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聪慧!”苏泰忙捧了一句,接着道,“小人只查出了当时许氏还愿,乃是由宋侧妃陪同,当时道观里的一个游方道士,曾与许氏单独说过几句话,当时许氏的脸色就很不好看,听王府老人说,许氏回去后,连着几天发呆,又经常在人后落泪,等到快要把孩子交给端木氏时,她忽然就变了卦!差点没把端木氏气死!”

“她这么一弄还不如当初就不同意把孩子交给端木氏呢,幸亏帖子没发出去,否则端木氏不撕了她才怪!”帐子里,苏如绘轻哼一声,按了按额角,紫染忙体贴的上前替她揉着几处穴位,苏如绘顿时感到一阵轻松,顿了顿才道,“多半是宋侧妃搞得鬼,买通了天知道从哪里来的游方道士,在许氏面前说了类似于端木氏克子的话,许氏一来是个孤女出身,就算有几分小聪明恰好入了宁王的眼,但比起宋氏、端木氏这些人自幼在家里见惯阴谋诡计的却差远了!二来她是甘远亲娘,关心则乱!这便上了宋氏的当!”

苏泰笑着道:“小人也猜着是如此!宋氏用这办法阴了许氏一把,也让端木氏空欢喜了一场,但是宁王对许氏长宠不衰,等甘远两岁时更曾透露出立世子之意,这事没多久,许氏就没了!”

“许氏没了,估计最大的可能还是端木氏,怕是她听说立世子就想起自己膝下无子,担心被废弃,故而急急下手,这样甘远没了亲娘,多半还是落她手里,就算宁王想立甘远也没什么。”

“不过端木氏还是失望了,因许氏临终前请求,宁王从此亲自养大甘远,却是感情远胜其他儿子。”苏泰微微一笑,“而且甘远在宁王身边长大,渐渐的也听到过自己生母去世的传言,咱们外人都能猜到的事情,这位公子能够被宁王当成世子培养,自也能猜测得出来,因此甘远虽然势力尚弱,无法与端木氏抗衡,对宋氏却极不买帐的!宋氏原本在内宅也有些实力,但是随着甘远的长大和宁王对他的信重,宋侧妃这几年被打击得极惨,甚至女儿被册为柔淑郡主后,偌大一个院子里居然才两名使女伺候!”

苏如绘听到这里却惊讶道:“听说甘远撞进院子里是掐死了两名使女,原来柔淑郡主身边就只有两名使女么?”

“可不是?”苏泰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这几年来宁王府看似和睦,其实端木氏与甘远早就斗得不可开交,端木氏虽是锦绣端木出身,又占着王后与嫡母的资格,可是宁王样样事情都站在了儿子这边,更把外宅的许多权力都交给了甘远,因此端木氏岁暂时还能压制得住他,若不是今年诞下了嫡子,以后可就难说了,毕竟甘远也已经十五岁,只等太子选妃后,宁王必定也要替他择妻,宁王这么疼爱这个庶子,必定要替他择娶大家闺秀,到时候有了妻族扶持,嘿嘿!”

苏如绘低下头来认真想了想,示意紫染不必继续揉下去,坐直了身子,有些犹豫道:“你的意思是…”

“四小姐聪慧。”苏泰的笑声里有着真心实意的赞赏,他是青州苏氏家生子,虽是世仆的身份,但苏氏待忠心下属并不苛刻,而且苏氏世仆,寻常人家是求都求不到的福分,所以他是真心希望苏氏能够继续辉煌下去的,苏氏要绵延辉煌,那么苏氏的嫡系子孙必须优秀。

而苏如绘,苏氏嫡女,显然是个聪明的小姐,苏泰自然为之高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姜太医

“妹妹,你找我?”苏如锋风风火火的一头撞进来,劈头就道,“府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专心养着身子就好,有父亲和哥哥们在这里,断然没有让你先劳累的道理。”

苏如绘本要抓紧时间和他说正事,听他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之前苏如墨说过的那番话,也觉得嫡亲哥哥就是不同,苏如峻虽然待她也极好,但因庶出以及苏如绘有自己亲哥哥的缘故,总是不如苏如锋这么亲热,就算比起苏如铁,也影影幢幢的像是隔了一层。

再转念一想,这是因为自己有两个嫡亲哥哥的缘故,若没有这两个哥哥,府里将来是苏如峻峭当家,那…她这么想着倒是对苏如墨的怨恨消了许多。只不过让她现在帮着苏如墨,那还做不到。

虽同情这个堂姐看似风光却虚浮的景遇,但苏如绘可没忘记亲戚们传说当初曜国夫人是怎么与太夫人一起为难自己母亲的!要怪只能怪她们母女两个都是如此跋扈——苏如墨求人都求得如此跋扈!

