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外的花丛在这个季节本应开得恣意,此刻却被打成了一片衰残。

一身素白的霍长青从长廊上独自走过,迎面尽头的庭中,孔慕姿最最喜欢的一株金合欢树周围落花如毡,像是在哀悼主人的逝去。

合欢树后的小花园里,是一口为了方便平素灌溉花园就近挖掘的井。

井上没有装辘轳,封号为康悦郡主的孔慕姿有一个听着就使人觉得柔弱的名字以及看似娇贵的身份,实际上因着老宁王膝下无子的缘故,自小将她当作了男孩教导,虽然是郡主,却弓马娴熟,区区几桶水,压根不必下人帮忙——这个花园一向都是她自己打点的,就连霍长青想进去,也得先问过了她。

只是以后都不必在意了。

三天前,宫里来了五人,带着太后的懿旨,他被母亲宣国夫人借故叫走,等回到自己平常住的地方,发现孔慕姿与近身侍者都已不见——追出房门,一个眉目之间很是精明能干的姑姑正带着四个孔武有力的嬷嬷漫不经心的从小花园里走出来,看到了他,为首的姑姑沉沉一笑,他认识那是太后身边最得信任的齐云,还没等他开口,齐云已经主动招呼:“郡马神色仓皇,可是在寻郡主?”

“不错。”霍长青压抑住心底不祥的预感,勉强拱手问道,“敢问嬷嬷,可见过…”

“当然见过。”齐云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郡主嘛…已经早登极乐了,还请郡马看在了小姐的份上,好生节哀啊!”

“你说什么?!”霍长青惊得整个人都怔住——自从——他的思绪再次被齐云打断,这个连长泰都不敢怠慢的女官微笑着注视着他,神色自若,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情:“郡马真是伤心的糊涂了,郡主她为了给您诞育子嗣,不顾身体虚弱强自怀孕,结果拼着性命才诞下了小姐,自己却…唉,可怜的郡主,花儿朵儿一样的年纪,若是知道郡马这样为她难过,也不知道黄泉路上走得可心安?只是郡马再伤心难过,还请念着小姐并太师、宣国夫人的份上,保重身子,方不让太后操心啊!”

她脸上笑意盈盈,目光却犹如刀锋般寒冷:“郡主虽然不是太后亲生的,好歹也是太后亲自抚养过的人,如今为了给你们霍家延续子嗣去了啊,太后在宫里哭了足足一缸眼泪…这几日的雨,都仿佛是上天感应太后悲戚,下个没完呢!郡马就算不顾着霍家的上上下下,老老幼幼,好歹也念一念太后年纪大了,是不是?”

霍长青怔怔站在雨中,像是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齐云见了,也不生气,经过他身旁时,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顿住脚步,从袖子里取出一团柔软的物事递了过去,微笑着道:“瞧奴婢糊涂的——这是郡主她临终前特特抽空给郡马绣的呢,郡马请看这上面的娃娃,奴婢看着轮廓之间与郡马您像得极了!有道是女儿肖父,小姐将来长大了,定然也会像郡马的,对不对?”

霍长青却看也未看,手轻轻一推,齐云递来的肚兜便被风雨吹到了栏杆外,落在了泥水地上,最最娇艳的石榴红底色上面,以牙色、玄色、粉色并翠绿之色等,极为用心的绣着一个趴在一张芭蕉叶上的胖乎乎的娃娃,脖子上还戴了一个金项圈,可以想象绣它的人心中是何等的温柔与期待。

齐云静静望着他,栏外风雨似在瞬间悠远,良久,她眼中忽然簌簌泪下,跟在她身后的四人顿时打个寒战,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多看。

“郡马好狠的心!”齐云敛了笑色,面有霜色,低笑,“或者郡马是算准了…念在小姐的份上,太后不会拿你怎么样?还是念在太师的份上,太后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的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康悦。”霍长青脸色惨白若死,他盯着泥土之中的肚兜,目光冷酷,“那个孩子霍家不会要,姑姑既然来了,就顺便抱走吧。”

“你!”齐云猛然抬起头,“若不是郡主在临终前为你苦苦哀求——”

“我不需要她的求情,如果今生今世她从来没有招惹过我,叫我每日晨昏皆给她行三跪九叩的大礼都行!”霍长青缓缓转过头,注视着齐云,嘴角竟有一丝冰冷的笑意,“若我早知道那日出行会遇见她,我宁愿拔剑自尽,也绝不踏出霍府一步!还有…姑姑说的郡主若不是康悦,还请噤声,在我眼里,她从来都不是郡主,也不配!”

