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如今的崔御妻?”苏如绘看着他道,“那时候距离她进宫,才几天?”

第三百五十六章 揣测(三更)

博山炉里青烟袅袅,下人都已被打发出去,静悄悄的室中,只闻雪花簌簌的落下,苏如锋喝了口热茶,迫不及待的问道:“如何?”

“我现在倒对卫羽青说的那件事情更感兴趣了。”换了一身家常半旧衣裙,端坐在他对面的苏如绘面色有些凝重,“能够让他冒险夜探除华宫,甚至错认了我的书信…要知道卫羽青这些年在宫里,也只偶尔跟在太子身边与我见过两回,更不用说见过我手书,以你所言他城府不浅,又岂会因一个荷包,就认定了是我所写?”

“他不是说,因为信里提到的事?”苏如锋惋惜的叹了口气,道,“但他不肯说。”

“其实他已经暗示了。”苏如绘嘴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这件事情对卫家非常重要,重要到了,卫羽青恨不得信是真的,所以才会这么急着赶过去见我。重要到了,他嘴上说不能告诉我们,到底还是留了点线索,盼望我们若有发现,能够告诉他…哪怕是提出要求交换,他也想知道。”

她回忆着,“三哥你不知道,当时,我以为是秀婉外出取晚膳归来,开门后,见是卫羽青,非常惊讶,所以询问他为何会出现,他是这么说的——‘还是在下来早了,苏小姐还约了其他人?’”

苏如锋思索半晌,皱眉:“还约了其他人?他会以为你都约了谁?”

“再想一想,卫羽青说,他以为我知道了某件事情,又因顾贤妃之事,身陷除华宫,想要借助他,或者说卫家在宫中残存的人手脱身或者传讯,所以才赶过去的。在这种情况下,他脱口说出以为我还约了其他人,这个其他人,应该也是他认为在当时能够帮我的人吧?”苏如绘道,“顾贤妃吃了我送去的糕点中毒,陛下震怒,将我打入除华宫!贤妃病到了现在据说都神智不清,加上当时大家都觉得是我害了她,自不会帮我,淑妃自也不会帮我,周后看似对人亲切,但她本就不如贵妃得宠,又因为我与楚王亲善,而且…此事还有太后的意思,周后是不会出这个头的。”

苏如锋了然的点头:“你和楚王亲善,而霍贵妃当时只有楚王一个养子,为他打算也是为自己打算,倒有可能拉你一把,还能让楚王与她更贴心。”

“卫家从隆和八年起,在宫里也没有主位,当时敬肃太后清宫清得厉害,他们能够留下的,怕也只有一些不起眼的地方的人,但卫羽青既然认为我是以某件事为条件向他求助,并亲身赴约,可见他多少有把握帮忙的。”苏如绘道,“所以卫羽青对我被打入除华宫的缘由,至少知道的不少——比如霍贵妃愿意为我说情。”

“这么说,他认为你另外约了霍贵妃的人?”苏如锋沉吟道,“卫家、霍贵妃…和两边有关系的,会是什么事?”

苏如绘眯了眯眼睛,丢出了一个消息:“琼桐宫里那个疯了的璎华夫人,原是卫家在隆和八年弃子之后,她的名字,叫做卫九歌!”

“什么!”苏如锋愕然!

“卫九歌与霍贵妃有什么过往连楚王也没能问出来,但她能活到现在,似乎是霍贵妃暗中照拂的缘故!”苏如绘道。

苏如锋飞快的思索了下,却立刻摇头:“不对,璎华夫人已经疯了多年,早已无望复宠,卫家当年为了脱罪,嫡出的两房子孙都抛出去了,又怎会对她如此上心。”

“的确不该是她。”苏如绘也点了点头,“听楚王说,璎华夫人盛宠时,曾经想要归回卫家族谱,但卫家拒绝了她。”

“敬肃太后懿旨在前,她被陛下一时宠爱宠昏了头,还有太后在,怎么轮到她发晕?”苏如锋虽然不在宫里,但对这个局势也看得分明,“太后不会让一个妃子毁了陛下的圣明名声的。”

苏如绘道:“所以想来想去,先把霍贵妃丢开,单只考虑卫家,让他们如此重视关心的…大概就是隆和八年事了!”

“那件事情死了那么多人,又是敬肃太后与先帝下的旨,完全就是铁案,卫家还有什么好查的?”苏如锋沉吟道,“何况就算卫淑妃和钱贵妃都被栽了赃,但她们争宠谋害宫妃一事却是毫无疑问的。当初卫家舍弃嫡系两房子孙,舍车保帅,好容易才脱了身,如今再追究此事,岂不是明摆着打先帝的脸?太后与陛下又怎么会容忍?”

