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染虽然是安氏一手教导出来的大丫鬟,管家上乃是一把好手,但武德侯府的后宅究竟被安氏早先收拾得干净清爽,安氏没过门就得了公爹的眼缘,过门之后,虽然大嫂和婆婆时常为难,可是关乡侯是一直护着她的,而且曜国夫人到现在都没有亲生子,安氏却先生了苏如铁,那之后也逐渐由不得曜国夫人仗着长嫂的身份欺侮了。而武德侯与安氏的感情极好,府里姬妾本就不多,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甚至连个名分都含糊着,在主母面前少不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由得安氏随意所欲的收拾。

所以这个环境里,安氏纵然是下了工夫调教着身边人的,紫染也晓得许多后宅子里的龌龊手段,也知道该如何预防,到底没怎么真刀真枪的实战过,经验不足,何况苏如绘如今所面对的局势远远不是一个接近清水的武德侯府所能比,因此紫染倒是迷惘了。

听苏如绘这么一说,忍不住小声道:“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小姐您这么和楚王一说,回头若让贵妃娘娘晓得了,就算楚王对您…贵妃娘娘那边…”

“霍贵妃若是知道,只怕高兴得晚上睡也睡不着了。”苏如绘只是冷笑着道,“刚才我和楚王的话你在外面还没听清楚么?太后要我做皇家媳妇,但绝不要我的孩子!你道太后都忌惮的事情,霍氏不讨太后喜欢还能够在贵妃位置上一座这许多年,难道也不明白?”

“啊!”紫染被她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顿时惊出了有一身冷汗,失声道,“宫里的贵人们竟如此恨恶小姐!居然妄想着小姐一生不育?!”

苏如绘闭上眼睛,把只剩了小半碗的奶羹碗放到一边,淡淡道:“他们不是恨恶我,是怕我!准确的说,也不是怕我,是怕我身后的苏氏,你想一想,我非嫁入皇室不可,但无论嫁给了谁,只要有那么一丝的皇室血脉,将来诞下孩子,以我苏家的势力,杀父留子,挟幼主令天下…你可晓得了?”

紫染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贵人们怕的是这个!可是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情,苏家这么多年来辅佐皇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贵人们怎能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猜测这么对待小姐?”

“哼,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苏家伺候皇室再好,从他们来看只怕是觉得那都是应该的。”苏如绘冷笑不已,“至于功劳苦劳,他们说一句咱们还少不得要跟着跪下来谢恩!真是滑稽!还有,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和贵人们说什么虚无飘渺,为着保住他们这份富贵权势,那些所谓的贵人们,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可是小姐,您这会儿和楚王说了您将来不会再有子嗣,若是以后有了怎么办?”这会儿四周都是黛锋密探守护着,不会轻易放甘然这样的再进来,所以主仆两个倒是说的没什么忌惮。

苏如绘此刻谈起女儿家都羞于开口的事情来倒是毫不介意:“那该是多久后的事情?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把眼下的难关过完才是,否则还谈什么以后?”

她这会可顾不得什么害羞不害羞,正如她教训紫染的那样,大事当前,谁耐烦去顾那些小儿女情态?

苏如绘揉着额角疲惫的叹道:“太子的孺子我是万万不会去做的,除了太子,我唯一还能指望的就是楚王,只是这楚王怕太后怕的要死,他虽对我有好感,到底也只是好感,也不知道,这步棋能不能下到位置。”

“小姐放心,侯爷和夫人,必不会让您去做那什么孺子的。”提起这件事情,别说苏万海和安氏,就是紫染也非常的气愤,她只是苏家家生子,世代为奴婢的,饶是如此,也还不屑为人之妾,而太子孺子,已经不仅仅是小妾,再往下可是连个名分都没有了,放在妾位里也还是要数上三等的,这种羞辱,苏万海听了之后气得全身发抖,虽然不敢明说,到对皇室的心到底是冷到了极点!

要知道苏万海这一代也就罢了,苏家往上面一点,就是老关乡侯那会儿,今上年幼,太后临朝,当时外忧内患,朝局危险,正是老关乡侯一干臣子竭力扶持,殚精竭虑,这才在卫文刘武去后撑了过来。苏万海至少到现在对皇室并无异心,可是架不住皇室的忌惮,如今居然为了这个缘故,要把自己的嫡亲女儿贬低到了小妾里都是最低的地位上面去,这让自恃门阀的苏万海如何受得住?

苏如绘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事情轻易是不肯告诉父母的,若非此事她自己委实解决不了,所以仔细斟酌下来,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还是这两天的事,苏万海冷静下来后,听了她的计划,反复推敲了半晌,认为可以试一试,倒是安氏很不赞同,因为孺子这件事情,起因据说是霍七提出来的,所以苏家上下,现在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把姓霍的恨得咬牙切齿。

而在苏如绘的计划里,计划最重要的楚王,正是霍贵妃的养子!

