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然见她还是一头雾水,随手将那花王摆瓶丢到铺设着柔软的狐裘的榻上,忍笑附耳低语:“催生青苔之法、送上门的花王摆瓶,你还想惦记着埋到什么地方…嗯,你却忘记了最紧要的事!”

“…什么?”

甘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指着那摆瓶:“这摆瓶…似乎与你用来试催生苔藓之法的瓷器出自一窑,俱是近年时兴出来,尤其这花王摆瓶,沈淑妃送给丹朱,如何会无记录?你想让它做出埋藏已久的模样,也不怕露了馅么?”

第三百十一章 找

翌日李光被请到了玉堂殿。

苏如绘穿着雪青色宫装,只拿一支绿松石长簪挽了个宝髻,愁眉不展,面带忧急,手里的锦帕捏成了团,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光从微眯的眼缝里看到,不疾不徐的上前施礼,早被苏如绘叫白鹭拦住:“知道临近年关,宫里忙,太后那边又是离不开公公操持,若非出了事情,我也不敢在这时候打扰公公,闲话我便不多说了。”

苏如绘如此开门见山,显然是急事,李光飞快的思忖了一下,发现她身边只有白鹭、飞鸥两个宫女服侍,最得力的秀婉却不见了,暗自揣测,口中却和气的笑道:“小姐这是哪里话?奴才的本分是伺候太后,太后最怜惜的人里难道还少得了小姐?替小姐分忧,也是奴才应尽之责,还请小姐示下,不知是什么事情叫小姐这般忧虑?”

苏如绘便叹了口气:“秀婉不见了!”

李光起先还以为是秀婉做错了事,或者得罪了其他人,因太后吩咐无召这几日不得去德泰殿打扰,所以苏如绘只好召自己来说情,没想到却是不见了,顿时一怔:“小姐的意思是…”

苏如绘一指白鹭等人:“昨儿我带她们两个去昭华宫探望荣寿公主,回来时看到秀婉和浮水还好好的,之后用了晚膳,如常安置,谁晓得今儿早上叫秀婉进去伺候梳妆,怎么也不听见,我只当她病着了,所以自己梳洗更衣后出来,却见她床榻上面虽有过睡人的痕迹,被褥里却一片冰凉,显然人已经离开许久,再出来叫了其他人一问,竟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李光心下惊讶,忙问:“小姐是什么时候起身的?附近可曾寻过?也许秀婉起得早,在玉堂殿四周走动?”

“苏小姐平常都是卯时二刻起身,今儿和往日也是差不多的。”白鹭被苏如绘看了一眼,只得出来道,“往常这时候秀婉姐姐是早就起身开始伺候小姐了,今儿奴婢们准备好了水,见秀婉姐姐未曾传唤,又想着小姐不会去太后那边,只当小姐要多睡会,就没敢打扰,哪知没过多久小姐却亲自出来了。知道秀婉姐姐不见后,奴婢们已经将玉堂殿各处找了一回,至于附近,公公也看到了,雪飞终日,就算有什么痕迹,奴婢们也寻不出来,玉堂殿就这么几个人,奴婢们也不敢把小姐独自丢下,因此小姐思来想去,只得麻烦公公。”

李光皱起眉:“这几日秀婉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从苏如绘到宫女,皆一脸笃定。

“这…”李光没想到这眼节骨上会发生这么一件事,他沉吟片刻,“苏小姐,既然是卯时才发现的事,如今也才巳时,未必就是出了事,苏小姐且放宽了心,奴才这就着人去附近找一找,不过,玉堂殿…”

苏如绘忙道:“公公大约也知道,玉堂殿屋子甚多,我一个人住,本就只收拾了一部分,其他地方皆有尚寝局的封条未损,公公若肯帮忙,就是找过的地方再搜一遍也可!”

李光听出点意思:“苏小姐和几位只找了起用的屋子?那些封上的没动?”

