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这么想。”

室中顿时悄无声息,苏如绘正想着告辞,却听甘然冷不防道:“两年后,我将就藩。”

“…嗯?”

“你没其他的话要对我说?”甘然放下茶盅,静静的看向她。

苏如绘手一抖,差点将茶盅跌落,半晌,才缓缓道:“你上回说的话,可是真的?”

“我可骗过你?”甘然也放缓了语气,目光却依旧盯着苏如绘。

“那…”苏如绘将右手按住心口,像是用所有的力气,轻声而坚定的道,“我想说…你可以试着不走!”

甘然目中霎时光芒闪烁!

“孤会尽力…不走。”他道,反手握住苏如绘放在茶盅边的左手。

同一时刻,西福宫的寝殿里,霍贵妃抚摩着自己的小腹,却没有了人前为母者惯常的慈光,只是说不出的怅然混合怨毒之色,低声问念梦道:“暖阁那边怎么样?”

“正在谈着,娘娘,楚王既然下了决心,您又为何非在此刻怀孕不可?”念梦心疼的上前握住她的手,“您的身子…自从被皇后下过那梦见散后,就…肚子里无论是小皇子还是公主,都不过是平白痛一场…”

“你也觉得,我这辈子没有了子女的缘分,平白怀这回孕,除了得陛下更多垂怜,以及太后的怜恤外,什么好处都没有,甚至…还会让人趁机见言,离间了与楚王的母子情分?”霍贵妃一叹。

念梦不解道:“娘娘,宁王后不是也试过了…甘珍小世子,连一岁都不曾活足,这…”

“十月怀胎,如今已是深秋,这个孩子,将会在来年入秋降生,无论是男是女,本宫只要…”霍贵妃的声音开始哽咽,带着深刻入骨的哀痛,与无比狠绝,一字字道,“…只要这孩子,能够活到楚王就藩前不久就行!”

“什么!”念梦顿时恍然,“娘娘是为了这个打算?”

“沈淑妃也不想让甘棠就藩,只是她有西凉沈作为依靠,如今朝中还有嫡兄沈准圣眷不减,何况太后一向喜欢她们母子…本宫…本宫虽有陛下宠爱,可是太后那边…不行此招,本宫有什么办法留下楚王?”霍贵妃国色天香的脸上满是决绝之色,“就算为此伤身那也顾不得了!”

念梦不觉泪如雨下:“娘娘好生命苦!只是这般为了楚王,将来若事成,娘娘万万不要拦阻奴婢将这些告诉楚王!否则楚王只怕还要继续念念不忘那韩氏!”

“你不懂,甘然越是这样,本宫才越是情愿这般为他做,一个养都没养过他的生母尚且如此惦记,这证明本宫不可能白养他这些年…”霍贵妃深深叹息着,合上眼,“念梦,好好想一想,苏氏在这里留了多久?”

“苏小姐与娘娘相谈甚欢,娘娘留了小姐好些时候才走的。”念梦擦了擦眼角,却忽然想道,“娘娘为何不让苏小姐与楚王传出些什么…若苏小姐提前许了楚王,那她背后的苏氏岂不是…”

“你当千年门阀那么好算计?只看今儿那孩子非要请余太奇来验那些蜜就知道了。”霍贵妃冷笑,“再说本宫不是要留下楚王,是为了…未央宫那毒妇!若通过这个方法即使娶了苏氏,楚王的名誉…又谈什么大宝!”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兄弟

重阳节至,宫中照例忙碌起来。

因着霍贵妃有孕,皇后和淑妃百忙之中,日日都派人两三回的探望着,好在霍氏除了最先几日饮食不思后,接下来也就是困倦许多,胃口却是好了起来,不管六宫怎么想,总归是上下一片的欣慰。但长泰却是真正欢欣,一时兴起,开口赏了西福宫上下一个月的俸银。

又因为楚王甘然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读书习武,其他时候皆在西福宫中侍奉,风雨无阻,至宫门将近落锁方回嘉木宫,贵妃甚是欣慰,加上这个次子两年后不出意外就要就藩,长泰也格外疼爱,在赏赐西福宫的同时,总要顺手拨些新奇的东西给甘然。