就冲这一点,苏如墨即使与她无怨无仇,苏如绘也断然不敢不把这堂姐的真面目告诉顾连城,否则以后顾连城夫妻失和事小,万一让师傅薛女史知道了,可别一怒之下把她赶出门墙!

她着边走了神,那边苏如锋已经嚷嚷的挑起帐子进来,大喇喇的向床边凳子上一坐:“说吧,叫你三哥来有什么为难的事?三哥替你解决!”

苏如绘见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见自己有为难时便忙不迭的拍着胸脯保证,其实大部分自己没办法的事情苏如锋也帮不上忙,可是每回他都要想方设法的去争取,为这个没少让安氏动家法,不由扑哧一笑,道:“我想起一点事情要找三哥,三哥你这是什么样子,倒弄得仿佛是我被欺负了要你替我出气似的。”

“你怎么没受委屈?”提起这个苏如锋到现在都是一肚子的火,“端木氏真不是个东西!妹妹,前几日我瞒着人把端木劲打得到今天都称病不敢进宫,先给你小小出一口气,回头看哥哥怎么替你收拾怀真!”

“也不用回头,这儿我就有个想法要你帮忙,若我猜测是真,足够怀真母女受的!”苏如绘眼睛一眯,笑吟吟的说道。

苏如锋听了,顿时眼睛一亮:“什么想法?快说快说!”

等苏如绘说完自己的计划,苏如锋却敛了笑容,认认真真想了半晌,迷惑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啊呀,哥哥,天机不可泄露,你照着做就是!”苏如绘却不想现在就告诉他,边郑重叮嘱道,“知道你和太子关系好,但这事你可不能告诉了他!”

“你放心,宁王虽然说是过继出去的,但怎么说也是天家血脉,这么大的事情我若还去告诉太子,你当你哥真的傻了么?”苏如锋翻了个白眼不满的道。

“是是是,子峨兄台,你一向最聪慧不过,小女子这儿给你赔礼了!”苏如绘扑哧一笑,推着他道,“快去想想怎么办吧!”

苏如锋见她有了精神和自己打闹,倒是放心了不少,遂笑着道:“这事又不难,有什么好想的?”

“不难?你如今可不是六年前才满十岁的伴读了,一个不小心,可就是私通后宫的大罪!”苏如绘闻言立刻沉下脸来。

见状苏如锋眼珠滴溜溜的一转,忽然探手一揉她长发,哈哈笑道:“什么私通后宫!那位是后宫么?放心吧,你三哥几时做坏事被抓到?”说着闪身避开苏如绘嗔怒砸过来的引枕,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等苏如锋走了,紫染沏进一壶参茶来,笑着递了一盅给苏如绘:“小姐胸有成竹,想必宁王府上那两位有得受了。”

“有道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这会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苏如绘啜了口参茶,叹着气道,“还是在家里好,这参茶竟也似带着清甜一般,在宫里一样喝着,却总觉得发苦!”

紫染闻言禁不住笑道:“小姐这话说的,这野蜜参茶据说专门生长在野蜂聚集为巢之处的下方,善取蜜滋养己根,因之其他参多多少少都略带苦味,惟独此茶不但不带苦味,反而只有清甜,因小姐你自小不爱太甜的东西,但此参又极养人,所以夫人才特意想办法送进宫给您的,怎会发苦呢?”

“…是吗?”苏如绘眼底蓦然笼上霜雪,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着再饮了一口蜜参茶,淡淡的道,“倒是我记错了,也许喝的不是这个。”

紫染似觉她神色不对,惊讶道:“小姐?”