无视齐云瞬间涌现出怨毒之色的脸,霍长青又加了一句:“这府里不吉,连我霍长青的正妻康悦郡主都死了,那克母的孽种…恐怕也未必能长大吧?”

“…”

霍长青森然一笑,他苍白俊秀的面上满是恶意与怨毒,正待拂袖离去,却听身后齐云幽幽道:“霍长青!”

“姑姑还有什么指点?”霍长青淡然转头,“还是太后另赐了鸩酒或佩剑?长青急于陪伴慕姿于地下,姑姑若有什么话,还请快快的说!”

齐云并未被他话中的求死之意所震慑,反而收拾了情绪,淡淡一笑:“霍长青,来之前,太后曾经预言你必至死也不会感念郡主的恩情…但太后为了叫郡主瞑目,不能不同意她放过你的请求,所以太后曾言,假如你像方才那样回答的话,她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哦?”霍长青不在意的笑了笑。

“郡主身份尊贵,尚且被郡马克死…”霍长青并不在意她言辞上的报复,只是淡笑着望着她,只听齐云一字字道,“足见郡马八字之硬,而霍家身份不及郡主者多矣,去掉国之柱石的太师,在府有宣国夫人,在宫里有西福宫霍氏!郡马以为如何?”

她看着霍长青笑意渐渐僵固的嘴角,打从心底里开心起来:“郡马和小姐在霍家好好的,贵妃在宫里,也能长长久久的…郡主临终前说了,她一生之中从不曾得郡马半点怜惜,黄泉路上也不想看到郡马继续护着那孔氏,不如留郡马在世上陪伴小姐,权让小姐代她,享受原本就应有的一切!”

“…呵!”霍长青全身颤抖的闭上眼,半晌,齐云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却听他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死气与坚决,“怜惜与护持,原应给予我的妻子与嫡出子女,她又算得了什么?她所出的,又算得了什么?应有的一切?太后欠的,恕长青不敢代还!”

“此女可以留在府里,贵妃一日无事,霍家养她一日,也可以给予她嫡出之女的身份…不过,名字要我来取!”

齐云刷的回过头,森然回望!

良久,看清了霍长青眼中磐石般的坚持,想到太后的叮嘱,以能够为那个一出世就没了生母、也不被生父与父族接纳的婴孩争取到尽可能有利的出身为重,她不情愿的问:“那就请郡马现在就告诉奴婢,回宫之后,好禀告太后吧!”

“她叫霍清瀣。”霍长青沉思了片刻,一字字道!

几个时辰后,德泰殿上,因数日来的哀思,卧病不起的嘉懿太后,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抄起手边一柄紫玉如意,狠狠砸到了寝殿的地砖上,清脆的玉碎声让内外的侍者纷纷跪了下来!

“太后!”齐云一惊,惟恐她病中动怒,病情加重,然而嘉懿脸色阴沉了许久,睁眼时,虚弱却坚定的道:“晚膳呢?拿过来!”

已经数日饮食难进,此刻终于主动索食,齐云惊喜交加,一面吩咐宫人速去小厨房取膳,一边欢喜道:“太后可算熬过来了!奴婢这几日真真是担心极了!”

“哼!哀家还活着,就这样对待那孩子,等哀家死了…她还有活路么!”嘉懿太后病中无力,却因怒极,生生捏断了两枚指甲,切齿道,“虽然为了给予那孩子一个好出身,让她不至于如…一样,只得让她先留在霍家,但长大一些,必须选个好些的理由,把人接进宫来!否则哀家不放心!”

齐云自是满口答应:“是是是!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姐身边的人都是奴婢亲自挑选过去的,连水都是从霍府外面买的山泉水,万万不会有闪失!太后还请静了心调养,您只有身子好了,小姐啊她才能好过…太后您不知道,小姐那鼻子眼睛,和您真真是像极了!”

“是么?”太后发作过后,却是低低一叹,才出生几天的孩子又有什么像不像的,心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引自己开心…可女儿所出,与自己所出,究竟不一样,再像,那个孩子也去了…她哑着嗓子道,“你去把暗格里面的懿旨取出来。”

齐云怔了怔,飞快的去了,不多时,捧来一只狭长的锦匣,匣中是一封很早以前就写好、用过太后玺印、只差写上日期的懿旨,内容是册宁王某女为郡主,并要接其入宫亲自教养——这本该,是那个被养在宁王名下别院里、到三个月后才满十六岁的人的生辰贺礼,尽管太后曾有越级册其为公主的打算,但那个少女却固执的要求郡主的名份…因为她所爱的那个人,所深爱的妻子,亦是郡主。

嘉懿沉默的抚摩着懿旨,许久才道:“烧了吧!”

