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苏如绘见丹朱示意自己打开,疑惑的移开了盒子,顿时诧异道,“这是…琉璃?”

盒子里面是一座约莫三寸来高的灯台,晶莹剔透,光华万千,这还是没点上的时候,秀婉不待吩咐,忙叫人去取了灯油和火石来,当着面点上,一盏灯的辉煌竟盖过了往日殿中点上十几盏灯的时候,这还是白天!

琉璃一向珍贵,尤其此灯毫无瑕疵,即使苏如绘见惯了富贵,这会也有点目不暇接,赞叹半晌才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独独的拿!”

丹朱知道她的意思,点头道:“如绘姐姐尽可以放心,这回东胶贡品中有许多琉璃制物,单太后那儿就有十八对琉璃灯台,至于瀣儿姐姐和意儿姐姐,怀真郡主,包括张姐姐那儿,丹朱都吩咐人送去了,姐姐这一盏,既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精致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出身的缘故,苏如绘对这些身外之物都不怎么上心,但丹朱亲自送过来,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苏如绘自然明白,东胶郡主这个助力这会还谈不上什么,可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来得要好。

礼物收了,丹朱也没有告辞,两人自然要说一说话。

“说到怀真郡主,倒是赶巧了,若东胶贡品迟一些到,郡主可就要嫁去东胡了。”苏如绘捏着帕子笑吟吟的说道。

丹朱见身边只有一个秀婉和自己的贴身宫女,便悄悄道:“这事儿,可还难说。”

苏如绘顿时警觉起来:“难道婚期有变吗?”

“是这么回事,前两日太后身边的一位嬷嬷向太后请了恩典回家探望,回来后与太后说了半晌的话,那时候我恰好经过附近,听到几句话,大概是说东胡刘氏…刘氏不大妥当的意思。”

“刘氏世代镇守东胡,能有什么不妥当的会拖到现在被发现?”苏如绘皱眉,甘然该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那样的话就实在太让自己失望了。

丹朱摇头:“不是刘氏,是说怀真郡主要嫁的那个人,刘氏刘烈,好像他有了一个相好,宁王后暗示刘氏把那女子逐出,可是刘烈不愿意,王后气急了,咱们在宫里不知道是怎么个章程,但听说端木氏已经派了两位公子去东胡,似乎要就这件事儿与刘氏好生交涉。”

“怎么会这样?”涉及到端木氏,苏如绘倒不太相信甘然会和这件事情有关了,不过刘烈内宅里有个女子,想必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偏偏在这眼节骨上掀出来?难不成甘然就对他这个表妹这么的关心吗?

苏如绘心头暗恼,强自按捺住心气,仔细的盘问丹朱:“太后可同意了延期?”

“没有。”丹朱摇头,“我也只听到几句,因为…”她扬了扬下颔,示意裁云阁方向,解释道,“…太后说已经伤了一回天家体面,让宁王府不要再多生事了,这回不管怎么样,怀真也非嫁过去不可。”

“是吗?可宁王后就一个女儿,未必肯这么罢休吧?”苏如绘试探着问道。

丹朱叹了口气:“是啊,你刚才出去了,我陪在德泰殿,袖香姑姑进来说了一番话,我没有听到,可太后很生气,要传宁王后和宋侧妃一起进宫呢,看太后的意思可不是什么好事。”

刚才?

苏如绘略一思索,道:“这件事倒可能和我有关系。”说着把自己与柔淑郡主进面和争吵的大概情况给说了一下,这会除了她和丹朱,秀婉是苏如绘多年来的心腹,而丹朱身边那个宫女,却是她从东胶来的时候带着的,都是可信之人,因此连两人的争吵内容苏如绘也吐露一二,丹朱听了顿时怒道:“这个柔淑郡主好生无礼!原本咱们知道一些内情还同情着她,谁想到她居然这般的说姐姐,姐姐几时得罪过她来着?”

“她确实是个可怜人,我当时也恼怒的很,但过后想想与她争吵也没什么意义。”苏如绘倒是早就冷静下来,拍着丹朱的手安慰道,“好好的郡主身份,却因后宅之事闹成如今这个样子,以后前途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没由得她不难过,我瞧她与我说话不客气,多半也是因为嫉妒的缘故,咱们何必和她计较。”

丹朱怒气略减,仍旧道:“这人这般的无礼,难道回去后还有脸闹到太后面前吗?”