“没什么,不过是想到在家里这般轻松自在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就又要回宫里去,还不晓得未来如何,心里就觉得不松快!”苏如绘信手拈了个理由。

“当初夫人和大少夫人都说小姐病得很重,怎么说也能住个三五月吧?”紫染试探着道。

苏如绘偏了偏头,叹了口气:“希望如此吧,我估计着,再过三五日,宫里就要派太医来了。”

苏如绘说的极准,不过第三日,姜太医就出现在武德侯府,后面还跟了两个小黄门,捧着几匣子药材,说是太后、皇后以及贵妃的赏赐——本来,不受太后喜欢的贵妃一向谨慎,是轻易不肯凑热闹的,尤其如今太子选妃的消息传出,以霍氏平时的为人更不该表现亲近苏如绘,可是谁奈何在苏如绘大病前她召了怀真入宫,这会搭上一份,倒也正常。

“太后见小姐回家已经有快十天了,心里惦记着,所以派下官来看看——听说府上给小姐请了颜大夫来看?”姜太医资历、医术都不比余太奇,作为从底层爬起来的太医,他在做人上的水平不比望闻切问差多少,虽是奉了懿旨来,话却说得非常客气,“颜大夫下官在宫中时就有所耳闻,虽未入太医院,医术却是极为高明的,医德、人品都极好,想必苏小姐该好多了罢?”

不听他最后一句,苏万海倒一直客客气气,听到末了一句,他马上改变了主意,换上沉重的脸色叹了口气:“本侯的这个女儿,正应了那句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本侯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孩子,她从小都无病无灾,只当是个福大的,却没想到…记得当初…”接下来,姜太医见识到了这位以武功名闻于朝的武德侯的滔滔口才——苏万海不是从苏如绘出生开始追忆的,而是——从老关乡侯生前非常盼望自己和安氏能够为他生个嫡亲孙女儿开始追忆!

一个多时辰后,苏万海终于意犹未尽的住了口,端起早就凉透的茶碗连呷两口,任是姜太医涵养再好,这会儿脸色也有点抽搐,于是苏万海非常关心的问道:“姜太医脸色不佳,可是身子有恙?”

“无妨,下官无妨。”姜太医尴尬的笑了笑,便听苏万海正色道:“太医此言差矣!太医自身便是医师,怎能讳疾忌医呢?这样,因小女之病,侯府刚刚新进了一批药材,太医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取了去,可莫要像小女一样,卧病不起,使亲者担忧、也让太后、陛下挂心啊!”

姜太医正要说话,苏万海却不给他机会,无比关切的接着道:“来人,把那株千年紫参王拿来!”

“不不不,侯爷,此参太贵重了,下官万万不敢收取!”姜太医慌忙摇手,却被苏万海不容置疑的打断了,武德侯亲切的道:“姜太医千万别客气,你是太医,身体一样要好,这紫参能强健身体,太医平时为人诊治,不小心就会被过了病气,这紫参长服倒是极有效果,正合太医所用,还请太医莫要再推辞了!”

姜太医总算听明白了苏万海的意思,他心里飞快的斟酌了一下,便识趣的道:“侯爷,下官今日偶感风寒,为了避免过了病气给令爱,这探病…”

“小女尚且卧病在床!比起在宫里时只是略好一些,仍旧无法下地!”苏万海斩钉截铁的说道,接着,笑眯眯的接过下人捧来的装有千年紫参王的锦盒,塞进姜太医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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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怒

“小姐猜的可真准,姜太医可不是来了?”紫染笑吟吟的托着一盘洗得干净剔透的葡萄进来,放到了床边的小几上,亲自挑开皮递到苏如绘唇边,“太后还赐了许多药材来呢。”

“姜太医现在在何处?”苏如绘吃下一个葡萄,把籽吐到床下的痰盂里,笑着问道,“沉疴散可准备好了么?”当时嘉懿太后见苏如绘病得厉害,又听了齐云进言,道苏如绘若真的一个闪失病故在了宫里,怕是苏家心中有怨,其他门阀也必然认为是宫里害的,逼死门阀嫡女的名声,就是天家也不想轻易背负,因此才准了苏家把女儿接回来。

但见苏如绘回来过了这几天也没传出亡故的消息,想必太后估计是开始好转了,自然就要开始琢磨着把她弄回宫里去。而苏家好容易才把女儿接回来,虽然晓得最后还是要送进宫,却打算多留着住几日,一则是苏如绘在宫里着了暗手,需要调养,二则却是武德侯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到底是亲生骨肉的,能不想念?自然是要想着办法推掉。

好在来的是姜太医,这位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也就是泛泛之辈,沉疴散他是诊不出来的。因此苏如绘听说是他来倒也不急,只是催促着紫染快快的准备。

紫染听了却笑着道:“哪里要小姐服什么沉疴散?侯爷用一一支千年紫参王就把他给打发了!”

“这姜太医好歹也是个太医,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识过?如何会被一支千年紫参王给收服?”苏如绘听了扑哧一笑道,“你若想要损他却也寻个象样的由头!”

