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问过他,他说那几天没遇见你们,所以没传成话。”苏如绘沉吟着,“卫羽青寻的借口,是摔断了腿,你好歹与他相识,去探望探望他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是正月。”苏如锋提醒道,“再说此事我不清楚过程,怕也问不到点子上。”

苏如绘道:“这个不要紧,我扮你使女或小厮去就是,卫家人又不会认识我!”

“旦日不便去卫家,要么等过几天。”苏如锋沉吟着,“就怕太后会召你回宫。”

苏如绘叹了口气:“这倒是个麻烦,这回和上回不一样,虽然颜大夫的方子瞒过了余太奇,可哪有重病拖上十天半个月不见好又不恶化的?”

苏如锋无奈道:“如今宫里乱得很,本是为了以防万一把你弄回家的,谁知道太傅偏偏在这眼节骨上没了,咱们家现在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管怎么做都引人注意得紧。”

苏如绘听到他这么说,问道:“这么说把二哥过继给三叔,也是有原因的?”

“父亲想在开春后告病。”苏如锋道,“大哥、二哥到底还年轻,怕被赶尽杀绝,就想与刘家联姻。因母亲说过不希望后进门的媳妇压了长嫂,加上大哥已经成婚,刘家庶女,又不足以担当这个责任,所以只好过继了。”

苏如绘若有所思:“为什么过继的是二哥?”

“是母亲的想法。”苏如锋无所谓的道,“大伯家的堂兄堂弟,你也不是不知道,刘家最不喜纨绔,若是大伯的儿子,他们家那位小姐,未必肯嫁,二哥虽然是庶出,但能力摆在那里,刘家对他还是很满意的,若过继给了三叔,关乡侯的爵位也顺理成章由二哥继承,刘家自是乐意看到,毕竟他们家如今爵位最高的也不过是这回来帝都疏通的那位戮蛮侯。”

“母亲这是为二哥考虑。”苏如绘听出了意思,“父亲的爵位必定是给大哥的,大伯没有嫡子,庶子被大伯母打压得厉害,一个个都不成气候,刘家看不上,不肯把嫡女嫁过来,所以人选只能在你与二哥之间,你是嫡子,将来出头机会比二哥多,而且大哥也会更多的照应你,母亲把这个机会给了二哥。”

苏如锋显然也早就想到这点了,他神色不动,道:“其实母亲就算选我去,只怕也不成的,我这个太子伴读的差事,还是二哥替我争来的,这些年除了陪着太子,其他什么事都没做,如今太子又出了差错,比起已经有几重军功在身的二哥,换了我是刘家人,也是毫不犹豫的选二哥的,庶出又怎么样?一旦过继给三叔,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关乡侯嗣子!”

苏如绘道:“二哥不痛快,莫非是觉得亏欠了你?”

“那是他的本事,有什么好亏欠的?”苏如锋不在意的说道,“他是自己多心了,如果是这样,明天我自己去问一问他。”

翌日清晨,安家人来拜年,裴氏听到禀告,一面着人请来苏如绘,一面已经准备好了茶水。据说安家每年都是这天过来,裴氏早已记住了,苏如绘进堂,便见裴氏陪着一个中年夫人说着话,下首又坐了几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人梳的是已婚发式。

看到她进来,那夫人忙转过头,笑道:“这是四小姐吧?”

“正是,四妹从入宫起,还是头回在家中过年,舅母想是看着眼生。”裴氏温婉的笑着,苏如绘看着一屋子人更眼生,笑着行过礼,就被那位舅母拉过去仔细打量,笑着道:“这话可却说错了,我看着一点也不眼生,倒是眼熟得紧…这孩子模样活脱脱就是她母亲当年,哪里会不记得?”

苏如绘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哪位舅母,裴氏已经掩口笑道:“是这样么?难怪舅母要拉着四妹看个不住了。只是四妹怕还不认识表嫂和几位妹妹,舅母不介绍下?”