“自然没有。”白鹭接口道,“小姐着急秀婉姐姐,可也知道宫里的规矩,所以才要打扰公公。”

“丁长,你带人去看看。”李光皱眉吩咐随他进来的一个小黄门,那小黄门机灵的应了一声,出去找人了。

苏如绘这时候像是才回过了神,抱歉道:“瞧我,惦记着秀婉昏了头,竟忘记请公公坐下!”说着嗔宫女,“你们也不替公公倒茶?”

白鹭告了罪,请李光在下首坐了,亲自去沏了香茶上来,李光接过才呷了一口,便听苏如绘心神不宁的问道:“公公,秀婉好端端的怎么会不见了?这大雪天的该不会出什么事罢?”

咱家更想问你!

李光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却和气道:“苏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秀婉一向是在小姐身边伺候,听说也是最得小姐怜惜的,她是什么人,小姐还不清楚?奴才虽然未见过秀婉几回,但能得小姐信任的宫女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想来是清早出去透透气走差了也未可知,小姐只管放宽了心!”

苏如绘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试探,担着心叹道:“若如公公所言就好了,公公不知道,年初的时候,我带了秀婉去御花园遇了雨,秀婉为了给我拿雨具,自己被大雨淋了个透,大病一场!差点没活过来!那时候我便吓了一回,虽然说是宫女,到底服侍我这许多年,哪里能舍得呢?因此今儿早上叫她没答声,我就以为是又病了!谁晓得,这回竟是人也不见了…”

李光本想趁坐这里的机会好好想一想这突如其来之事,苏如绘却絮叨着没完没了,他只得耐心应付,末了苏如绘忽然问:“对了,公公,这事儿可要通知太后?”她有些尴尬的捏紧了帕子,“太后这会正忙…我…”

“苏小姐放心,丁长才去叫人,玉堂殿这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不准马上就能找到秀婉了,到时候也就不是什么大事,没得叫太后操心,等太后忙完了,奴才再提一提,也不过两三句话的事,苏小姐说是不是?”李光淡笑着道。

苏如绘眼中露出一丝分明的喜色,对一旁侍立的小宫女道:“再给公公添些茶水!”

浮水依言上前,替李光斟茶时,袖子一滑,一个荷包已经落进李光手心,他伸手一捏,软软一叠,显然装满了银票,面上顿时现出衷心的笑意:“苏小姐真是太客气了。”

苏如绘轻笑道:“哪里,本就是我这儿的事麻烦了公公,公公可是太后身边的大忙人,方才我可还是担心请不到公公的!”

李光笑了笑,目光在浮水身上一转:“苏小姐说笑了,这段时间太后的吩咐虽然不少,可苏小姐大家出身,知书达礼,若不是要紧的事,怎会过去传奴才?小姐且放了心,丁长那边会传侍卫一同来查,秀婉走再远,奴才估计也出不了仁寿宫,最多一个时辰,想必就有回报。”

苏如绘忙不迭的点头:“多谢公公了!”

第三百十二章 惊恐

李光的话却未应验,丁长寻了一队侍卫前来,将玉堂殿里外皆寻遍,连同桃林都看了一回,却不见秀婉的踪影,苏如绘急得差点没哭出来,李光也有点坐不住了:“苏小姐还请耐心等候,奴才亲自去看一看。”

“劳烦公公了。”苏如绘捏着帕子颤声道。

如此到了下午,李光一身风雪疲惫的回到玉堂殿向苏如绘回复,苏如绘听说还没找到人,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还请公公代为禀告太后!”

“苏小姐,奴才也想到了这点,但这会太后刚刚小憩下去。”李光有点哆嗦道,他到底年纪大了,跟着侍卫们在附近东奔西走了近两个时辰,连午膳都没用,身子骨就受不住了。

苏如绘深吸了口气,注意到他的不妥,按捺住烦躁的情绪,吩咐白鹭:“没见公公冻着了吗?还不快去加两个炭盆来!”

