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儿当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会做这种事的应该是宁王府的那两位郡主才对。

苏如绘略一思索:“也许她想回家住一段时间。”

“回家?”秀婉惊讶道,“为何不直接和太后提呢?”

“养在太后膝下的人里,我因病回家住了一段时间,霍七前两天被太后准她回家侍奉父亲尽孝,丹朱郡主乃东胶国郡主,距离帝都遥远,只能作罢,怕是她看着眼热,但若直接提出来,却有说太后处事不公的嫌疑,所以要借着怀真大婚的事情去提,太后何等聪慧,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吗?若是准,自然就直接准了,若不准,推说于礼不合,也不伤颜面。”苏如绘耐心的解释着,“否则她也不会去找丹朱说这件事,我只是恰好在停芳园里碰上罢了,丹朱郡主一向乖巧,可不是做这样事的人。”

“若周家小姐真的只是为了去闹怀真郡主,应该来寻小姐才是。”秀婉明白过来,“毕竟小姐胆子比郡主可大多了。”

苏如绘只是笑了笑,随即咬着唇认真思索起周意儿这个时候想回一次英忠侯府,到底打什么主意?

晚膳的时候,正如苏如绘所料,太后听了三人的恳求,思忖片刻,便笑骂道:“你们两个去宁王府看怀真出嫁,一个要去兰秋宫学琴,便将哀家独自撇在仁寿宫里巴巴的望着么?”

“太后…”三人听出太后语气之中并无怒意,连忙缠上去又是撒娇又是哄劝,嘉懿为难了她们片刻,到底还是如了周意儿的愿:“不成,任你们再甜言蜜语,非留一个人下来陪着哀家不可。”

最后自然是让周意儿独自前去,太后又许她在英忠侯府过一夜再回宫,虽然不是像苏如绘和霍七那样可以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让周意儿有点失望,但总比没有这个机会好,她还是欢喜的应了。

丹朱郡主听到这安排,眼中掠过一丝失望,太后膝下这几个女孩儿里,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真心想要去祝福怀真郡主的了,可是太后自有安排,却没有同意她的请求,还是要留她在身边。

过了两日,苏如绘正在兰秋宫正殿上试弦时,长泰忽然驾到。

苏如绘主仆忙和刘修仪一起跪迎圣驾。

“平身。”长泰看到苏如绘,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在殿上原本刘修仪坐的位置坐下后,苏如绘正要告退,却见长泰并非独自前来,身后除了宫人,却还跟了三个少年。

为首一个正是甘然。

“臣女给楚王殿下请安!”苏如绘本来就要告退,见状只得再行一礼,甘然道了个免字,在他身后,并肩站了两个华服少年,年纪比甘然略长,轮廓之间有些相似,也有些眼熟,苏如绘借着给甘然行礼,匆忙看了一眼,正在疑惑这两个被带到兰秋宫来的外男是谁,便听他们齐声道:“臣见过娘娘!”

“你先不要走,先去偏殿,把本宫刚才布置的练完。”刘修仪清声道了平身,复对请退的苏如绘道,平儿会意,过来引她去偏殿。

兰秋宫的这间偏殿却没有未央宫那么隔音,主仆抱着琴在殿中一角坐下,依稀可以听到正殿里的说话声,因此苏如绘只敢在弦上虚试指法,却不敢真的弹奏起来,她现在才开始上手,弹的很是磕磕绊绊,可别搅扰了正殿的谈兴。

平儿把她们带到这里就回去伺候刘修仪了,偏殿里站了两个泥塑般的小宫女,悄没声息的奉了茶,便重新站回去。

主仆其实对正殿的人与事都十分好奇,但这会也不能当着刘修仪的面跑过去偷听,只得强自按捺,作出神态宁静的模样来。

一直到了一个多时辰后,才听见外面长泰和楚王离开的声音,苏如绘侧耳听着,又过了片刻,平儿来请她回正殿:“娘娘要看看小姐在偏殿这点时间练得如何。”

殿上,刘修仪眉宇之间已经有一丝倦色,但还是坚持听完了苏如绘的演奏,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生疏,你在偏殿没练罢?”

