到那时候为了平息青州苏氏的愤怒,若太医之前说过无妨之类的话,那肯定是第一个被交出去的人。

而且就凭苏氏那副奄奄一息神智不清的模样,若是太医说一句没什么关系,只怕人人都以为是在敷衍了事,罔故青州苏氏嫡女的性命。青州苏要是想有意陷害,让苏如绘多躺几天,武德侯、定国公都不用去朝堂上闹,只管将消息传出去,那个太医也非被门阀世家鄙弃厌恶不可。

所以余太奇倒没怀疑姜太医不说出苏氏真正的病情是被收买,但是这会安氏说请了太后的旨意要接苏氏回家,余太奇立刻猜测到多半是苏如绘自己服药脱身,不过现在安氏已经进了宫,当着她的面戳穿苏如绘,那等于是立刻与青州苏结仇,就连皇室现在都不想这么做,余太奇纵然要为周后做事还没傻到把自己做炮灰的程度。

就算太后和长泰因此识破了苏家的伎俩,苏家最多受一番斥责,秋狄未灭,仪元长公主的仇还没报,苏家想弄死他一个太医,凭周后怎么可能保得了他。

因此余太奇只能从苏如绘的病情上入手,谁想到郑野郡夫人根本不和他争论,只是默默流泪,倒仿佛是余太奇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坏话一样,余太奇到底是男子,被诰命夫人这么一手弄得好不狼狈,尴尬的站了片刻只得狼狈告退下去。

“郡夫人还请保重,令爱如今病得厉害,还要夫人照拂。”姜太医见状,劝说了一句也随着退了下去。

见两位太医都被赶走,安氏这才满意的收了眼泪折回内殿。

“母亲,那两个太医都走了?”裴氏见她重新回来忙靠近了低声问道。

“哼,余太奇这不安好心的杀才,居然还想劝说本夫人让女儿继续留在这里!”安氏冷笑了一声,对正手足无措的秀婉道,“刚才太后已经同意让如绘回武德侯府住一段时间,等病养好了再回宫,怕节外生枝,因此没求太后也允你跟去侯府,只怕还要委屈你独自在宫里待一段时间,你放心,如绘迟早要再回来的,就是我这个做娘的不想,太后也定然不会答应,到那时候她必定还是要你来服侍,只是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夫人言重了,秀婉家里蒙夫人大恩未报,有什么委屈的?”秀婉虽然听说苏如绘出宫暂居却不带自己十分失望,但还是认真的回答道。

郑野郡夫人点了点头,正要再安抚她几句,忽然外面紫落奔进来道太后派的软轿已经到了,忙招呼软轿直接停到大殿里来,用一床被子裹着苏如绘前呼后拥的抬了进去,婆媳两个跟着软轿一路催促,生怕嘉懿太后中途反悔,一直到出了宫门上了自己家的马车才长长吐了口气,吩咐车夫赶稳了车回侯府。

第一百二十九章 沉疴散

苏如铁的媳妇、硕人应是裴氏,前两章都记错写成卢氏了,现已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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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武德侯府,郑野郡夫人吩咐大开中门,马车长驱直入到后院才停下,裴氏早在门前就唤过小厮飞奔而入,几个身体强壮的嬷嬷已经在等着,帮着将苏如绘先抬到郑野郡夫人的卧房里去,裴氏百忙之中又派云若、云烟亲自去将苏如绘从前的住处打扫出来,这才缓了口气进内去探望小姑。

郑野郡夫人将苏如绘暂时安顿好,打眼一看四周,都是心腹之人,便对恰好进来的裴氏点了点头道:“去拿支白玉金参来。”

苏氏千年望族,似白玉金参这等东西,在大雍未伐北戎前就能弄到手,如今更是装了小半箱子,裴氏知道夫婿就只这么一个妹妹,一向受宠,所以挑了一支品相最好的,郑野郡夫人接过看了看便吩咐紫染切下一截去熬成参汁。

“母亲,妹妹可要紧?”裴氏虽然知道苏如绘必定无性命之忧,但看她那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是担心的问了一句。

因回了侯府,郑野郡夫人心情大好,听儿媳这么问觉得裴氏关心小姑,不觉心情又好了几分,笑着摇头道:“不妨事,这孩子从小一病就吓人,其实就是不喝药,躺个十天八天也就开始恢复了,也幸亏如此,要不然宫里怎么肯就这么放人呢?”

“太后这次居然同意母亲的要求,倒是让人意外。”裴氏也长出了口气,大雍谁不晓得这位太后的厉害,这次郑野郡夫人顶着太后的脸色把女儿要了回来,裴氏不敢阻拦心里何尝不是捏着一把汗,幸亏太后最后居然同意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婆媳该怎么下台。

郑野郡夫人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道:“宫里面同意不过是见我儿病成这个样子,怕一个不好真的去了,让外面传谣言道皇家逼死门阀嫡女罢了。”

裴家不是门阀,但也是个世家,裴氏自然心领神会道:“这却是多亏小姑是这样的体质了。”

“你也跟我在宫里折腾半天且去休息吧。”郑野郡夫人这才想起对媳妇关心一下,“药可还在吃么?”