白鹭忙和飞鸥一起下去了,浮水捧上热茶,又问是否要给外面帮忙的侍卫送些汤水,李光忙客气几句,苏如绘挥手让她只管去送,满面忧虑的问李光:“公公,难道一点痕迹都不曾有?好端端的,怎会一个人不见了?”

李光心下也嘀咕着,只是苏如绘到底身份在这里,没有上谕,纵然心里怀疑,他也只能依旧客客气气:“小姐莫急,等奴才禀了太后,秀婉难道还能长翅膀飞出去?”

“唉…”苏如绘轻叹一声,见白鹭和飞鸥抬着炭盆进来,吩咐道,“放得离公公近些。”说着又吩咐她们,“公公今儿忙到这会,必是还未用膳罢?不知公公可有什么喜欢的,小厨房的手艺虽不及尚食局,但因临近却都是热的,公公委屈一下,在我这里随便吃些垫一垫如何?”

李光确实又累又饿了,也不客气:“小姐这话折杀奴才了,奴才没什么忌口的,只是为与太后祈寿,长年食素,不入荤腥。”

“公公当真是一片忠心。”苏如绘便叫白鹭和飞鸥一起去做:“案板用具都拿新的,不可疏忽,若叫公公吃出什么不对,便发了你们去掖庭!”

白鹭、飞鸥晓得苏如绘心情不佳,嗫喏着答应下去了。

这时候浮水折回来禀告:“小厨房里预备的汤水都已分送给诸位帮着寻人的侍卫,且有多余。”

“先热着,若有不够再与他们添加。”苏如绘随口说了一句,又叫浮水搬个小凳子出来,让丁长一并坐下。

丁长拿眼睛看着李光,李光道:“苏小姐疼你,你便坐罢。”

“奴才谢苏小姐,谢师傅。”丁长脆生生道。

苏如绘听他声音响亮清脆,便多看了他一眼,道:“原来这是李公公的徒弟?”

“让小姐见笑了,丁长是最小的一个,奴才年纪也大了,带出了他,想也做不了什么了。”李光道。

“公公的弟子自然是好的。”苏如绘这会也没心思去多夸,不过客套了一句,示意浮水去拿了个装着金弹丸的荷包出来给丁长,丁长见李光点头才收下,谢了苏如绘。

苏如绘已经话了话题问李光:“李公公亲自去寻了这些时候,论理秀婉一个弱女子想来不会走远,可现在寻不到,我想着,会不会她走错了路进了玉堂殿空置的屋子?”

空屋都是贴着封条的,当初苏如绘住过来时,因最初是太后懿旨,揭了几间,其他一直都没动,苏如绘想来是早就怀疑上了,但也不便一开始就这么提,李光目光闪了闪,笑道:“小姐说的是,等太后起身,奴才立刻去禀告,请了太后上谕,便去打开了细查。只是小姐,秀婉…怎会走错了地方呢?”

苏如绘像是根本没听懂他的话:“若不是这样,怎么人好端端的却不见了?”

李光淡然一笑,正待继续试探,忽觉一滴雪水落在脸上,冷冰冰的沁入骨髓,他微微皱眉,不动声色的伸手掸了掸头发,谁知另一滴更大的水珠却啪嗒一声坠在他手背上,苏如绘抬头看过来:“公公怎么了?”

“无妨,想是身上存了雪,这会靠近炭盆才…”李光一边说,一边拂开那两滴水珠,苏如绘忙叫浮水拿帕子递上去,浮水才呈上一方干净的锦帕,丁长脸上也落了一滴,丁长不过与苏如绘差不多年纪,一向受李光照拂,又见苏如绘和蔼,便小声嘀咕了句:“苏小姐这里难道也漏雨了?”

苏如绘疑惑道:“这怎么可能…”说着,几人都抬起头…

“啊——!!!”

殿外被召来帮着寻人的侍卫才喝下玉堂殿送出来的热汤,听得惨呼,不及思索,皆冲了进去!

