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美皱眉道:“亲笔手书?”

“四殿下,我进宫这么多年,可害过你?”苏如绘瞥了他一眼,“何况你也知道,如今楚王改为太子,好好的,我对付你做什么?我今晚来,一是怜恤师兄一片眷弟慕母之心,二是为着家师薛女史,你若不信,不给也可。”

甘美沉吟良久,方道:“好。”

淑月殿没有笔墨,思烟倒是寻出一根炭条,苏如绘将月白中衣撕下一幅,让甘美写了一封短信,至于璎华夫人的贴身之物,思烟斟酌良久,方翻出两件物事,是深藏在了淑月殿的夹缝里,即使缺衣少炭的冬日,也不曾拿去贿赂六尚局,可见珍视。

“夫人从前说过,这两件东西,就是她被挫骨扬灰,也绝不给人。”思烟郑重说道,将一个陈旧的小小包裹放到两人面前。

苏如绘看了眼甘美:“还是殿下打开吧。”

甘美侧过身,单手解开包袱的结,灰扑扑的包裹下,却是一对毫无瑕疵的玉佩——形如太极,一墨玉一白玉,相抱如圆,接合处浑然天成,凑近了灯火,方能看到这两块玉佩上,阴刻着繁复花纹,似山川草木,甚是精致。

玉佩下,却是一根不起眼的乌木簪,样式老旧,看不出什么珍贵之处。

“苏小姐请选一样。”思烟轻声道。

“就乌木簪吧。”苏如绘故意道,“此物想必有人认识,师兄更加愿意相信。”

果然甘美闻言,面色略沉,一把将那簪子抓起,淡淡道:“这簪子旧了,怕让人看走了眼,还是拿玉佩吧。”

“臣女拿其中一块就是了。”苏如绘抿嘴笑道。

甘美点了点头,将那块白玉递给她,苏如绘接过放入怀中,又收了书信,这才笑着告辞而去。

她走之后,思烟把簪子和墨玉佩收好,打了水来替甘美换药,换到一半,甘美忽然失声道:“不好!苏氏这个骗子!”

思烟一惊:“殿下为什么这么说?”

甘美抓着榻边,也不知道是伤处疼痛还是气得,切齿道:“母亲平生最看重的有二,一是顾太一,那支乌木簪恐怕就是他给的定情之物,才会被如此珍藏,二就是出身,卫家…那对太极玉佩何等罕见?虽然宫中珍宝众多,当年母亲盛宠时也得过不少,可能够让她如此重视的,想必与卫家有关!苏如绘今晚来的目的根本就是这块卫家玉佩!她生怕我起疑反悔,故意先要乌木簪,又知我厌恶顾太一,在话中暗示此物出自顾太一,我…我竟没忍住把玉佩给了她!”

思烟惊道:“她拿了这玉佩该不会要害殿下吧?”

“这倒未必!她要害我无须如此麻烦。”甘美含恨道,“恐怕她是拿去诓卫家…可就这么被她哄走母亲的东西,着实让人恼火!”说着,他恨恨捶榻,咬牙道,“我若有重见天日之时,非找回这个场子不可!”

第三百八十二章 今天第四更

“师傅瞧此物是不是件稀罕的东西?”苏如绘笑容满面,指着匣中锦缎上的玉佩道,“莫看它单独这么一件普普通通,听徒儿的三哥说,另外还有一个一般模样的墨玉佩,合在一起,犹如太极,正是一黑一白,一阴一阳,真真是从未见过!”

刘修仪手微微一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平儿,平儿会意,示意殿中余人退出去,只留她与浮水伺候。

“这是卫家嫡系子女才有的东西,它的名字确实与太极有关,据说叫做太玄感应佩,卫家在凤州有两座玉矿,一出墨玉,一出白玉,每代嫡出子女,都会得到匠人精心打造的一对,成婚后便将另一对交与对方,身故时随之入葬,传说此玉上阴刻的图案内含天机,长年随身佩带,可滋养肌理,驱邪解厄。”刘修仪淡淡的道,“除了卫家嫡出子弟外,就只有他们家媳妇或女婿才有,既是你的三哥所得来,莫非你三哥将娶卫女为妻?不过依着他们家规矩,这东西可是不能交给外人的。”

苏如绘顿了一顿,方道:“师傅真是博闻广记,徒儿可从来不知道卫家还有这么一回事。”

“几十年前,帝都有句话,卫文刘武,那时候两家关系亲近得很,虽然不像卫、宋世婚,可我们刘家也有女儿嫁到卫家去,多少知道一点。”刘修仪脸上彻底没了笑容,沉声道,“说吧,你到底告诉了卫羽青什么,他竟把此物给了你?”