“话是这么说,但父亲那样做起来难免直接得罪了太后,虽然说她已经老了,将来的日子难说不定,可是这位太后是什么手段想必你也是有些清楚的,就算死了,留道遗诏下来针对父亲,那也不是什么好事。”苏如绘若是没进宫,听了师傅薛女史说的那句“嘉懿太后,若为男儿当仅在雍太祖之下”的话,说不定还会对这位太后满怀敬意,但现在却是说不出的厌恶。

毕竟,谁都不喜欢被当成棋子任意的摆弄。

“咱们苏家根深叶茂,哪里那么容易摇动?”紫染不以为然道。

听了她的话,苏如绘却不赞同的微微摇头,紫染的眼界,到底只在内宅,还是小了许多,大雍定鼎以来国力昌盛,然门阀世家与庶民之间的鸿沟却远远未消,而且为着皇权的巩固,削弱这些门阀、世家,那也是必行之策。

苏氏现在有苏万润和苏万海,虽然苏万润膝下几个儿子都不太争气,但是苏万海的长子苏如铁的能力却是有目共睹的,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三之代内苏氏将继续煊赫——前提是秋狄不灭。

但三代过后呢?实际上,从大雍定鼎起,历代皇帝没有一个不想收拾着门阀、世家的,这是因为皇室本身就不是什么贵胄之家出身,二则是门阀世家越发强大,已经影响到了皇室的警觉心。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门阀或世家,一个不小心,也许就被选成了第一个开刀的对象。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退路

苏如绘与紫染密议后没多久,甘然也披着一身雨水从一条陋巷中钻出,帝都虽然没有宵禁,但这个时候附近也没了人迹,但他还是警觉的四顾了一番,才轻轻抬起手指,放到唇边打个呼哨,片刻后,一辆马车答答的从长街上驶来,赶车的车夫披蓑戴笠,经过甘然也没停,只是伸手把身后的车帘一掀,甘然便敏捷的跃了进去。

“殿下,怎么衣服湿得这么厉害?奴婢早就说过,今儿雨大,还是不要出来了,快快把衣裳换下来吧!”车里的正是当初替甘然给苏如绘送过吃食的那个内监,姓刘,虽然年迈,但手脚却利落的很,借着车中的一盏风灯,忙忙的替甘然换好干衣,埋怨道,“若是感了风寒,可让老奴怎么和娘娘交代?”

“今日在宫外过夜的地方可安排好了?”甘然这会也无心去理他的罗嗦,缓缓问道。

“殿下放心,靠近东城门的那间宅子是老奴亲自乔装买下来的,除了老奴和刘勇,再无第三个人晓得,殿下且在那儿过一夜,明儿一早,赵高自会赶着空车从东门进城,殿下只管选个没人注意的时候上车,对外就是殿下出城游猎误了时间,只得暂歇在城外,没人能挑刺。”刘公公连忙道。

甘然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如此多问一句,其实只是因为刚才听了苏如绘的话心绪难平,有点儿心神不宁的缘故,想要说点什么来平复一下。刘公公这般仔细的解释了一番,倒让他心里平静了一点,随即想起了什么:“母妃可知道么?”

“娘娘自是晓得的。”刘公公先这么说了一句,接着压低了声音,语重心长的道,“殿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娘娘膝下没有亲生子,这么多年来,盛宠而无所出,多半是没指望了,怎么说也会认真的为您打算着,何况,咱们虽然安排得仔细,外面赶车的刘勇乃是老奴侄子,城外策应的赵高也是殿下心腹,但万一出了漏子…先告知了娘娘,一则是让娘娘宽心,觉得殿下纵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怎么说是她养大的;二则,若出了什么事,娘娘也能为殿下遮掩一二。”

“孤也没说不告诉母妃,你急什么?”甘然听了,有点无精打采道,“母妃既然知道孤的行踪,可曾说什么?”

“这…”刘公公顿了顿,见甘然看着自己,叹了口气道,“娘娘说,殿下的心思她晓得,却无能为力,因此殿下这么做她并不阻拦,还会帮着殿下遮掩一二,不过,娘娘也请殿下为自己、为娘娘想一想,在大雍,谁能拗得过太后去呢?殿下年少,自制之力难免差上一些,可是这件事情再继续下去,怕是…怕是要出大事的!”

甘然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很久才仿佛自语般道:“没人能拗过太后么…”

他这句话声音极轻,但刘公公和他同在车厢内,却是听得清楚,顿时目中精光一掠而过,流露出一丝不动声色的满意来。

翌日,楚王主动求见霍氏,霍贵妃自是让人立刻迎了他进来,一个见面,霍贵妃便让身边人都退了下去,劈头就把正要行礼的甘然痛斥了一番:“昨夜那么大的雨,你竟也…你这么做,倒是惦记着那一位,可曾想过本宫为你在这深宫里多么担心么?”

甘然看着霍氏眼下的两抹乌青,虽然晓得这不是生母,说起来还是她当初把自己从生母手里抢了过来,但这些年来霍氏待他的好处也不是全然白费,到底动容道:“是儿臣不孝!”

“然儿!”虽然宫人都打发了出去,但霍贵妃还是不敢明着说什么,只是凄然道,“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怎能这般不顾惜自己?而且,那已经不是你能想的了,知道么?”霍氏自入宫起就是盛宠在身,即使中间出过一个樱华夫人,但那位夫人起的快败的更快,人到现在虽然没进除华宫,可琼桐宫这会儿比除华宫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虽然有嘉懿太后的不待见,但多年盛宠到底造就了霍氏静默之中带着矜持的气度,这会儿不但形容凄然,而且措辞里更是用出我来,显得格外难过。

“母妃!”甘然张了张嘴,便听霍贵妃苦笑着道:“罢了,你母妃也是少年时候过来的,这情不自禁四个字,母妃还不清楚吗?可是我的儿,除了情不自禁,这天下还有许多其他的词,比如说——事不可为!”