“她有没有这个脸,咱们都不知道,可是如今太后传了宁王后与宋侧妃,只怕就是和她有关系。”苏如绘冷静道,“当初太后留她在宫里住,对外宣布柔淑郡主染病,还是宋侧妃苦苦哀求来的,如今她自己要不珍惜,那谁都没办法,玉堂殿是太后赐给我暂住的,虽然是暂住,可我住着一日,除了太后、陛下、皇后这些正经的主人,断然没有其他人闯进来不许我问的道理,就算一会那两位进了宫,诏我去德泰殿上对质也没什么。”

“可宁王后因着怀真郡主的缘故,怕是对姐姐有点误会呢。”丹朱有些忧虑的说道,她本人在宫里算是人缘好的,虽然前两日避不过身和霍清瀣、周意儿争执了几句,但和怀真郡主却没什么冲突,这会感念着苏如绘替她找人修复如意,却也不好意思说的太过分,只是提醒道。

事实证明两人的担忧其实是白费了力气,宁王后和宋侧妃是在傍晚时分进的宫,太后召她们到德泰殿,不过随便说了几句话,问了问怀真郡主的嫁妆,又赐了一套头面钗环给郡主添妆,就打发她们出去了。

这中间德泰殿的宫人都没被打发出去,对于苏如绘更是提都没提。

不过苏如绘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定了心,太后这么做,显然是不给端木静光任何余地。

翌日照例是要去太液池边随刘修仪学琴,苏如绘给太后请过安告退,回玉堂殿里换了一套衣裙,带了秀婉和白鹭,到得太液池边的精舍,却发现刘修仪还没到。

她没有先进内室,而是与两个宫女在外面恭敬的等着。

片刻后,刘修仪还没来,倒是遇见了另外一位。

“臣女见过端瑶夫人!见过安宝林!”苏如绘欠了欠身,秀婉和白鹭却都俯身下去,端瑶夫人和气的道:“苏家小姐不必客气,快快免礼罢!”

端瑶夫人穿着绛色深衣,襟口露出一抹霞色裙边,头上倭堕髻,耳上明月珠,修眉凤目,笑意盈盈的问道:“苏家小姐怎么会在这儿?”

“臣女拜了修仪娘娘为师,这是在等修仪娘娘呢。”苏如绘平静的说道。

“修仪娘娘琴技高明,是静婕妤都羡慕已久的,只是修仪择徒眼光极高,静婕妤当初求了陛下帮说话都没同意,如今却愿意收下苏家小姐,可见苏家小姐资质非凡。”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端瑶夫人身后响起,苏如绘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安宝林的容貌是娇俏可人的那一类,她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与霍清瀣相仿,略圆的脸儿,犹如银盘一般,一双大大的杏眼,偏生眼角又斜挑上去,勾出十足的媚意来,正是最好的年华,唇不染而朱,眉不画而黛,衬着青丝袅娜,虽然位份差距悬殊,但与端瑶夫人各有千秋,容色都是不相上下。

听了她的奉承,苏如绘却没什么喜色,只淡淡道:“安娘娘谬赞了,这是因为修仪娘娘一时兴起才答应教导臣女些许指法罢了,也是太后帮着说话的缘故,若不然,臣女愚笨,哪儿能和静婕妤相比?”

安宝林出身不高,她的家族与肃国公安氏本来是两支,因此一心想要并入肃国公那一支去,也与青州苏沾上亲戚,这还是第一回与苏如绘说话,便先捧了几句,哪知苏如绘全然不领情,这让安氏颇为尴尬。

还是端瑶夫人见状打起了圆场:“既然苏家小姐在这里等修仪,学琴想必是要清净的,咱们还是别在这儿闹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兰秋宫

端瑶夫人与安宝林去的远了,秀婉方开口,疑惑道:“小姐怎么对安宝林这般不客气?”

苏如绘嘴角一撇:“她连静婕妤都扯进来了,好好的把我拖进这些事儿里,难道还指望我给她好脸色么?”