“师傅,刚才徒儿在偏殿隐约能够听到正殿的人声,虽然听不清楚说什么,可徒儿如今弹得甚是聒噪,惟恐惊扰了圣驾,所以…”苏如绘有些嗫喏的解释道。

刘修仪揉着额角想了想:“是本宫疏忽了,那么现在还有些时间,你再练一练。”

刘拒戎性格冷清,但教导起来却极为严厉,苏如绘稍有懈怠都会被惩罚,虽然刘氏不至于戒尺加身,但如罚跪罚加倍练习之类却是能够用的,苏如绘早已明白,因此乖巧的继续练习起来。

她又弹了两遍时,殿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姑姑,这人是谁,弹的这么难听,怎么还留在这里!”

苏如绘心头微惊,手下不自觉又错了一拍,刘拒戎顿时皱眉:“不行,你心不静,这么容易就被外物动摇,重来!”

苏如绘不敢辩驳,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再次开始弹奏起来。

眼角却瞥见一袭水绿色裙裾飘然而过,扑到殿上,脆声笑道:“小姑姑,素冠好想你!”

“这里是大雍的皇宫,不是东胡,不要这么没规矩——你觐见完太后与皇后了么?”刘拒戎轻斥,但语气里却无怒意,便听那脆声不在意的说道:“都见过了…这有什么关系,反正太后和陛下都不在,对了,小姑姑,这人是谁呀?你是在罚她么?可是这人弹这么难听,让她在这儿弹着,倒像是罚你似的!”

苏如绘虽然已经定了定心神,听到这话也不禁脸上发烧,幸亏她心志也算坚韧,硬撑着没有错弦,侍奉在她身后的秀婉却有些不忿的瞪了眼那人。

“嘻,本来弹的就难听,你这宫女瞪我做什么?”刘素冠笑着说道。

刘拒戎轻叱:“不要胡说,这是我收的徒弟,青州苏氏嫡女苏如绘!”

“青州苏氏?”刘素冠语气顿时一顿,半晌才有些尴尬道,“糟糕,这可是得罪了人了。”

待苏如绘强自弹完这一遍,刘拒戎一面与侄女说话,一面却也留意着,摇头道,“你已经被素冠乱了心神,这会在这儿想必是弹不好的了,先回去吧,明儿再来练,明儿这丫头不在。”

苏如绘无奈,只得站起身来收拾。

殿上一个水绿衣裙的少女笑吟吟的对她欠了欠身:“可真对不住,我不知道你也是门阀之女,刚才得罪了。”

“无妨,我新学乍练,本就是折磨人的时候。”苏如绘虽然被她乱了心神,但倒不怪对方,苦笑着和她见了礼。

刘拒戎介绍了一下:“这是本宫的侄女,东胡刘氏嫡九女刘素冠,殿下是本宫的徒弟,青州苏氏出身、武德侯独女苏如绘!”

刘素冠显然继承了门阀的门第之见,在听说苏如绘的出身后,很是亲热与愧疚:“我还当你是兰秋宫里的妃子或其他什么人呢,没想到你是苏家的女儿,难怪我姑姑会收下你。”

苏如绘本来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告退,但现在刘素冠主动走下殿来寒暄,也只能和她说上几句:“九小姐是来陪四公子娶亲的么?”