甘然沉默片刻,仿佛有些不死心的问道:“母妃,您可否为儿臣向父皇…”

“你以为母妃没提过?”霍贵妃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你父皇只说,会替你寻个良配,大雍也不是只有一个苏家,苏家也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儿臣知道了。”甘然垂下眼帘,片刻后,淡淡说了一句,又认真问了片刻霍氏的起居饮食,这才告退下去。

他走之后,照例隐在暗处静听的念梦进来,急得直跺脚:“娘娘,楚王殿下怎么还存着让您去替他求皇上的心思?这个模样,可怎么帮娘娘…”见霍贵妃瞪了自己一眼,念梦这才把话咽了下去,到底不甘心的问道,“咱们殿下也太心软了!”

“你懂什么,这孩子不心软,本宫才不放心!本宫究竟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当初那个该杀的奴才早早的把甘然的身世透露了给他,加上前些年本宫还年轻,怎么说也不相信自己伤了那次身后就真的再也…”提到这件事,霍贵妃神色顿时黯然,怨毒的看了眼未央宫的方向,这才继续道,“对他也疏忽过几回,这不是亲生的母子之间嫌隙就是这么容易种下来,如今倒还没什么,然儿以后若只是做个藩王,本宫倒亦不必费心,只是若他真的…要知道那韩佳丽虽然被贬成了佳丽,但现在可还好好的活在飞兰苑!”

“娘娘,那韩氏不过是个佳丽罢了,若是碍事,不如…”念梦话音未落,就听霍贵妃冷然道:“不行!念梦你傻了么?如今然儿已经晓得了他的身世,你别瞧他平时一个字也不提飞兰苑,越是这样,他心里怕是越念着!韩氏不出事也就罢了,就算以后韩氏出了头,因着本宫的养育之恩,他也未必会做什么,但韩氏若有什么不对,只怕这孩子第一个就想到了本宫头上!”说着霍贵妃叹了口气,有点无可奈何道,“这也只怪那一位的手段太高,当初被她挑唆,本宫一气之下把那个传递香囊的奴婢当着然儿的面打死!不但让他病了一场,此后便不那么敢与本宫亲近!”

念梦不觉泄气道:“殿下也真是,娘娘现在只有他一个养子,难道还会亏待他不成?再说娘娘的打算,对娘娘自己是自保,对殿下难道不是?不仅仅是自保,也是为了殿下好,娘娘这么多年筹谋下来,连个挑明还要这么迂回曲折的,实在是委屈了。”

“进了这宫里,就不要谈什么委屈。”霍贵妃却是一脸恬淡,“何况,再大的委屈,看一看淑仪殿,本宫就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淑仪殿!

念梦不由哆嗦了一下,小声道:“那个人娘娘还是别提了…”

“不能不提,若不是她,本宫也不会盛宠这许多年。”霍氏嘴角含着凉薄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始终到不得眼底,让人看了只觉得心里冷得慌,“念梦,你要记住,许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然儿刚才说出让本宫求皇上的这句话,已经是他最后退缩的余地,如今这一点余地,本宫也掐灭了…下面,就看苏家那小姑娘,会不会给他加上一把火了!”

“苏家那个…”念梦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提醒道,“殿下这么喜欢她,她母家又如此权势,以后娘娘要驾驭起来怕是麻烦!”

“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而且就算是她占了上风,门阀也不是一两代能养成的,霍家本就比不上那个门楣,但是若让太子继了位,陛下大行,那本宫可是死无葬身之地!”霍贵妃眼里有深沉的悲哀与无奈,“本宫巴不得然儿越喜欢那女子越好!他越喜欢,越放不下,只会越努力的去争取!只有他争取到了那个位置…才有本宫的生路!”

“娘娘受苦了!”听着这位人人羡慕的盛宠贵妃说得如此凄凉,念梦心里痛惜,忍不住抚住她肩安慰道,“楚王如今也开了窍,娘娘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照不宣

宁王府沉寂了多日,忽然之间中门、角门齐齐大开,还没等附近一些观望之人反应过来,便见一身便服的宁王亲自打头,带着一群亲信随从打马直奔皇宫方向去了。

这些人中有眼睛尖的,便发现宁王那匹御赐的乌云盖雪上,似乎还有一人半伏半靠在宁王身上——看服饰与身形,估计是哪一位公子,待这行人风卷残云般一扫而过,细心的人就发现,地上,赫然有一行细细的污渍,再一看,竟仿佛是一滴滴黑血滴落的。

于是,一个时辰后,有关宁王府又出了事的流言已经肆虐在了帝都的大街小巷,而武德侯府知道的自然更多,不但更多,而且还更详细。

因苏如绘的缘故,苏泰这段时间算是盯紧了宁王府,这会正亲自在帐子外给苏如绘禀告着:“…宁王庶三子据说是误服了砒霜,以至于七窍流血,幸亏宁王当机立断,带着他冲进太医院,救治及时,应无大碍。”

“宁王对这个庶三子,也真是爱到了骨头里。”一旁苏如锋慢条斯理的呷了口茶,道,“他膝下一共四子五女,甘珍还是嫡子,却为了这个庶子闯太医院,也不知道端木氏此刻是什么脸色!”

苏泰笑着道:“三公子,宁王后如今的脸色自然好看的很…您想着,甘远公子好好的怎么又误服了砒霜?”