言未毕,两滴清泪,落入绢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番外:端木静光(二)

萧索的风雨声从宁王府后院正屋听起来尤其的冷清,端木静光打量着因关窗避雨而格外.阴暗的内室,今上与太后优容宁王是上下皆知的事情,她身为宁王后,这间内室更是一个明证,处处锦绣成堆,明珠闪烁、黄金灿烂,便是脚下一个踏凳,也是用珍贵的沉香木由巧手匠人精心雕琢打造出来,边缘处,还嵌了数对夜明珠。

——这般奢华,怕是仁寿宫德泰殿上都罕见,嘉懿太后的贤名远播,又怎会计较多一条简朴呢?

然而,这些对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锦绣端木,大雍阀阅之一,传承千年的望族,累世公卿,论到了享受与富贵,就是享祚至今才三百年不到的大雍皇室也难比拟。虽然她不是嫡系嫡女,但因美貌与聪慧,少年时候就在端木氏中大出风头,甚至压倒了当时嫡系的几位嫡女…最后一跃为宁王正后。

这样的辉煌灿烂,端木静光自幼见惯。

她靠在乌檀木榻上,榻上放着一张前朝国手亲绘丹青嵌云母的屏风,这样的东西若在寻常人家足以为传家之物,在宁王府,不过是处处可见。

端木静光偏头看了一眼那幅据说万金难求的屏风上的画,嘴角勾起一个讥诮的笑容,低声问要姨:“这几日宫里有什么消息?”

“回小姐,因康悦郡主难产而亡,太后伤心欲绝,足足一日滴水未进,陛下并皇后在德泰殿上苦苦相劝,又请太后念在郡主好歹留下了一位小姐的份上,保重凤体,到了昨儿掌灯时分,太后才肯进食。”要姨是端木静光从端木家带出来的陪嫁使女,并未配人,一直跟着她,乃是极为信任的心腹,听了她这么回答,端木静光冷笑了一声,道:“好容易留下养到现在的亲生女,还是像足了仪元长公主的一个人!终于什么都准备好了打算带出来见人了,却被霍家大公子勾去了魂…弄得连命都没了,她是要伤心!”

要姨却是松了口气:“康悦郡主虽然手段激烈了些,好歹帮了小姐这一回,若不然,那一位认回来,小姐脸上不好看也就罢了,听说那一位本就是个三灾八难的身子,靠着灵芝老参的养大,若是认回来出阁这段时间有个三长两短,太后定然要将小姐恨到心眼里去!”

“由不得康悦郡主手段不激烈!”身在内室,又当着心腹之面,端木静光默然片刻,却说了心里话,幽幽道,“她与我可不一样!我与宁王貌合神离罢了,便是新婚的时候,也没有好到了他眼里只有我一个的地步。那霍家大公子霍长青却不一样,他待康悦郡主之好帝都上下都知,这样的夫婿,便是换了我,也忍受不住他承受那样的羞辱!”

提到霍长青,要姨也面有怜色:“说起来康悦郡主虽然被…可她少有慈父,又嫁得霍家公子这样的人物,却也不枉了!”她是见过霍长青的,“那霍家大公子生得当真是神仙中人,这样的人就是处处拈花惹草,但凡他笑上一笑,许多小姐都恼不起来了,偏生这样一个人,却还是个君子,郡主嫁了过去这都多少年了?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他若有兄弟也还罢了,太师只得他一个儿子,如此还无一房妾室,太师与宣国夫人岂有不急的道理?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康悦郡主纵然是郡主,哪怕老宁王还在,也断然没有为了女儿叫郡马断子绝孙的道理,何况还是太师之子呢?霍大公子至今无妾,只有是他怜惜郡主,自己不同意的缘故罢…”

端木静光幽幽道:“若叫我换做了康悦郡主,也定然饶不了那一位!”