“倒也是,我看到这孩子,竟把这给忘记了。”舅母失笑,松开了手,指着下面恭敬坐着的人为苏如绘介绍,“这是你们之适表哥的媳妇,姓柳,闺名叫做蝶儿的,你们唤声表嫂就是了。这几个妹妹,从大到小,依次叫做木兰、木芳、木容。”

听到之适二字,苏如绘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应是安涣的妻子,仿佛是江氏,她上前给表嫂行礼,柳蝶儿忙侧了侧身子,安木兰的年纪是比苏如绘要大的,安木芳、安木容却都要小一岁,重新见礼毕,江氏叫身后的使女递上了给苏如绘的见面礼,乃是一对嵌着夜明珠的翡翠镯子,那一对夜明珠约有指甲大小,虽然是白天也赫赫生辉,显然是知道今日来会遇见苏如绘,特意给她备下的厚礼。

苏如绘笑着谢了江氏,柳蝶儿等也送上自己做的荷包、络子之类,苏如绘这会却笑不出来了,她给江氏的回礼倒是准备好了,给这些表嫂表姐妹,却是没有自己的女红,亏得裴氏察觉,忙叫人托出一些云烟云若做的,含糊着不说明,倒让柳蝶儿等将苏如绘好生夸赞了一番。

寒暄过后,江氏便问起了安氏的病情,担忧之情流溢于言表,裴氏道:“许是见到四妹有了些精神,母亲这两日倒是好了一点,能够喝些水糊了。”

“这可不一定,不是说回光返照吗?”江氏刚要庆幸,冷不防年纪最小的安木容心直口快道。

一屋子人顿时都沉了脸!

裴氏、苏如绘虽然是晚辈,当着江氏的面不便说得过分,但裴氏到底冷下脸来,淡淡的对江氏道:“容妹妹性.子似乎颇急了点?舅母事务繁忙,想来平日里对表妹们都是不拘束的。”

苏如绘早已是满面怒容,只是收到嫂子示意才按捺住了,安木芳一把掐住了安木容,开口替江氏解围道:“表嫂见谅,容儿她年纪小,说话一向都是没什么遮拦,还请嫂子与如绘姐姐莫要见怪!”

苏如绘低头看着袖子,只作未闻,裴氏顿了一顿,才道:“原本舅母特意来探望母亲,很该请舅母去内室看一看,只是母亲这时候怕才喝了药躺下,我们过去,反而是打扰了她。”

江氏理亏,自然不能说出一定要见的话,勉强笑道:“说的正是,我们本是来探望的,若害得妹妹不安,反而是罪过了。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去了。”

这么说了几句,裴氏就端茶送客,说是送客,她也只是起身送到门槛,就交给了云烟。

苏如绘气愤的将茶碗摔到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大过年的败人兴致!”

“四妹别生气。”裴氏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先照料着小姑的心情,“许是安木容真的年纪小,不懂事。”

“那也不要正月里带到咱们家来触霉头吧?”苏如绘愤然,若不是安氏是装病,如是真的重病,她当场就想去揍这个说话没头脑的表妹了,这会连江氏都被她恨上了,“咱们不知道这几个人的性情,舅母还不知道吗?偏偏要带她过来,存心不想让咱们家好过不是!”目光扫到那对翡翠镯子,苏如绘厌烦的吩咐,“追上去把镯子还给她们!”

“那样可就是结仇了。”裴氏叫住使女,劝道,“我看那安木容在家里未必就是这模样,否则照你说的,舅母未必会带她出门,安家自老肃国公去世,这几年逐渐衰弱下来,因此对母亲格外的尊重,怎么会故意得罪咱们家呢?只怕是那安木容有什么算计。”

苏如绘定了定神:“她算计什么?得罪咱们家?还是替谁来试探咱们家?”