苏如绘仔细端详着白玉,惊叹道:“此物竟如此重要?我只当是个稀罕些的东西。”

“若是如此,你也不必拿到本宫面前来了。”刘修仪彻底没了耐心,冷冷催促。

“师傅莫急,还记得师傅那日在太液池边抚琴,徒儿过去躲雨的事吗?”苏如绘淡笑着合上盖子,将玉佩交给了浮水,才悠悠道,“那日徒儿本是去与良王见面的,良王替徒儿说了个故事,徒儿觉得,师傅也许愿意听一听?”

刘修仪面沉似水:“说!”

“良王说,从前有一个皇朝,也与如今的大雍一样门阀林立,其中最最强盛的两个门阀,俨然就是师傅方才说的卫刘,把持文武,势逼天家,而当时皇座上的,又偏偏是一位明君,自然是不肯放心这样的望族的。为着正朔君权,涤荡朝堂,表面上,那位明君对两家信任有加,私下里,却暗暗联络朝中直臣,挑唆这两家与其他门阀之间的关系,如此过了些年,原本阀阅之中也对这两家心有嫉妒,渐渐的,这两家被孤立出来,那位明君又火上浇油,将两家选进后宫的女子不断加封,恩宠连绵,这样一步一步的捧杀,万事俱备之时,两家屹立多年,却也不是傻子,察觉到明君的意图,顿时谨慎起来,叫那明君一时间拿不到他们的把柄。”苏如绘悠悠道,“于是这位明君,毒死了自己的皇后,让两家在后宫的女子争夺后位,希望以此来拿到两家的把柄,谁晓得其中一家的女子,却是深深爱上了这位明君,主动退让,明君发现这一点,干脆摊牌,那女子被情所惑,忘记了家族忘记了自己,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得了,帮着那位明君如愿以偿,自己却落了个身败名裂,连累家族子嗣的下场!”

苏如绘对刘修仪与平儿惨白如死的脸色视同不见,继续道:“徒儿原本听了这个故事,虽然有所悟,却还不知道这两家到底是哪两家,可是一想,那位明君虽然忍心把如此深爱自己的女子连同子嗣牺牲掉,但心里到底念着些许情份,所以同样的巫蛊罪名,卫家女子不可再入宫,但刘家却没受到这个限制,这就是那位明君最后一点的愧疚了,是吗?师傅?”

“呸!什么明君!”刘修仪再也忍耐不住,狠狠将手边一整套茶具砸向地面,瓷片飞溅之中,刘拒戎切齿冷笑道,“只怪当年家族嫡系没有合适的女孩子,而祖母愚昧,不许旁支出头,宁愿将外姓甥女送进宫,偏偏挑了那么一只白眼狼!害得六位叔伯至今流落江南,不能归回故土!整个家族战战兢兢…”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平儿慌得直劝:“娘娘快别生气了,仔细身子!”

“刘家委屈,可卫家更委屈。”苏如绘轻轻的道,“卫家自此再无女子入宫,唯一的一位却又因卫家不敢认她怀了满腔怨恨!不过卫家吃了这么大的亏,到底意难平,苦心把嫡子卫羽青送到前太子身边,可不正是为了这个缘故?可惜良王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却告诉了徒儿,师傅,你说此事巧不巧?”

刘修仪倏然警觉:“…这不是卫羽青的玉佩?”

“是与不是,师傅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又何必在乎?”苏如绘淡淡的道,“徒儿也是被逼急了,才出此下策,还请师傅见谅!”

刘修仪见她如此,却拿不定主意了,定了定神才道:“你待如何?”

平儿心里实在气不过,忍不住出声道:“苏家小姐真是好良心,当初你遇雨又和宫女失散,是娘娘主动让奴婢唤你进精舍躲避,娘娘的琴技连静婕妤都不肯教授,却耐心指导着小姐,这几回小姐与外面联络,都是娘娘帮忙,没想到你还要与娘娘来这一手!”