“奴婢却想不明白郡主为何要留下那一位的孽种?”要姨跟着端木静光多年,宁王的年纪,足以为长泰之父,如今膝下却只有二子一女,还都是不大得宠的妾室所生,至于侧妃,至今无所出,对后院里的曲折,再清楚也没有,这会与主人私下交谈,便不由自主的揣测起来。

端木静光却是淡淡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好猜的,康悦郡主自己没有子女,心里对霍大公子到底歉疚,那一位虽然寡廉鲜耻,但她恋霍大公子恋得极深,何况以她的出身,也无须贪图霍家富贵,她说那孩子是霍大公子的,必定错不了,到底是霍家血脉…说到底,也是康悦郡主自己没有子嗣,若有,她怎能容这孽种活下去!?”说到末了一句,端木静光眸子黯淡下去,无意识的抚摩着平坦的小腹,子嗣,自己何尝不是没有吗?怪只怪自己当初到底太年轻了些,宫里那位,却又太狠毒了些…她想起那个所谓康悦郡主的女儿,眼中掠过一丝狠色!

要姨在旁见她神色渐渐不对,赶紧劝道:“那位大夫既然看得出小姐是着了算计,也说了可以一试,未必没有指望,小姐且放宽了心,将眼下这几帖药喝完是正经,指不定明年这时候,奴婢已经帮着小姐照料小世子了呢!”

“说到药。”端木静光沉思着,忽然皱眉道,“别院如今是空着了,但人手还是留了些下来,你叫可靠的人私下去寻在里面伺候时间长的问一问——那一位算计霍大公子之前,可是吃过什么药?”

要姨一怔:“小姐是说…”

“那一位痴恋霍大公子,宫里的也不是不知道,康悦郡主究竟有个郡主的身份,何况就算她暴病没了,以宫里的心气,怎么舍得叫她去给人做填房?”端木静光刻薄道,“她早先那身份尊贵的长女嫁的已经足够叫她吐血,如今这一个难得能够留在身边,却无法相认,怎么舍得委屈她?”

端木静光冷笑:“这一位啊也是有些小心思的,知道没了宫里的准许,她啊又算得了什么?宁王这里,若不是为着宫里那位,很稀罕她这个女儿么?这满府的美妾,我若松一松手,谁不会生儿育女?她还没认回来,不能与宫里那位相见,知道将生米煮做了熟饭,怕也难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干脆暗结珠胎,她那身子,若是小产,非去掉半条命不可!而且恐怕以后都难怀上,宫里那位到时候,也不得不帮着她,叫霍家娶了她!”

“所以我猜,她可能是得了什么方子,否则怎会这样巧?不过是想方设法拿媚药算计了一回霍大公子就有了?”端木静光肯定道,“只看那一位那单薄的身子也不像是好生养的!不管有没有,这个可能总是大的,你且去探一探…她究竟是宫里那一位的心肝,许多方子,怕是外面都弄不到!”

要姨偏头想了想,点头:“奴婢这就去办!”

她去了半晌,回来时带了一个消息:“方才霍府那边有人过来禀告,说霍家那位才出生不久的婴孩已经有了名字,乃是霍大公子亲自所取…”

“居然不是太师所取,也不是宫中赐名?”端木静光有些意外,“霍太师为人清正,讲究正统,不肯为这个所谓的嫡孙女取名也就罢了,为何宫中居然没有给她这份荣耀?”

“奴婢也不知道。”要姨道,“只是晌午后宫里去了几个人,走了后霍大公子就去与宣国夫人说名字他已拟好,宣国夫人也没说什么。”

端木静光心思转了转,问道:“叫什么?”

“听说,叫清瀣。”要姨疑惑道,“霍家这一代的小姐们似乎是月字辈的?”

“哈!”端木静光究竟也是读过诗书的,略一想就明白了,不觉冷笑道,“这霍大公子…他虽然护不住郡主,却也给了太后一个耳光!”

要姨奇道:“小姐这话是怎么说?”

端木静光冷笑:“瀣者,夜间草木之上的水气也,待见晨曦则转瞬消散,霍大公子给这孽种起名为瀣,外人可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咱们这些晓得内中曲折的,如何看不出来他这是暗骂那一位并这孩子都是见不得光的身份?前面再加一个清——这是在告诉太后,他会叫这个孩子,清楚自己不过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她皱起眉,“这霍大公子到底冲动了,他这么做,怕是贵妃在宫里要更难过了!”

番外:霍照紫(三)1

念心去送康悦郡主孔慕姿,霍照紫蹙着娥眉坐到了软榻上,吩咐念梦:“唤个人进来拿篦子替本宫篦一篦头发——想是昨儿没睡好,这会子总觉得头隐隐的痛。”

“外面那几个手生,还是奴婢来伺候娘娘吧。”念梦温言说道,说着转身走到了妆台之前,挑了一把犀角的细篦,道,“听闻犀角解毒去火,娘娘既然头疼,奴婢用这把篦子可好?”