“小姐这可是冤枉了奴婢,奴婢这话是从蓝月姐姐那儿听来的,情况是这样的…”紫染一面替苏如绘剥着葡萄一面将经过告诉了她,笑着道,“说起来这姜太医倒是个识趣的人儿,也没用侯爷怎么多话他就自己走了。”

“姜太医到底只是一个普通太医,医术、资历,都没法和余太奇相比,他若不识趣,也不会在太医院待这么久。”苏如绘听了也不惊讶,懒洋洋的道,“这么一来,倒是能有个三五日的悠闲,好在那余太奇身份矜贵,轻易不会叫他登门来给我诊断,若不然,父亲也没那么容易打发。”

“小姐且安心歇着吧,侯爷和夫人都不会叫您轻易被接走的。”紫染笑着劝道。

苏如绘眯了眯眼睛,却听紫染掩口一笑道:“说起来这太医倒也好笑,他来咱们府上,乃是奉了太后的懿旨,你道他顺路还做了什么?”

“做什么?”听她这么一说苏如绘也好奇起来。

紫染笑着道:“方才蓝月同我说话时,她的弟弟蓝林凑巧路过,听我们在说那太医的事,就插了一句,说那太医走时拉着总管问东问西,问的却是咱们后宅的楼阁是怎么个起法,说是他的一个亲戚乃是巨富,近来打算落户帝都,买了一大块地要建个宅子养老,在帝都看来看去,却觉得咱们武德侯府的后宅从外面看起来最合心意,所以托了他打探一二。”

见苏如绘若有所思,紫染笑着继续道:“小姐你说这可笑不可笑?一来那太医的亲戚说什么巨富,不过是个商贾,也配模仿咱们堂堂侯府么?二来,侯府的墙那么高,从外面看不过是看到几个楼尖屋檐罢了,能晓得里面有什么,倒竟合了心意?真真是商贾人家,就是这么的不知道规矩!”

公侯府邸,自有朝廷制度,所谓士农工商,商贾之辈纵使富可敌国,却始终是个不入流的身份,本朝定鼎的时候就定了重农抑商的基调,对商人的打压十分厉害,到了先帝隆和的时候才逐渐缓和了许多,但是多少年来留下的习惯,商贾始终上不得台面。

若非姜太医问的是后宅,侯府后宅虽也是工部按着大雍礼制所建,但毕竟不像前面那样有着许多侯爵方能使用的标志,这样最多只能说是失礼,而不是逾越,否则就算碍着太后,苏岩也必定要当场发作了。

“这姜太医也是个笨的。”苏如绘摇了摇头,紫染却会错了意,点头道:“是呀,那商贾不懂规矩,这姜太医就算没读过圣贤书,但他好歹是认识医书的吧?又是在宫里贵人们身前伺候下来这许多年的,居然连这个道理也不晓得,那商贾这种话说得出口,他居然也代为打听得出口!总管碍着他是太后派来的人没好意思甩脸色,但也不冷不热的打发了他出去,听蓝林那小子道,那太医上马车时居然还一脸的怏怏之色,仿佛咱们府里亏待了他一样!”

“哈!”听她说的有趣,苏如绘也禁不住笑出了声,对紫染道,“你说的倒是有意思,不过这太医却未必是不懂得规矩,只怕是让他前来询问的人他拒绝不了,之所以一脸怏怏也是因为没完成任务罢了。”

紫染不解的问道:“姜太医不是太后派来的么?太后想要知道侯府的后宅是个什么模样,让工部把图纸找出来可不是就清楚了?”

“太后要侯府图纸干什么?”苏如绘懒洋洋的笑了笑,“怕是其他人想要呢,这个人,偏偏又不方便去工部要图纸,但却能够威胁得到姜太医,紫染你可要猜一猜是谁?”

“小姐这是为难奴婢了,奴婢连那姜太医的面都没见过,却哪里晓得他身边还会有这种人?只是小姐,这人居然打听起咱们家的后宅建筑,只怕是不安好心,可要告诉侯爷和夫人,好生提防才是!”紫染听了,先是轻嗔一句,接着正色的说道。

苏如绘却只是笑了笑:“无妨的,咱们苏家哪里就这么好欺负了?”紫染看着她这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愣了一愣。

到了这天傍晚,苏如锋从宫里回来,先去给父母请过安,便到了召南苑,劈头便道:“有人托我给你带了东西!”