“端木氏出身锦绣端木,砒霜是个什么样的毒物?寻常民妇谋害亲夫的货色,她怎么屑于用?端木家族岂是没有更好的货色的么?”苏如锋不以为然,“这件事情应该不是她做的,再说当初甘远误闯柔淑郡主闺阁,这么大的事,宁王没有找儿子算帐,反而在端木氏知道这件事匆忙回府处理时,当着下人和外客的面直接掌掴王后!”他摇了摇头,虽然不喜欢端木氏,但也觉得王后做到这份上也算可怜了,“偏心至此,这个王后做到今天,端木氏也算手段过人了。”

苏如绘在帐子里扑哧一笑道:“三哥这话说的,难不成觉得咱们该手下留情么?”

“留什么情?端木氏不被待见,那是她与宁王的事情,但她女儿欺负我的妹妹,可不能轻饶!”苏如锋隔着帐子白了她一眼,哼道,“你当我不明白苏泰的意思?也难为那甘远了,虽然是苦肉计,但若想让宁王相信,还要瞒过太医院众人…他也算是孤注一掷了!”

“阴私之事最难解释,何况甘远误闯进柔淑郡主的闺阁,那是宫里派来的内监亲眼目睹,甘远想要洗脱冤屈,只能另辟蹊径,我倒觉得,难为他想出了这么个法子。”苏如绘摇着头道,“他若活着,自可以说端木氏意图栽赃与灭口,若死了,却被端木氏现成的说是畏罪自尽。”

苏如锋懒洋洋的道:“不过既然苏泰打听来的消息说他已经没什么事了,想必眼下该头疼的就是端木氏了。”

“三公子,四小姐,容小人说一句——砒霜等物遇银则色变,王府怎么说也不至于用不起避毒的银器,因此,甘远公子的计划,却是仓促了一点。”一旁陪笑的苏泰忽然开口说道。

“哦?那你有什么好法子?”苏如锋听他这么说,便抬眼扫了过去,“是想到替他弥补的方法了么?”

苏泰认真的道:“宁王后谨慎,据探子所言,方才宁王带甘远公子驰马入太医院诊治,宁王府在宁王含怒冲出后没多久又关上了门,宁王后此举,原该是为了防止流言而甚,损及王府声名,毕竟她是王后,原本因柔淑郡主的缘故,已经让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又说王后治府不力,又说王后刻意谋害庶子。所以宁王后虽然知道宁王这么做,流言必出,但还是尽力要将流言遏止一些。这样,倒反而方便咱们动手脚!”

“宁王府里既然被端木氏管的那么严,你却有什么办法动手脚?”隔着帐子,苏如绘细声问道。

“正因为端木氏对王府管得紧,甘远公子这回为了洗脱罪名,制造自己乃是一直被嫡母谋害的景象,服食砒霜——据小人猜测,甘远公子虽然有宁王支持,但他没有母族,想来宁王这里给予他的权力,也还无法与宁王后对峙,而且宁王甚爱甘远公子,是绝对不允许他做出服毒赌命这种事情的,这也是甘远公子为什么‘误服’的是砒霜,此物最易购买获得,只需随意指使一个可靠的小厮就能外出买到。因此甘远公子若要指证端木氏,端木氏必定会请人四处查访售卖砒霜者。”

“砒霜是毒也是药,各处药铺都有,是极容易到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漏洞,甘远打发人去买,难道还会想不到隐藏身份吗?”苏如绘还以为苏泰会说什么巧妙的法子,谁知道是说这个,不觉有点失望的说道。

苏泰笑着道:“小姐说的是,正常情况下,甘远公子自是会如此做,但这位公子难怪那么得宁王疼爱,确实聪慧,所以他使人买砒霜,却非但没有遮掩,反而大大方方的表示了身份!”

“哦?这是为了什么?”苏如绘一怔,倒是苏如锋毕竟不像妹妹那样自幼养在了宫里,对家里的事情要清楚许多,顿时脱口而出道:“该不会他派的人是到咱们家铺子里买的吧?”

“咱们家有药铺?”苏如绘一呆,苏泰已抚掌笑道:“三公子说对了!若非那日来抓一副有砒霜做药引的方子的小厮在付帐时故意把甘远公子的一张空白帖子漏在了柜台上,小人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来向小姐和公子禀告详细。”

“甘远这么做,显然是要把咱们拉下水了!”苏如绘闻言,倒对这个宁王庶三子兴趣大起,“这个人,原本是除了宁王,什么依靠也没有的,他倒是聪明,知道咱们家与端木氏母女有仇,这就借起了力!”

苏如锋撇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宁王宠着他,但作为一个庶子,能够让宁王把他宠到了废嫡立庶这个地步的,岂是寻常人物?”他话音刚落便听苏如绘不满的喊了一声三哥,这才醒悟了过来,但也不尴尬,道,“你急什么,二哥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再说我这说的是宁王府,又关咱们家什么事情了?”

其实这个时候苏如峻还未过来,不过苏泰是外宅总管,到底不像内宅一样,是安氏的心腹,对于苏泰来说,苏万海的子女,不管是嫡是庶,都是他的主人,这番嫡庶的话,苏如峻听到了万一不喜其中的嫡庶之言,到底伤了兄弟情份。

但苏如锋也机灵,没有就着苏如绘的打断住口或岔揭开话题,反而大大方方的说开来,这样的话,苏如峻就算听到,总也好过许多。

苏如绘心底叹了口气,这不同母的兄弟姊妹之间终究是有差别的,就如现在苏如锋虽然是哥哥,但说错了话,当着下人的面自己就叫了起来,苏如锋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换成庶兄苏如峻,自己这会不是还担心着三哥说话不仔细,莫要让这二哥吃味?