尤其是新赠了楚王一只北戎进贡的幼年海东青,虽然还未长成,却剽悍凌厉,丝毫不在墨夜之下,凶性更有甚者。长泰当时听着霍贵妃感慨甘然因墨夜误伤太子心中自责甚重,自己也十分担忧,为了宽慰贵妃,赐下这只海东青作补偿,却没想到皇后与太子的心情。

东宫里,甘霖沉着脸,寝殿上空无一人,在他膝边却跪着一个尚未长成的身影,正只五殿下甘沛。

半晌,甘霖才冷冷道:“你知道错了么?”

“大哥,我有什么错?”甘沛被罚了好久,却还是不服气,“你是国之储君,楚王和甘棠是什么东西?小妾所生的庶子罢了,父皇不过是看在了霍氏的面上,加上他就要就藩,才赐了墨夜给他,一只扁毛畜生伤了你,难不成还让它继续活着?只可恨父皇偏心霍氏,居然就这么轻轻罚过了事,好在墨夜是楚王亲手杀的,哼,你是没看到那天他离开时的脸色,实在是大快人心!”

“你给孤闭嘴!”甘霖蓦然喝道,“口口声声楚王、甘棠!他们是你的什么人?”

“大哥,两个庶子…”甘沛还要再说,已被甘霖怒叱道:“庶子?他们是你的皇兄!身为天家子嗣,为万民之表率,孝悌之义你到现在都记不住?看来孤要去问一问你的师父,到底是怎么教导你的!”

甘沛见兄长真的生气了,这才委屈道:“我是替大哥难过…”

“没什么可难过的!”甘霖冷冷道,“这件事情是意外,而且孤伤的也不重!”

“说起来大哥你为什么要去救那苏氏?一个臣女罢了,万一墨夜伤重了你,你叫我与母后怎么办?”

甘霖闻言叹了口气,他不想和还年幼的弟弟解释,只道:“你可知道你这次做错了什么?”

甘沛委屈的看着他:“弟弟觉得没错,只恨弟弟年纪小,只能帮大哥逼死墨夜,却奈何不了墨夜的主人!”

“这就是你大错特错的地方!”甘霖蓦然喝道,“你见甘棠与楚王在一起,就以为楚王这是与甘棠一起算计了孤?”

“难道不是吗?”

“愚蠢,若是如此,甘棠还会把事情做得这般粗糙、把责任都拉到自己身上?要不是霍贵妃忽然被诊出有孕,就算父皇想要息事宁人,皇祖母也断然不会轻饶!”甘霖冷笑着提点,“永信宫的那对母子这两年越发的不安分,但楚王虽然与甘棠自幼交好,大事上却从不糊涂!如今楚王已经十四有余,两年不到就会加冠就藩,到那时候,甘棠必失臂助,所以原本我们根本不必着急,只等着楚王就藩,甘棠比楚王也小不了几个月,就算沈氏想办法把他独自留在帝都也无用!甘棠…他这是在借你的手逼着楚王倒向他!而你,却真的帮了他这一把!”

甘沛顿时懵了:“楚王虽然已经得了王号,可他生母卑微,就算是霍贵妃的养子,但如今霍太师年高,年后就要致仕,霍家这几代人丁稀薄,太师的独子霍长青只好风月,不喜政事,况且霍长青也将会是大哥你的岳家,甘棠有沈氏作为依靠,做什么一定要拉着楚王?”

“一个霍贵妃还不够?你没见孤伤还未好,霍氏轻轻一句话,父皇就又赐了一只幼年海东青给他?”甘霖幽幽的道,“若不是有你与我,加上太后护着,你当如今未央宫还会姓周么?”

甘沛惊得差点没站了起来:“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母后论宠爱虽然比不上西福宫那位,可是怎么说都是嫡妻正宫,而且母后雍容大气,母仪天下…”

“小霍氏美么?”甘霖突如其来的道。

甘沛不解其意,点头道:“论美貌,她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女子。”

“那为何楚王除了当初替怀真郡主弄了一窝白兔时顺手送了她一只,此后压根就没对她上过心,反而对苏氏百般照料?”甘霖反问。

甘沛撇嘴道:“小霍氏甚得皇祖母欢心,哪有工夫去敷衍他?”