“也是也不是,四哥娶亲,我做小姑子的跟过来做什么呢。”刘素冠大大方方的道,“是开春的选秀,家里觉得开春再特意派人走一趟,还不如让我和叔叔、哥哥们一起趁现在过来,反正到选秀也就几个月了。”

“那九小姐以后也住在兰秋宫里了?”苏如绘感到有点意外,明年选秀还真是个是非之年,宫里主位的侄女外甥女什么,怕是都要来晃一圈了。

没想到刘素冠惊讶道:“住在兰秋宫?为什么?我们家在帝都有老宅的,虽然多年无人居住阴冷了点儿,不过也就住上几个月,将就一下就是了。”

苏如绘倒有点意外,但看到刘修仪那冷清高傲的性.子也明白过来,刘氏长年驻边,却是很有几分傲气的,便笑着说道:“我是当以后九小姐会在宫里,又多一个姐妹,才这么问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刘烈

“我可不想住在宫里。”刘素冠笑眯眯的说道,“祖宅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虽然房间因着多年没人住的缘故还有些阴冷,可那边究竟是自己家住的方便,再说东胡可比这边冷多了,宫里规矩大,出入也不便,我可是第一回到帝都来,想着四处看一看呢。”

苏如绘见她性.子爽快,加上两人出身相若,倒有些喜欢,想了一想,对她道:“你若是想出去玩,我倒有几个堂姐,是在帝都长大的,另外我的师伯,就是洪州顾氏子弟顾太一大人,膝下独女名叫顾连理的,性情倒和你有些相似,也许你们会谈得来。”

“我叔叔说,今儿来觐见了太后和皇后,再看一看姑姑,明儿早上我出了宫去,就得准备去各家那儿拜访。”刘素冠点头道,“你的堂姐我必定是会见到的,那个叫做顾连理的,虽然只是世家,但你既然说她性情和我相似,我也去认识一下好了。”她说这番话时神态自若,身为门阀嫡女的骄傲理所当然,苏如绘看着心中微微一叹,要是她自小在家里长大,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只是这刘素冠是要参加选秀的,以她的身份断然没有落选的可能。也不知道她明年会被指给谁,被拘束在帝都这个皇权、门阀、世家纵横交错的地方,那种发自骨髓的骄傲可还能在现实里坚持下去吗?

因着时辰的缘故,两人略作交谈,苏如绘便向刘修仪告退。刘修仪从入宫起还没见过家里亲人,自然不会再留她,刘素冠觉得自己刚才出言冒犯了她,亲自握着手送到了宫门口,苏如绘再次道别才步下宫阶。

出了兰秋宫,一阵冷风吹过,秀婉忙上前替苏如绘紧了紧披风的系带,自责没有带件厚缎子的披风来。

苏如绘摇了摇头,对她道:“刘九小姐明儿早上就要出宫去,最近没什么节令,咱们不方便传东西去宫外,一会回去了赶紧收拾点见面礼送过来。”

秀婉这几年跟着苏如绘,很是沾染了门阀家生子的一些习气,闻言点头道:“奴婢也想回去了问一问小姐,要不要给这位小姐准备点心意呢,小姐如今拜了修仪为师不说,正经的门阀嫡女,也该格外不同才是。”

“给刘家小姐的东西,务必不能差了,没得让人小看了我们苏氏。”苏如绘微蹙着眉,边走边对她说道,“但也不能太出挑,别让宫里其他几位姐妹生出罅隙来。”

秀婉明白她的意思:“奴婢会小心的,只是…上回沈家小姐进宫来,小姐什么都没送,虽然这回咱们可以托着修仪娘娘教导小姐琴技,但也得避好了永信宫的眼目才好。”

“这个不要紧。”苏如绘冷笑了一声,“沈准的夫人抱病入都,沈子佩去侍疾了,如今她又不在宫里,回头你把丹朱郡主上回送的琉璃灯放到最上面,只能怪她走的太早没赶上时候了。”

这个理由牵强的紧,但秀婉听出苏如绘很不待见沈子佩,便不再多说。

兰秋宫离仁寿宫的距离不近,主仆边谈边走,秀婉忽然小声道:“小姐,后面有人好像是跟着咱们的。”

苏如绘眉头微微皱了一皱,示意秀婉放缓了脚步,等那人走近,才忽然转过头去看,却是一个老内监,苏如绘还没怎么样,秀婉已经低叫道:“刘公公,你怎会在这里?”