秀婉欲言又止,苏如绘晓得她是为了端瑶夫人的缘故,但这会也不方便多说,又等了片刻,刘拒戎带着平儿抱琴逶迤而来,看到苏如绘已经在等,便道:“如今入秋,气候渐寒,你来的早,何不进去等候?”

“徒儿惦记着师傅,在外面可以早些看到师傅过来呢。”苏如绘笑嘻嘻的同她撒娇,刘拒戎虽然冷清,却也不禁勾了勾嘴角,笑骂道:“狡辩!”

当下刘拒戎带头进了精舍,解下平儿手里的琴盒,仔细教导起来,刘拒戎手中的这架琴,乃是她当初进宫的陪嫁,叫做玉魄冰魂,乃是百年前名家亲制,因此十分爱惜,不肯留在精舍里,每次都是抱来抱去。

讲解到某个时候,刘拒戎便以缠臂金挽住袖子,略弹数声,以加深苏如绘印象。

苏如绘虽然长这么大第一回学琴,但刘拒戎回了静婕妤也肯收下她,倒也是看中她确实有点儿天份,乐感极好,如此弹弹教教,一师一徒都是渐入佳境。

到了午膳的时候,飞鸥和兰秋宫的一位刘嬷嬷不约而同送了膳食来,在正厅设好了过来请,两人才被打断,出来用膳。

两边都是门阀出身,膳食皆贵精不贵多,所以两边的食盒全部拿空了,也才一张桌子就能放下,却件件精致出色。刘拒戎这边也还罢了,她是正经宫妃进的宫,又是因为北伐的缘故,刘氏给她带了大批陪嫁与好些得力的心腹,她对苏如绘这边寥寥几人居然也能做的不错十分惊讶:“你那里也有小厨房么?”

“原本在鹿鸣台的时候碍着地方的缘故没有,后来到了玉堂殿自是有的。”苏如绘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一旁替她布菜,为人弟子总要有为人弟子的模样,刘拒戎诧异道:“本宫仿佛听说你现在身边没有苏家带来的下人,怎么看这些东西,难不成太后把尚食局的人点到你那儿去了?”

“六尚局的人可都是尖尖子,哪儿能轮到我呢?”苏如绘忍不住笑道,“这些都是秀婉教导的。”

刘拒戎明白过来,秀婉虽然不是苏家家生子,可陪伴苏如绘多年,多多少少总学到不少东西,苏如绘在宫里又只有这么个常跟着她的宫女,就算为着自己过的舒服点,也得下着工夫调教。

用过午膳,刘拒戎没有小憩的习惯,喝了盏茶,又与苏如绘讲解起来,这回她弹了半阕《浪淘沙》,正要和苏如绘详细分析,却听外面传来嘈杂声。

刘拒戎眉头一皱,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平儿推门进来,有点为难:“娘娘,是荣寿公主来了。”

荣寿公主如今身子骨渐足,不似从前那么娇弱,连带着也活泼了许多,倚晴斋本来就有些扃牖,公主自然喜欢到外面来逛。这一天陪着她的是四殿下,太液池边这座精舍被长泰帝赐予了九嫔之一的修仪作为弹琴作乐之地,这件事情,同样住在宫里的甘美当然不会不知道。

甘美现在也有十二岁,刘修仪年轻美貌,是他的庶母,怎么说也要避一避嫌,只是荣寿公主由许氏抚养,和甘美的感情非比寻常,因此虽然被许氏教导在其他人面前都显得十分乖巧,但在甘美这个哥哥面前却会显露出小孩儿的天性来,甘美越哄她不要到精舍里来,公主反而越是好奇。

就这么,闹着闹着,荣寿公主就在精舍前哭了起来。

甘美对这个妹妹其实十分疼爱,看到这个样子也不舍得就这么抱她走,这边平儿和秀婉本来是当作没看见的,但看到公主哭泣也只得上前询问,恰好刘拒戎问起来,平儿忙不迭的把情况告诉了她,眼巴巴的等着拿主意。

刘修仪听说是荣寿公主,神色略缓,又听说四殿下在旁哄不住,想了一想,便道:“左右还有如绘在这儿,请他们都进来吧。”