“还是好好说一说,该怎么替这甘远洗刷名誉吧!”她忙把话题转了开。

苏泰在旁自听到苏如锋那番快语起就目不斜视,一直到此刻方接起了口…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时间

苏如绘靠在床头听着窗外雨淅沥的下着,这时候季节已经开始转入秋季,不知道太后是不是耐心特别好,还是笃定了反正苏如绘也跑不出她的掌心,所以倒让她定定心心的在家里住到了现在。

苏如绘手里拿着个石榴有一下没一下的剥着,心思却已经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她的身体其实早就已经好了,寒药的的药性也已调养过来,只不过一两年内…想到这里苏如绘的脸色没有发红,反而有点发白,下意识的隔着重重屋檐看了眼皇宫的方向,那个龌龊的地方自己实在不想去,可惜,昨天太后又一次派了人来。

这次来的,不再是如姜太医一样的普通太医,而是余太奇。

接她回宫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十天后,这是因为太后仁慈,让她可以趁机走一走亲戚的缘故。因为这十天,苏如绘倒是真心实意的谢了恩。

不过提到走亲戚,苏如绘就是一阵阵的头疼,她拿起桌上一份帖子看了看,抬头问坐在不远处小杌子上做着针线的紫染:“明儿去忠勇伯府上?”

“是呢,这是夫人提的,小姐若是不喜欢,得趁早去和夫人说。”紫染专心描着一个蝴蝶穿花的样式,苏如绘不是很擅长女红,以她的身份原也不需要怎么亲自动针线,略知一二也就够了,从前在宫里,穿衣装束,除了武德侯府不时送一些进宫,就是六尚局那边收拾着,这一回难得有机会在家里常住,紫染奉了安氏的命令,少不得要替她整整齐齐的打理一批衣裳首饰的带进去,这个蝴蝶穿花的样式就是一把绢扇扇面,也须做的精致出色,方不失门阀嫡女的气度。

“罢了,这几个亲戚家迟早是要走的,也无所谓谁先谁后,就依着母亲的意思好了。”话是这么说,苏如绘也知道这里面的道儿,原本,苏如绘虽然身体早就好了,但是为了能够在家里多赖着一点时候,别说召南苑,就是内室都不敢出,亲戚之间也不甚清楚,更谈不上走动。

这一会,太后亲自指了余太奇来,这位院正固然让苏家不喜,但医术确实了得,在他面前作不得假,只得听了太后回宫的意思,而太后给了这十天的日子,才是她真正可以出门拜访的。

原本,定国公府论亲论长,都该先去,可是安氏和曜国夫人的仇恨当真不浅,借着忠勇伯府上一个庶出女儿的生辰恰好在明日,硬是回了曜国夫人的帖子,打算带着苏如绘先去忠勇伯府拜访,生生把曜国夫人的面子给压一头。

那忠勇伯,也是苏氏嫡系,只不过不是长房,苏氏在帝都最位高权重的三人,正是定国公、武德侯与这忠勇伯。至于现在的关乡候苏万泽,不过是挂个虚爵罢了。这里却要说一句,苏万泽之前闹的恩断义绝,最后却还是忠勇伯这边亲自出面帮忙给劝好的,这事让苏万润、苏万海兄弟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嫡亲兄弟,闹了误会却要其他房里来说合,更别说曜国太夫人还活着呢。

因着这个缘故,苏家这才知道当初那个商贾之女全家陨命蜀道,苏万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存下了多大的隔阂!

经此一事,苏万泽虽然没再闹着断绝关系,但还是搬出武德侯府,独自住了苏家在帝都的一座别院,也是老关乡侯活着的时候分给他的,与定国公、武德侯这两家竟有点不相往来的架势。

因此苏万海尴尬之余,倒是叮嘱苏如绘回宫后,好生留意一下红鸾。

想到这些事情苏如绘心里不免低落起来,紫染虽然做着针线,却也察觉到了,遂笑着道:“小姐可算能够出去了,别看这雨下得这么大,今天帝都可是有好大一场的热闹呢。”

“哦?什么热闹?”苏如绘知道紫染这是想引开自己的思绪,也不戳穿她,只是随口问道。

“今儿是宁王世子下定的日子。”紫染抿嘴笑着道。

宁王世子,已经从甘珍变成了甘远,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没让帝都的人反应过来,紧接着宁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甘远定了亲,未来宁世子妇让人意外的很,赫然是光奕长公主——那个抚秋狄的周青燃之妹,据说闺名青含的周家二小姐。

两个月前,宁王幼子兼唯一的嫡子甘珍夭折,原本因为甘远中毒之事,怒不可遏上表要求废后的宁王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怒火,对着哀戚的端木氏也隐约有了些同情,不料,甘珍夭折后不久,帝都却渐渐有了谣言,说端木氏根本就是见自己地位不稳,而小世子身子骨不足,左右是个养不大的,狠下心来亲手掐死了小世子,以博得众人同情,也让宁王不得不先撤回请求废后的上表。毕竟,甘远虽然重要,但甘珍的身份才是真正的贵重,王后新夭世子,怎么说也得顾念一二。

这谣言传的极快,等到宁王知晓时,已经是汹汹之势,原本,宁王不喜端木氏,就是因为他的几个喜欢的姬妾之死与之脱不了关系,其中甘远之母许氏之死,更是让宁王抓到了直接的证据,只不过一来许氏身份卑微,二来,也要看嫡女怀真的颜面,再加上许氏已故,留下的甘远毕竟是庶子,若是因此废了端木氏,少不得让人说宁王宠妾灭妻,对甘远的未来不好。