“苏小姐,婉姑娘。”这内监正是甘然素来跟在身边的那个心腹刘公公,弯着腰见了礼,小声道,“前面有个没人住的小院子,殿下有些事儿想与小姐说。”

秀婉忙看向苏如绘,苏如绘微微皱眉,自从晓得了太后那边用意以来,她和甘然见面都十分的谨慎,如今连苏氏也不看好,就更小心了,虽然现在宫道上面没人,可是到底冒险。

她没有出声,只是极轻的点了下头,刘公公只略停了停就错过身子赶到前面去了。秀婉却有点担心:“不会出什么事吧?”

刚才在兰秋宫的正殿上面,主仆两是和楚王打过照面的,苏如绘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如果她猜的不错,方才殿上那两个不认识的少年,应该和刘素冠一样,是东胡刘氏的嫡子,也许那个刘烈就在其中。

甘然答应过怀真,试着为她解除这门不合适的婚事,难道距离婚期没几天了,他竟然还是强行插手进去了吗?

“一会你继续往前走就是,回去了只管照我刚才叮嘱的收拾东西,让白鹭或者飞鸥送去兰秋宫给刘家小姐,若有人问我,只管说我累了慢慢走。”苏如绘想了想,轻声道。

被看见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忌惮着太后那里加紧手脚罢了,若不然,皇子们进宫来,偶然撞见养在太后膝下的女孩儿,从小相熟的,说几句话,又怎么样呢?

而且苏如绘觉得如果是她猜测的那样,那更是非见面不可,她说什么也要拦阻下来。这不仅仅是她和怀真郡主之间的私怨,更重要的是,如果甘然真的心慈手软和不顾大局到这地步,那还真不如去做个太子侧妃靠谱些。

虽然苏如绘正是慕少艾的年纪,可是她很清楚,生长门阀,家族是她的依靠,也是羁绊,只顾着自己心头好而弃绝家族…譬如太子没说完的故事里的那个傻人一样的事情,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秀婉加快脚步离开后不久,苏如绘发觉前方确实有个小院子,她路过时前后无人,脚步一错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跨院,分里外两进,兰秋宫因为和仁寿宫隔的远的缘故,苏如绘也不常来,对这么一间跨院出现在这儿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院子应是多日无人居住了,里面落满了厚厚的腐烂的秋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甘然在她身后掩上门,对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苏如绘走到后院,才道:“刘修仪教导你仿佛很用心,我只当在这儿略等一等就能等到你了。”

苏如绘也想到他是在这里等很久了,于是开口道:“你在后面耽误了这么久,可别叫佩兰殿那边起了疑心。”

“这没什么,有母妃在。”甘然随口道。

这也是实情,别说霍贵妃平素就得上意,这会怀着身子,就算是后宫如今有了三个有妊的妃嫔,但无论位份还是宠爱都无法越过她去,谁会在这个时候给贵妃名下的楚王找不痛快呢。

“刚才兰秋宫的两个人,是刘氏的人吧?谁是刘烈?”苏如绘知道时间紧,也不客套,径自问道。

甘然点头:“左面那一个是刘四,右边的是刘五,和刘氏家主的弟弟一起过来主持婚礼的,刘氏早年在帝都有祖宅,他们其实早就到了,一直在收拾,因为刘氏家主的弟弟身上有个虚爵,这两天跟着上了几回朝,趁机求了一回父皇,趁婚礼之前的空暇,让侄子侄女见一见修仪。父皇准了,忙完今日的政事就顺路带着他们过来,偏巧北戎那边又来了一封折子,把有爵位的那个给绊在前朝一起参议,所以只有这两个侄子,还有一个嫡出小姐,仿佛是为了选秀来的。”

“你怎么也去了呢?”苏如绘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便不解的问道。

甘然有点尴尬的道:“早先我不是答应过怀真…咳,就托了母妃的借口,过来相看相看。”