平儿去请了甘美与荣寿进来,荣寿公主是被甘美抱在怀里的,这位公主如今名义上是四岁,其实实际年纪,是两周岁多一点,贴身束了藕粉色的襦裙,外面罩衣却是鲜艳的宝蓝,腰里系了大红锦带,外边却又缠上一道儿鹅黄的缎子,打扮的极为精神。

这会公主刚刚哭过,略显丰.肥的两颊浮着红晕,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兀自蒙了水气,小嘴委屈的嘟着,看着却是格外的逗人喜爱。

刘拒戎生性冷清,但与许氏这几人无冤无仇,荣寿公主这年纪和模样还是最惹动为人母者情怀的,眼中便带出了几分怜意。

“儿臣给刘母妃请安!”刘氏位份不低,年轻美貌正得宠,更重要的是东胡刘氏来头可不小,甘美自是不敢怠慢,一进精舍就放下荣寿行礼如仪。

荣寿公主嘟着嘴跟着他一起行了个礼,也叫了一声刘母妃。

刘拒戎客客气气的说了免字,又让平儿扶了一把公主,请甘美落了座,荣寿虽然与自己四哥赌气,到底还是靠到了甘美身旁,只是拉着他衣襟下摆用力扯来扯去,偏着头不肯去看他。

苏如绘在旁也向甘美和公主行了礼,看见公主的动作心头暗笑,这小公主一直身子不大好,在太后面前都是乖巧温驯的,哪里想到私下也有这刁蛮的模样。

坐下之后却有些冷场,刘拒戎的性.子年纪放在这里,甘美比她小不了几岁,又不是没母妃的人,嘘寒问暖也不合适,甘美却也是一向沉默习惯了。

苏如绘见气氛僵硬,只得笑着出来圆场道:“几日没见到荣寿公主,倒觉得公主越发的精神了。”

荣寿靠在甘美身上,听到这话认出苏如绘,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臣女是在这里随修仪娘娘学琴呢。”苏如绘微笑着说道。

“学琴?就是刚才我听到的吗?”荣寿这句话却是转过头去问甘美。

甘美点了点头,荣寿便脱口而出:“那我可以学么?”

刘拒戎顿时一皱眉,苏如绘忙道:“公主也喜欢琴么?可是公主年纪还小,仔细琴弦割破了手呢。”

“我会小心些。”荣寿公主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连忙保证道,“就算割破了手,我不告诉母妃,只说是自己弄的。”

苏如绘心中暗笑,但见刘拒戎皱着眉头,知道她心里不愿意,又不开口,这难人只得自己来做,好在看甘美的脸色应该也不愿意公主来学琴,便柔声哄道:“公主真是勇敢,臣女在公主这年纪,还是很怕弄破手的,毕竟,弄破了手,那么疼,还不能自己拿东西吃…”

荣寿公主却没这么好打发,点头道:“这没有关系,我若想吃什么,哥哥也是会替我取的,母妃和嬷嬷们都能喂我。”说着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刘修仪,只盼她能够立刻答应了自己。

跟着甘美和公主的几个嬷嬷忙给苏如绘使眼色,叫她想办法速速拦下公主这个念头,苏如绘于是敷衍着道:“公主要学也可以,只是公主年纪还是太小了,这么小的年纪力气不够大,是弹不出什么曲子来的,不如等两年公主长大一点,再请太后娘娘为公主请个师傅好生教导如何?”

荣寿公主听了,却将目光转向甘美,甘美把她抱起,亦哄着道:“没错,荣寿如今年纪小,等年纪大了些,咱们再来学可好?”

哄走了荣寿公主,刘拒戎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今儿本宫的精舍未免太热闹了些。”

“荣寿公主年纪小,未免会贪玩。”苏如绘劝道,“四殿下和公主其实都不是不讲理的人,哄几句也就走了。”

“本宫还没小气到要与不足三周岁的公主去计较。”刘拒戎冷声说道,“听说早上的时候,端瑶和安氏路过,话里话外还提到了静婕妤?”

“安氏一时口快,徒儿已经拿话堵了她。”苏如绘示意平儿沏茶上来,口中道,“师傅放心就是,徒儿不是那容易被占便宜的。”

刘拒戎听了,哼了一声,忽道:“下一回还是去兰秋宫吧。”

“啊?”