“得皇祖母欢心又如何?”甘霖悠悠的说道,“父皇他就是偏心霍氏!你别看父皇把宫务交给了沈淑妃而不是霍贵妃,以为父皇只是宠她却不看重她,那是父皇在刻意保护她,免得以后霍氏招忌!宁愿把大家出身的沈淑妃推出来!永信宫正是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才要不遗余力的拉上西福宫的这对母子!”

甘沛张了张嘴,复问道:“就算如此,那…甘棠他就不怕楚王反客为主?”

甘霖看着尚且不足十岁的兄弟,无奈的摇了摇头:“皇祖母不喜欢太强的外戚,这从当初父皇喜欢霍氏却只能立她为贵妃,咱们的母后却是皇后的缘故,周家是清流,空有才名,而无实权。但霍氏…别看太师也是文臣,霍德为官四十余载,官声清正,曾挽大厦于将倾,于国于皇室都有大功,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父皇大婚时,正是霍氏最盛之时,那个时候霍长青也有长名才外,谁也不知道霍氏会后继无人,皇祖母因此出手,立了母后…你难道看不出楚王的心意?”

提到这个问题甘沛更是愤怒不已:“楚王他好大的胆子,苏氏…那本是皇祖母有意要指给大哥你的人,他居然也敢肖想!”

“他不是肖想,苏氏和他两小无猜,那些年孤课业紧张,何况身为太子,本也没有那许多功夫去哄一个小丫头。”甘霖唇边含着冰凉的笑意,“苏氏不是你我的外家周氏或者如今的霍氏那么好拿捏,为着秋狄以及姑母仪元长公主之仇,在秋狄未灭前,父皇与皇祖母都会容忍他们,原本…当初挑选武德侯的独女进宫,也不是一定给孤的,否则几年前,皇祖母也不会放任楚王和她频频接近,但这几年来苏家在军中地位如日中天,就是骠骑大将军周子南都有些弹压不住,尤其北伐之中,苏家父子三人大放光芒,大雍最精锐的四破军差不多都和他们搭上了关系!因此苏氏若不许给储君,恐怕国有乱象,皇祖母这才接二连三的为难她,一则是打掉她门阀的傲气,免得如隆和时卫妃那样作乱宫闱;二则是让她安分的接受指婚…只是…”

甘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苏氏惦记着楚王,但武德侯未必和她一个念头。”甘沛兀自道。

“武德侯可以不介意他的女儿到底喜欢哪位皇子,但整个苏氏都会介意他们的嫡女是做正妻还是一个妾室!”甘霖面沉似水,道,“门阀的骄傲,有时候不比你我天家血脉的尊严弱!”

“大哥,我就是想不明白,小霍氏有什么资格做你的正妃?她是长的比苏氏好看,但大哥身为太子,美人又算什么?西福宫那位何尝不是国色天香,可到底也只是一个贵妃,奉朝奉节需往未央宫去觐见!”甘沛忍不住道,“皇祖母既然不喜西福宫,又欲扶持母后,为何却要为你选这么一个正妃?若是皇祖母喜欢她,让她做个侧妃,以后多多怜恤一点也就是了!”

甘霖冷冷道:“这件事情你不要多说了!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小霍氏到底是怎么回事?”甘沛反应敏捷,连忙问道。

“你不用多管!”甘霖一拂袖,不耐烦道,“这回你已经做了一件错事,不可再惹事生非!”