“四妹你头回在家里过年不知道,往年,舅母们都是轮流过来的,但一般带上一个媳妇或女儿,也就差不多了,像今年这样带了一个媳妇、三个女儿的,还是头一回。”裴氏淡淡道,“而且这三个表妹,皆是三舅的女儿。”

安家三舅,正是安涣。

苏如绘一皱眉:“莫不是为了选秀?”

“我听母亲说,之恬表哥那一支,想与安宝林攀关系的,也是为了选秀。”裴氏提醒道,“若不是这安木容说话惹了咱们,只怕三舅母迟早会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毕竟他们现在能走的门路不多。”

“选秀…咱们苏家没有主位在宫里,所以他们想指望安宝林?”苏如绘喃喃道,“可宫里高位妃子多得是,安宝林又算什么?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安家的舅舅们再蠢,也不至于这么好骗,这么说,安宝林之后还有人,让舅舅们认为这笔交易靠谱?端瑶夫人…是淑妃?”

第三百五十三章 想要什么

裴氏心下一惊,忙叫身边人都退了下去,才低声道:“此话当真?”

“嫂子不知,那安宝林,与端瑶夫人关系甚好,而端瑶夫人原是德妃宫里人,这两年才渐渐出了头的,素来与德妃不和。”苏如绘沉吟道,“而德妃不但自己是四妃之一,还与贵妃交好,因此端瑶夫人不会是贵妃一系的!除了贵妃这一派,宫里直接在来年采选里说上话的,便是皇后与淑妃,但因为太子的缘故,来年只怕皇后多半也只有露个面的余地,毕竟原本这回采选是为了充实东宫,如今东宫即将易主,皇后自身难保,只怕说话还不及淑妃!”

裴氏怒道:“好个沈家,居然把手伸到咱们家里来了!幸亏四妹你在宫里长大,对后妃之间的关系觑得分明!”说到这里,姑嫂两人都是一惊!

对望一眼,苏如绘沉声道:“安木容是故意的!”

“云若!”裴氏也是个心思灵快的,不及回答她,忙叫进外面的贴身使女,“你快去追上安家的人,把安木容表小姐叫回来,就说她身上掉了东西,叫她回来认一认,记得别叫其他人跟过来!”

云若答应一声,忙追了出去。

“希望赶得上!”苏如绘肃然道。

“不要紧,府里地方大,就算她们已经出了门,回头再找个人去安家,说母亲想见她就是。”裴氏皱眉,“也怪我,方才没怎么留意她,竟也不知道她私下里可是给我使过眼色的。”

苏如绘沉吟道:“别的舅舅也就罢了,三舅舅与母亲素来最亲厚,怎么他的女儿要用冒犯的方式来提醒我们,却不见舅母说什么?”

裴氏正要说话,外面云若却急步回来了,姑嫂都是一怔:“怎么?走的这么快?”

“不是的,少夫人、四小姐。”云若忙解释,“是那位表小姐没走多远,就被台阶绊了一下,摔伤了腿,安夫人说少夫人与四小姐忙,就叫人扶了她慢慢的走,所以奴婢没追多远就追到她了。”

裴氏看了看苏如绘,抿嘴一笑:“倒还真是个有心人。”

“你去了怎么说的?”苏如绘问。

云若机灵,忙道:“奴婢见表小姐腿上有伤,便没提掉东西的事儿,只说是少夫人打发奴婢去做事,偶然路过,着人将表小姐送去西面厢房休息了,又说要请大夫来看,借着大夫过来,男女之别,叮嘱带路的云团请安夫人一行暂且到别的院子回避了。”

苏如绘转过头来看裴氏,笑着道:“嫂子教导的人当真伶俐,这话说的可比掉东西不使人起疑心多了。”

“真正伶俐的还是咱们这位表妹呢。”裴氏笑着站起身,“大夫可是真去请了?”