苏如绘听了她的指责,眉峰不动,淡淡道:“平儿姑娘这话说得偏心了,戮蛮侯的妻子早逝,听闻刘家家主夫人身子也不大好,所以连四公子入京成婚,竟连个象样的主母都没更过来,这也罢了,九小姐是要在帝都等着眼下的采选的,没有长辈带着,连个门子都不好串,因着师傅教导徒儿琴技,家母在外,可也操了不少心的。”

“你!”平儿气急,刘修仪皱眉轻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废话!”

苏如绘淡淡道:“刘卫两家从前一直交好,哪怕因隆和八年之事避嫌生疏了,到底没有什么仇,可若这个故事传开,怕两家之间难免就要留下缝隙了。卫家与宋家有世婚之谊,当然,九小姐若是嫁给了徒儿的二哥,那刘家和苏家之间的关系,总也要再近一步,苏家和宋家,素来也是不和的,可是徒儿的父亲昨儿请辞,大伯是早就因病致仕了,如今苏家朝中最高的不过是忠勇伯,下来就是徒儿的长兄与次兄。而尚书令宋英宋大人年富力壮,却是来日方长,加上卫家沉寂多年,蓄势待发…恐怕刘家难免要被打压。”

“你苏家似乎也是?”平儿冷哼,“刘家和苏家不是就要成姻亲了么?”

“平儿姑娘也说了,是就要,而不是已经。”苏如绘淡然道,“如今帝都只知道我三叔要过继我二哥为嗣子,可没说这个嗣子要娶谁…未来的关乡侯,苏家嫡系三房独子,能娶的阀阅女儿…多着呢!再说,卫家那边,总会承这个人情的。”

这回刘修仪也动了怒:“听你的语气,似乎苏家不大看得上本宫的侄女?”

“师傅且不要生气,徒儿若是专门为了气师傅而来,也不会悄悄带了浮水拿玉佩过来,而是直接一封信笺把事情经过告诉了卫羽青,岂不是干脆?”苏如绘悠悠道,“而且徒儿虽然不算懒,却也不甚勤快,没有好处的事情,徒儿也是不做的,徒儿今日来,只是想求师傅两件事。”

“你说。”

第三百八十三章 今天第五更

采选前五日,长泰亲自下旨,让中宫主持,淑妃、德妃协理之外,又特意点了刘修仪帮着相看。这让六宫一时间羡妒交加。

只不过一身华服、珠翠环绕端坐于一后两妃下首,淡淡俯视着一列又一列进入殿中的刘修仪可不这么想,她趁着周皇后与淑妃低声商议着新进来一列少女时,侧过头去问平儿:“那边怎么样了?”

“回娘娘,都已经安排好了。”平儿悄悄道,“只是,娘娘,就这么被那苏氏摆布,实在是…”

“她捏着咱们把柄,与卫家交恶非同小事。”刘修仪暗叹了口气。

平儿不服道:“她也没证据…”

“良王的话就是证据…”刘修仪说了一半,忽然若有所思起来,目光看向殿下一列列娇俏少女,渐渐眯了眼。

长泰三十三年的采选为了什么人尽皆知,虽然太子换了一位,可目的却没换,甚至还多出了一位良王的王后、侧妃位置,经过了初选的少女个个装束得别出心裁,争奇斗艳,从殿上看下去,俨然就是一片的花枝招展。

周皇后虽然名义上主持这次采选,但主角却从她的长子换成了西福宫贵妃养子,连同东宫也被甘然住了去,而从前的太子、如今的良王甘霖,却只能事事排在了甘然之后,周后心如沸煮,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方才那女孩子是谁家的?真是水灵。”周皇后怔怔出神,冷不防被安夏拉了把袖子,才发现下面淑妃德妃都看着自己,似乎刚才淑妃说了什么,她忙尴尬的掩饰道。

“蒙皇后娘娘玉口。”淑妃掩袖轻笑道,“那是妃妾的侄女,闺名叫做子佩的,说起来也是拜见过娘娘的。”

周皇后定了定神:“哦,本宫记得,难怪瞧着眼熟。”

殿下沈子佩站在一众锦绣之中,自然而然,便是鹤立鸡群,周皇后方才虽然是无意之言,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沈家这个女孩子确实出色。只不过…淡淡看了眼沈淑妃,周皇后不动声色道:“沈家的女儿,自然是好的,看淑妃你就知道,这孩子乍一看去,倒快能赶上太后膝下抚养的女孩子们了。”

沈淑妃面色顿沉!