殿门被一脚踹开,看清殿内情形的刹那,侍卫们也都是一惊!

浮水、丁长直接昏倒在地,李光到底见识多,是殿中四人里最镇定的一个,还在颤声劝说着摇摇欲坠的苏如绘:“苏小姐莫怕,奴才在这里,莫抬头,先随奴才离开这里…”

闯进殿中的侍卫不见凶险,听李光说莫抬头,却都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殿顶,仁寿宫乃太后所居之处,这些侍卫武功都不差,眼力过人,一眼就看到了昏暗殿顶,一举摇摇摆摆的女尸高悬,透过披散的乱发,还能看清楚其狰狞面目并长伸出口的舌头,饶这些侍卫都是男子,胆气比女子要足得多,此刻也觉得一阵冷气直冲头顶,都不禁打个寒战!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取雪来把人弄醒,去个人到后面小厨房去叫另外的宫女来,扶了苏小姐赶紧先去附近寻个地方歇一歇!”李光见侍卫发怔,怒叱道。

为首的侍卫一挥手,顿时有人越过正殿去后面寻白鹭、飞鸥,另有人去外面抓了积雪来拍在浮水、丁长身上。

苏如绘此刻全身哆嗦,倒在椅上,双手紧紧抓着椅背,说不出话来。

李光心下担忧,连他这样的老人都被吓得不轻,苏如绘到底年少,此事若她有份,这会是装的倒也罢了,若无份,真被吓傻了,苏家可是绝对不肯甘休的。

好说歹说,幸亏后面白鹭、飞鸥出来,并不曾知道殿顶的事情,只是诧异这么会工夫殿里发生了什么事。

“先扶苏小姐离了玉堂殿。”李光不耐烦的道。

两人知道李光权势,不敢多问,取了狐裘替苏如绘披上,又装好暖炉塞在她手里,好容易才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出了殿后却不知道去其他什么地方,李光在里面叮嘱完侍卫出来,白鹭忙上前询问:“公公,咱们小姐这个样子…是不是先送到太后那儿去歇一歇?”

李光顿时一个飞刀过去:“不成!”

白鹭立刻噤了声,飞鸥小声道:“公公,小姐这样子怕不能在外面多待呢。”

李光左思右想,半晌才道:“去最近的裁云阁吧…”

第三百十三章 秀英

柔淑郡主慷慨的让出了自己的内室,不大的房间里烧起四个炭盆,连夹衣都穿不得,苏如绘被伺候着沐浴完送进来,依旧恍恍惚惚的,柔淑见状,便道:“我在这里陪一陪她,你们且都下去,莫要过来吵闹。”

太后派来的几个嬷嬷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轻咳道:“郡主…”

“我知道她是谁。”柔淑唇角略勾,懒洋洋道,“嬷嬷放心,等会还要去给太后回话呢,难不成我还会替怀真打她一顿?你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白鹭、飞鸥正要说话,柔淑眼皮一抬:“你们都累了,下去歇着吧。”

“郡主,太后一个时辰后就要召苏小姐过去回话,郡主还是让苏小姐好生休憩的好。”几个嬷嬷不放心,担心柔淑趁机对苏如绘动手脚,叮嘱了一句才出去。

关上门,侧耳听了片刻,见无声息,柔淑弯眼一笑,快步进了帐子,却见刚才还神思恍惚的苏如绘翻过身,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懒洋洋问:“她们这般听话?你不是说,你出去连件外衣都弄不到么?怪可怜的模样儿,原来都是骗我。”

“这不是不出去么?”柔淑盘膝坐到她脚边,悻悻道,“前几次我闹得厉害,她们也发憷,因此只要我不离开裁云阁,便事事依从。”

她眼珠转了转,奇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光带着白鹭、飞鸥把苏如绘往这里一送,说是玉堂殿那边发生了些事,苏如绘暂时无处可去,因此让她到最近的裁云阁来暂歇一歇,柔淑自然满口答应,但因李光转头去德泰殿禀告,白鹭、飞鸥忙着伺候苏如绘更衣沐浴,还没空打探是什么事,至于派出去的小宫女,却说玉堂殿那儿已经被侍卫封了起来。

“怎么只看到两个宫女,你身边最得力的那个呢?”柔淑见苏如绘不答,揉着眉心,追问道。

“死了!”苏如绘有点不高兴的道。

柔淑奇道:“那个得力的?”