苏如锋思索片刻:“难道有别的隐情?”

“还有件事。”苏如绘忽然道,“辛才人是被冤枉的!”

苏如锋莫名其妙:“哪个辛才人?”

苏如绘知他对后宫不大了解,便详细解释了一番,苏如锋失声道:“难道卫淑妃也是为了遮掩什么,被先帝…”

“我原本觉得不太可能,卫家的势力可不是辛才人的父家能比的。”苏如绘皱着眉,“而且辛才人腹中皇嗣未知是男是女,当时陛下膝下已经有了五位皇子,加上太子一向聪慧,又占了嫡长之份,关系社稷安稳,牺牲一个胎儿,保全储君,倒是寻常。”

“可卫淑妃…乃是先帝次子、五子生母,我在宫中仿佛听说,先帝长子,即如今的宁王平庸,但次子却是极聪慧的。”苏如绘道,“隆和八年巫蛊事,牵扯出来后,卫、钱二妃被处凌迟,连个全尸的体面也没有不说,皇次子、三子、五子包括当时尚未满月的十子,都被先帝下诏三代之后宗室除名,到如今也没个象样爵位,不过是成年后打发出去,靠着宗人府发的一些例银过活…这样的旨意,是先帝亲自下的,需要付出如此之多的代价来隐藏,这怎么可能?”

苏如锋两手一摊,苦恼道:“这些后院里面弯弯曲曲的事情,你还是去请教母亲罢!”

“母亲明儿才能醒!”苏如绘瞪他一眼,“我怕到明日,今天去卫家想到的事情都忘记了,自然要先和你说一说,记得牢固些!”

第三百五十七章 母诲(上)

安氏在初四晌午醒来,恢复了精神的郑野郡夫人目光炯炯,先听裴氏禀告了这段时间的种种事务,尤其对安家木容表妹之事盘问仔细,便觑着裴氏的小腹,叮嘱她回去休息,裴氏知道接下来是母女单独说话,识趣的走了。

“安家的事情不急。”安氏见苏如绘张口就要说起安木容,立刻摇头道,“我瞧你仿佛另外有话要告诉我?”

“昨儿我随三哥去了卫家。”苏如绘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事我有点想不明白,所以来请教母亲。”

安氏深深看了她一眼:“连你自己都记不清楚当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卫家公子为什么记得?”

苏如绘一怔,安氏叹了口气:“那是你头回见到他吧?”

“对…”苏如绘嗫喏道,“可我记不得他穿什么衣裳什么颜色了呢。”

“那么你还记得那天你去未央宫,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别的事情分了你的心思,叫你不会留意他?”安氏恨铁不成钢道,“而卫羽青呢?卫家因隆和八年之事,没了出后妃的指望,是不是会对未来的皇妃甚至可能是皇后感兴趣?而且你还是苏家的女儿!”

苏如绘被一语点醒,恍然道:“不错!”

一语道破此事下手重点的安氏点着她额角:“你现在知道为什么隔了七年他还能记得你身上一个荷包了?而你呢?为什么对他那日的印象不深?”

“是宋采蘩!”苏如绘叫道,“那日我送了白玉金参给周弃病,从皇后那里出来,路上宋采蘩为修礼郡君之事拦住了我,我们把人都打发走,吵了起来,她想动手,却被我推得撞在柱子上,一时间晕了过去,我不知她是真是假,便开了窗拿雪塞进她衣服里,没想到太子带着卫语青、端木劲两个伴读,恰好来给皇后请安,看到了这一幕,当时端木劲挑衅,还被我拿话堵了回去来着…当时好像还是卫羽青出面打了圆场!”

安氏冷笑道:“很好,这么说,当日对你装束上心的,应该就是端木劲、卫羽青,还有宋采蘩。”

“为什么不会有太子?”苏如绘不服道。

“你这傻孩子,若不是这回阀阅联手,太子之位有那么容易动摇?”安氏嗤笑着,“你可知道,在太子这些伴读里,最信任最倚重的是谁?就是卫羽青!卫家女儿不得再入宫廷,连那几个流淌着卫家血脉的皇子都被先帝绝了前程,卫家若想要长久的富贵,自然要比咱们这些人家更紧的抓住储君!你瞧刘家还能借着北伐的功劳出一位刘修仪,敬肃太后的懿旨在那儿,至少这两代,卫家是没有这个指望了!反过来说,太子对卫羽青也最可信任!毕竟如苏家,你三哥上面有父亲兄长,下面还有你这个准皇媳,他在太子面前纵然表现得差了点,太子也不会太过冷落了他!卫家现在可只能指望前朝敷衍好帝皇了!”