“看下来如何?”苏如绘暗暗吸了口气,淡淡的问道。

“门阀子弟,又是未来家主人选,自是不错的。”甘然眼中闪过一丝隐忧,“但我也不瞒你,如今是无力回天,怀真这个媳妇怕是不大好做,我瞧那刘四,对这门亲事十分冷淡,刚才路上我拖着他落后几步,在父皇听不到的地方试探了几句,提到怀真他都把话题岔开,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苏如绘冷冷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不认为刘四这个态度有什么不对,哪有不在乎媳妇闺誉的望族?虽然闺誉被毁的是柔淑郡主,但是宁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未出阁的即使是郡主,同等家世的人家和略次的一等也不会想要了,但皇室公主稀少,最亲近的也只有宁王膝下这两个郡主能够承担联姻的责任。

若不然,就凭那所谓的姐弟乱.伦始作俑者居然是宁王后与柔淑郡主的生母宋氏,太后和长泰也饶不了她们,不过是因为需要怀真代嫁,太后只得按捺下怒火来替她们收拾残局。

刘烈不顾左右而言其他,怕是会忍不住破口大骂吧?

若他不是为了刘氏,是绝对不会忍受这样的耻辱的,这是门阀子弟应尽的责任,别说是怀真,就算是闺誉已毁的柔淑,迫不得已,也只得装作不知道认了。如今刘烈冒出个房里人来给宁王府脸色看,已经是很克制了。

甘然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对,忍不住失笑:“难不成你还怕我这个时候去拆散他们?我便这么糊涂吗?”

苏如绘压住心底怒意,淡淡道:“你只说着你会想办法留在帝都,不去就藩,这件事儿没见你怎么去办,郡主的婚事倒是忙得起劲…做出那样的事,我也不奇怪。”

“你…”甘然听她语气冰冷,知道是动了真怒,他想解释,却有点儿无处开口,冷了冷场才道,“留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我自然有算计。”

苏如绘觉得他这根本就是在打发自己,心灰意冷道:“你既然兴趣不大,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待要走。

第二百三十六章 春生殿

甘然忙伸手拉住了她袖子,苏如绘用力挣脱,正在怄气,却听到外面似乎传来脚步声,两人脸色都是一变,甘然向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反手揽住她腰,苏如绘用力咬住嘴唇才把一声惊呼给压住,却是甘然带着她轻巧的跃上院墙,落到院外去了。

这小院四周,除了面向宫道的那一面,都是密林,因着少人前来的缘故,长了许多荆棘之类多刺的植被,无人收拾,秋天里叶子落尽,只剩了尖刺,甘然倒也罢了,苏如绘穿的绫罗绸缎,落下的地方便有一丛荆棘隔着缎子扫到她小腿上,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甘然察觉到,正要带她离远些,却听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人声,是一个年纪不算小的女子:“你最近可好么?”听到这个声音,甘然和苏如绘脸色都是一变!

两人一时间忘记动作,苏如绘偎在甘然胸前,都是聚精会神的听着。

只听这人问过后,另一个低沉的男子答道:“其他都好,只不过这两回都没调到你附近去,所以想的紧。”

先前那女子嘤宁一声,半晌才轻声道:“如今天冷了,你要小心。”

“我没什么事,新任的统领很是和蔼,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到,晚上都准备了热热的茶饭。倒是你,虽然得太后的欢心,可太后身边的人都是积年的精明…”那男子说着,苏如绘差点没喊起来,把头埋在甘然怀里,感觉到甘然的心脏也跳快了几拍,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骇然与狂喜之色!

那女子,竟是仁寿宫太后身边的袖香姑姑!