“不就是逼着甘然杀了墨夜吗?他要是真的安分,又怎会因为一个扁毛畜生就和甘棠为伍?”甘沛撇了撇嘴角,“若他真的那么做了,只能说明他本来就不怀好意!”他眼珠转了转,忽然道,“而且眼下霍贵妃有孕,若是诞下公主倒也罢了,若是诞下皇子…嘿嘿,却要看看她到底是为养子打算多一点呢,还是为亲生儿子打算多一点!”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丹朱如意

“翡翠貔貅、珊瑚树、郁金夜光盏、琉璃杯…”内室里珠光宝气相映成辉,看得人眼睛都有些发花,苏如绘侧挽着堕马髻,上面插了一支红艳艳的珊瑚钗,斜簪着几朵木芙蓉,耳上一对儿拇指大小的东珠随着她动作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穿了粉色绞银边刺忍冬花的外衣,束腰上露出一抹月白襦裙绣飞鹤的图案,手臂上随意挽着一根樱色撒银絮的披帛,正用未染豆蔻却自然粉润的纤指对着礼单一一清点着,每念到一样,秀婉便指向身旁一物,待全部点完,苏如绘满意的点了点头:“都在这里了,你与浮水仔细些,可别磕着碰着了。”

“不用小姐说,奴婢们也会仔细的,这些可都是价值万金之物,专门呈给太后的,怎么敢不小心?”秀婉抿嘴浅笑道。

正说话时,外面白鹭进来禀告,道是丹朱郡主来了。

苏如绘忙道:“快请!”低头一看内室四周都放满了东西,接着又改口道,“算了,我出去招呼郡主吧,你们快快收拾起来。”

她到了外面,丹朱已经被迎在正殿客座上喝茶,苏如绘正待笑着与她招呼,却见丹朱郡主端着茶盏的手竟在微微发抖,看似平静的脸上赫然努力压抑着怒气,这让苏如绘顿时一怔,这位郡主性子温婉,看似不谙争斗,心底儿却不糊涂,时时处处也都与人为善,加上有太后护着,谁敢给她气受?

这么想着苏如绘忙让白鹭和飞鸥奉了茶先退下,也不上主座,而是坐到丹朱下首,低声道:“郡主这是怎么了?”

“…让如绘姐姐看笑话了!”丹朱郡主好半晌才忍着泪道。

苏如绘看她这个样子更是吃惊,这位郡主除了当年东胶王后去世时她哭得死去活来,回东胶奔丧完后被太后接回来的一年中,总是提到就落泪,后来还是霍清瀣提点了她,说是宫中不可轻易哀戚,此后却是从未见过她掉眼泪,这会定然是出了大事。但苏如绘也想不明白就养在太后眼珠子下面的丹朱郡主能出什么事?

她连忙问道:“你既然叫我姐姐,还说什么笑话不笑话?只管快快与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有能帮忙的地方万万不可隐瞒!”

“我这次来,确实有事要请姐姐帮忙。”丹朱哽咽着道,“思来想去这件事情也只得姐姐这儿怕是能够帮一帮我了!”

苏如绘忙不迭的催促道:“究竟是什么事情你且说就是,纵然我不能,马上重阳节到,郑野郡夫人入宫来,也可以托她去办!”

“姐姐请看!”丹朱郡主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方包裹着东西的锦帕。

苏如绘双手接过了打开一看,却是一件翡翠如意,约两寸来长,样式简单,但是玉料却非同一般,即使碎了,白日之中,依旧映得苏如绘满手碧色,更让人称奇的是,如意上,原本的碧色中,却有一道朱色如血,贯穿全身,栩栩如活物。

这东西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便是必定的传家之物,若是碎了,事情自然了不得。可是这会苏如绘看到,也不过是觉得有些惋惜,丹朱郡主怎么说,也是一国郡主,东胶国富庶,天下皆知,她又是太后身边养大的,怎会因为一件玉器这般动容?

想到这里,苏如绘小声道:“这东西…”

“这是我母后给我的遗物!”丹朱又气又恨,终于按捺不住哭出了声,“我从来都是贴身带着的,姐姐想是没见过!”