云若乖巧道:“前院里的蔡先生粗通医术,他屋子里也备着一只药箱,奴婢想表小姐也不是什么大碍,不过是不仔细摔了一下,不如请蔡先生过来看看,敷些药就是,毕竟大过年的,请大夫进门,侯爷那边想来也会不喜,表小姐应也会理解的。”

这回裴氏也不禁赞许的笑了:“既然只要蔡先生看看就成,四妹,咱们倒可以现在就过去瞧瞧,也不碍什么事。”

“表妹怕是看到咱们,蔡先生那儿不用了也没什么。”苏如绘淡然一笑,“云若扶好了嫂子,咱们走罢。”

西厢本是侯府的客房,虽然不是每间都日日打扫,但昨日顾连城恰好住过一间,是打扫干净的,顾连城已回了顾家,云团便带着安木容进来略歇。

苏如绘和裴氏带着人进去,便见安木容双眉微蹙,脸色略显苍白,靠在床柱上发怔,见到两人,忙起身行礼:“容儿方才失礼了!”

看她举动,果然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裴氏和苏如绘心里有数,也不提她摔伤之事,让云若到外面守着,开门见山道:“舅母和其他表妹们此刻都在隔了一所的院子里喝茶,她们以为这会是大夫在这里替你诊断,故此回避,过一会,会有一位府里的门客,略懂一点医术,提着药箱进来替你开个方子应付,所以,说话的时间很紧。”

安木容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没想和表嫂、表姐兜圈子,否则刚才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还请表嫂、表姐不要见怪。”

“你既是为了引起我们注意,又是示警,我们自然不介意。”苏如绘道,“你只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有什么条件,咱们能够做到的,你也可以提。”

“我所知道的不多,但我想表嫂与表姐只是没有想到,只要这么一个头,以苏家的势力,去查一查就知道了。”安木容轻声道,“几年前,宫里那位安宝林有了身孕…”

苏如绘顿时皱起眉。

裴氏不解道:“怎么?”

“宫里从来没传过这件事情。”苏如绘肯定道,“到底是几年前?安宝林进宫也没几年。”

“就是安宝林刚进宫时的事,长泰三十年!”安木容道,“当时她位份不高,生下来其实也没资格自己抚养,加上担心皇嗣被高位妃子夺走后,又打压她,所以她发现后,买通了太医,悄悄喝药打掉了!”

裴氏一惊,下意识的抚摩着自己隆起的小腹。

苏如绘也皱眉:“这安宝林瞧不出这么狠!”

“是啊,这么狠的安宝林,在宫里也不过是个宝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敢留。”安木容脸上划过一丝嘲讽,淡淡的道,“现在安宝林已经是正五品的宝林,有资格做一宫主位,但如今六宫充实,她也算不得什么,我不明白,我们进宫,又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苏如绘惊讶道:“三舅舅想让你们进宫?”

“也不全是我爹的意思,是嫡母。”安木容毫不掩饰自己对嫡母江氏的厌恶,“原本嫡母想通过安宝林,指望我们姊妹中有人能够被塞进东宫,可现在东宫易主,下一位储君还不知道是谁,嫡母一想,陛下春秋正盛,还不如干脆瞄准了陛下…哈,我虽然养在闺阁里,也知道如今一后四妃三夫人几乎都满了,下面妃位、九嫔、婕妤等,几乎都不缺人,而且霍贵妃长宠不衰,刘修仪等这些年进宫的妃子个个人比花娇,嫡母她是想趋炎附势想疯了,才会以为以我们几个的才貌,可以在那么多妃子中杀出重围,替她争得富贵!”

裴氏皱眉道:“今日三舅母带你们来,可是有别的意义思?”

“当然有。”安木容毫不犹豫道,“因为表姐一直养在太后身边,嫡母原本的意思,是要叫我们给表姐看一看,请表姐透露些太后的喜好与憎恶。”

苏如绘沉吟着:“听你这么说,这主意竟是舅母拿的,舅舅倒像是只是听之任之?”