“嗯。”苏如绘懒洋洋的道,“她吊死在玉堂殿的顶上,这时节室中本就昏暗,加上殿堂比楼阁要高许多,谁会没事总抬头看屋顶?一大群人从早找到刚才,还是因为看李光去回禀时冷得厉害,叫人加了炭盆在他身边,偏偏他就坐在了尸体下面,炭火上腾,烤着了尸身上的冰雪融化滴下来,李光的徒弟丁长以为屋顶漏水,一起抬头看了才发现…那小宫女浮水与丁长一起都吓得晕了过去,白鹭、飞鸥她们没看到,也不晓得,否则也送不得我。”

柔淑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好端端的你弄死她做什么?不会跟了你七年的宫女竟是别人的探子吧?”

“胡说八道!”苏如绘板起脸,“我贴身宫女死得那么惨,我心里难过的紧,你不安慰我,还说出这等话来,真是莫名其妙!”

“咱们悄悄儿说话外面听不见的,你怕什么?”柔淑一点都不信,“你敢说那个秀婉不是你弄死的?”

苏如绘白她一眼:“我哪来那么大的能耐把她挂到梁上去?”

“不是有楚王殿下?”柔淑嗤笑,“有什么好瞒我的?你当太后听到会不这么想?一个宫女罢了,要不是为了名声好听,还用这般费劲做什么?我就奇怪了,这么冷的天,让她冻死摔死,掉井里淹死也能说得过去,做什么要吊死在自己住的地方?好像太后这儿住的地方可不宽绰,难不成你打算来与我住这裁云阁?”

“你知道那么多,难道不知道玉堂殿的事儿?”苏如绘和她究竟与别人不同,彼此的真面目都见过许多,何况柔淑也有把柄捏她手里,因此敷衍了几句见她追问,也不隐瞒,懒懒问道。

柔淑眼珠转了转,恍然道:“你是说…”

“当初我被太后罚去玉堂殿里住,你那妹妹怀真郡主可是追进去告诉我典故的。”苏如绘到底年少,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虽然是意料中的事,终究有些余悸在心,此刻和柔淑说了几句才放松些,扮个鬼脸,嘻嘻笑道,“我虽然不信鬼祟,可其他人总是信得多,既然上回我住进玉堂殿才几日光景就大病,谣言里就扯到了妙华太妃,说不得这回只能请太妃再背一回黑锅了。”

柔淑胆子也极大,闻言不惧反笑:“你把事情都推到了前朝太妃作祟上,你当太后就许你过关么?”

“太后许不许都一样,你知道么,曲台宫大概还有两天就能完全修缮好,光奕长公主驻在栾城,估计这边修缮完工的消息传过去,那边长公主就会启程,你说太后还会许什么谣言流传?”苏如绘吐了口气道。

柔淑略一沉吟,明白过来:“光奕长公主归宁,大雍一心一意,从前朝到后宫都要演着太平盛世,自然不会准许此刻有什么不妥的事儿流传,因此你偏偏挑了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弄死她,这样太后反而要替你死死瞒住,即使光奕长公主回秋狄去了,此事涉及前朝太妃,又牵连了鬼神之说,为了皇家体面,太后最多也只会暗查,不会明着以此动你?”

“天家要面子,而我要性命。”苏如绘催促她替自己拿糕点来。

柔淑白她一眼,勉强拿了一块给她:“你难道没用午膳?”