最下首一直没出过声的刘修仪,便在此刻转过头来,似乎听话只听了一半,道:“三位娘娘都以为沈子佩好么?”

她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前面几个少女都听得清楚,除了沈子佩听到后依旧目不斜视,一派大家风范外,其他几人皆露出留神之色。

周皇后面色一滞,道:“修仪可是另有意见?”

“哪里?”刘修仪惭愧一笑,“妃妾得了陛下恩典,腆颜在此,却因年轻识浅,担心出了差错…方才虽然也觉得这沈家小姐好,却还不敢断定,如今听了三位娘娘都夸好,才敢说出来呢。”

她这么一说,沈淑妃面色顿时缓和下来,德妃却轻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本宫可是什么话都没说!”

周皇后笑着圆场道:“外面还有一批,也别叫这批孩子站太久了。”

下一批少女才袅袅娜娜的走进来,安冬忽然凑近了皇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不多时,淑妃、德妃的身边人,也皆顺着殿角上来,附耳悄言。

一后二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采选要紧,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御妻。”周皇后到底久居中宫,虽然一再沉浮,到底很快沉住了气,淡淡笑道,“等事情完了再说。”

淑妃正欲说什么,眼角瞥见下面几名容貌娇艳、装束亦不凡的少女,顿时站不起来了:“一切惟皇后娘娘做主。”

周皇后听了,心中暗骂。德妃见淑妃不肯离开,自也不愿意走,刘修仪诧异的望了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她这么问,周皇后倒是眼睛一亮,轻声道:“是有点事,不过修仪也看到了,如今这儿…本宫和淑妃德妃,怕一时间走不开。”

刘修仪忙道:“妃妾愚钝,若是小事,却也愿为皇后娘娘分忧,只是妃妾年轻,大一些的事怕是不敢沾手的。”

“不是什么大事。”淑妃见她主动站了起来,求之不得,“不过是看在皇嗣的份上…是崔御妻!”

“什么?”刘修仪一惊,忙道,“事关皇嗣…”

“宫里如今有身子的就四位呢,她位份最低,你有什么不敢的?”沈淑妃对崔氏显然十分不喜,催促道,“我等要陪皇后在这里看着,你既然愿意帮忙,不如就代我们去看一看,给她召个太医随便看看也就是了。”

崔氏自有孕起不能侍寝,便也就一步步的失了宠,从光奕长公主归宁,朝中、后宫事情不断,长泰忙碌不堪,加上霍贵妃几次折腾,如今太后又昏迷不醒,长泰早将她忘记到脑后,却是不复从前光景,不过因为她腹中有嗣,即使以后无法亲自抚养,但若崔氏出了月子复宠,那也是说不定的事,所以宫中一时倒还不敢过于冷淡。

刘修仪得了淑妃之命,坐了肩舆到幽竹轩,只看到一片乱糟糟的,便皱了眉头:“去把崔氏的贴身宫女叫来。”

秋叶被领到刘修仪面前,行礼毕,刘修仪问道:“里面这样乱,太医可是到了?”

“太医方才到了,给御妻诊过脉…”秋叶眼泪落下,哽咽道,“说御妻腹中的子嗣…怕是保不住了!”

刘修仪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修仪的话,御妻本来都好好的,方才吃了一碟甜糕就不省人事,接着下面便见了红!”秋叶恨恨道,“那送上甜糕和做甜糕的人,奴婢都已经着人关在了后面,还请修仪为御妻做主!”

“此事自有皇后并淑妃、德妃娘娘做主,如今她们脱不开身,本宫不过是先来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刘修仪细声道,“现在最关键的是把御妻救醒,御妻还年轻,子嗣虽然重要,可将来日子还长,你是御妻的贴身宫女,本宫也不留你,先进去伺候吧,本宫在这儿等太医回话。”

第三百八十四章 今天第六更

崔红鸾悠悠醒转时,发觉室中灯火昏暗,她下意识的想叫秋叶,鼻端却飘进一缕熟悉的幽兰芬芳,顿时一个激灵,侧头看去。

苏如绘摘了周身钗环,静静的坐在桌边饮茶,目光平淡。

“小姐?”崔红鸾一惊。

“红鸾,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害怕过。”苏如绘听到声音,却没有看她,而是淡淡的道,红鸾被临幸后,苏如绘便极少直呼其名,如今却叫得自然,仿佛她从未做过帝妃一样。

崔红鸾怔了一怔,却觉得一抹寒意涌上心头,她四顾室中无人,也知道苏如绘早有准备,绝了呼救的心思,喃喃分辩道:“我…我并没有对苏家做什么!”