安木容迟疑了下,缓缓点头:“…爹爹不喜争执,嫡母性.子要强,爹爹也没办法。”

姑嫂对望了眼:“这些就是你知道的?”

“没错!”安木容谨慎的看着地面。

“那么你不惜得罪嫡母,告诉我们这些,想要什么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苏如峻

安木容也不怯,把头一扬,正色道:“好端端的女儿家,没有谁愿意平白去给人踩在脚下的,安家自从爷爷去世,虽然大姑姑不是帮持着,到底也败落了许多,我爹爹又没有承爵,一家子自己没本事,靠糟蹋女儿上位算什么?”

裴氏听出她的意思,与苏如绘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么说你是不想进宫?”

“我也不想去给那些不明不白的人做妾。”安木容爽快道,“我将这事告诉了表嫂、表姐,一是大姑姑这些年待我爹爹格外好,我这个做女儿的也不是看不出来,爹爹其实没有算计姑姑的意思,不过是家里日间艰难,所以被嫡母说动,他也没多想,还请姑姑念着骨头情份,不要怪他;二是想替自己求件稳妥的亲事,不必多么的富贵,但我要做正妻。”

姑嫂两个听了,没有立刻回答,却仔细拿眼打量起安木容来,这个安家表妹十三岁年纪,因是正月里做客,又存了被打量的心思,所以装束偏于喜庆,又顾忌到了安氏病讯,也没挑太过鲜艳的颜色。此刻在室内未着氅衣,是一件胭脂色厚缎裁宫装,鲜色缎面上斜织着葡纹,衣襟、袖口都滚出了一寸来宽的苍边,绞出瑞锦之形,下面拖出的是杏色湘裙,底边露出一对儿桃红绣履。

安木容梳的是垂髫分肖髻,对插着一对蝶恋花金步摇,上面坠的乃是一垂儿金流苏,眉心贴了花钿,耳上各戴了半寸长的镶宝石坠子,脖子上挂的赤金璎珞圈,手腕上拢了一双白玉镯子,看质地也不差。

看出两人眼中的狐疑,安木容自嘲一笑:“爹爹到底是国公之子,家底放在那里,要说艰难也是与从前比…可我们今儿过来,身上这些,也是仅有那么一两套了,说句不好听的,往日里咱们很少往苏家来,也是因为新衣裳就那么几件,回回穿过了,正当时候来登门,就没衣裳穿了。”

“母亲年节的礼可不轻。”裴氏跟着安氏打理家业,这可瞒不过她。

“人口是一个缘故,还有嫡母的娘家要补贴。”安木容立刻道,“表嫂若不信,大可以去查,江家两位舅爷,书念得不上不下,一门心思的走仕途,嫡母心疼兄弟,每回大姑姑给的东西,倒有一小半统统直接送了过去,就是剩下的,嫡母也全攒给了哥哥们,哪里有我们的份?”

听她说得可怜,苏如绘觉得不可思议:“三舅舅娶亲时,外公还在,怎么江家会是这个样子?”

这回倒是裴氏解释了,她是苏家长子长媳,未来的主母,亲戚们的功课是务必要掌握的:“江家原来不至于要三舅舅接济,但三舅母的父叔十年前先后病故,留下的子孙大多…”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想起了武家,苏如绘倒信了几分:“你想要的事情对我们来说不难,回头我们告诉母亲,叫她时常接你过来,寻个机会把你的婚事揽下罢,左右你才十三,等上几个月也不急。”

安木容得了她允诺,神情顿时一松:“多谢表姐。”

“不必。”苏如绘对裴氏道,“该叫蔡先生过来了。”

出了厢房,苏如绘便摇头:“这都是什么事!”