“服侍了我七年的贴身宫女忽然不见,我这般仁心悯下的人,哪儿吃得下午膳?就连早膳也是被劝急了才喝了一小碗汤。”苏如绘大言不惭道,“这糕点也太甜了些,我吃不惯,有别的吗?”

“没有!”柔淑想都没想就摇头,随即好奇的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宫女你不是极信任么?”

苏如绘勉强咽下糕点,看了眼远处的茶壶,柔淑哼了一声,不得不替她斟了茶来,苏如绘喝了两口,才悠悠道:“原本确实极信任,不过你大约不知道,当年我们进宫,我和周意儿被分在了鹿鸣台住,拨过去的两个宫女,从前是一起的。”

“哦?”

“另一个叫秀英,是伺候周意儿的,很是用心。”苏如绘回忆道,“如今周意儿身边那个叫新荷,是后来顶了秀英的,周意儿很不喜欢她,我当时还帮着劝说过她几回。”

柔淑渐渐听出意思:“那秀英是怎么没的?”

“霍清瀣与张眷坠湖事,其实本来没她什么事,周意儿见霍清瀣被张眷叫走,迟迟不归,等得急了,叫贴身宫女去问,就被卷了进去。”苏如绘冷笑着道,“就这么听着,是不是觉得是秀英自己命不好?”

…………………………………

注意来,又一个坑填了。

另,应玄眩要求三更。

第三百十四章 梦魇

“你是从这儿开始怀疑秀婉的?”柔淑奇道,“就因为和秀婉一起拨来伺候周意儿的秀英被她不动声色的打发了?可我听说当初小霍氏与张眷差点为这事送了命,好像小霍氏从此都不给张眷好脸色,但对周意儿像还可以吧?”

“你对宫里的事倒清楚。”苏如绘道。

柔淑嗤笑:“怎么说我也是怀真的姐姐,你也知道王府里面我们两个的父王偏疼着甘远,她和你们又都处不太好,嫡母忙,也只能和我说一说。”说到底其实还是柔淑与怀真性情相近,虽然因为不是同母,略含敌意,但总归还是说得到一起的。

“周意儿与坠湖之事想必是没有关系的,让我疑心的是秀英被卷进次事,收押掖庭,李光就另派了新荷代替秀英伺候,当时周意儿比我今儿着急得还要过一些,甚至当面责问李光…”苏如绘嗤笑着道,“你虽然是庶出,但宋侧妃也是阀阅出身,想必明白,咱们这种身份,要说御下宽厚是有的,但又不是戏本里,谁还真拿一个宫奴当成了姐妹?就是自己亲姐妹,有些时候也未必肯出面的。”

她压低了嗓子,“别的不说,就说太后与齐嬷嬷…听说齐嬷嬷是太后刚进宫时就陪着,这是多少年的情份了?但你看齐嬷嬷平日里可有什么骄矜之举?若非如此,太后又岂会这般的信任她?周意儿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乍进了宫不晓得该如何御下之人,怎会做出这般有失身份之事?说里面没古怪,真当我是傻子了么!”

“你说的不错。”柔淑点头,“这是你起疑的原因?”

“小霍氏和张眷坠湖是长泰廿六年初,正月还没过呢,你想一想我们进宫,那是长泰廿五年初秋,这才一年不到的时间,秀英又没有来个舍身救主之类的事情,周意儿哪来那许多不舍?”苏如绘悠然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时候年纪都还小着,她演得过了头也是正常,换做了我,怕也好不了多少。”

柔淑好奇道:“你既然那时候就对秀婉起疑心,做什么还要留她这么久?”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如绘叹了口气,“秀英、秀婉,都是太后宫里从前的粗使。”

柔淑顿时皱眉:“是太后的人?”

“否则我何必这么费劲?你当我会怕周家或沈家?”苏如绘哼了一声,“有个做皇后的姑姑到底占先机,你知道周家是怎么把秀英打发走的吗?说是掖庭那边用刑失了手,只得送进慈济所,周意儿还特意送了一批东西去,以全主仆之情,那段时间宫里谁不说周家小姐心善?”