“琴乃高雅之物,本宫当初看中这处精舍,就是因为附近人少,如今一天功夫就来了这许多人打扰,一次次败兴下来,委实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莫如去兰秋宫里,关起门来虽然气闷,却清净许多。”刘拒戎面色不豫的说道。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东胡刘氏

傍晚回到了玉堂殿,秀婉一面替苏如绘宽着衣,一面趁内室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絮叨道:“刘修仪与宫里的娘娘们都不像呢。”

“你是想说她孤傲吧。”苏如绘拔下头上的钗环带着一丝疲惫道。

“可不是?”秀婉和她多年相处,私下说话就要随便的多,一面替苏如绘轻轻捏着肩,一面小声道,“公主年纪还小呢,也没有纠缠,不过是略费了些时候哄几句罢了,说起来就是太后娘娘,看到公主也是喜欢得不得了的,修仪那般的冷淡,若是被太后晓得了,心头怕是不喜欢。”

“你只看到了荣寿公主,却没看到另一位。”苏如绘闭上眼睛道,“修仪她哪里是恼了荣寿公主,就像她说的,她再小气,也不至于为这么点小事与个三岁不到的孩子计较!”

秀婉诧异道:“为了四殿下吗?可是四殿下今儿规矩十足,虽然沉默了些,却没有对修仪失礼的地方啊!”

“不是四殿下的问题,而是四殿下踏进精舍让修仪警觉了起来。”苏如绘提点道,“太液池不比宫室,那里别说六宫的妃子、皇子们,就是侍卫,以及伴读之流,也是时常经过的,你想一想修仪多大的年纪,又生得美貌,原本是看中那里人少图个清净,可这样的话,若有谁有意要与她过不去,豁出去个侍卫就能坏了她的名节,到那时候她和刘氏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哭呢。”

秀婉听了,踌躇半晌,小声道:“该不会是咱们惹的事吧?”

“有咱们的缘故,我若不拜师的话,未必会这么快把视线招到她身上,不过她的家世与受宠程度,早晚都会被人注意到。”苏如绘吐了口气,“兰秋宫也不远多少,咱们就当磨一磨性.子吧。”

“其实奴婢不明白小姐做什么一定要去学这个琴,虽然修仪娘娘道小姐有天分,可是以奴婢来看,小姐对这些都是不以为然的。”秀婉想了想,大着胆子试探道。

苏如绘睁开眼睛来失笑道:“连你也想不明白,那么其他人就更糊涂了,你说的倒是没有错,琴棋书画这些,可以怡情,但对我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其实用处不很大,当年我只跟着薛女史学了两个月,字都没认全几个,因着师傅的名头,连太后都说一个才女,不管出不出真心,场面上的名声却已经有了。可是这些用处也就那么回事儿,你只看着皇后娘娘进宫前,何尝不是才名满帝都,进宫以来除了几回宴上应景之作,哪儿认真研究过什么。”

“那小姐为什么还要去求太后?”秀婉诧异道,“为了这件事儿,上回可是差点没惹出事情来,霍七小姐还与丹主郡主吵了架,那两个都是太后喜欢的,后来虽然陛下定了这件事,但也说要申饬修仪,而且太后娘娘心里少不得要恼了小姐的。”

“我自进宫来在太后手里吃了那么多亏,却每每被她算计压制得死死的,如今也想看一看太后白费心思的模样。”苏如绘把嘴一撇,让秀婉去倒盏水来。

秀婉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拜刘修仪为师,就是想随便学点儿琴技,但修仪是东胡刘氏的人,我却是青州苏氏出身,单我们两这个身份,还有这些年来在宫里,除了顾贤妃,其他的妃子我都不曾刻意亲近,便足够让太后上心了。”苏如绘看着自己的手懒洋洋的道,“这世上的聪明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不过这样也好,太后她琢磨着我忽然亲近刘氏的缘故,也许其他事情上反而会放一放。”

秀婉把这番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替苏如绘斟来她要的水,还是不明白:“小姐这话说的简单,但您亲近谁不好,亲近刘修仪,若是让太后和陛下误会了东胡刘氏与青州苏氏之间有什么纠葛,万一采取些什么措施…这,可是会拖累到家族的。”

“没有关系,太后盯上一段时间就会明白过来的。”苏如绘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不表现出亲近刘氏,怎么好让太后下定决心快快的把流着皇家血脉的郡主嫁去东胡呢?”