“你不用做什么。”苏如绘悠悠说道,“你的身份,一旦曝露,苏家说什么也没用了。”她终于转过头,眼底寒光闪烁,“大雍北有北戎,西有秋狄,原本以为已经足够热闹了,想不到南方的暹罗才是真正厉害的那一个,不声不响之间,就把人安插进了大内皇宫之中,甚至还当上了帝妃,怀了皇嗣…若不是陛下膝下子嗣甚多,你又进宫进得晚,或者有一天大雍的至尊身上也将流淌着暹罗的血?”

崔红鸾听她说罢,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散去,有气无力的问道:“是关乡侯告诉你的?”

“三叔糊涂!”苏如绘冷笑道,“他若肯说,你当你还能活这么久?只怪你太过思念故国,去年年初,我从除华宫第一回被带到这幽竹轩外,那位易公公寻当时在这里的陛下禀告时,门口小宫女说你们正在赏霞光雾月环…那时候我便隐约想到了什么,长泰十五年泽州被困,城中世家子弟皆被杀害,惟独三叔被你们母女隐藏得脱…人人都说三叔福大,命不该绝,可却少有人去想,那么多世家子都被搜查出来死了,其中甚至不乏在泽州长住之人,而三叔不过是游历经过,当时连泽州有几条街都未必摸熟,凭什么就能好运遇见了救星?”

她悠悠的问道:“当真是救星吗?”

崔红鸾咬唇不语,苏如绘也不用她回答,继续道:“更不寻常的还在后面,救了青州苏家子弟的平民母女,一不要金帛,二不要权势,做母亲的却只要把年幼的女儿送人为奴!这个女儿,虽然年幼,却已经是个美人坯子!

“只怕任何人,这时候想的,都是崔家母女想攀高枝,不惜将幼女送人为奴吧?可我三叔偏偏就没有那样的心思,他将你送到帝都,想要认你为女,这件事情被大伯、我父亲拦阻下来,我想那时候你心里一定高兴的紧,暹罗辛辛苦苦兵犯泽州才演了这么一出戏,让你与大雍世代掌兵之家拉上了关系,若当真把你列进三叔名下做了他女儿,往后宅子里一关,请一群女师傅教导着琴棋书画,养上十年八年,挑个差不多的门第嫁出去,你又能做什么?”苏如绘轻蔑一笑,“所以你情愿为奴为婢,跟在了我的母亲身边,不过是为了打探大雍朝政方便,可笑我那三叔,还为你感到委屈!”

崔红鸾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我服侍夫人、小姐多年,也算尽心,小姐只因我承宠后,陛下取了霞光雾月环与我一起赏玩,就疑心我为暹罗奸细?是不是太武断了些?宫里人人都知道霞光雾月环的珍贵,我那时候新得宠爱,想一睹此物,似乎也是正常。”

“是啊,你也说了,是宫里人人都知道!”苏如绘瞥她一眼,淡淡道,“敢问御妻你那时候进宫才几天,又是从哪里听到了霞光雾月环之名,哄得陛下取了与你赏玩?”

崔红鸾顿时怔住。

“还有,你说你去取晚膳,被瑞嫔的人引到素月馆附近,从而得幸,这谎话编造得未免太离谱,还是你以为我与母亲从前相信你,就真的毫无疑惑?”苏如绘悠悠说道,“就是我苏家世世代代的家生子,亲友多少代在苏家门下为奴,大大小小的性命捏在了苏家手里,如青叶、青雀,想要近身服侍,也是千挑万选,到了身边,何尝不是多少双眼睛盯着?又要锤炼数年,才渐渐信任…你的来历本就叫人怀疑,又怎么能指望我们全心相信你?”

“哼,说到底,苏家是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我?”崔红鸾冷笑一声,道,“倒反而怪我来历不明?既然你们早就怀疑着,为何还要叫我进宫?给我与大雍皇帝见面的机会?”

苏如绘淡然道:“一则是你在苏家一直规矩着,猜不出你目的,不如顺着你带你进宫,也好看出端倪;二则是我也没料到明光宫之事,让你钻了空子。”

崔红鸾冷笑道:“你已经打掉了我的孩子,想必更不容我活命,还要在这里等我醒来干什么?何必不在我昏迷时下手?”