柔淑沉吟道:“那为什么不早些杀了她?你虽然娇滴滴的,可不是还有楚王吗?”

“杀了她,我去用谁?”苏如绘把喝干的茶碗还给她,柔淑不情愿的再去倒了来,她才道,“其实怀疑秀婉还有个缘故,才叫我确定下来。”

“嗯?”

苏如绘撇着嘴角:“新荷刚到周意儿身边时,她百般的不喜欢,不但说与我听,缅怀秀英,还几次当着我的面给新荷脸色看,有回我劝她,新荷到底是李光那边拨下来的,怎么也得看一看李光的面子,可她却拉着我说秀英的好处!”

“她也是心里虚着怕你看出来,同样把秀婉打发走,周家可不想你占这个便宜。”柔淑道,“新荷才是周家真正预备的人吧?”

苏如绘微微皱眉:“新荷能一直留在了周意儿身边,想必是周家信任的。只是当年她曾偷着进过我内室,瞧着周意儿的面子我没声张,只是确认她没做什么,故此我一直按捺着没想法子换掉秀婉,我们苏家没有主位在宫里,到底行事不便,谁晓得新换上的宫女又是什么来路,太后不会像对待小霍氏那么对待我,可周家、沈家只怕更盼着我出事,相比之下,还不如留着已经看出端倪的秀婉。”

“那怎么七年都忍了,今儿忽然发作起来。”

“哪儿是今儿?我回家养病的时候就想除了她了。”苏如绘如今提起来,依旧咬牙切齿,冷笑不已,“我只当她一直留意着我一举一动去告诉太后,那也罢了,谁晓得她竟在我吃食上动手脚,事关我今后子嗣,我岂还能容她?”

柔淑一惊!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桌上的茶水与点心。

“你怕什么?太后和陛下还指望你去做那杀三士的桃,怎会叫你像我这样?”苏如绘冷笑了一声,叮嘱道,“兹事体大,我告诉了你,你可自己留心着。”

“你聪明,当我就傻么?”柔淑皱着眉,看着她叹了口气,“一着失误,就算你以后能与楚王在一起,也多一关熬了。”

甘然乃是皇子,岂可无嗣?

苏如绘不去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且出去,我得想想,一会怎么回太后的话。”

“还想什么?”柔淑自己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白她一眼,“你若想装得像,这时候合该扮柔弱,玉堂殿上没有当场昏过去,已经是失策,这会还去什么德泰殿?你听着,我把炭盆拖进来,你赶紧裹着被子烤到全身流汗,然后躺好了,我出去叫嬷嬷,就说你受惊过度魇着了,打发人去德泰殿禀告,这才像真的——我虽然没亲眼看到玉堂殿是个什么模样,想想都觉得背上一阵阵毛骨悚然,你还能去德泰殿上回话?别说太后,就是我听了也不相信!”

苏如绘叹了口气:“沉疴散瞒不过余太奇…我不是怕太后叫余太奇出面,装不像么?”

“所以叫你装梦魇,余太奇到底是男子,你哭着闹着,他难道还能冲过屏风来按着你把脉不成?”柔淑拍掉手上碎屑,叮嘱道,“这回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记得以后该还则还!”说着掀了帐子出去拖炭盆。

苏如绘转了转眼珠:“若知道消息,丹朱她们必定要来探望,你若肯悄悄叮嘱一句丹朱,让她出言叫我母亲长嫂入宫探望安抚,算我欠你两个人情如何?”