霍照紫点了一点头,念梦便拿金缠臂挽了袖子,又上前替她一一拔下钗环,霍照紫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她的这头长发,就是放在了美人如云的宫里,也是足以夸耀的,黑如墨,长及腰,浓密而柔顺,如今散开来黑鸦鸦的一片披在了肩上越发显得多了,昨儿念梦才伺候着霍照紫拿泡过玫瑰花瓣的水洗过,这会凑近了兀自能够嗅到一阵玫瑰的清香。

念梦轻手轻脚的拿犀角篦子替她梳着发,冰凉的犀齿划过头皮到底舒缓了霍照紫的精神,脸色也好看多了,念梦见状,小心翼翼的提道:“娘娘,方才郡主过来,脸色为何那般难看?”

“府里出了些事儿。”霍照紫闭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念心和念梦虽然是霍照紫的陪嫁,规矩却一向不比宫里懂事的宫人差,最是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如今霍照紫没有开口提,她主动询问,显然是有什么缘故,果然,霍照紫问了之后,念梦低声道:“奴婢听人说——郡主前两天也进过宫,只是没来咱们这边,直接去了仁寿宫德泰殿上求见了太后娘娘!”

“唔。”霍照紫羽扇般的睫毛动了一动,却是仍旧没有睁开,只淡然问道,“然后呢?”

“奴婢听说郡主进宫时脸色就不太好看,到了太后那儿,才和太后说了几句话,眼泪就止不住的要掉下来,太后娘娘就吩咐人都退了下来,单独与郡主说起了话,也没有过多久,郡主就告退出宫,太后后来脸色也很不好看…”念梦一面篦着发,一面小声道,“奴婢原想着莫不是郡主在府里与郡马拌了嘴,因此进宫来寻太后哭诉,只是想想又不像,咱们大雍上下谁不知道郡马向来最是疼爱郡主的,再者,府里还有宣国夫人主持大局,哪里会委屈了郡主呢?只是昨天娘娘去仁寿宫请安时,奴婢偶然听德泰殿外的宫人说,太后认为郡主嫁进霍家这些年来都没个一子半女,未免太不贤惠了些…”

霍照紫听到这里猛然张开了眼睛:“什么?!”

“奴婢想着太后宫里的人,就是看着年纪小,想也不是随便多嘴的,定然是故意为之!”念梦沉吟道,“说起来郡主与郡马什么都好,只是在子嗣上面委实忧愁了些,太师膝下只得郡马一子,娘娘如今进了宫,位列贵妃之位,仅在皇后之下不说,在太后娘娘与陛下面前都是极得脸的,康悦郡主虽然是太后抚养过的,但太后素来明理,奴婢以为太后这么说,想是同意叫郡马纳妾了。”

霍照紫皱起了眉:“你以为方才康悦郡主过来是说这件事?”

“娘娘?”念梦诧异道,“康悦郡主是极好的,只是霍家究竟不能没有子嗣,况且这会太后也开了口,连让宫人说郡主不贤的话都传了出来,如此为霍家着想…娘娘可不能为了郡主拂了太后的好意——况且自娘娘入宫,太后待娘娘疼爱有加,视同己出,就是皇后娘娘在太后面前也不过略得脸一些,娘娘岂能叫太后伤了心?”

“这些事情先不说,你只管告诉我,当日在德泰殿外听到了此事时,周围是只有你一个呢还是有其他什么人?”霍照紫敛了眉间怒色,冷冷问道。

念梦见她神情知道里面别有关节,她面色也有些变了变,想了一想才道:“奴婢记得除了奴婢外,另有皇后娘娘并沈氏、林氏的宫女在附近,只是那两个小宫女说话声音不大,奴婢想着她们离得虽然不远,但也未必一定听到。”

“就算说给你听时没有听到,总也会特特说给她们听的。”霍照紫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她想了一想道,“说起来康悦郡主嫁到霍家也确实许多年了,至今无所出,太后这样发了话,她若还不松口,就是兄长出面维护,怕也不成!”

念梦惊奇的看着她,康悦郡主嫁到霍家时,霍照紫还没有进宫,和这个嫂子关系是很好的,这一点霍家上下都知道,只是嫂子再好那也只是嫂子,霍长青可是霍照紫的嫡亲兄长!更何况太师霍德膝下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霍长青若是无后,霍家这一房便只有过继嗣子这条路了!