“江家也不是什么大族,只因曾是老肃国公的部下,才结了这么个亲事,这样起起落落也正常,不过没想到这三舅母这么厉害,我瞧母亲在舅舅们里最疼的就是三舅舅,若晓得了这事必定难过的很。”裴氏忧虑道,“这事情还请妹妹去说罢。”

苏如绘也不推辞:“这容表妹倒是个机灵的。”她认真想了想,“也狠得下心!”

“她话里话外虽然替三舅舅求情,可谁不知道母亲疼爱三舅舅,如今一来,总是有隔阂了。”裴氏叹道,“不过转念想一想,她也是可怜的,女孩子家的婚事便是一辈子,听她话里的意思,若是进不了宫,三舅母竟要打发她去做妾,就算是庶出的孩子,又有几个甘心这么被摆布?她觑到机会,自是不肯放过。”

苏如绘道:“我说她狠得下心,倒不是这里,而是她这么做了,纵然咱们不会言而无信,不替她打算,可她以后也难得娘家扶持了,咱们家就算替她选了人家,但三舅舅到底是母亲的弟弟,碍着那边,也不会太过替她撑腰,若婆家好倒也罢了…”

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轻易与娘家翻脸自断后路呢?

裴氏失笑道:“四妹糊涂了,既然是咱们代母亲答应了她的婚事,又岂会寻不好的?再说她都说了,不求富贵,只求正室,怎么说也是国公孙女,嫁得略低一点,有母亲做主许的婚,谁敢小看了她?”

苏如绘正要接话,前面忽然有人道:“大嫂、四妹,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抬头一看,却是苏如峻,裴氏笑道:“是安家一位表妹摔伤了腿,我们听说了,就过去看看,二弟怎么在这里?没在前面陪客?”

原本三十夜和年初一,都是要进宫庆贺的,可今年因着太子的缘故,在苏如绘出宫后,似乎太后、贵妃相继都有点病怏怏的,周皇后也被太子牵累,长泰借口说要将国宴省下的银钱赐予秋狄,以助其牧民度过牲畜大批瘟疫的难关。

听说述平与孤忽为此在紫光殿跪了半天谢恩,回头对太子与澂嫔之死到底有没有关系绝口不提。

因此今年便省去了进宫这件事,各家往来时间倒是提前了。

苏如峻道:“安家舅舅刚刚告辞,我到后面来换件衣服。”

裴氏和苏如绘都不疑有他,笑着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冷不防苏如峻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叫道:“二哥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人家难道还能吃了你?”

两人愕然,苏如峻脸上却露出一丝恼色,苏如绘听出追来的人正是苏如锋,奇道:“二哥难道是在躲三哥?”

苏如峻懊恼道:“没有!”

“怎么没有?”苏如锋脚程不慢,已经赶了上来,听到便斜睨他冷笑着道,“不就是刘家的人来了么?戮蛮侯戮的是蛮子北戎,又不是你,你怕什么?”

裴氏听到这里,撑不住格格一笑:“二弟怕戮蛮侯?这是怎么回事?”她还不知道苏、刘两家的意思,苏如绘却从苏如锋那儿听到了风声,便知道今日刘家是正式来相看了,只是不知道苏如峻为什么偏偏要躲开,也好奇的看向了苏如峻。

苏如峻被嫂子弟妹围住,又不好发火,只得勉强道:“我只是去换件衣服。”

苏如锋不肯相信,打量着他身上的石青色锦袍:“你这身衣服不就是新做的?又要去换什么?可别换身旧的来。”

他不这么说,苏如峻还真想这么干,此刻被弟弟说破,苏如峻为人沉默,不擅言辞,也不擅说谎,面上顿时带出了几分尴尬。

裴氏便打圆场道:“我记得过年前替二弟新制过一件石绿外衣,倒比这个还鲜艳些,往日也没见二弟上身,或者去换了那件?”