柔淑不放心的问:“那个丹朱我听怀真对她印象不错,其人如何?可别害了我自己。”

“不瞒你说,我觉得满宫里属她最顺眼。”

“是吗?那可比你好多了,也好,这个交易不错。”柔淑眨了眨眼睛。

…………………………

三更完

第三百十五章 六宫

光奕长公主抵都的这日难得停了雪,雪后初晴,仿佛预兆着吉祥。

嘉懿太后起早大妆,苏如绘等人都未出阁,但也皆穿戴隆重,内束八幅湘水裙,裾绣银波,随走动折射,犹如雪光乍泻,外罩缥色深衣,襟口对绣一双鸾鸟,女萝葳蕤,缠入袖底,遍撒指甲大小的水精,富丽堂皇。

因此佩玉便用了浑然无瑕的羊脂玉,雕作鱼状,垂着一把碧色流苏。

发式也是简单的双刀髻,髻底正中,端正的别了一朵暖房种出的芍药,约有海碗大小,其色绛紫,花蕊金黄,此外不过一对碧玉步摇,双垂珠串,披在耳侧。

气色未复,浮水特意撑起来为她匀了一层胭脂,才勉强盖住略显苍白的脸色。

丹朱身着梅红宫装,漫绣祥云如意,藕色披帛,结双螺髻,钗环叮当,伸手时露出腕上一只八宝赤金环,拉了拉苏如绘:“如绘姐姐,瞧你今儿气色总算好了些。”

苏如绘不习惯脂粉,闻言下意识的抬手要去摸:“是吗?浮水今儿说什么也要给我上些脂粉。”

“那可别碰。”丹朱悄悄道:“长公主过会就要进宫了,想是没工夫出去补妆的,莫要弄得深浅不匀。”

苏如绘抬手到中途只得放了下来,周意儿今儿穿的却是一色紫色宫装,罗裙浅紫,深衣浓紫,就连发上三对对钗,也是紫玉所铸。她肌肤白皙,紫色尤其显得肤白胜雪,静静侍立在旁,下颔微扬,犹如一幅仕女图,乍看去,倒有了几分小霍氏的气势。

太后这些年年纪到底是大了,从前每逢大妆都纵容着女孩儿们围在身边帮着琢磨,这两年却没了这精神,所以三人说是伺候太后梳妆,但却不像从前那样的仔细挑选,只拣差不多的递给梳发的姑姑。

因光奕长公主是嫁进秋狄的,今儿的见面就不同寻常公主归宁,须按国礼,所以太后的服饰倒不用费心,定然是穿上齐云亲手制的翟衣。

选定的翟衣绛色,绣着一只完整的凤凰,自左向右舒展开来,凤头恰好位于左胸之上,凤目含威,凛然不可侵犯,仔细看去,那凤眼却是一块黑曜石所嵌,因此格外深邃明亮。齐云那名动六宫的绣艺彰显无疑,当真栩栩如生、似随时会振翅飞走。

众人都赞叹不已,伺候太后换上,许是很少看到太后穿翟衣的缘故,太后换了上去,众人都不自禁屏住呼吸,似觉得太后像换了个人一般,威仪天成,难以正视。

太后这边刚刚更衣毕,同样严妆翟衣的周皇后引着众妃到了,袖素忙出去请她们先在正殿略坐。

半晌后,太后装束完毕,被齐云扶了,带着苏如绘等人出去入座,周皇后自是带头行礼请安,太后道了平身,苏如绘等人又一起给皇后及诸妃行过礼,太后看到了德妃身旁的荣寿公主,顿时眼睛一亮,忙招手道:“荣寿到皇祖母这里来。”

荣寿公主大病初愈,生生瘦了一圈,但精神很好,今儿穿着喜庆的红裙红袄,眉心还点了一点朱砂,说不出的玉雪可爱,闻言先上前奶声奶气的给太后行了礼,这才张开双手扑到太后膝上,吓得太后忙不迭的叫她慢一些。

把荣寿抱到身边坐下,吩咐齐云将手旁点心俱换成荣寿爱吃的,太后这才有功夫打量起已经许久不见的六宫。

周皇后便欠了欠身,道:“母后,今儿光奕长公主归宁,并携子觐见,六宫本应同至,但贤妃身子不便,慧妃需要安胎,所以臣媳特免了她们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