“哦?谁?”苏如绘有些奇怪的问道。

“是皇后的侄女小周氏。”苏如锋在她面前的凳子上坐下,随手从旁边的盘子里拈了一颗葡萄吃,道,“除了东西还有一封信,说是十分的想念你。”

“东西和信呢?”苏如绘听了,看着苏如锋两手空空,忙问道。

苏如锋瞪了她一眼:“你当我傻的?她让我给你什么我就直接拿到你面前来?东西和信刚才给母亲请安时我已经全部交给母亲处置了,先请颜大夫和嬷嬷们验看过了,若是没有什么问题,母亲觉得可以给你,那时候再说!”

说着,苏如锋还不忘记教训妹妹:“咱们家里什么东西没有?你做什么要去用别人的东西?宫里的龌龊难道你待了这些年还不晓得?真是…”

“谁稀罕什么东西,不过是好奇到底给了我什么罢了。”苏如绘嘀咕了一句,猛然想了起来,“这两年,我倒是常用过周家那叫弃病的女孩子从江南捎过去的胭脂之类…”

“你傻了?!”苏如锋听了顿时脸上变色!“母亲早就叮嘱过你饮食用度不可松懈,那周弃病虽然没养在宫里,与你本是没有仇怨的,但是她的堂妹可就住在你隔壁!你怎么还敢用她们的东西!”

“哥哥你老实告诉我,我的身体是不是被下了暗手,否则为何这些天来接连不断的喝着药?别以为这些药一般的苦涩我就喝不出来,我喝的不止一副药,是两副,对不对?”苏如绘听了猛然喝道!

苏如锋猝不及防,竟脱口而出:“是有这么回事…”他话音刚落,便见苏如绘脸色大变!

“果然、果然…”苏如绘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双手紧紧的攥着被子,两眼无神的看着帐子顶道,“我道常喝的茶是苦的,在家里喝来微甜还以为是在宫里苦闷的缘故,却没想到竟是被人下暗手下了这么久…”

“妹妹你不要多想!虽然被人下了一段时间暗手,但是那人大约也是怕你发觉,所以都是少许少许的药下来的,你如今的身体只是比较难以…呃,这两年怕是不会有…那个…子嗣,但家里如今请了颜大夫来给你调养,也就是吃个一年药就成。”苏如锋见她这个样子吓得不轻,慌忙劝道。

其实苏如绘回家第二天就被颜大夫断出了身体的隐患,这件事情安氏早就告诉了家里人,不过怕苏如绘难过所以暂时还没告诉她,安氏打的主意,却是等苏如绘调养好一些,或者重新回宫前再告诉了她。

却没想到那日紫染随口说起了野蜜参茶惹得苏如绘猜测深去,察觉到了不对,这会果然从苏如锋这里证实实在是好不难过,听了苏如锋的劝说只是冷笑着道:“我在宫里这些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却没想到这些温驯谨慎全然都是做给了瞎子看,人家根本就不介意这些子!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学了怀真,又何必如此的委屈自己!”

“妹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当初黄之渊出来挑选过目的时候,家里一直以为会是大伯家那边的堂姐、堂妹中中选,毕竟一来大伯是苏氏的族长,二来却是因为大伯膝下很有几个女孩子颜色好,比如四堂姐,选中你是家里也意外的事情。”苏如锋在这件事情上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妹妹了,门阀毕竟是门阀,皇权正盛,也只能乖乖的臣服,虽然疼着苏如绘,可是这件事情却是实在帮不了她的,“但你如今嫁入皇家已经是必定的事情,这些事以后说不得还要经历更多,做哥哥的只能劝你一句——既然避不过,不如想法子习惯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夜探

因知道了自己被人下暗手,即使发现的早,近几年若是婚配也将不孕之事,苏如绘这日恹恹的很,晚膳基本没动,喝了药后就吩咐紫染带着小丫鬟们出去,不用在眼前伺候着,独自一人在床上发了一会怔,听着更漏一点点的漏尽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晚上还偏偏下起了雨,苏如绘的这间召南苑因为是女儿居住,外面草木上面就刻意的繁华了许多,在雨夜里,打叶声分外的清晰,深夜听雨,就是诗意也带了三五分的凄凉,苏如绘从来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人,这会儿心里又有事情,更是听不出什么诗情来,倒是觉得这雨实在是聒噪。

她听着心烦,翻了个身朝着床里发起呆来。

蓦然苏如绘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的凉气,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却见甘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正坐在傍晚时苏如锋坐的那张凳子上用帕子擦着脸,今夜的雨想是下得极大,雨水差不多把他的衣裳和头发皆淋了个透,水珠从鬓角一直汇聚着流下来,在下颔处滴落到衣袍上,也难怪苏如绘隔着棉被也感觉到凉意袭身了,这人差不多是被雨浇了个透,这么水淋淋的坐在那儿带着雨意能不凉么。

苏如绘呆了一呆,才道:“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干什么?”