“小姐是为了怀…”秀婉恍然大悟,忍不住道,“难怪宁王府查出了那位刘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太后却还是不肯松口,原来是这个缘故。”

苏如绘但笑不语,她和怀真之间说不上不共戴天,但仇怨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又理所当然的结了下来,如今虽然自己暂时胜出,可那一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单看太后、长泰亲自下旨的婚事,宁王后还非常赞成,都能够折腾出一件又一件的差错来,就晓得那位不好惹。

不趁胜追击,将怀真嫁去东胡,她心里是怎么都不放心的。

就算甘然对怀真只有兄妹的情份,可是怀真却不这么想,那位郡主身份够高贵也够闹腾,她的身后不仅仅是宁王府,还有锦绣端木的影子若隐若现着,不快刀斩乱麻,迟早是件麻烦事儿。

秀婉对怀真郡主和苏如绘之间的矛盾一清二楚,听到了苏如绘的算计很是赞同:“活该她没过门就失了丈夫的疼爱,当初小姐连面都没和她见过,只听了宋氏的教唆就与小姐过不去,害得小姐才进宫就被迁居,那会只当小姐就此没了指望,却不想,几年工夫,反是自恃金枝玉叶的她许到了东胡去!”

“丈夫的疼爱吗?”苏如绘淡淡的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她终究是嫡出的郡主,东胡刘氏因着前朝之事被打击的甚是厉害,因着北伐的缘故以及先后殉国了好几个嫡出子弟这才重新被皇室起用,如今皇室下降郡主过去,那边不会委屈她的。”

秀婉奇道:“可是宁王后和端木氏都出面了,刘家那位公子还是要护着那女子,这情况怀真郡主过去了还能有好么?”

“这件事儿,哪有那么简单?”苏如绘顿时失笑,“你怎不想一想,两年前,柔淑郡主的指婚旨意下来后,那位郡主固然不是嫡出,可她的生母好歹也是侧妃,还是江南宋氏的庶女,也只与柔淑一个女儿,哪有不替她着想的?估计那会,刘烈的底细和身边人,都被查的七七八八了,那时候可传出什么相好什么心上人的话?”

秀婉诧异道:“这…”

“东胡刘氏最出色的两个嫡子都在北戎南侵时殉国,如今这一代的嫡子里,很有些整齐的意思,皇家既然选了这一个做赐婚人选,又怎会不考虑清楚,如果这人真的有了什么不惜反叛整个家族都要维护的恋人,难道皇家会白白下降一个郡主去与他不成!这人又不是没有旁的有资格迎娶郡主的兄弟!”苏如绘冷笑着道,“柔淑郡主的赐婚到这会已经足足两年有余,偏生前段时间,柔淑郡主出了事,皇家改由出身更高贵的嫡出郡主怀真代嫁,那边立刻就传出了刘烈心有所爱的消息…到底,两边不过是争一口气罢了!”

“刘家是故意放出这个消息的么?”秀婉惊讶的问道,“就为了争口气?难道不怕触怒了太后和陛下?婚事可是这两位亲自指的!”

苏如绘悠悠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刘家又没说悔婚,又没说给予那女子多么高的名份,这会还只是一个房里人罢了,再说了,你不想一想,宁王府当初惹出了多大的事?姐弟乱.伦!搁着平常人家这件婚事那是想都不用,必须解除的!因着如今刘氏急于重入朝堂,加上怀真郡主身份更加高贵才没说什么,难道还不许刘氏发泄发泄么?”

秀婉明白过来,这回却是真心替怀真郡主感慨了:“话是这么说,可怀真郡主以后不被亏待,想必日子也不大好过了。”

岂止是不好过吗?苏如绘眯了眯眼睛,算一算日子,那边传出刘烈心有所爱的时间,大约就是苏家把怀真郡主骄横蛮横的形容透露过去的时间吧?刘氏千年望族,碍于形势继续和宁王府结亲就觉得够委屈了,这新换的郡主居然还是个难相处的,他们怎么甘心,婚前就传出刘烈另有所爱,顶着宁王后和端木氏的压力,就是要落一落这位郡主的颜面,既是为了刘氏的面子,也是让怀真清楚一点,婚后若怀真还不识趣,她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千年望族了。