苏如绘确实未见丹朱郡主佩带过此物,但一听是东胶国元后遗物,也知道非同小可了,禁不住诧异道:“既然是郡主贴身佩带,怎么会碎了?”瞧丹朱郡主这模样,若是自己打碎了,绝不会这般儿忍着,也不会跑过来找自己,而是该去找六尚局的巧匠才是。

“…”丹朱郡主原本不欲多言,但想是心里委屈的紧,又要求于苏如绘,半晌才呜咽着道,“方才四殿下和五殿下一起去给太后送节礼,离开时在彩明轩的那条路上与我遇见,我正行礼,却不防五殿下忽然脚下一滑,将我推.倒在地,这如意…”

苏如绘顿时明白丹朱郡主为什么不去找六尚局而是来找自己了,甘沛再怎么说也是中宫嫡子,太后的亲孙,丹朱郡主这会说是得太后喜欢,但太后不喜欢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说起来也是寄人篱下,她虽然难过母亲的遗物受损,却也只能自己咽下委屈,拿过来寻自己设法。

“我若没记错,彩明轩前那条路皆是青石铺砌,因着太后的缘故,仁寿宫里的宫道都是十分用了心思,惟恐会摔人的,五殿下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是新学步之人,怎么无端端的就碰着了郡主?”苏如绘沉吟道。

“我哪里知道…”丹朱气愤难平,还是露了点口风,“原本系这如意的丝绦旧了,前两日我去永信宫,因衣裳被宫女不小心洒了几滴水,淑妃娘娘让我脱下晾晒时,看到了就赐了我几根新的…今儿原本穿的衣裳颜色与丝绦恰好鲜明不同…”说着又落下泪来。

苏如绘忙安慰道:“这如意只是断成了几截,碎屑不多,我记得有匠人能以秘法接得天衣无缝,必不会看出来的。”

“当真么?”丹朱郡主听了,忙拭去泪水追问道。

“我苏家的铺子里有这么一位老匠人,小时候母亲有特别喜欢的玉器失手摔坏,让他修补过,若不凑到太阳下对光看,根本看不出来。”苏如绘保证道。

丹朱郡主这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道:“却要麻烦姐姐了。”

“这是什么话?”苏如绘笑着道,“只管放心就是,保管到时候连如意上这抹血玉也是一脉相承,断然无二。”

“这抹血色正是我名字的由来。”听说可以修补得完美无缺,丹朱郡主也缓过气来,主动道,“我的母后生我时难产,这枚如意本是她的陪嫁,当时宫女见不好,取了出来让她握在手里祝祷,结果后来母女平安,母后就以如意上这抹血色为我起名,叫做丹朱。”

苏如绘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折,也难怪丹朱郡主把这柄如意看得这般严重,又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当着她的面,吩咐秀婉取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锦囊来盛了,保证重阳节时会找机会交给郑野郡夫人,替她修补得妥当送回,又同意为她保密,丹朱郡主这才谢着走了。

待她走后,苏如绘独自喝了一盏蜜水,让秀婉亲自去做道点心,却留着浮水独自在内室服侍,浮水这还是第一次单独伺候苏如绘,虽然眼中透着欣喜,却也有些紧张。

只听苏如绘沉思着问道:“楚王叫你来所为何事?”

浮水顿时吓得一怔,但还是勉强笑道:“小姐说的什么?奴婢微贱之人怎么会和楚王殿下有关呢?”

“他现在还在西福宫么?”苏如绘却没理会她的分辩,只是继续问道。

浮水吃不准她到底知道多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承认,听了苏如绘这么问,只得道:“奴婢听姐姐们说,楚王殿下这几日都是在西福宫侍奉贵妃娘娘的。”

“那好,一会你想个办法把其他人都支开,单独陪我去一回西福宫。”苏如绘双眉挑了挑,不容置疑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雾月环

“你怎么忽然来了?”还是在那间暖阁里,甘然愕然起身道。

“听说你这几天都来侍奉贵妃娘娘,陛下为此还重重的赏赐了你,怎么却缩在这里自己喝茶?若是陛下看到,可不是要后悔把那只幼年海东青给你了?”苏如绘挽了挽臂上的披帛,似笑非笑的说道。

甘然微微一哂:“母妃这会哪有精神总与我说话?不过是见墨夜去后我心情不好,硬撑着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罢了。”

“有件事情想问一问你。”

苏如绘到此时方道,“刚才丹朱郡主来寻我…”

她将丹朱那支如意碎掉的经过说了一遍,皱眉道,“五殿下就算对三殿下不喜,但丹朱郡主素得太后喜欢,虽然淑妃娘娘时常邀请郡主去永信宫,可是郡主每回都依礼而行,也没听说私下里与三殿下有什么来往,五殿下何以会这么做?”