“太子不会做这么傻的事,那时候他储位稳固,卫羽青又是他最得力与信任的膀臂,就算是敲打,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安氏肯定道,“何况此计若成,不但是卫羽青,还有一个你…你可是未来的后妃,原本也可以看成了他的人,像太后那样用其他办法打压你一二倒也罢了,私会外臣,涉及名节,怎么还可能嫁给他?你可是咱们苏家嫡系二房唯一的嫡女,太子若不是疯了,岂会放弃你?”

苏如绘听着,脸色逐渐苍白,安氏看着她这模样,目中露出一丝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道:“这件事情不仅仅是要陷害你和卫家嫡子…其实若成功,亏得最大的,是太子!你想一想,会是谁罢!”

“…霍贵妃。”苏如绘张了张嘴,在母亲的注视下,到底艰难的吐出了答案,“甘然告诉过我,贵妃是宫里最恨皇后的人。”

安氏抚着她脸庞,心疼道:“我的儿…”

“当日,周皇后和周弃病等人,注意力皆放在了白玉金参上,只怕都没留意到我的装束。”苏如绘轻声道,“而且皇后和太子也不会把我和卫羽青算计到一起去,当日对我印象深刻的,大约就是被我斥责的端木劲,在我手里吃了亏的宋采蘩,还有从那时候起就留意着未来后妃的卫羽青…端木劲是宁王后的侄子,宁王后,素来与贵妃交好,但宋采蘩也曾与怀真郡主亲善。”

她咬了咬嘴唇,“这么说,那个伺候了周意儿七年的新荷,竟是…贵妃的人?”

“嗯?”安氏诧异的望着她。

“年初秀婉病了,青雀和红鸾…崔御妻没进宫之前,还和周意儿一起住在鹿鸣台,比邻而居,因这个缘故,周意儿不时叫新荷…就是长泰廿六年,霍清瀣、张眷坠湖后,周意儿身边原本与秀婉一起调过来的使女秀英被牵连,之后换来的新荷,过来帮着伺候,以及照料秀婉。”苏如绘沉声道,“有一回我提前从德泰殿回去,看到她从我内室出来,只是当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她又说是秀婉叫她去拿药,我也不想贸然驳了周意儿的面子,故此不曾声张!”

安氏皱眉:“若那荷包当真是你的,倒有可能是新荷当时偷取的,时间也对得上。可照你这么说,那新荷就算是从第一天过去帮手就潜入你内室,但你随身衣物何其之多?她又不是秀婉,怎么可能那么短时间拿到特定的荷包,还不让你察觉异常?但秀婉又是太后的人!”

苏如绘冷笑道:“其实这也很好猜,我那贤惠的周家姐姐之前可是不必秀婉禀告,就直接进我内室的,再者她住的院子在我隔壁,两边格局根本就是一样的,住处是太后叫齐云嬷嬷安排的,两人器具都是一样,便是摆放上,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也是差不多,而母亲也知道,我们自己带进宫的箱笼固然不同,可数量大小,为了不出风头也不被小看,当初也是彼此打听着准备的,这些年来,母亲进宫探望带给我东西,也不会越过了英忠侯府!周意儿到我内室次数多了,我有时候开箱子也不避她,内室就那么点大,哪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她岂会心里没数?就是我对她内室,那时候也是清楚的。”

安氏沉吟着,却听苏如绘已经带了哭音:“母亲,若真是贵妃所为,你说甘然他知道不知道?”

“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安氏冷静道,“就好像如今对于霍贵妃而言,今上当年想不想立她为后一样,因为未央宫的主人已经是周之子了!”

苏如绘立刻噤了声。

安氏悠悠道:“我的儿,楚王对你的真心有多少,用处并不太大,因为这世上彼此相爱却不得相守的有情人太多了,关键是,他有没有娶你的机会和能力,而你,有没有让他一直无法弃绝你的能耐?”

“那和当初嫁给太子做侧妃有什么两样?”苏如绘哽咽道,“这样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有什么好过的?”

“别说夫妻,就是亲密如母子之间动一些小手段,有一些算计也不是不可能。”安氏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淡淡的道,“你大嫂刚才提到一件事情,是你二哥这两天都不太痛快?”

苏如绘愣了愣,才接口道:“二哥或者没见过刘家九小姐,心里有些没底?”

“哼,你才说了彼此算计的日子不好过,就在为娘的面前敷衍了么?”安氏瞪她一眼,“你敢说你瞧不出他不快的缘故是因为被过继?”