“劳母亲费心了,一直在吃,只是…”裴氏听到这声关心却不自绝的抖了一下,她的娘家裴氏原本就不能和大雍一等一的门阀相比,不过是因为苏万海早年与她父亲的袍泽之情才定下来的,嫁给苏家嫡长子苏如铁已经足足六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要不是郑野郡夫人自己厌恶姬妾,加上苏万海与裴氏的父亲关系极好,所以公婆都没给苏如铁塞人,这会沁雪居里早就莺莺燕燕一片了。

不过郑野郡夫人虽然厌恶姬妾,但却不能不关心自己儿子的子嗣,因此这一年来虽然没给苏如铁物色小妾,却请了好几个名医来给裴氏把脉熬药,只可惜始终没有效果。

“这个徐大夫据说是妇婴圣手,听其他人说他开的方子喝几帖就能见效了,怎么你到现在都不见好消息?”郑野郡夫人听了顿时十分失望,裴氏越发局促不安,就在这时床上的苏如绘轻呻一声,顿时让郑野郡夫人把儿媳丢在一边,柔声上前安慰,裴氏趁机借口去看紫染熬药抽身而去。

苏如绘全身滚烫烧得好不难受,迷迷糊糊里一碗温温的药汁灌进嘴里才好过了一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因裴氏无子,郑野郡夫人自己也还健朗,所以武德侯府的掌家之权还未交给裴氏,此刻房中只有两个使女守着,见苏如绘睁开眼睛都是喜不自胜:“小姐可算醒了!”

当下一个人来问苏如绘可想进些什么,另一个飞奔去禀告郑野郡夫人。

没过多久安氏匆忙进来,就看到女儿有气无力的靠在引枕上恹恹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回到家里来了?”

“你们先出去,留紫染紫陌伺候就是,紫落你去把鸡汤端一盏来。”郑野郡夫人把其他人打发走了,只留下刚才守着苏如绘的两个心腹,这才道,“见你病得凶险,留在深宫不放心,是以母亲求了太后让你回家养病,等病好了再回宫。”

苏如绘诧异道:“太后她竟然肯?”

“你自己是不知道自己一生病是个什么模样,就是家里知道你这习惯的每回也要被吓着,何况是其他人?”郑野郡夫人可不会因此感谢太后,冷笑着道。

苏如绘知道自己一病就显得吓人,小时候没少让父母操心,却没想到这个体质居然还让母亲硬从太后手里把人诈回家,虽然迟早还是要回宫,但究竟能够轻松一段时间,倒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可算能过一段不用操心的日子了——对了,母亲昨儿在太后面前,可没忘记那位尊贵的郡主罢?”

听她这么一说安氏冰冷一笑:“我儿不惜服下沉疴散,母亲岂会不懂你的意思?”

沉疴散对身体无害,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脉像上显示出病态,这是苏家给苏如绘准备的一招后手,一旦有急事需要与家中联系却不方便时,便服下它装病,便可制造出病情沉重的假象,然后郑野郡夫人自可入宫探望,不过遇见真正的杏林高手却也难以伪装,但考虑到余太奇这等水平的太医不会轻易替几个无品级的女孩子看病,却也能瞒过如姜太医那种人了。

何况苏如绘这回确实病了,便是余太奇也只是心存疑惑。

“这就好。”苏如绘满意的点头,“这位郡主是个麻烦,偏生我在宫里无品无级没法对付她,如今咱们得了这么一个理由,可不能轻易放过她!”

“这还用你说?你父亲和三个哥哥现在就在宁王府讨公道!”郑野郡夫人哼了一声道,“我已经叮嘱过你三哥,你父亲有侯爵在身、你大哥已成家、二哥还要等陛下恩旨赐婚,都不方便胡闹,他反正除了一个太子伴读什么都不是,年纪又最小,让他只管可了劲的纠缠,这次不把宁王府闹个天翻地覆,看我怎么收拾他!”

“夫人不知,昨儿三公子在宫里得到消息,当场就把另一位伴读给打了呢。”一旁的大丫鬟紫染凑趣道,“要不是太子出面拦阻,那伴读就该被抬出去了!”

郑野郡夫人顿时皱起眉:“他又惹事生非?!”紫染本来是想卖个好,却没想到安氏会生气,正在尴尬,便听苏如绘道:“那个伴读我知道是谁,叫端木劲,是宁王后的娘家侄子,从前在宫里还找过我麻烦,被我叱责过一回,三哥若是打了他那也是应该的!”

“原来是端木家的旁支!哼,那被我苏氏嫡子打一顿又如何?若不是在宫里碍着太子,这种人活该让如锋身边的小厮去抽,也配让如锋亲自动手!”郑野郡夫人现在听到和宁王后母女搭边的事就不痛快,何况锦绣端木虽然与青州苏氏一样是门阀,但端木静光与端木劲都是旁支出身,郑野郡夫人可没放在眼里,苏如锋因是幼子一向最顽劣不过,从前郑野郡夫人没少头痛,不过这会觉得有这么一个擅长胡搅蛮缠的儿子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今儿早上得了郑野郡夫人的话与武德侯的默许,苏如锋可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就让宁王府头痛去吧!

第一百三十章 宁王府

喝了一盏鸡汤苏如绘精神顿时好了许多,便想起裴氏道:“长嫂呢?”

“这会子她也正在喝药呢,过一会就会过来看你了。”郑野郡夫人替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原来住的召南苑虽然日日打扫,但终究好些年没人住了,今儿派人把东西都拿出来晒了一回,晚上再搬过去吧。”

“母亲安排就是。”苏如绘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安氏的照料,笑着道,“上一回见长嫂都过去六年了,不知我这嫂子和母亲处得如何?”

郑野郡夫人不以为然道:“咱们家这种人家,向来只有婆婆挑媳妇的不是,难不成她还会和我过不去么?不过裴氏到底也是诗礼人家,溪和人还不错。”

裴氏的闺名是溪和,苏如绘对这个嫂子也谈不上什么印象好坏的,毕竟见得少,便复与郑野郡夫人说了其他几个亲戚,不知不觉就提到了苏如墨:“大伯家的四姐还没许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