苏如绘刚刚进宫那会,第一次去觐见太后,就是袖香招呼她进去的,那时候袖香已经有二十余岁,如今七年过去,袖香的岁数总也该三旬了。

宫女年满廿五岁,除非上面有人刻意要留,或者自己去求恩典,否则都是统统放出去的。袖香满这个岁数,是苏如绘进宫后两三年的事儿,至于她到底是太后用着顺后留下,还是自己求了这个恩典,苏如绘这几个人也一直没问过,毕竟袖香是太后身边的人,贸然打探,只会惹了太后不喜。

如今看来,应是太后喜欢才把她留下的。

只是不知道那与她相会的侍卫,是在之前就与她有私.情,还是后来袖香知道出宫无望,渐渐的寻了人慰藉呢?

苏如绘这一失神,却漏听了好几句话,等她回过神来,里面已经传来了稀碎之声,仿佛是衣物解脱,她用力想维持住若无其事,到底还是红了脸,轻轻拉了拉甘然的袖子,投过一个嗔怪的眼神。

甘然倒不是有意去听人亲热,他到底是男子,心志坚韧一些,而且平素在贵妃身边,宫里的事情听的看的也有贵妃指点,虽然惊讶,倒没漏听两人之间的对话,这会似乎听到了什么,正在凝神思索,被苏如绘拉动袖子才反应过来,轻轻俯身,将那截荆棘悄没声息的弄断,揽着苏如绘小心的出了密林。

这时候天色已暮,按理两人都该回宫去,但乍听到刚才那一幕,都想商议一番,苏如绘想了想:“莫如去琼桐宫?”

那座宫殿距离仁寿宫不远,方便苏如绘回去,而且离西福宫也不是特别遥远,甘然习武之人,脚程本就比较快,一样来得及去霍贵妃那里让她给掩护。

甘然自小在六宫之中乱跑,对六宫地形清楚无比,一路掩人耳目,便到了琼桐宫外,寻了一处较低的宫墙,越墙而过。

地方还是选在了春生殿,这里两人都熟悉,虽然蛛网尘蔽、一派灰败,但现在两人都顾不得,勉强收拾了一个角落坐下,对望着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苏如绘不由嗔道:“那个院子你选得倒好!”

“那院子三面环树,一面对的宫道也没什么人经过…这方便的地方看来早有人发觉了。”甘然有些尴尬的说道,被这么一闹,苏如绘刚才的怒火倒也发不出来,只道:“那是袖香姑姑。”

“袖香是皇祖母身边的心腹,虽然不及齐嬷嬷那么倚重,但也是托付过许多事情的。”甘然认真的道,“不过她约的男子,却不知道是谁,刚才真该冒险在墙头看上一看。”

“其实这个也不难查,听语气多半是侍卫,袖香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得力人手,轻易不可能离开仁寿宫太远,像今日这样跑到兰秋宫那边去,怕还是借着太后让她办什么事,这个我回头去寻丹朱问上一问。”苏如绘道,“所以这侍卫,恐怕是一直都在仁寿宫附近,最近因事被调开的。”

甘然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苏如绘却想到了一事:“那侍卫说新上任的统领?是什么统领?我记得,统领乃是宫中禁军之长的官职,素来由陛下和太后最亲信之人担任,轻易不会动的,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的禁军统领何翔因事被免,如今新上任的叫做任崤,他的父亲是先帝亲卫。”甘然随口道,“任崤从前是副统领,这…”

他本来想说任崤接替很正常,苏如绘却讶然道:“我虽然不知道何翔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被免,不过也知道禁军统领一职何等重要,等闲的事儿断然没有被免掉的道理…那何翔到底犯了什么事?”