“父亲自来对二哥冷淡,如今虽然是为了二哥好,可就这么把他过继出去,二哥心里到底不太好受。”苏如绘讪讪道,“但如今太傅去世,父亲和大伯他们终日为家族担忧,我也不忍去提醒父亲。”

安氏摇头:“我的儿,你到底年轻天真,在宫里看人看事,大部分时候还算聪明,到了家里,便什么都往好处想,却不知道皇宫里勾心斗角,咱们这样的人家,难道就是清水池塘不成?”

苏如绘张了张嘴,便听安氏提点道:“先说你二哥过继这件事情,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与刘家联姻,而刘家的这个女儿,不但是嫡女,听说人也是极好的,虽然是联姻,可也不愿意许给你大伯家那几个不成器又全是庶出的。你三叔未成婚,你大哥已经娶妻,所以他们只能在你二哥三哥里面挑…过继你二哥,承嗣继爵,又娶得刘家嫡女,这么好的事,我给了庶子,你觉得如何?”

“母亲贤惠大度,待庶子犹如亲生,自是帝都人人称赞。”苏如绘道。

安氏笑了:“这会没外人,你是我亲生女儿,不要搪塞!”

“刘家看中的人应该是二哥,一来,二哥虽是庶出,但一身军功却并非完全承受父荫而来,未投军前,还曾在御前比武胜出,那年进宫穿的织云绸,就是二哥赢来的,三哥能够做成太子伴读,亦是二哥立功惠泽,二哥乃是有真本事的,这对于长年与北戎打交道的刘家来说,显然格外看重;二来,三哥不但是嫡子,还是幼子,虽然下面还有一个我,可我长年在宫中,自古小儿子就是最得宠的,父亲与母亲对三哥也是明着比对大哥、二哥纵容,三哥性格说得好听是飞扬跳脱,实际上也可以说成骄横霸道,但就我见过的刘九小姐看来,那也是个骄傲的人,三哥与她合得来还好,若有分歧,怕两人都不肯相让,反而不美。”苏如绘沉吟道,“此外,二哥并非母亲亲生,过继之后,三叔虽然有关乡侯的爵位,可他性喜游历,几乎不在帝都,在权贵中的人脉几近无有,除了爵位外,根本无法给二哥提供更多的帮助,这样,二哥也会更倚重妻室。”

更倚重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更好控制。

第三百五十八章 母诲(下)

安氏这才微微一笑,点头赞许:“你还漏了一点——你二哥不是我亲生的,而他的生母芮氏已死,过继之后,我这个嫡母对他也插不上什么嘴,若是你三哥,到底是亲骨肉,就算不喊我母亲,改喊二伯母,养这么大的儿子,私下里说他十句,没有可能一句不听的。就算刘家女儿不必到我面前来立规矩,少不得要看些我的眼色喜好,可若是你二哥…我却不能如此,免得干涉多了,他心里不痛快,反伤了从前的感情!”

安氏感慨道:“无怪刘家要派戮蛮侯来,这份眼力魄力,连你大伯都赞叹。”

阀阅望族对嫡庶的区别看得极重,放着年纪与刘素冠相仿、论文论武都有尚可的评价、举止行为也无劣迹的嫡子不取,反取庶子,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作为,单看每朝每代,无论中宫所出子如何平庸,都有一干老臣舍生忘死的力诤从古制立嫡子可知…何况刘素冠,亦是嫡女。

苏如绘咬着唇问:“二哥的不开心,是作给母亲看的?”

“你大伯和父亲,也不是傻子,尤其你父亲重视嫡庶之分,对你二哥一向淡淡的,外面虽然都说我对庶子好,可你也知道,我最疼的,还是如铁、如锋和你。”安氏淡淡道,“我倒不是怪芮氏,只是不是自己生的,我又不是没亲生的儿子女儿,心思都花在你们身上了,又能匀出几分精神去看拂你二哥?不过是场面上的事…就拿他投军这件事情,我也是为了个贤惠名声,才跟你们父亲提的,若你们父亲不同意,我也就这么算了,可要换成你三哥,你瞧我会怎么做?”