甘然眯了眯眼睛,却道:“你说甘美也在旁边?”

“不错,郡主说是四殿下与五殿下一起去给太后请安。”苏如绘诧异道,“四殿下就更没理由得罪丹朱郡主了,说句忌讳的话,这几年在宫里也看得出来,太后虽然份例上不曾短了四殿下,可是论起重视与疼爱还不如郡主呢。四殿下也一直都静默谦和,怎会去算计丹朱郡主?”

“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回头我问问老三去。”甘然皱着眉,仿佛自语道,“老三…有点过分了。”

苏如绘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说甘棠上回把自己和甘然都算计进去过分,还是这回连甘美也拖下水过分,她这回是临时寻了个借口出来的,说完话就要离开,甘然却叫住了她:“刚才有人来禀告母妃,道是行宫的慧妃情况略好了一些,这两天就要回宫里来,你做一做准备。”

“我与慧妃娘娘并不熟悉,就比照着上回回宫的例子,准备一份东西也就是了。”苏如绘道。

甘然淡淡道:“不要太引人注意,你该知道慧妃招了皇祖母的憎恶,何况皇后和淑妃…”

“说到这个,淑妃竟会与皇后联手。虽然慧妃膝下也有皇子,可六殿下才多大?”苏如绘感慨道,“就这么被拆了个骨肉分离,也不知道景妃去到行宫告诉慧妃后,慧妃有多难过。”

“六弟年纪是不大,但父皇春秋正盛,未来不可或知。”甘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悠悠道,“父皇可是先帝年纪最小的皇子之一!慧妃自以为避到了宫外就可以让六弟平安长大,原本宫里也确实就要忘记了,谁知这回有孕不说,还偏偏折腾得这么大动静,若是她膝下有了两个皇子,那分量就不一样了,周后与淑妃怎么能够放心?”

苏如绘肃然道:“难怪你要日日守到贵妃娘娘这里来,只是…”她四顾暖阁无人,但还是走近几步,凑到甘然身前,踮起脚,附耳低语,“若贵妃娘娘也诞下皇子,那娘娘的心…”

她话音未落,忽然腰上一紧,苏如绘大惊,只是甘然揽住她腰,却也没进一步做什么,也附在她耳畔低笑道:“不必担心,母妃一向聪慧,就算是位皇弟,但年纪幼小,少不得要我这个皇兄照料!”

苏如绘面上一红,伸手在他臂上一推,嗔道:“放手,这成什么样子?”

“这里又没人,有什么样子不样子?”甘然笑着抚了抚她的鬓发,惫懒道。

“我是寻机出来与你说事情的,这会该回去了,一会还要去德泰殿侍奉太后晚膳。”苏如绘只得道。

甘然这才放了手,道:“我刚才看到你仿佛是带着浮水来的?怎么没带秀婉?”

“白鹭、飞鸥两个毕竟是新来的,老把她们单独放在玉堂殿怕是不放心,因此留着秀婉盯着。”苏如绘道。

甘然了然:“原来也是两个不安分的,你发现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上回带着秀婉与浮水去上林苑中那次,回去后,秀婉发现她在内室妆奁上做的暗号被人动过,那妆奁里一些首饰也仿佛被人试戴过…”苏如绘脸上现出一丝厌恶,“后来把我那些首饰找个借口都赐了人。”

“真是好大胆的奴婢!”甘然摇了摇头,“慧妃离宫多年,流霞宫没有了主位在宫里约束,越发不成体统了!”

苏如绘顿时眼睛一亮:“你说的对,既然慧妃回来了,自然还是要让慧妃娘娘用她的旧人才体贴!”只是她说完又蹙了眉为难道,“但若换上两个谁又知道是什么来路。”

“再怎么什么来路,这宫里胆子大到敢趁主子不在,擅动妆奁的奴婢也还不多。”甘然冷笑道,“我母妃最信任最倚重的就是念梦姑姑,母妃那里的好东西多的是,你看除了母妃主动赏赐给念梦姑姑的外,姑姑可会随意碰其他的?”