后来宁王亲自抚养甘远,中间甘远几次遭遇毒手,总与端木氏脱不开关系,原本两人还有一点夫妻之情,就这么慢慢磨灭了,至于宁王和怀真之间的父女情分,到底也让亲自抚养的甘远给更多吸引了过去。

此消彼长之下,宁王自然更多的为甘远考虑。因此,本来就怀疑端木氏诞下嫡子后接二连三的对付甘远,现在这么一个谣言,立刻将宁王心里那些愧疚给压下,取而代之的则是怀疑。

宁王早就知道,对自己那些庶子庶女,端木氏下起手来是一点都不客气的,早先的庶长子和庶二子,还有柔淑等几个女儿,生母都有几把刷子,才能平安生下养大。而许氏显然就是实力不够,要不是她早早答应了把甘远送给端木氏抚养,这个儿子能不能生下来都是个问题。

不过宁王却没想到,端木氏居然恶毒到了连自己的亲生子也要下手的地步。

这么一想下来,由不得他不心里发凉。

这个时候,帝都的谣言已经上达天听,连太后也召了端木静光进宫询问。至于太后与端木静光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不多久,皇宫就传出了消息,道是为了安慰宁王后丧子,特将宁王庶三子过继王后膝下为世子,接着,又说柔淑郡主命格似与刘氏相冲,特将其接入宫中陪侍太后并为国祈福,至于东胡刘氏那门婚事…由怀真郡主代姊出嫁!

苏泰,或者说武德侯府在这其中做了些什么苏如绘并不感兴趣,虽然没能把端木氏和怀真彻底打发掉,但借此扶持了那个对端木静光怀恨在心的甘远上位,又把怀真郡主定给到了东胡,苏如绘还是非常满意的。

听紫染提起甘远的下定,苏如绘顿时想起自己这个对头郡主:“怀真郡主的嫁期似乎近了吧?”

“小姐怎么忽然想起怀真郡主了?这位郡主代姊出嫁,嫁期也是原本柔淑郡主那边定下来的,就是十月初六,因怀真郡主乃是嫡出,名正言顺的郡主,不像柔淑郡主,是为了赐婚才特意给了郡主的封号,所以这会,宁王府一边忙着给世子下定,一会要忙着添嫁妆,天又赶着下雨,可是热闹得不得了。”紫染手下不停,口中笑着说道。

“没什么,这位郡主一直都很是活泼,我听说东胡靠近北戎,那里的人擅弓擅骑,奔放热烈,想必怀真郡主是很喜欢的。”苏如绘想象着怀真郡主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后的脸色原本抑郁的心头倒有了一阵快意,说的好听,东胡的苦寒,哪里是在帝都锦绣堆里长大的郡主能够想象的?就是原本定了亲事的柔淑郡主,她的生母宋氏不也担心着女儿受不了,苦苦求了太后让她留两年吗?

不过这两年留着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那宋侧妃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估计多半是后悔,柔淑虽然是宁王的女儿,可是庶出,要不是赐婚,连郡主都不是,原本就算是东胡苦寒,但堂堂郡主嫁过去,总也比现在这么坏了闺誉的好。

纵然是皇家公主,这闺阁里的名誉若是坏了,那些有资格尚主的大臣还如避蛇蝎呢,何况是涉及清白,还是乱.伦这等事宜?

宁王府虽然用绝口不提和让甘远袭世子的做法来竭力淡却这件事情,但是现在事情才过去几个月,哪里能淡却?甘远还好,一道圣旨册了他为世子,宁王又那么尽心的替他打算,就算这样,门阀世家女儿也还不肯嫁过去,宁王只得挑了骠骑大将军周子南的二女周青含,这还是缠着太后设法出面提亲,让承徽郡夫人无法拒绝的缘故。

而柔淑郡主,不拖,这几年差不多的人家谁肯要这么个媳妇?拖几年等谣言淡了,真正门当户对的人家也不会忘记,那些差一点的门户,或者说距离帝都遥远的地方,那时候柔淑年纪也大了…

苏如绘皱了皱眉,这世道,女子总是吃亏。不过苏如绘也知道,柔淑,这还是好的了。她的母亲虽然只是侧妃,但出身江南宋氏,否则,她如果是宁王其他普通妾侍所出,早就被一个暴毙解决了!如今太后留了她在宫里,一则是,这位郡主跳了井,想必还是被没做什么;二则是,宋侧妃动用了娘家的助力罢?

“嘻,小姐说的是,说起来也幸亏了柔淑郡主与刘氏相冲,怀真郡主才得了这么一件好婚事呢。”那边紫染停了手,笑着抬起头来,促狭的向苏如绘眨了眨眼,“小姐若是喜欢,不如准备一些东西送去宁王府给怀真郡主添妆如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访师

“我倒是想这么去气一气她,只不过还是免了罢,咱们这位郡主泼辣的紧,若是派去的人被她拿了出气,丢的可就是咱们的脸了。”苏如绘听了扑哧一笑,却摇了摇头,怀真郡主大概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嫁到东胡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而且最要命的是,还是代姊出嫁!

这一个代字,估计就会让这个宁王嫡女气得呕血了吧?