“大伯和父亲…”

安氏悠然道:“你二哥能有今天,其实没占家里多大的光,最多也就是丁忧之后,你父亲代他在陛下跟前提了提,这也不只是为了他,也为了苏家。刘家现在虽然不见得知道这一点,但以后,迟早会明白,而你父亲无论对你二哥多么不亲近,到底是咱们家养大的儿子,没有给别人家做了半子被哄到全子的道理。”

“因此,你大伯与父亲,便叫人放出这个消息,道你三叔想过继侄儿为嗣,暗示想要你三哥,我却力主叫庶子承爵,而不是自己亲生、连个正经职务都没有的幼子!”安氏看着女儿,似笑非笑道,“如今恐怕大家都晓得,郑野郡夫人是何等的宽宏,对庶子前程又是如何上心了…原本出继庶子,只会叫人认为我容不下他,可你三叔身上有爵位却不一样,你父亲的爵位自然是给你大哥的,这样一来,咱们家嫡庶三子,倒是你三哥,什么都没有,他也不像你二哥,小小年纪就去边疆拼杀出了前程,大凡人家都是偏疼幼子的。你说,这话传了出去,是多么大的一份恩情?你二哥,就算将来刘家待他再好,他能不顾苏家,或者说,不顾我这个嫡母的恩情?”

苏如绘张口结舌。

安氏点一点她眉心,失笑道:“你如今还觉得,彼此算计提防的日子,没法过下去么?”

“二哥是庶子,自然不一样的。”苏如绘喃喃道,“母亲这么疼我,疼大哥三哥,难道也会这样算计我们吗?”

“谁说不是?”安氏嗤的一笑,“比如刚才,我引你自己从荷包想起,牵到了霍贵妃身上,你自己想到的,便觉得多亏我提醒,若我直接说霍贵妃的不是,你是不是要疑心我依旧不喜楚王,刻意哄你离他远些?”

苏如绘无言以对,但还是道:“这算什么算计?母亲不是在用心教我么?”

安氏口角含笑:“可不是?我提醒了你提防你的心上人,你这情窦初开正是一心一意维护着所爱之人年纪的傻姑娘,非但不恨不怪我,反而还觉得为娘贴心得不得了?”

苏如绘怔住。

“算计这回事,原本就是时时刻刻处处都在的。”安氏唇边笑意渐渐隐去,神色肃然道,“你说的彼此算计提防过不下去的日子,是什么意思?毫无算计毫不提防的日子,你以为好过?我只说件事与你听…你从前的贴身使女青叶,已经许了人,你是知道的。”

苏如绘默默点头。

“可你大约不知道,青叶的公公早逝,她的婆婆,与咱们家一个药材铺子的掌柜,有私情。”安氏平平静静的说着,苏如绘微微一皱眉:“怎会如此?”

安氏斥道:“这般容易动色做什么?不许插嘴!”

苏如绘嘟了嘟嘴,乖乖住了口,安氏这才继续说下去:“青叶的夫婿是咱们家的管事之一,成日里忙着,夜晚才归家,他的母亲白日便溜出去与那掌柜私会,这做儿子的,却是半点不知,还是青叶发现了。若照你说的,彼此不提防不算计,这时候,是不是该直接告诉了夫婿?”

“这…”苏如绘迟疑道,“不是说为尊上讳?婆婆…到底也是长辈。”

“嘿!若是不说,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叫别人捅了出来,你以为会有什么好下场?”安氏冷笑着问道。

苏如绘小声道:“青叶怎么做的?”

“她来求了我,在她婆婆与那掌柜私会时,着人去抓药,而且指定的几味药材里,恰好放在了库房里,须得掌柜去开锁,铺子里的人被逼迫不过,只得去寻掌柜,便看到青叶的婆婆神色慌张,顿时嚷了出来!”安氏说到这里,见苏如绘依旧神色平静的听着,暗暗点头,继续道,“青叶的婆婆羞愧万分的逃回了家,左右正议论起来,青叶倒是出了门,替她解释,说是因自己过门两年没动静,婆婆急于抱孙儿,又怕明着请大夫伤了自己的心,想着那掌柜既掌了药铺,多少懂点医理,从前又与她公公相熟,便私下里为了自己去询问些生养上的方子,为了心疼媳妇,才悄悄的来去,倒是生了这么一场误会!”

“她这么一说,把责任全揽了自己身上,连带她夫婿回去,也为母亲叱了她一番,青叶也不辩解,只是她那婆婆原本觉得活不下去了,这么一个转折,对她感激可想而知!”安氏悠悠的道,“隔了几日,我又将她夫婿召了来,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他才知道青叶的苦心,乃是借着自污来抹去其婆婆与那掌柜往来的把柄!此事,青叶处理得可妥当?”

苏如绘兀自有些不服气:“青叶若不是靠了母亲…”

“她从前是你的贴身使女,我自要格外看待,而且这本是她的优势,原本你进了宫,她逐渐已与我疏远,如今因求我此事,反倒让我更加记了她一回,既有优势,为何不用?这一箭五雕之计,便是我,也不得不赞叹一声!”安氏淡淡道,“她这么做,一是重新在我面前露了脸;二是借我之手了结了婆婆私情带来的麻烦;三是叫婆婆记了她这份几乎起死回生的恩情!四是让丈夫感激她,五嘛…青叶过门至今,都没个一儿半女,原本她婆婆夫婿都有些埋怨,如今却是提也不提!”