“姜太医说你病得厉害,我以为是真的,所以来瞧瞧。”不晓得是不是淋了雨的缘故,甘然这会脸色有点儿苍白,说话时也没用“孤”字,苏如绘察觉到了,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下回不要这样了,这么大的雨,你衣服想必都湿了,如今我这儿可没有让你换的!”

说起换衣裳,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初识的时候,那时甘然坠了井,不敢让太后、霍妃晓得,霜寒的天气里只好小心躲藏在菊花丛中,后来实在受不了,见苏如绘恰好经过,这才出来拦住了她去了鹿鸣台。

可是苏如绘也没有合适的干衣给他换,只得挑了自己一件旧的罗裙,生生把当时也才八岁的甘然打扮成个俏丽的小美人儿,羞得躲在罗帐里不肯出去。

甘然擦脸的手一顿,眼神柔和,笑着道:“你还好意思说,本来见你直接带着我回你住处,而不是去告诉皇祖母他们,当你是个好人,却没想到你竟拿了女装来给我穿!”

“这可不能怪我,当初我也是打开了箱子给你看过的,我那儿哪来的皇子服?”苏如绘扑哧一下笑出了声道,“就和现在这会儿也是一样,楚王殿下,你现在可要更衣么?”

“…”甘然瞪了她一眼,干咳一声,转了话题:“怎么上回来看你倒还好,姜太医今儿奉了懿旨来探病,回宫后和皇祖母说你还在卧床,病得厉害?”

苏如绘提到这个问题顿时眼眶一红,立刻将头别了过去!

见状甘然不由讶然:“莫非别有隐情?”

“宫里太过拘束,再说以后我也难得回家,所以想多与父母相聚,求了姜太医那么说的。”不过片刻,苏如绘已经重新转回了头,若无其事的说道。

“你若刚才这么说我倒也勉强信了。”甘然把已经湿透了的帕子丢到一边,哑然失笑道,“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嗯,这两天怀真是在宫里,想必你是知道的,难道是因为她?”

苏如绘白了他一眼:“不错!我不想瞧见你那好郡主!”

“怀真是宁王府的郡主,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了?”甘然嗤笑一声,“她这回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太后因为上回她在郑野郡夫人面前的言行无忌很是不满,但现在宁王府出了事,宁王后必须在王府坐镇,只得让她陪着柔淑进宫…那柔淑郡主也是可怜了。”

甘然话里说着可怜,但从表情到语气都表示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

苏如绘便歪在枕头上道:“怎么个可怜法?”

“嘿!”甘然想说什么又不屑于说的样子,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不提也罢!”

苏如绘蹙了眉正想说什么,甘然却又把话绕了回去:“你为何要让姜太医帮着你敷衍皇祖母?”

“不过是觉得宫里待得心烦,想在自己家里常住着,你又何必这般疑心?”苏如绘叹了口气,有些恹恹的说道。

“岂是我疑心重么?是你瞒着我有事吧,你在宫里都遇见了什么,要这么害怕回去?”甘然从容不迫的问道。

他这么追根就地,又是一句句的提起苏如绘刚刚还在难过的事情,顿时让她更难受了,索性半坐起身,看着甘然淡淡道:“楚王,臣女很想知道一件事情!”

“嗯?”见她好好的称呼起楚王来,甘然挑了挑眉,露出询问之色。

“楚王深夜到这里来问这些话,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苏如绘盯着他缓缓的道,“就算楚王知道了,又能为臣女做什么?”

她这么一问,甘然顿时沉默下去。

过了很久,若不是看着他还坐在面前,苏如绘都差不多以为他已经走了,甘然才淡淡的道:“孤深夜前来是因为白日不便,至于来的原因,方才已经说过,以为你病重,所以来看看,至于你说的,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回宫的原因能为你做什么…孤一个藩王,甚至还未就藩,为你做的还远不如苏氏…”

苏如绘静静听着,不料甘然忽然来了个转折:“只是有时候,难过的事情说出来也未必是要解决,总归能够好过些。”他悠悠的说道,“譬如,孤与你说过许多次,孤非常思念韩佳丽,你听了这么多次,莫说为孤做什么,这两年是连附和的话都不太敢说了,但孤每回和你说过之后,心里总是好受一些的。”

苏如绘顿时哑然。

抬起头,却见甘然淡笑着望着她,脸色平静,丝毫未因她刚才那番不客气的言辞而动怒。

“我在宫里遭了暗手。”苏如绘一声轻叹,没有哭,甚至叹息也只有遗憾并无愤怒,不过说的话却让甘然倏然动容!“恐怕此生难有子嗣!”