“我只是好奇一件事,三叔是几时知道你身份的,他又为何不肯告诉家中,宁愿用与家族割裂的方式来为日后你身份泄露引起大祸时维护苏家?”苏如绘满眼的疑惑,“三叔当年虽然因婚事与大伯、父亲闹过,可他绝不是不顾家族之人!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叫他死活不肯说出你来历?”

崔红鸾盯着她看了片刻,冷冷笑道:“你既然知道你三叔此生最大的痛楚,怎么还猜不出来?据说我与我的母亲,同你三叔那有缘无分的心上人面貌十分相似,若不然,暹罗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女间,何必非要我们来?”

苏如绘露出恍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也难怪了。”她看了眼崔红鸾,叹息道,“自知道了你身份,我这心里便提着不敢放下,你若不死,身份泄露,我苏家非被拖累不可,尤其如今太傅去世,更需要死无对证了…”她抬手指了指上方的梁,认真道,“崔御妻痛失子嗣,悲伤过度,又因被陛下冷落多日,难免有想不开的时候…请吧!”

第三百八十五章 今天第七更

甘然轻轻握住她的手,怜惜道:“你到底与崔氏说了什么,这时候手还这样冷?”

“没什么。”苏如绘面色苍白,勉强笑道,“不过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心里总有点慌。”

“为何不叫我进去帮你盯着。”甘然伸手替她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换你出来就是。”

他说完却见苏如绘神色似有不宁,便不再说此事,而是道:“听说今天小沈氏被一致夸赞,你却也不急?”

“有皇后娘娘的称赞在那里,我急什么?”苏如绘淡然道。

“你是说良王后?”甘然微微一哂,“皇后喜欢可没用,先不说父皇那里的意思,就是沈淑妃,也绝不肯把沈家最出色的嫡女嫁给前太子的,她想进的是东宫。”

苏如绘淡淡道:“陛下到底还是替良王觉得委屈的。”

“这是自然。”甘然道,“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委屈…原本计划着总也要十年八年,慢慢的磨着,可谁想到皇祖母与父皇不过是许了一件婚,转眼间他就被废弃了。”

庙堂争斗,自古无情,苏如绘默了一默,道:“连你都这么想,良王还是陛下亲自调教出来的,虽然迫于形势,如何不心疼?你说,周皇后先夸赞了沈家女儿,接着就有人站出来请求赐婚小沈氏,陛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父皇本就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居然还有人如此轻慢良王和中宫,自是会毫不犹豫的把小沈氏指给良王,而且也借沈家之势保全良王。”甘然明白过来,“卫家这么做可是要得罪父皇的,你到底应了他们什么,他们肯这么干?”

苏如绘轻笑道:“卫家可没这么傻,卫羽青却是打着让宋家出这个头的主意的。”

甘然噫了一声,惊讶道:“这两家是世婚!虽然因宋英原配之事疏远了几年,不过也没这么容易翻脸!”

“宋家那位宋氏采蘩也在采选之列,论美貌气度可是远不及沈子佩的。”苏如绘冷笑,“你忘记小时候的那一位了么?虽然得罪一回陛下,可能够把沈子佩这样的劲敌除去,宋家未必就不肯做!”

“我是有些忘记了。”甘然笑着道,“只是我也奇怪,宋家也不该忘记你吧?”

苏如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很希望我也被人设计另许他人?”

“不不不!”甘然正色道,“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如绘瞪他一眼。

“说起来你究竟是如何发现崔氏乃暹罗奸细的?”甘然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悄悄问道。

苏如绘撇嘴道:“你方才在外面难道一句都没听到?我才不信!”

“正是因为听到了几句才要问。”甘然笑着道,“你就蒙崔氏吧,除华宫时你都慌成了什么样子,我若是去晚了一步,怕你就要自挂梁上去了…那种时候怎么还能注意到崔氏才进宫就知道暹罗所贡的霞光雾月环之事?”

苏如绘恨恨的踩了他一脚:“你就不能说好听点?”

“好吧,苏家四小姐心善而仁,性情纯良,岂是那等诡诈多疑之人?怎会想到此等曲折?”甘然立刻道。

这一回,苏如绘不踩他了,而是再次亮出了指甲…

“你干脆说我笨算了!”

甘然笑着揽住了她:“你不是说好听的么?”