“我的儿,你若一心把这些当算计,那么你随便嫁了谁,都难过好的。”安氏轻声道,“只因…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时时刻刻光风霁月的人!有道是圣人千虑必有一失,即使是公认的君子,也有不尽如人意的一面!你以为所谓的真心相对,就是彼此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毫无掩藏?天真啊!如绘,真心,真的是心,不是叫你从言语到行为,统统剖析给对方看!青叶难道不想和她夫婿好好过吗?若不想,何必这般筹划?她没用心计吗?一箭五雕,绝后患、解自身危局,还叫婆婆夫婿欠她恩情…可这样的结果却是最好的,连那掌柜其实也暗暗感激她识大体,保全彼此名节!”

“这样的算计,有什么不好?你又为何因一个荷包,纠缠于楚王知道不知道此事?”

…………………………………

呼,新荷进如绘内室的坑,卫羽青的坑,好吧还有当时提青叶出嫁的小坑,终于差不多填完了!

昨天三更都没人欢呼下,伤心啊…

第三百五十九章 母诲(续)

苏如绘垂着眼帘不答,她虽然聪慧,但到底是阀阅之中娇惯着养大的嫡女,自幼被捧在了心尖尖上,即使在宫里做低伏小了这些年,骨子里却透出骄傲来。

“若是楚王知道这件事情,甚至根本就是他叫人引卫羽青去的,你待如何?”安氏看她这个模样,如何不知她心中还是意难平?忍着焦急缓声问道。

“我…”苏如绘待要张口说那我自然也不要他了,可转念一想,太后膝下养了七年,婚事还由得了自己做主么?何况太子大位已失,三皇子甘棠和她向来是不对付的,四皇子甘美…年纪差着,何况甘美那样尴尬的身世,天家又怎么可能叫苏家嫡女嫁给他?

“母亲之前说过,和刘家的事…”苏如绘嘟着嘴,到底不情愿的提道。

安氏撑不住笑出了声:“你当时怎么说的?你不是不愿意吗?”

“母亲!”苏如绘红了脸,跺脚不依道。

安氏叹了口气,收起了笑色:“你二哥不出意外,娶的就是刘家九小姐了。”

苏如绘愣了一愣,才明白过来这是告诉她,她不可能嫁进刘家了,就是略略象样的人家,也不会换亲,何况苏、刘这样一等一的门第?

“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她想了想,到底好奇的问道,“可是母亲当初说的那么准,我就不明白了,太后养了我七年,母亲有什么办法叫我嫁到刘家去?”

安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苏家还稳固,刘家也才起复,你父亲打算挑着时机激流勇退,让刘家出头,顺便求了你的婚事,也是明着留后手,免得你大哥、二哥撑不住,好歹有刘家拉一把。反正皇家也嫁了郡主到刘家去,也不会太不放心。但现在…你二哥娶了刘家九小姐更好。”

苏如绘咬着唇道:“是因为楚王大位有望吗?”

“自然。”安氏毫不讳言,“你和楚王少有交情,无论是为了苏家还是为了你,还是为着霍贵妃的叮嘱,楚王对你一直上着心,如今太子废弃已成定局,那刘家公子你见都没见过,对你也未必会有楚王好…”

“楚王若继大位,我嫁了他又得他喜欢,对家里的好处,自然也是比嫁到刘家好的。”苏如绘蓦然接口道。

安氏看着她:“你可是觉得委屈?”

“不。”苏如绘摇着头,“自小母亲就教导我,我们享受着家族给予的常人所难想象的富贵尊荣,自然也要承担起维护与振兴家族的责任,何况家中已经很为我考虑,楚王…母亲说的很对,比起性情不知的刘家公子,楚王这个选择要可靠许多。”

安氏盯着她,慢慢道:“你是我亲生女儿,如今这年纪,心思还瞒不过我去,你再告诉我刚才的问题…若有一天,明明白白的证据告诉你,楚王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在乎你,你当如何?”

“我很难过。”苏如绘眼眶儿陡然红了,“我…当初太子约我在御花园里说话,他许我侧妃之位,我不肯,太子便说,他对我并无多少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看重苏家家世,这样彼此心知肚明,至少我不会期待他真正怜我爱我,也无所谓伤心,可我若跟了楚王,有一朝一日被弃,那才是真正绝望难过!”