苏如绘一撇嘴角:“念梦姑姑是贵妃娘娘的陪嫁,我从前在家里的侍女虽然没心机,却也断然不是这等人!”

甘然好笑道:“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若再不走,怕是赶不上太后晚膳了。”

苏如绘一看外面天色这才哎呀一声,也不及告别就匆忙跑了出去。

回到玉堂殿重新梳洗了一番,苏如绘这回只带着秀婉去了德泰殿,殿上霍清瀣照例就是在这里的,而周意儿与丹朱郡主也差不多时间到。

看到苏如绘,霍清瀣抿嘴道:“我刚还在与太后说你。”

“姐姐说如绘什么呢?”周意儿好奇的问。

“方才听说说如绘去了西福宫。”霍清瀣笑得意味深长,道,“太后十分担心,只当姑母有什么不好,我便说,这是哪里的话?定然是姑母胃口大开,将上回如绘送去的野参蜜又吃完了,如绘才会又赶过去。姑母这般喜食,明年宫里必定是又能添一个健壮的皇嗣了。”

丹朱因着如意破碎的缘故情绪有些低沉,虽然竭力掩饰了,但却没像平时一样回话,周意儿扬了扬眉道:“贵妃娘娘孕育皇嗣,想吃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说着转向太后笑道,“不知太后今儿用些什么?”

“哀家还不是用点清汤淡水?”太后淡笑着,“不能比你们这年纪,哀家如今是吃不得油腻之物了。”

“太后说的哪里话,清汤淡水方见真味,油腻腻的东西,咱们女儿家可是不喜欢的。”周意儿笑吟吟道,“昨儿太后这里的那道尾汤,臣女今儿可还惦记着呢。”

“原来你这孩子不是来侍奉哀家的,却是瞧上了哀家的吃食。”太后嗔着说道。

霍清瀣却又把话题带到了西福宫上,悠悠问道:“听说姑母从前也是喜欢清淡的,不过怀了皇嗣后却又不同,倒是喜欢起蹄膀之类,如绘刚才去可见到姑母今儿都用了些什么吗?”

苏如绘这回没用周意儿替自己解围,挽了挽臂上金钏,懒洋洋的笑道:“贵妃娘娘胃口好着呢,不过我去时不是正食,娘娘也只是叫几味点心尝着。”她顿了顿,复对太后一笑道,“本来贵妃娘娘怀着身子,臣女不该随便打扰,只是臣女今儿早起之后整理带进宫的一些随身之物,还有这几日来得的赏赐,里面却看到了一只雾月环,对了记录才知道是贵妃娘娘赐的,却是自己眼拙,当时竟没认出来,只当着是寻常的血玉罢了,还是恰好藏在暗处才发现,想着莫不是娘娘赏错了,这才忙忙的去西福宫问个究竟。”

“雾月环?”连太后也微微皱眉,“可是暹罗进贡的…霞光雾月环?”

“正是!”苏如绘像是没看到其他人脸上的惊讶与羡慕,兀自浅笑道,“臣女眼拙,可也听皇后娘娘说过此物珍贵,因此不敢擅专,才赶着去西福宫归还。”

“那贵妃是怎么说的?”太后慢条斯理的问道,“霍氏该不会这么小气,出手了的东西还要收回去吧?”

苏如绘露出惭愧之色:“还要请太后恕臣女之罪!”

“哦?怎么又说到了恕罪上面去了?”太后依旧平心静气的问道。

苏如绘道:“因臣女去这么一问,却让贵妃娘娘大大劳了神,原来当日里贵妃恰好带着这双雾月环,与臣女说得兴起,便摘下来给了臣女,也是臣女愚钝,贵妃娘娘的随身之物怎会是寻常?却是顺手放了袖子里就这么拿了回去,只当血玉归了档。结果贵妃娘娘今儿听了臣女的话,足足想了好半晌,才在念梦姑姑的提醒下回想起来,臣女惶恐得很,贵妃娘娘如今身子重,精神颇有不足,正是嗜睡的时候,却让臣女这么折腾着了。”

说着苏如绘尴尬的从怀里取出一只锦囊来,打开露出一只仿佛血玉的手钏:“正如太后所言,贵妃娘娘也道既然赏了臣女,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让臣女只管拿着就是,臣女正想着一会把太后哄开心了,缠着太后疼一疼臣女,替臣女拿个主意呢!”