裴氏的女红甚好,平素除了替苏如铁做些东西,苏万海和安氏那里自有孝敬,还没成亲的苏如峻、苏如锋她也不忘记,就是苏如绘在宫里,她也不时送些小件。

如今她提到的这件袍子也是亲手做的,苏如峻只得无可奈何的应了,被苏如锋盯着去自己院子里换衣服。

等他们两个走了,裴氏忍不住道:“听说刘家有位嫡出的小姐从他们家四公子进都迎娶怀真郡主起,跟过来就一直住在了老宅子里?”

“刘九小姐要等选秀,所以没走。”苏如绘不动声色的道。

裴氏面上划过一丝不安,但低头看到自己的小腹,到底松了口气,长媳冢妇,虽然地位非同一般,压力却也不小,不管婆婆那句话到底算不算话了,可她总算有了身孕,但凭这一点,就算弟媳出身更高,她也算在苏家站稳了脚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卫羽青

正月初三,苏如锋终于觑到了机会去卫家拜访,借口却是青州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副新鲜虎骨,恰好送给卫羽青补一补。

卫家因隆和朝之事,被夺了女儿进宫的机会,虽然树大根深,到底不如从前,格外韬光养晦,对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的苏家嫡三子登门,都持着谨慎的态度,待苏如锋说明来意是为了卫羽青,卫家长辈才松了口气,寒暄过后,着人带他去卫羽青的院子。

苏如绘扮成小厮,为防被看破,苏如锋索性另带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不时将她挡住,这么一路谨慎的到了地方,卫羽青因伤了腿,只能在床上迎接,看到苏如锋亲自送虎骨来,却无愕然之色,而是不动声色的打发了身边人,笑着看向他身后,招呼道:“苏小姐快过来坐。”

苏如锋哼了一声,拦在苏如绘面前,低声道:“我便说此人城府极深…”

“卫公子既然看到我在这里,想必也知道我的来意。”苏如绘示意苏如锋让开,上前道。

卫羽青微微一笑:“其实苏小姐不来,我也正头疼该怎么与小姐见上一面,把事情弄清楚。”他虽然微微笑着,眼中却透露出怒色,显然对于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若不是苏如绘反应快,还不知道落进什么下场,十分恼怒。

“当时卫公子是得谁人传信?”苏如绘见他目的与自己相同,也不客气,就近挑了张凳子坐了,问道。

“传信的人我事后却再也找不出了。”卫羽青眼中露出嘲色,摇头道,“而且我之所以会去除华宫,也不是因为那人,而是为了那封信。”

苏如绘奇怪道:“我听三哥说,卫公子为人谨慎,绝非卤莽之人,不知道那信里说了什么,公子竟会冒这样大险,跑去除华宫见我?”她自认与卫羽青没什么交情,幼年的时候,在未央宫里遇见,言辞上还抢白过对方,卫羽青不与自己计较,这是可能的,要说因此对自己印象深刻,听说是自己就想也不想的赴约,这可是搞笑了。

倒是苏如锋,闻言一脸不善的瞪着卫羽青。

卫羽青叹了口气:“却是我自作聪明了。”他沉吟道,“苏小姐有一个紫色的荷包,上面单绣了一丛丁香,就是里面装的也是丁香,虽然年代久远,但也可嗅出些许清香。”

苏如绘听了,知道卫羽青这么说,必有用意,她的衣裳首饰多之又多,因皇后喜欢丁香、太后喜欢辛夷,她自己喜欢幽兰,素日里每套衣裳,都要配上这么三个,一时间还真想不太起来。

卫羽青提醒她道:“那是七年前,你刚刚进宫不多久,大约是腊八节后,你在未央宫里与宋氏冲突起来,当时你当着太子的面抵赖,端木劲说了你一句,反被你拿圣人之言给堵得说不出话来,那天你穿的衣裙好像也是紫色,用的是同色荷包。”

“好像…是这么回事?”苏如绘茫然道,“时间太久,宋氏那件事我记得,可衣裳颜色,还有荷包,却实在记不得了。”

“和信笺送来的就是这个荷包,我也是想了许久…好在我与苏小姐见面次数不多,当时我以为多半是真的,便往与苏小姐见面又留下深刻印象的去想,便是那一回,倒是记起了一些细节,譬如苏小姐当日梳的乃是双螺髻。”卫羽青道,“是以我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有这样的能耐?”