想当初,郑野郡夫人十岁持家,偌大肃国公后院被她料理得清楚明了,整个帝都谁不称赞安蝉之女管家的手段,嫁给苏万海,还有老关乡侯撑腰,就是这样,还被婆婆和长嫂折腾得恨到现在。

怀真郡主那点儿手段…苏如绘在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三章 婚事

如此学琴的地方就换成了兰秋宫,刘拒戎如今正是兰秋宫主位,这宫里跟着她住的妃嫔里,却有一个苏如绘比较熟悉的,是淑人徐姿。

徐姿原是小仪,因在百花宴上第一个献曲,得了太后喜欢,所以为她晋了一级。苏如绘在宫里和她碰面了几次,双方都十分客气。

转眼时间到了十月,苏如绘算着时间,去了一回停芳园。

“如绘姐姐?”丹朱郡主看到她来很是意外,“今儿你没去兰秋宫吗?”

“刚才张安去兰秋宫,说陛下过会要过去,所以我提前回来了。”苏如绘解下深碧色披风道,帝都的十月,已经明显的冷了起来,丹朱郡主在屋子里,尚且穿着玫红夹衣,下面拖出厚缎的月白裙椐来,苏如绘从外面进来,却是外罩着青底碧花绞菱纹的外袍,里系一件八幅湘裙,裙边镶了一圈儿翡翠藤蔓,臂上挽着一条碧蓝披帛,衣袖之中传出稀碎的镯子相撞声。

丹朱忙忙的吩咐人奉茶递点心:“咱们也好久没一起说话了,姐姐来的正好。”

“修仪娘娘的琴技十分高明,因此要求甚严,若不是得空,可是不敢懈怠的。”苏如绘笑着捧着热茶呷了一口道。

丹朱点头:“名师出高徒,如绘姐姐如今的两个师傅,都是极好的,自然要求不同寻常闺阁里师傅。”

“是啊,趁着今儿陛下召幸,我来寻妹妹说一说话。”苏如绘笑道。

才寒暄了几句,停芳园外却又禀告了进来,道是周意儿来了。

紫潇榭与停芳园之间还隔了几个楼台,周意儿不知道是故意来的还是无意中撞上,不过从长泰廿五年入宫以来,苏如绘一向是与周意儿的关系最要好,如今得了空不去紫潇榭,反而跑到停芳园来,到底尴尬。

丹朱这么想着,没有立刻回答宫女的话,反而迟疑的看向了苏如绘,苏如绘明白她的意思,端端正正的坐着椅子笑道:“这样正好,咱们几个很久没一起说过话了。”

“倒不仅仅是这个…”丹朱微微皱了皱眉,小声道,“自上回拌了几句嘴后,这也是周家姐姐头回过来呢…”

嗯,这么说,却是自己在这里碍了事了?

苏如绘想了想:“我要是这么走了,正好让意儿姐姐看到,指不定是怎么想的呢。”

“唉,请周家姐姐进来吧。”丹朱苦笑了一声,“我本来一直都想和大家好好相处的…”

苏如绘但笑不语。

周意儿在外面等了一等才能进来,脸色就有几分不好看,进来见到了苏如绘也在,面上露出疑惑之色:“如绘怎么在这里?刚才让我在外面等着,你们可是在说什么话?若是不方便,我改天来也成?”

“丹朱你瞧一瞧,我说的不错吧,只消拦一拦,意儿姐姐必定是生疑的。”周意儿进来时,丹朱和苏如绘都是站了起来迎接的,这会听到她这么说,苏如绘便笑意盈盈的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哪有什么话,我也才刚到,听说你来了,便想着作弄你一下,丹朱却是说你必然不会的。”

周意儿明白过来,笑骂道:“偏你觉得我多疑?还是丹朱好!”

丹朱笑着请她一起坐了,重新换过茶来,便道:“周家姐姐刚才的话,是有什么事来?”