太师霍德在隆和朝时就逐渐崛起,乃是隆和帝托孤重臣里面最年轻的一个,如今正当壮年,太后虽然能干,可究竟是妇道人家,大局上面到底是依赖霍德出面主持多些的,相比之下康悦虽然有郡主的封号,但她并非如今皇室宗女,却是异姓宁王的独生女儿,如今老宁王已死,隆和帝指了自己的长子继嗣为宁王,虽然一直住在了帝都,可究竟不同父不同母,连面也没有见过两回,不过是碍着名义上的兄妹又同在帝都,逢着年节有所走动罢了,说亲近也算,但要说到为了康悦郡主出头,那也要看是什么事——霍德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宁王若是没有糊涂总不会轻易与霍家为敌的。

说起来康悦郡主最大的依仗不是宁王,反而是太后,太后生有一女仪元长公主,是在今上才登基的时候,为了大局远嫁秋狄,到如今都再也未曾见过,太后生性刚毅,然而每次提到仪元长公主,便是朝上都时常忍耐不住要落下泪来,也因此,与仪元长公主一道被太后抚养过的康悦郡主即使出阁后依旧不时被召进宫中陪伴太后左右,所以宣国夫人再怎么着急子嗣,到底也不敢太过逼迫,就是霍德也只敢含糊与霍长青提一提,无奈霍长青与康悦郡主十分恩爱,父子两个关起门来不知道争了多少次,霍德到底拗不过他,又想着康悦郡主素来身子康健,请医也未查出什么问题,或者子嗣缘分未到的缘故…但如今两人成婚都已十余载,这缘分可也太迟了些!

如今太后亲自表明了意思,就差直接开口叫霍家为子嗣计、不必顾忌康悦郡主了,怎么霍照紫反而不高兴?

念梦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太后素来明理…”她只当霍照紫是以为太后到底还是心疼康悦郡主,正话反说,但这一回虽然是出自宫人之口,可又是子嗣又是不贤的,这两件休弃了郡主都够了,这哪里是帮着郡主的样子?

毕竟霍家如今霍德位极人臣,霍长青在帝都也是颇有才名,霍照紫才进宫就做了正一品贵妃,又深得长泰喜欢,连带太后也待她和蔼客气——相比之下,康悦郡主到底不及霍家了,在这种情况下,太后又是郡主长辈,又是身份尊贵,出言斥责郡主,令其为霍家绵延后嗣,也是天家信重霍家的一重表示。

——无论霍德还是霍照紫,都已升无可升了。

念梦觉得康悦郡主若是还没傻到底,正该为霍长青纳几个妾,哪怕是留子去母,想来也是无人会在意的。堂堂太师居然至今无孙、极受宠爱的贵妃娘娘连个亲生侄儿都没有,到底不成样子。

“唉!”回答她的却是霍照紫深深的一叹。

……………………………

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番外有点时间没写了

这个霍贵妃分三章

第二章还差一点,明天再写了

番外:霍照紫(四)2

齐云带着人到西福宫时念梦起初还没有觉得什么,虽然霍照紫进宫前,帝都有消息说,原本长泰帝是想立霍照紫为后的,只是太后更中意有才华的小姐,这才择了周家的周之子,照这么说太后应该更疼爱周之子,但进宫后,太后和蔼可亲,虽然最给面子的到底是中宫,可对霍氏也实在不能说是坏了,毕竟太后是很讲究规矩的。

可平日里中宫有的东西,西福宫总是少不了的,因此太后身边最得力的齐云往西福宫送东西的次数虽然不算多,但每一回她过来都不是小件儿。

只是这非年非节的,念梦笑着迎上去才要叫一声姑姑,却猛然发现齐云今儿与往常大不一样,往常过来总是笑吟吟的——今儿别说笑了,简直面带煞气!

“云姑姑这是…?”念梦看到齐云身后的一干健妇脸色顿变,霍德不算好色,但宣国夫人也不是没在后院里收拾过不听话的侍妾,宫里有内侍,所以粗活重活自有内侍去做,宫女,尤其是齐云如今虽然是奴婢,但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太后身边最得意的人儿就是她,便是长泰帝见着了也要叫一声姑姑的,宫里得脸的宫女不能说是如何的美丽动人,但至少也是清秀,这样体态健壮犹如男子的妇人养着是做什么的,不问可知。

可太后素来那样的疼爱霍贵妃…念梦虽然懵懂,但当初宣国夫人挑了她做霍氏陪嫁,总是特别调.教过的,因此她立刻给齐云身后的小宫女使个眼色,一面上前去敷衍:“是谁惹了姑姑一大早的这样赶了过来?”