“谁下的手?!”甘然双目亮若星辰,杀意顿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谈

“我若知道,还怕进宫干什么?”苏如绘苦笑着看了他一眼,悠悠一叹,“若不是这回母亲缠了太后同意让我回家住段时间,又请了那位据说医术很是高明的颜大夫来替我看着…怕是我今生今世也不晓得!”

甘然何等敏捷,立刻从她话里听出了意思:“那颜大夫医术再高明,最多也就和太医院里的太医们打个平手,怕是远不及院正的,而你生病时,院正和姜太医都曾亲自诊脉…你是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我是青州苏氏的女儿,等闲之人是没有那个胆子敢对我下手的,而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一直被下着药,却从来没有一个太医告诉我,你想一想这是为了什么?”苏如绘静静的望着他,眸子黑的发亮。

甘然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问道:“皇祖母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青州苏氏的女儿,我的父兄都手握兵权,我还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还是嫡女,为着大雍社稷,皇家非娶我不可!而我若入宫,就算性情一如德妃当年,也非宠着让着我几分不可!若是我生下皇子…楚王,你觉得太后,会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么?”夜似有些冷,苏如绘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甘然行动轻盈,上前替她掖好被角,坐回凳上,方道:“那么,你愿意嫁给太子么?”

“不愿意!”他忽然转了话题,苏如绘却不意外,非常干脆的道,“我堂堂苏氏嫡女!岂有为人姬妾的道理?纵然是太子又如何?何况…”她冷笑出声,瞥了眼甘然,“殿下大约把我的将来想的也太美好了,这个嫁字,我可是当不得的!”

甘然一皱眉:“怎么?”

“有嫁则有娶,按着太后的意思,我可没资格嫁与太子!”苏如绘眯起眼,冷笑着问道,“明光宫里,顾贤妃可是还没好?”

“顾贤妃与我的母妃一向不是很和睦,她宫里的事情我从从不沾边的,不过仿佛是一直没好罢。”甘然道,“那件事情,难道还没过去?”

“我还未答应做太子孺子,贤妃怎么会好?”苏如绘挑了挑眉,冷冷的道。

“什么!”甘然不动声色的试探下来,这会得了苏如绘亲口证实,纵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苏如绘顿时大急!

“你想害死我么!”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道,甘然一怔,就见苏如绘飞快的做了个躲藏的手势,一指自己床闱后,甘然见机也快,忙闪入床后。他刚刚藏好,就见内室的门被打开,披着外衣的紫染疑惑的举着灯进来,看脸色还有些睡意:“小姐可是在叫人?”

“没有,许是风雨声,你听差了。”苏如绘强自镇定打发道,“我这会想独自待着,你不必疑心,若有需要,我自会出去唤你。”

“是!”紫染似乎顿了顿,大约刚才甘然那声惊呼太响,紫染是觉得自己听到人声的,只不过今晚的雨极大,却没听得仔细,这也是苏如绘的运气,若紫染确认是个男声,岂有这么容易被打发的道理?

待紫染出去后许久,苏如绘侧耳细听着没了动静,这才小声让甘然出来,甘然也觉得有些尴尬,道:“你怎不把她打发走远些?”

“殿下,我如今还病着呢,再者,你没见我身边连个大丫鬟都没有?这一个还是我母亲给的,为了方便照应我,特特在外间陪床,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苏如绘听了他的话有些无可奈何的揉了揉额角。

这在甘然看来只是小事,况且如今他有更关心的要问,甘然皱着眉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苏如绘奇怪的问道。

“皇祖母对你婚事的安排…”甘然沉吟了一下,才道。

苏如绘懒洋洋的往后一靠:“这回回家是个机会,我打算隔两天精神好了,认真与父亲、哥哥们说一说,如今孺子这件事情,我还没告诉他们,一则是他们这两天也忙,二则是我还没想到该是个怎么说法,总之,为人姬妾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做的。”

“皇祖母的意思,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违抗。”甘然嗤笑一声,淡淡说道。

“有自然是有的。”苏如绘却轻笑了一声,“死人!”