她娇嗔的看了眼霍清瀣:“却没想到瀣儿姐姐先疼了如绘,替如绘把话儿接了上来,太后,您就是看着瀣儿姐姐与臣女心有灵犀的份上,也要帮臣女劝贵妃娘娘收回去,这般贵重的赏赐,臣女却是不敢要的。”

太后不在意的笑了起来:“不过是一只手钏,你出身就算没见过雾月环,差不多的难道还没见过吗?既然贵妃给你,那就只管戴着就是,左右贵妃那里还缺了一只雾月环不成?”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宋侧妃

如此又嬉闹了几句,齐云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吩咐传膳上来。

霍清瀣带着一行女孩子去偏殿里净手,用金缠臂把袖子挽起,复至殿中围在桌边替太后布菜。

殿中一时间只闻衣料的摩挲声与银箸上链子发出的沙沙声,没多久,太后就示意奉茶上来,漱口后,道:“哀家好了,你们自去用吧。”

霍清瀣答应一声,正要退下,外面袖香忽然带着一丝郑重进来禀告:“太后,裁云阁的许嬷嬷来了!”

嘉懿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沉,仿佛有一阵寒风卷过德泰殿,霍清瀣脚步一窒,太后已经一个眼色飞了过来:“你们去偏殿用膳。”

“是!”

霍清瀣应了一声,与众人一起退到了偏殿,这边是早就准备好给她们的膳食,精致而丰盛,但小霍氏明显的神思不属,苏如绘和周意儿暗暗交换了一个眼色,周意儿开口道:“瀣儿姐姐似乎胃口不大好,可是不舒服么?用不用请太医来看看?”

霍清瀣忙笑道:“不妨事,想是因为午膳吃多了些的缘故,有点积食,这会竟是没了胃口,哪儿就到了要请太医的地步?”

“可不能这么说,太后娘娘说过,女孩子时候的身子是最重要的,何况姐姐可是贵重人儿。”周意儿嗔道。

“当真是没有事情。”霍清瀣摇头拒绝,她自己心里有事,竟没有留意丹朱郡主的异常,周意儿倒是在进来时就察觉到了,只是刚好开口问,就被苏如绘使了眼色阻止,一时间偏殿这顿饭吃的沉闷极了。

用完膳,袖云姑姑特意来传了太后的口谕,道正在有事,让几人不必去告退,自己散了就是。

离开德泰殿的时候,周意儿用力一拉苏如绘,两人便刻意落后了几步,挽着手行着,低头细细耳语。

“丹朱郡主是怎么回事?”周意儿先好奇道。

“好像是被五殿下冲撞了一回,你可不要说出去。”苏如绘含糊道。

周意儿一皱眉:“五殿下?他是怎么冲撞的郡主?丹朱可不是小气的人,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居然一直惦记到了刚才都没有好脸色?”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郡主被推倒了一下,大约是因为当着四殿下与宫人们的面,你知道丹朱郡主的规矩都是太后和太后身边的嬷嬷们教导的,想来是觉得颜面大失的缘故,心里还尴尬着呢。”苏如绘半真半假的说道,四皇子和五皇子撞倒丹朱郡主这件事情若是有意去问自然是瞒不过的,但那支东胶元后所遗的如意,恐怕连当时在场的四皇子也不是很清楚。

周意儿自然也不知道,她想了想倒觉得有理,只是撇嘴道:“这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宫人还敢耻笑郡主不成?”

苏如绘听她一个字也不说撞倒丹朱郡主的甘沛,却责备起了丹朱小心眼,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淡笑道:“过两天也就好了,对了,你可注意到,方才霍七的脸色可是古怪的很?”

“若不是注意到,我也不必提什么太医了。”周意儿哼了一声,小声道,“霍七是听到袖香姑姑进来禀告,道裁云阁出事后就变得古怪起来…你知道裁云阁住的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