“念梦?”齐云笑容可掬,但念梦这会看着那笑容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寒气,齐云似笑非笑的扫了眼她,劈头便问,“罪妃霍氏何在?”

罪妃!

念梦脸色变了变,强笑道:“云姑姑这话说的奴婢可听不明白了,咱们贵妃成日里待在了西福宫最是安分守己的,就是给太后、皇后两处请安也是从来不敢缺,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罪妃?”

“如今太后急着要召人去问话,何况与你一个奴婢知道了不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齐云淡淡的说道,吩咐身后之人,“霍氏多半是在她的寝殿里,西福宫就这么大,也不怕人飞了出去,你们只管去寻出来,半个时辰之内总要带到太后面前去,免得太后等急了!”

西福宫距离仁寿宫并不算太远,霍贵妃刚进宫时太后说她是帝师之女,看着就亲切,所以特特留了她住到自己附近,这个待遇一度很让宫里羡慕,就是周皇后也不免流露出少许,皇后住的未央宫虽然好,但离仁寿宫却是很远的。霍氏虽然是西福宫里唯一居住的妃子,但她一个人又能住多少地方,除了正殿、寝殿和几间暖阁外,这些地方找一下又能花掉多少时间?

半个时辰…恐怕还要加上其他时间在里面吧?

念梦陪嫁进宫以来虽然因霍氏一进宫就得了高位又得宠,还没受过苦,可也不糊涂,她急得叫了起来:“纵然贵妃娘娘有什么过错,那也是金玺玉册过的正一品贵妃!按着宫里规矩,正一品妃做了错事,也当到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跟前自辩!哪有就这么使了如狼似虎的一群人来捉拿贵妃的道理?!云姑姑,你是太后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规矩是奴婢等都不能比的,今儿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瞒着太后要谋害贵妃娘娘?!”

她心急之下这么一喊,齐云倒是一愣,随即伸手在她脸上狠狠掐了一把,淡笑着道:“霍氏身边的奴婢倒也不全是蠢材——但你究竟还是忘记了一件事,这后宫,太后娘娘说的,就是规矩,你说的那些规矩,今儿改,明儿改,不过是按着太后娘娘高兴就是!可怜儿的,进宫来也有这些日子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吗?”

只是齐云虽然带足了人手,找霍贵妃却不那么顺利,正殿寝殿都看过,皆不见了霍氏的影子,再看几个阁子里也是只有伺候的宫人,看到这个情况任谁也知道不对了,齐云招手让人把念梦复拖了过去——“霍氏呢?”

“奴婢不知道!”念梦一直拖延到了不得不答的时候才来了这么一句,齐云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才说你这可怜见儿的,不晓得后宫真正的规矩是什么,怎么如今又糊涂上了?这样支支吾吾的拖着时辰,你当是在帮着你们家娘娘呢?”

念梦还没有想到是什么,齐云身后的一个健妇先笑了出来:“当着齐姑姑的面给那小宫女使眼色,还打量着姑姑没留神,念梦姑娘可也太天真了些!”

“这也难怪,霍家的千金生得那般颜色,自打进了宫,陛下和太后又那样的疼爱着,身边的人蜜糖罐子里面泡出来也似,怕是到这会还自以为做得隐蔽。”另一个健妇跟着撇了撇嘴,打量了一眼念梦,不屑道,“只是太后从前疼爱霍氏那是以为她是个守规矩明事理的人,谁想到那般美貌的千金小姐却是那样狠毒的心肠,竟敢…”

说到此处齐云冷冷看她一眼,那健妇立刻噤了声,念梦却是浑身一个哆嗦——太后身边的人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却不知道霍贵妃到底招惹了什么事?

可是这几日以来霍氏一直足不出户,只是去两宫请了安呀!

难道…是康悦郡主?!

念梦猛然想到了那回送走孔慕姿后霍贵妃的古怪,她脸色顿时变了!

齐云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脸色,见状淡然道:“还没有蠢到家,看来,你也猜到了你主子究竟有罪无罪,你方才既然嚷着你这贵妃娘娘是只有太后娘娘或皇后娘娘才能处置的,如今还不快快说出她在什么地方——太后娘娘慈悲,虽然霍氏…”她顿了一顿,继续道,“究竟太后还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只是你们叫太后等多了,那下场不问自知,我再问你,霍氏呢?”