甘然皱起眉:“那事情不好听,你不问也罢。”

苏如绘听了,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平静道:“那么,最近朝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朝中?”甘然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自己搪塞不下去,但秋狄入觐和沈家的动作却实在不能透露出去,所以只得强行转了话题,“太后是最恨身边人背叛的,袖香的事情恰好被咱们撞上,这一点不可不用,你就住在仁寿宫里,但也不要先打草惊蛇,等我想办法查出了那侍卫是谁,拿到证据再去与她摊牌。”

苏如绘狐疑的看了看他,没有追问,只道:“禁军统领悄悄的就被换了,你以后没有大事不要轻易去玉堂殿,尤其是夜探,免得失手。”

“换了人只怕我刚方便才是。”甘然为免她担心,到底露了些口风,微微一哂,“但你说的也没错,我会小心的。”

“还有,浮水不堪大用,我已经让她去做粗使了。”苏如绘蹙眉道,“这个小丫头做不了贴身宫女,那样只会死的快!”

甘然没放在心上:“真正机密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托一个小丫头转达,不过虽然不堪大用,但背叛你的心思应该是没有的,粗使不粗使都无所谓。”

他说的不当回事,苏如绘却似乎听出一点苗头,暗中打算回去之后好好盘问一番浮水。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宫闱秘闻

甘然想了半天,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将秋狄入觐之事告诉苏如绘,两人只对袖香之事商议了一番,便双双出了春生殿各自回宫,然而他们没走出多远,甘然忽然反手一拉苏如绘躲到树后。

“四殿下?”苏如绘心中惊奇,拉下甘然捂住她口的手,看着不远处甘美快步经过,看他的方向,竟像是要往淑月殿去?

两人对望一眼,苏如绘唇齿轻动:“难道今儿这般适合偷窥么?”

“既然撞见,那就去看看吧。”甘然只是踌躇了一下就点头道,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君子,苏如绘三下五除二,把容易发出声音的钗环都摘了放回怀中,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

这时候天色已暮,甘美又穿着深色衣袍,要不是甘然自幼习武,耳力眼力都是上上之选,单凭苏如绘,还真跟不住他。

只见他对琼桐宫的路径十分熟悉,走到各个路口时都毫不犹豫,不多时,一座宫阙出现在眼前,正是正殿淑月殿。

比起当年苏如绘受罚时的门庭冷落来,这几年淑月殿更是破败不堪,殿檐下蛛网尘灰堆积着一层又一层,若不是里面影影幢幢的火光,俨然无人居住。夜色里望去,很有除华宫的模样。

甘美在殿阶下停这脚步,抬头看了看殿名,却没有上去,而是在原地徘徊起来。

甘然和苏如绘心中疑惑,过了片刻,却见殿上走出一个人影,借着熹微星月光芒看到甘美,那人哑声道:“四殿下?”

“是我,姑姑。”甘美应该之前与此人见过面,闷声答道。

苏如绘忙在甘然手心写道:“是思烟姑姑。”

以她的目力这时候自是看不清楚思烟的面目,但听声音也知道这七年来思烟过的不容易,必定是苍老了许多,她缓步走下殿阶,叹息道:“四殿下怎么又过来了?这会天还不冷,夫人这儿不缺什么,您快回去吧,来的多了若让人看到可怎么办?”

“夫人…”甘美嗫喏着问道,“身子可好吗?”

“夫人很好。”思烟轻声说着,但夜色里依旧让甘然和苏如绘听得清楚,“只要殿下您好好的,夫人怎会不好呢?”

甘然和苏如绘大惊失色,苏如绘反应奇快,一把抬起手臂咬住,才压住惊呼之声!

两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思烟不过这么一句话,已经让两人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听甘美道:“姑姑知道许母妃的,她待我很好,如今又有荣寿,让夫人不要担心,我…我只担心她,在这淑月殿…”

“这几年淑月殿仿佛除华宫一般,倒是清净了不少,除了日子苦一点,其他都没什么。”思烟温言劝着他道,“这也是夫人希望的,殿下不要过于关心,免得让人看出来,惹得太后和陛下不喜,也引起那几位的嫉恨,到那时候,反而害了夫人!”

甘美叹道:“我知道!”

“那殿下快走吧。”思烟催促道,“琼桐宫靠近仁寿宫,若让太后宫里进出的人发现,可就麻烦了!”