甘然倏的抬起头来,看向她,却见苏如绘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刚才那激烈的两个字根本就不是她口中所言一般,不过越是这样,越显得她的认真。

苏如绘安安静静的靠在引枕上,因在病中,她的气色精神都显得不是很好,饶是如此,但那时刻挺得笔直的脊梁与眉宇之间暗藏的傲气,都昭示着她的出身——青州苏氏、大雍门阀,的的确确配着女子宁死不为姬妾的骄傲,哪怕那个人,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帝。

“你若求死,皇祖母必定迁怒苏氏,到那时候,岂不累了你的家人?”甘然沉默了半晌,缓缓说道。

“谁还能管病死的人呢?”苏如绘却是扑哧一笑,“姜太医不也回了我病重么?”

甘然呆了一呆才体会过她的意思来,脸色顿时就变了:“你是想这次就…”

“殿下,咱们也是自小一起认识的,你待我一向很好,我与你说实话——这回出宫,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治病,只是为了解顾贤妃的这个危局!”苏如绘漫不经心的拨弄着中衣袖口上的素色纹绣,娓娓道,“想必殿下早就知道,太子正妃必定是霍清瀣,而我最多不过是侧妃,但殿下大约不知道,小霍氏自认家世单薄,她担心日后无法驾驭于我,所以连侧妃的位置也是不想给我的,因着这个的缘故,就出了明光宫之事,有这么一条罪名,就算许了我做孺子,我的父亲兄长,还有家族的叔伯,说不得要为此上折谢恩,我的母亲,伯母、婶婶们,也要进宫向太后谢恩——你说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么?”

“皇祖母的可怕,在于就算你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却不得不按着她想的去做。”甘然听了,轻叹一声,看向苏如绘,“你挣扎不出她手掌心的。”

“那可未必。”苏如绘头也不抬道,“殿下你是在太后手掌心里被她约束惯了的,我虽然八岁起被养在了鹿鸣台,可小时候在家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却都是宠着我的,皇家有皇家的手段,但门阀也有门阀的骄傲,若我能拖延到最后的回宫前,还是无法改变去做那屈辱的孺子,我也不觉得病逝会有什么不好。”

“武德侯与郑野郡夫人不会舍得。”甘然仿佛自语般道。

“他们更舍不得我在宫中忧愤而死。”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忽然轻叹道,“我怎会与殿下说这许多?”

甘然很久没说话,半晌才道:“事情也许还没有那么坏,周后纵然是住着未央宫,但若不是因为皇祖母的缘故,她又怎能与我母妃相比?我看太子对你还是有几分不同的。”

“多少不同只怕还是因为我父兄的缘故,因着西、北两境不安,及北伐的缘故,如今四破军倒是有三破军都与我家扯上了关系。我家如今还稳着,也不过是因为秋狄未灭的缘故,否则的话,皇室安能将这些兵权放给臣子?”苏如绘冷笑着道,“再说太子对我有再多不同——未央宫那位可未必会喜欢我!太后已经让我子嗣无望,周后想必也不介意时候到了前给我准备一壶鸩酒!”

第一百五十三章 筹谋

甘然走的时候雨还未停,不但未停,反倒更大了许多,那沙沙的声音转为嘈切,因着雨大的缘故夜却更凉了许多,窗只开了道缝隙就让三重纱帐后的苏如绘哆嗦了一下,忍不住小声道:“不如等雨小些再走吧,或者我寻个借口让人替你准备些雨具?”

“现在不走就要被看出行踪了。”甘然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到底反掩好窗后,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

过了大约一刻后,紫染再次进来,已经装束齐整,借着她手中的烛火看到她的脸色也绝不像是困倦的模样,她进来后先把甘然走时打开的那扇窗户关好,又去外面捧了一碗奶羹来给苏如绘垫一垫,这才道:“小姐都与楚王说了?”

“嗯。”苏如绘有点儿恹恹的,情绪很不高,但紫染仿佛没看到一样,依旧缠着问下去:“连寒药的事…”

“我告诉他,我此生都子嗣艰难!”苏如绘说着,紫染就是一惊!

“小姐怎么能这么说!您不是打算托付楚王吗?!”

苏如绘舀了一勺奶羹,慢条斯理的喝完,这才冷笑着道:“就是因为我打算借楚王来做筏子,才要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