苏如绘郁闷的推开他手,道:“论起来确实不聪明…竟是光奕长公主提醒,我才知道此事!幸亏宫里连着出事,才有机会灭这个口,否则我真该睡不着了!”

“长公主?”甘然奇道,“长公主怎会知道…哦!你似乎将崔氏送去秋狄待过?”

“不错。”苏如绘叹了口气,“其实长公主也不确定,说起来还是慧妃动了胎气那一回,你可记得,当时慧妃身边的人都说大雪天里看到了两只彩羽雀儿,为此引出谣言,还叫太后生了一回气?”

甘然点头:“当时甘美正在附替澂嫔折花插瓶,恰好看到了那对雀儿最后飞进瑞嫔的素月馆,这才牵扯出了瑞嫔…若不是他把这事告诉德妃,德妃还查不到那么快。”

“长公主说她在秋狄时无意中发现崔氏与几个暹罗商人走得近,那些商人中有擅长驯养鸟雀的。”苏如绘苦笑道,“我想大约是长公主归宁期间,有谁把慧妃动了胎气的事情详细告诉了她,长公主便留意到了崔氏!”

“到底是皇祖母调教出来的。”甘然一哂,“这送人情的手腕却是一等一的高明。”

苏如绘幽幽叹道:“这几日事情好生之多,我心里真是累得紧。”

甘然柔声道:“你若不喜,不如都交给我,只管等着成婚就是。”

“哪有那么简单的事?”苏如绘唇边露出苦色,“陛下…可是很不喜欢我,还有苏家呢!”她忽然抬起头,怔怔望着少年的侧脸,“我在兰秋宫与刘修仪说的话,浮水可有告诉你?”

“嗯。”甘然笑道,“你却也狡诈,竟用顾连城之病硬从甘美那里讹走了卫家子孙的贴身玉佩,迫得刘修仪吐露实情…你答应卫羽青的事该不会就是这个吧?既然以此威胁了刘修仪,我瞧你将来怎么和卫羽青说?”

“随便编个故事就是。”苏如绘淡淡道,“故事都不必我自己编,刘修仪自然会准备好的。”

“哦?”

苏如绘淡淡道:“刘修仪应该已经想到,就算我不说,良王那里可不见得会保密,如我所猜不错,良王除了一位沈王后,至少也该有位刘侧妃才对!”

“如此密事,连我母妃都未曾听闻,良王却知道,周后果然厉害。”甘然沉思片刻,悠悠说道。

苏如绘却道:“我却以为,皇后未必知晓此事!”

甘然奇道:“为何?”

“因为这个故事里,那位至尊…放弃了私情,选择了社稷。”苏如绘轻轻道,“这才是一个合格帝皇应该做的选择。”

甘然怔了怔,苏如绘沉默许久,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低不可察道:“当初…陛下大婚时…据说原本中意的皇后,是贵妃娘娘。”

“…原来如此!”

第三百八十六章 故事

苏如绘又等了片刻,见甘然只是沉默,奇道:“你没有别的话?”

甘然惊讶抬头:“什么话?”

“…此事你就这么听听算了?”苏如绘颇为无语。

“不是听听算了,难道还放在心上?”甘然目光柔和的望着她,嘴角逐渐浮起一丝促狭的笑意,“你特意带着浮水去与刘修仪摊牌,莫不是以为这故事我听了会有什么想法?”

苏如绘咬着唇,狠了狠心,点头道:“不错!”

“我能有什么想法?”甘然笑意加深,忽然反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悠悠说道,“这故事大约是皇祖母编造出来哄了父皇,父皇又拿它哄了良王…而母妃为此至今耿耿于怀,周后也未必过得好,良王那冷情的性.子怕也与此有关,可这些是他们的事,我又不是他们!”

苏如绘靠在他胸前,只是嘟嘴不语,甘然索性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微笑:“你怕我听了之后,和他们一样?”

“…有点。”苏如绘勉强道。

“唔,我看不是有点,是很怕才对。”甘然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苏如绘被他的眼神激怒,忽然伸手挽住他脖子,在他耳畔咬牙道:“你说的不错!我从良王那里听到这个故事起,便时常想着…若是你…又该如何?所谓江山美人,任谁都会说前面一个更重,不是么?有了江山,还怕没有美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想着那位至尊好狠的心呵!”

“先帝废弃卫、钱二妃所出之子,是有缘故的。”甘然忽然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