“是有事。”周意儿瞥了眼苏如绘,撇嘴道,“这个月不是有大事么?我本想着咱们一起去求一求太后,看一看能不能许咱们出宫也去凑个热闹。”

十月的大事当然就是怀真郡主出嫁了,苏如绘今天来也是为了向丹朱打听,最近这件婚事可有什么风吹草动出来,现在听周意儿这么一说,倒是听出事情不会有身边变化了,这会离婚礼也是没几天的事儿,苏如绘心下略安,不过她可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因此道:“这怕是于礼不合吧?”

“咱们又不送她出门,想着提早过去贺她一贺,在她闺阁里闹闹也就是了,不过是被拘在宫里久了觉得闷。”周意儿嗔道,“你倒好,前段时间因祸得福,在家里长住了几个月,前不久瀣儿姐姐也回家去住了,太后许她过了年再回来,我一个人从长泰廿五年进宫到现在,可是闷极了,好容易寻个借口想出去转一转,你们可不能不帮我。”

苏如绘心道:我如今巴不得怀真顺顺利利的嫁出去,那一位前后被我坑了这许多次,我不去还好,一去,谁知道那位刁蛮郡主会不会借机大闹?

丹朱见她凝眉思索,于是接过话头:“咱们虽然和怀真郡主相熟,但这件婚事,到底是宁王府与东胡刘氏之间的,咱们却是外人,怕是不方便去的。”

“宁王府亲眷不多,大部分都是宁王后那边的女孩子。”周意儿看来打这个主意很久了,被两人委婉拒绝了还是很热心的游说着,“但宁王后也只是端木氏的旁支,过去的女眷可也不多,咱们去还能热闹点,再说也是要太后允许才能去的,你们帮我一起去求求太后罢。”

“倒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实在不想去。”苏如绘见四周也没有外人,索性把话说个明白,“你晓得当年我与这郡主结的怨,场面上大家和气,可那样的日子里,郡主本来就对这件婚事不大满意,别叫她见了我心情更不好,坏了人大好的日子。再者,如今我跟着修仪学琴,修仪要求严着呢,去上一日,落了进度,修仪那儿可是要不高兴的。”

周意儿眼珠转了一转:“怀真郡主自己的好日子,她做什么还要闹事?左右宁王后在呢。何况,怀真的夫婿是修仪的侄儿,你去了,不正好可以把情况说给修仪听?”

“那么这样吧,咱们一起去求太后,让你与丹朱去,我是不想去的。”苏如绘蹙起眉来认真说道。

周意儿也知道,她和怀真之间确实不和,沉吟了一下便道:“日子就在眼前了,咱们要去求可得快一点。”

三人商议了一番,决定晚膳时一起去伺候,看太后心情好便一起提出来。

苏如绘因此特意要先回一次玉堂殿:“虽然说咱们上回已经把贺礼给了郡主,但正日子上门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去,大头不拿,替我带一套头面去添妆也是。”

于是周意儿和丹朱也各自去择几件东西出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刘素冠

玉堂殿的内室,秀婉一边选出几件首饰来让苏如绘定夺,一面不解道:“小姐,周家小姐平素与怀真郡主也算不上多么和睦,怎么这回这么惦记着?”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好意?”苏如绘噗嗤一笑,“换作是你,嫁一个百般不情愿的夫婿,却是一个平素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在面前碍眼,你心情可会好么?”

“这么想着,还是小姐心善,虽然怀真郡主当年许多地方对不住小姐,可小姐还是不去闹她的心。”秀婉笑着打趣道,“其实小姐若去了,郡主那才叫堵心呢。”

“我若去了,未必是堵心,只怕以郡主的泼辣有为,抓着妆台上的东西就要追打我出去了。”苏如绘笑吟吟的道,“我不怕丢脸,也得替郡主的婚事想一想啊,东胡刘氏,可不是寻常人家,没得扫了同为门阀的颜面。”

秀婉把一对羊脂玉双蝠衔芝钗放到了桌上:“这一对倒是应景。”

“虽然应景,但颜色太素了一些。”苏如绘想了一想,“再选个珊瑚或红玉之类的佩饰来搭上。”

“倒正有一双血玉鸳鸯。”秀婉机灵的翻出一个小匣子,“奴婢再寻出一个大些的盒子装在一起。”

苏如绘点了点头,东西准备好了,秀婉又提起前事:“周家小姐提这个要求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太后未必会同意不说,看这位小姐也不像这般冲动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