“才说你聪慧,你又笨上了。”安氏冷笑着道,“太子也说了,他并非对你有意,他有意的是苏家,那么万一苏家失势,或者不必失势,只要兵权被收回,你没了利用的价值,又该如何自处?若是有些恩情的,好歹还能念个几分,就算不及从前得宠爱,至少也不至于立刻被踩进泥里去!”

她看着女儿,叹了口气:“你怎么偏偏在这上面想不明白了?太子这番话,分明就是要挑起你对楚王的疑心,你倒是结结实实的叫他如了意!也幸亏太子失位!否则的话,这个太子,把我的女儿给他,我可真是不放心!于为君之道来说,他倒真是个厉害的,可对女子而言,这般冷情的夫婿,可真是消受不起!”

“母亲,从前我与你说楚王好,你怎么也不听!只管劝着我乖乖嫁给太子做小,甚至哄我去想刘家!怎么现在太子一失位,你话里话外,都是楚王好了?”苏如绘心里不痛快,不高兴的道。

安氏伸手一弹她额角:“那么你自己看一看,如今你最好的选择是什么?”

“…”苏如绘无言以对,如今甘然前程远大,她这几天虽然在家里侍疾,可宫里也不时透露些消息出来,譬如说,太后日日都召见楚王陪在身边,就连西福宫,楚王也难得过去了。

这些消息里,还有一个…小霍氏重新回宫,想也不用想,太后召见楚王时,她定然也在旁边的,太后也绝不会冷落了她!

“还有小霍氏呢。”苏如绘不甘心的说道。

“嘿,早几前也就罢了,如今太后年纪大了,虽然太傅去世叫咱们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难道她一个除了太后别无依靠的人还能爬到你头上去不成?”安氏冷冷的笑了笑,“何况楚王可不是太子,这小霍氏被太后带在身边当成了太子妃养着,听说这几年没少给太子做些衣裳荷包,送些点心茶水,可是有的?”

苏如绘默默点头,安氏便道:“周皇后与霍贵妃不和,就冲这一点,霍贵妃也不会喜欢她,太后年纪大了,霍贵妃又一直长宠不衰,而且她本来对这个侄女也不亲近,就算小霍氏有那个命…你以为,霍贵妃会帮你,还是帮她?”

安氏提醒:“要知道楚王不是霍贵妃的亲子!照你说的,他这些年都暗暗惦记着生母韩氏,原本他做个藩王时,贵妃还能拿捏他,若他真的成了储君,便是脱出霍贵妃掌心,岂会不顺着楚王的心思而为?你与小霍氏,谁与楚王亲近?”

苏如绘黯然道:“母亲转过来说这么多话,是怕我因荷包之事对楚王心怀不满,反而弄巧成拙吗?”

“你知道就好。”安氏若有所思着,“这事可没那么简单,虽然这会最可能这么做的是霍贵妃,但我总觉得不应该。”

苏如绘不解道:“为什么?”

“我若没猜错,当初你们都年幼时,楚王亲近你,只怕就是得了霍贵妃的暗示。”安氏轻声道,“咱们家没出过后妃,对六宫的事情,也都是听来的,但想来霍贵妃与周皇后之间是和睦不了的,毕竟陛下那么宠爱贵妃,当年若不是太后,如今中宫也不姓周了。霍贵妃固然心里委屈,周皇后难道就好过吗?不过太子既嫡又长,霍贵妃却是连个亲生女儿都没保住,她没了的女儿,与太子降生相距不远,若是活了下来,还在太子之前,没由得不叫人多想,若是真的,这两个的仇可不小!楚王非嫡非长,生母卑微,霍贵妃若不想以后由着周皇后搓拿捏扁,就算不替他算计着大位,好歹也要谋算下母子两个的前程,霍家空有清名,霍长青自康悦郡主去后,又未再出仕,怎么保得了他们?这样,也只能在楚王的妻族上打主意了。”

苏如绘愣了片刻,才道:“可那时候父亲和兄长们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权势啊。”

“傻孩子,你也不想想,当年被选进宫的五个女孩子,各是什么身份?小霍氏是直接被太后接去的,小周氏那是皇后侄女,霍贵妃能考虑的,也只有你、宋氏和张氏!后面那两个,都被皇后留在了未央宫,霍贵妃哪里还敢要?便只有一个你了。”安氏怜惜的提点道。

“说到这个,我记得当时张眷是自己提出留在未央宫的,周意儿本是皇后侄女,皇后做什么要把她与我送到仁寿宫?”苏如绘疑惑的问,“难道只是想叫周意儿博个好出身吗?”