“姑姑,让我看一眼夫人成么?”甘美哀求道,“就一眼!”

“你,唉…”思烟叹了口气,踌躇半晌方道,“好,不过你不可违旨,就在殿外看一眼!”

甘美大喜:“好!”

便听他噔噔噔的大步跑上去,甘然一拉苏如绘,趁这个机会,两人忙溜了开去。

到了距离淑月殿颇远的地方,两人骇然对望,苏如绘喃喃道:“那年,我在春生殿与你为淑月殿那个自缢的宫女之死争吵后,秀婉劝我出去寻你认错,我…我没找到你,想去折红梅时,便在淑月殿不远处遇见了四殿下…”

“我听你说过。”甘然沉声道,“刚才咱们都听到了,老四他…竟然是…”

“我没说完!”苏如绘急急的说道,“那会四殿下偷拿了我的手炉,我又刚进宫,还以为他因为生母身份卑微,被六尚局小看,所以冬日所用之物有所缺漏,心存怜悯,结果不久后,思烟亲自把手炉送了回来!当时我还与秀婉商议了好久,觉得四殿下那时候年纪还小,加上太后刚刚亲自结了冷香炭之案,不像是有意陷害,只当他贪玩把手炉丢到淑月殿附近,叫思烟见着了送回来…如今想来,恐怕是四殿下故意送去的!”

甘然深吸一口气:“这事情不大对劲,璎华夫人位份不低,如果老四真的是她的儿子,以她当年的盛宠,怎么说也不可能让个才人去抚养!”

“不错,而且宫中对这位夫人的得宠和失宠都十分含糊。”苏如绘赞同道,“对了,你在贵妃身边这么多年,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我小时候听母妃身边的嬷嬷提过两句,这位夫人…仿佛出身不大好,父皇对她的盛宠又惹了皇祖母不喜,至于为了什么事失宠却不清楚了。”甘然沉吟道,“不过,皇嗣诞生非同小可,从彤史开始,一路都有记载,甘美被记在许氏名下这么多年,宫中竟无风声,显然是皇祖母、父皇,以及皇后都清楚的事情!”

苏如绘双眉一扬:“贵妃娘娘长盛不衰,此事娘娘未必不知道!我看,陛下大婚时礼聘的几位娘娘,包括德妃之类,恐怕都心里有数!”

她忽然想起一事,变色道:“璎华夫人得宠时,恐怕与永信宫有仇!当初我住在春生殿时,甘棠曾经拿了药来让我去下手,被我回绝了!”

甘然凝神片刻:“这是大事,我今晚去西福宫侍奉,中间寻个机会,把母妃身边念字份的几个姑姑嬷嬷叫出来问一问!”

苏如绘抬头看了眼天色,知道时辰不早,再不回去,只怕就要误了宫门关闭,到那时候事情可就要闹大了,点头道:“也好,我先回去,如果有什么事,你让人去召我给贵妃解闷。”

甘然点一点头,苏如绘正要离开,却眉头一皱,不禁低叫一声,甘然诧异道:“怎么…哦,你受了伤!”

苏如绘的小腿方才被那小院后的荆棘划伤,当时情况紧急,后来又忙着商议,一直到此刻,心神一松,才感到伤处火辣辣的疼,甘然替她卷起裙摆,光线黯淡却看不清楚,苏如绘忍着痛道:“不要耽误了,你先回西福宫去吧,免得差不多时候回去,让人看出端倪,不过是皮肉伤,回玉堂殿让秀婉拿药擦一擦就是。”

“我送你回去!”甘然放下裙摆,却正色道,“到时候你自己寻个借口说是怎么避过宫门口的人的眼目进去的罢!”

苏如绘惊道:“你发什么疯?仁寿宫的侍卫难道都是猪?何况如今新换了统领,正是新官上任之际,你…”她还要再说,甘然却不理会她,手中一用力,便将她抱起,足尖一点,飘然掠出。

第二百三十八章 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