“这有什么的,若是小姐想这么做,奴婢一会去告诉苏泰,让他挑几样东西,派个口齿伶俐的小厮去办,只管挑着这会宁王府人多的时候去,送了礼,说了该说的话便离开,尽管让那郡主寻王府传话的人的晦气去,难不成,她还要追到咱们侯府来打人?”紫染却是认真出起了主意。

苏如绘瞥了她一眼,禁不住笑道:“好个紫染,呛人呛到了这个份上,以后若是谁得罪了你,怕是日子都没法过了!”

“小姐就会拿奴婢说嘴,奴婢这可是在帮您出气儿呢!”紫染斜了她一眼,嗔道,“小姐真的不这么做?”

“送就送吧,让她怄怄气也好。”苏如绘眨了眨眼睛,“不过也不要太过分,宁王府连着出了这么多事,都是宫里出面帮着抹平的,连着柔淑郡主都被接进了宫,要是咱们再惹出事情来,得罪的可是太后了。”

“奴婢省的,一会就让苏泰去办。”紫染见她同意,抿嘴笑了一笑,点头道。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到了正午时分,召南苑里的小丫鬟进来摆了饭,用毕,苏如绘取了茶漱口,却没有照常小憩,而是进了内室,让小丫鬟捧出一套套华服来,认真挑选起出门穿的正式服饰来。

因昨天得了太后懿旨,就已经开始挑选了几套出来备用,所以现在倒是只要在这些里面选,苏如绘束上浅藕色撒满紫梅的襦裙,外面披着绛色深衣,鹅黄锦帛,她刚刚挑好,去打发苏泰办事的紫染恰好回来,见状便拿起一条珍珠扣来要替她束腰,苏如绘看到了,忙道:“师傅不喜珠玉之物,快去换了别的来。”

“奴婢却是忘记了,薛女史可不是普通人。”紫染抱歉的笑了笑,忙把珍珠扣丢开,重新去翻出了一根浅绯色腰带,替苏如绘细细系好,接着又将那些荷包、压裙角的挂饰一一佩上,苏如绘这才坐到了铜镜前,由着紫染替她梳头。

“小姐这身装束甚素,不若梳个飞仙髻,一来这段时间帝都颇为风行,二来正好用上前次夫人新送来的那些首饰,免得显得太朴素了些。”紫染建议道。

苏如绘不以为然:“紫染你不晓得,我师傅她最不喜欢那些时妆,你只管替我梳个古风的锥髻就是,至于首饰,选那支点翠青鸾钗,一会在外面折两枝时花也就是了,若是太过华丽,反而被师傅不喜。”

紫染早就晓得自己家小姐曾师从女史薛紫暗,不过薛紫暗教导苏如绘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还没到安氏身边做大丫鬟呢,对这位女史的性子自然不清楚,因此只是照着常人的想法来打扮苏如绘。

但苏如绘虽然只受了薛紫暗两个来月的教导,对这位师傅却是真正敬畏到了骨子里,对薛紫暗的喜好也是留意着的,自然处处要提醒紫染。

紫染被这么打击两回,顿时留了心,不敢多话,只照着苏如绘的说法替她挽了个简单的锥髻,接着插了一支点翠青鸾钗,又令小丫鬟出去折了几枝海棠来簪上,苏如绘自己对着镜子看了看,周身虽然显得素气了点儿,但那两朵艳丽的海棠倒是压住了场子,加上二七年华的女孩子,再素,那脸上的青春气息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于是吩咐:“你也去收拾下,跟我去吧。”

“是!”紫染知道这是个体面的事儿,女史薛紫暗这些年来虽然偶尔有诗文传出,不过大多数时候都闭门不纳客,别说王孙贵胄这等人,就是那些真正的名士,也难得一晤,自己虽然是陪小姐去,但能够登薛家的门,就足以令许多人羡慕了。不过苏如绘现在身边没了大丫鬟,安氏既然拨自己来伺候女儿,这差事怎么也落不到别人头上,所以也不意外,只是笑着应了退下去更衣梳妆。

太后给了十天时间走动亲戚,这里面拜见自己的师傅那是重中之重,所谓天地君亲师,虽然亲排在师前,不过如今武德侯府最亲近的定国公府,有安氏与曜国夫人的旧怨在,至于苏万泽那边,苏如绘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三叔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气性,苏如绘固然不敢出门,但苏如铁几个侄子已经不知道求见过几次了,苏万泽人在帝都宅子里,任凭侄子们在外面把门都拍破了就是不理。

苏如锋一气之下索性翻墙冲了进去,哪知苏万泽也真做的出来,干脆让黛锋把他给丢了出去。这么一来,大家也知道苏万泽确实是憎恶极了两个哥哥,连带着对侄子们都不喜,所以也不再去招惹。

因此昨天得了太后的允许后,苏如绘就琢磨着第一个先去拜访下自己这个师傅,另外,她第一次迁宫,在琼桐宫里听到的那些唱词,这个疑惑揣在心里已经好些年了,若是有机会,苏如绘也想好好的问一问自己的师傅,那位樱华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薛紫暗当初因着关乡侯的面子,教导了苏如绘两个来月,苏家是门阀,对礼仪一向重视,从那时候起,尽管苏如绘在宫中,也从没断了以苏如绘名义的孝敬,大儒薛白诗画双绝,他过世后,薛家一切由独女薛紫暗接手,倒也不缺这么些孝敬,但薛紫暗既然肯收下,显然对苏如绘还是有几分喜爱,这默认与苏氏的交情自薛白和关乡侯那里延续下来。