安氏微微一笑:“太后宠爱小霍氏,虽然不太晓得是什么缘故,可咱们这些没出后妃的人家不大清楚,张家还能不知道?还不如把女儿养在了皇后身边,一来,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太子会失位,近水楼台先得月,二来,张氏到底是太后族人,皇后不会怠慢了她,三来,也免得太后同族的身份,却不如小霍氏得宠成日里看着不痛快,也叫太后难做!张家这点能耐,还是有的。”

“至于小周氏嘛…我瞧,她去仁寿宫,倒有点是为了盯着你去的。”安氏似笑非笑的说道。

“为何要把我送到太后宫里?”苏如绘奇道,虽然甘然告诉过她,长乐殿的偏殿里,有暗房可以在里面观察偏殿中人的一举一动,那日宋采蘩一看就是个没事找事的,恐怕周皇后为此不放心才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但她这会一想却觉得不对,宋采蘩不安分,周皇后也不必非把她留在身边,送到太后身边,让太后看着,岂不是更好?要知道长泰廿六年的坠湖之事发生后,宋氏被赶出宫,周皇后可也是很没脸的,难道当初把这个会惹事的宋氏留在未央宫,周皇后就没想到这一点?

“你当这是周皇后的意思?”安氏白她一眼,“若周皇后能做主,我瞧她是巴不得把你留下好好笼络的!只是太后看中你,把你要过去的可能要多!”

第三百六十章 太医

安氏对着女儿掏心掏肺的教导时,宫里霍贵妃也正为养子愁烦着:“太后今日留然儿用膳,席上让她陪着了?”

“是。”念梦说了,又怕霍贵妃为此烦忧过度,小声道,“娘娘,听说柔淑、丹朱两位郡主也在,倒不是只有小霍氏一个女孩子。”

“哼,这是太后想给她端好了端庄的架子。”霍贵妃冷笑道,“然儿席上可有说什么,可对她有什么不同?”

念梦迅速道:“没有!听跟着殿下的人说,殿下对小霍氏一直都是极有礼的。”

“这就好。”霍贵妃点了点头,“我看她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太后许她什么前程都好,只是不要来祸害本宫辛苦养大的孩子!”

念梦劝道:“殿下记挂着苏家小姐,奴婢瞧着,不但是小霍氏,就是柔淑郡主、丹朱郡主这两位,殿下也只是客气。”

霍贵妃却轻松不下来:“然儿本宫倒还能有几分把握,就怕太后那边…唉!”

“如今还没出正月,太子还住着东宫,事情好歹要等光奕长公主携单于回了秋狄才开始,太后断然不会越过了太子给殿下指婚的。”念梦道,“娘娘万万放宽了心,把身子养好最重要。”

“身子吗…”霍贵妃沉吟着,忽然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念梦不解其意,看了眼铜漏,回道:“是酉末。”

“你去外面,告诉他们本宫不大舒服,叫他们请太医过来。”霍贵妃道。

霍贵妃怀孕以来,虽然不时叫太医看着,但确实是她这一胎怀得不容易,倒不是故意娇气,如今念梦看她好好的让叫太医,明白必有用意,神色凝重的去了。

长泰确实是对贵妃上心的,之前霍长青重病,霍贵妃得了太后的通知,特意叫余太奇去霍府看了两回,霍长青才有起色,这边就叫他赶回宫里继续仔细着贵妃。

西福宫的人半夜把他叫醒,余太奇不敢怠慢,披了衣裳,一个小太监帮他提了药箱,就急忙赶了过来,可他诊来诊去,霍贵妃的脉象除了虚弱些,倒也没什么异常,不比从前,那是真正有事。

后宫之中,有孕后借机称病称痛来吸引注意的事情多得很,可霍贵妃还是头一回用这招,余太奇把脉之时,心下暗暗奇怪。

念梦在旁一脸焦急,催促道:“院正,娘娘可还好?”

“贵妃娘娘…”余太奇思索了一下,含糊道,“娘娘刚才是有什么不妥吗?”

“也不知道怎么了,娘娘才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就肚子疼!”

“敢问娘娘现在还疼吗?”

帐中传来霍贵妃娇弱的声音:“现在倒好些了。”

余太奇听她这么一说,倒有点不能确定了,以他来看,霍贵妃这一胎怀得艰难,即使生下来,恐怕也逃不了早夭的命,可霍贵妃长宠不衰,长泰也在兴头上,他虽然是院正,也知道这时候不能说败兴的话,只是一面有召必到,暗示贵妃腹中子嗣赢弱,一面暗中留下脉案,免得以后照料贵妃子嗣的责任继续落在他身上,夭折了找他麻烦。

所以霍贵妃刚才肚疼,现在却又好了,也不是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