苏如绘正要回答,苏如锋已经忿忿道:“七年前我妹妹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她自己都忘记了,你竟记得这么牢,你不会从那时候起就算计我妹妹了吧?”

他说得直白,苏如绘一皱眉,卫羽青却大大方方笑出了声:“子峨兄,你说笑了,苏小姐的前程,哪里是我能算计的?”

听了卫羽青暗示苏如绘注定嫁入皇家的话,苏如锋却不见解颜,冷冷的道:“卫飞碧,你我一起陪在太子身边多年,彼此也算颇为了解,当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算计!你那些手段,用在别人身上我不管,用到我苏家人身上…嘿嘿,动脑筋我未必比得上你,不过像我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有一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我觉得我吃了亏,管你说得天花乱坠,先把便宜占回来再说!”

说着,他拿起手边一只墨竹节瓷盅,咔嚓一下,捏成了碎片。

苏如绘心中呻吟一声,卫羽青倒是依旧笑眯眯的:“子峨果然直爽。”

“三哥!”苏如绘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却听卫羽青道:“只是子峨却忘记了一件事,苏小姐冰雪聪明,哪里需要子峨这般担心?”

“我妹妹自然是聪明的,可你太过奸诈,我自然不放心。”苏如锋假装没听出他暗讽自己不及苏如绘,不冷不热的道。

卫羽青哂道:“至少这件事上,我与苏小姐的目的相同,那就是我们都想知道是谁要一起陷害我们?”

“卫家好歹出过好几位高位妃子,还出过一位皇后,难道竟一点都没查出来?”苏如绘问道。

“隆和八年巫蛊事,后宫血流成河…”卫羽青点到为止,苏如绘知道他的意思是卫家如今在后宫的人手也不多了,皱了下眉:“苏家从没出过后妃。”

苏如绘抬头看向卫羽青:“我还是不明白,就算信当真是我所写,那里面写了什么,会让你冒险?”

“里面写了一件事,这件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们。”卫羽青直言不讳,“我本以为苏小姐在宫里偶然得知此事,当时又身陷危局,所以说出来与我交易,以求脱身或传讯,因此没有多想,就赶了过去…说起来也是你我福大,其实我赶到的时间,比信中约定要早,而苏小姐也反应敏捷,一见面就打发我离开,否则…”

苏如锋忍不住道:“到底是什么事,你连真假都不管就赶了过去?以你的个性,似乎没这么容易上当?”

“三哥,卫公子既然不愿意说,你便不要多话了。”苏如绘见卫羽青但笑不语,不悦的道。

苏如锋嘴角一撇,到底住了口。

卫羽青却问了起来:“苏小姐,听说服侍你七年的贴身宫女秀婉,不久前…”

“她不见得有这个能耐。”苏如绘摇头,“她也没这个时间!”说着,苏如绘沉吟道,“那封信…卫公子是不是烧了?”

“不错。”卫羽青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笔迹…你是否还记得?”苏如绘转顾室内,卫羽青会意,正要叫人拿笔墨来,苏如绘却摆了摆手,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略写了几个字,卫羽青抬头看了片刻,犹豫道:“略有些像,但时间久了,实在拿不准。”

苏如绘失望的道:“没有其他线索吗?”

卫羽青看着她:“我以为此事还是要从小姐身边查起?”

“我身边的人?”苏如绘叹了口气,“秀婉已死,死无对证,但我还是认为,她没这个能耐。”

卫羽青提醒道:“苏小姐迁居除华宫时,身边不止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