不过苏如绘终究和这个师傅相处时间短暂,又分隔了多年,所以也不敢贸然登门,恰好昨天余太奇离开后没多久,顾连城因事登门,苏如绘便请了他到召南苑,婉转的问起拜访之事。

顾连城毕竟是薛紫暗的入室弟子,略一思索,便让苏如绘今日过午去拜访。

“小姐,既然薛女史是您的师傅,为何这回拜访只有咱们两个,就算公子他们不便,还有夫人呢?”上了马车,紫染看着随行的寥寥几人,不解的问道。

要说武德侯府对薛女史不怎么在意,但对人家的入室弟子,一个平民出身的顾连城都那么笼络,但要说在意,身为薛女史弟子的苏如绘归家这么久,终于能够去拜访师傅了,却如此简便。

“师傅她不喜人多嘈杂,当初教导我时,也不怎么和我母亲什么打照面的。”苏如绘说的轻描淡写,不过紫染这边却想着,莫非这薛女史果然和传言里一样清高傲慢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薛府

薛府坐落于帝都朱雀大街之末,沿洛河而建,薛家世代书香,虽然人丁一直不旺,到薛紫暗这代,女史至今未嫁,想必接下来就这么亡了,但世代都有才名,因此虽然在贵胄遍地的帝都,也少有人敢招惹。

从外面看,薛府与寻常大户并无两样,朱漆铜门前立着四个衣着整洁的家仆,台阶下石狮滚球,若不是跟着苏如绘前来,紫染还真不知道这里面住的竟就是帝都才名赫赫了数十年的薛女史。

马车在薛府前停住,便有两个薛家家仆对望一眼,下了台阶来道:“阁下请回罢,我家主人这几年都不见客。”

“这位小哥请了,我家小姐是女史从前的记名弟子,武德侯嫡女苏氏,昨儿请问过顾公子,道是女史这会有空的。”马车里,掀起一角车帘,紫染笑吟吟的探出头来道。

那两名家仆听了微微一怔,其中一便抱拳道:“苏小姐请见谅,小人是这两年才进府伺候的,不认得小姐,这便去禀告总管,再请小姐进去可好?”

“麻烦小哥了。”苏如绘自不会与他答话,紫染忙笑着点头。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绸袍的中年男子快步抢出,一眼看到马车上武德侯府的标记,便面露喜色,亲自至马车边拱手道:“车里可是苏四小姐?”

“是我,薛伯,多年不见,您倒是越发精神了。”苏如绘从马车帘子的缝隙里看到来人,不由抿嘴一笑,吩咐紫染打起帘子与这薛东极照个面,欢喜道,“师兄让我这会儿来,师傅可有空见我么?”

“先生再没空,哪能没时间见自己弟子?”薛东极哈哈一笑,立刻吩咐开了中门迎苏如绘进去,进了薛府,紫染便好奇的四下打量着,只见这座宅子颇大,竟不比武德侯府小上多少,庭中草木茂盛,时见金石镂刻之作,紫染不知道这些都是薛家历代所藏,珍贵无比,却这么随意的放在各处,但也觉得府中书香气息浓郁。

到得后堂月亮门前,苏如绘下了马车,薛东极便道:“先生这会正在扫云轩里,可要薛伯派个人给你引路么?”薛紫暗幼年曾应薛白所命,当场成诗,名春夜疏雨,有“灯下觉昏然,移烛照雨轻”二句,时帝都号为薛轻雨,薛白大乐,合府也以为荣,后来有登门求教者,尊其为轻雨先生,薛府上下也跟着称呼,所以薛东极提起薛紫暗,不说大小姐,而是先生。

“若是里面路径未改,我却是认识的。”苏如绘嫣然笑道,“薛伯只管去忙就是,不必管我。”

“如此,那先生刚才吩咐了点事,薛伯可先去办了。”薛东极对薛紫暗总共的两个徒弟都十分随意,也不拿苏如绘当外人,听她说自己认识路,点了点头便走了。

紫染不知道薛家世代书香,颇有林下风气,见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忍不住低声道:“小姐,这薛总管这么做…难道是不是失礼吗?”

苏如绘眉头微微一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旁的人家这么做,自然是失礼,不过在我师傅这里,你可知道多少人想要薛伯这么随意对待,想都想不来?”

“啊?谁?”紫染下意识的问道,但见苏如绘似有不悦之色,连忙噤了声。

苏如绘也没理睬和安慰她,这紫染虽是安氏身边这些年的大丫鬟,看着做事说话也伶俐,不过到底是个丫鬟,迎来送往门阀贵子似乎还够,但一到薛家这种清流门第上就显出俗气来,她心里暗暗后悔该换个更会看眼色的小丫鬟来,这大丫鬟因要指望她们去管束小的,自然既要给体面也要惯出一份胆气,这紫染却太恃宠生骄了些。

主仆两默默沿着薛府内堂的路径走着,扫云轩地处薛府后堂之西,四时之中秋属白,四方之中西属白,前朝有大家诗云:白狐向月号山风,秋寒扫云留碧空,便是扫云轩名的由来。

如今正逢秋季,小轩四面原本通透的明窗俱垂了层层竹帘下来遮风,只有轩口这边的竹帘半卷,外面站了一个青衣侍婢,说是侍婢,却不像武德侯府那样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看年纪怎么也有三十余岁了,却还是未出阁的装束,见到苏如绘走近,微微露个笑脸,欠身行礼道:“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