念梦抿着嘴,却还是不开口,她见齐云脸色蓦然沉了下去,只当自己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却不想齐云却丢开了她对身边健妇道:“不必理这奴婢,西福宫就这么大,想必是那贱.人自己心虚,察觉咱们进来就跑了,可在这深宫里面她能跑到哪里去?大约还在附近的宫室里面,仔细的找就是!”

番外:霍照紫(五)3

“妃妾知罪,求太后责罚!”霍贵妃脱簪素服,才进了德泰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冰冷的殿砖上,那声音让听得人都替她感到一痛,太师霍德的一双子女的容貌皆是名满帝都,霍氏这会正当韶华,说一句倾国倾城也是丝毫不为过的,虽然这会是来请罪,然而素衣乌发别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楚楚之态,匆匆赶来的长泰不由看得目不转睛,眼神几乎是立刻柔和下来。

殿上太后神色看不出喜怒,眼角注意到了长泰的神态,微微一寒,复淡然道:“紫儿这是怎么了?”

宫内宫外都知道太后待六宫一向慈爱,虽然也注意妻妾之别,但对贵妃霍氏却有另添一分亲热,太后曾言,这是因为长泰帝多得太师教诲,并且霍氏自入宫就颇得太后眼缘——如今听了太后这么一问,霍照紫的眼泪立刻淌了下来,哭泣道:“太后,妃妾有罪,求太后重重的责罚妃妾出气!”

这会殿上除了太后与长泰外,中宫周皇后并婕妤大沈氏也在,原本陪着太后说笑,这会见长泰与霍氏一前一后而来,霍氏这架势竟是要脱簪戴罪,都吃了一惊,见太后也被霍氏这么一哭似有些发愣,周皇后忙圆场道:“霍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得去了金簪华服,这个样子跑到母后这里来?母后素来最是疼你,如今又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你身子又弱,这样跪着也不怕母后瞧了担心?快些儿起来说话罢!”

“多谢皇后娘娘,只是妃妾做了极大的错事,太后不罚,却是怎么也不敢起来的!”周皇后给了台阶,霍照紫却依旧只是哭泣,听她这么一说,又见太后皱着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让霍氏起来说话,周皇后心下微讶,也不敢再做好人,只是勉强笑道:“霍妹妹一向知书达礼,性情又温善,却不知道会做什么错事?”

她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想霍照紫居然就着她问的答道:“回皇后娘娘,前些时候,妃妾的嫂子康悦郡主进宫来寻妃妾,说妃妾的兄长近日身子不大好,寻了大夫开了一个偏方,其中用到了一味极难得的药叫做忧来…”

话到这里太后脸色已经瞬间惨白,周皇后等人都是一头雾水的听着霍照紫说下去,并未留意到太后,太后深吸了口气,正待强自按捺住情绪,偏巧霍照紫在此刻怯怯抬头,见状脱口道:“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这么一问声音虽然不大,可德泰殿上的宫人哪一个不是谨慎有礼的,贵妃正在向太后脱簪待罪,长泰与皇后都亲自到了,又怎么会有不长眼睛的嘈杂,因此皇后、沈婕妤并长泰都立刻看向了太后,恰好看到太后强自按捺住怒意的一幕,周皇后警觉,心下顿时一突,但面上立刻涌起关切之色,起身上前扶住太后,关心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沈婕妤亦随之离座到了太后身边,忧虑道:“这几日一直在下着雨,太后可是因此没有睡好?”

长泰闻言立刻接口道:“齐姑姑,可是如此?”

“回陛下的话…”齐云正要回话,太后却已经缓了过来,看了她一眼,齐云立刻住声,太后也不理会周皇后并沈婕妤的问候,只是淡淡的道:“哀家这会有些乏了,你们两个且下去罢。”

周皇后听出霍照紫请罪之事不小,她巴不得能够脱身,但面上还是带着几分忧虑道:“臣媳遵旨,只是还求母后保重凤体!”

沈婕妤也随着皇后同样请求,太后这会心绪不佳,只是随意应了一声,便要她们离开,长泰见状,忙道:“还不快传太医来?”

“不必了!”皇后与婕妤已经出了殿门,太后的脸色差不多是瞬间冷了下来,森然说道!

殿下跪着的霍照紫明显一个哆嗦!

长泰恰好看到,不由窒了一窒,复温言道:“母后方才的脸色很不好看,到底还是叫余太奇过来请一请脉,也让儿臣放心!”

“哀家自己的身子哀家清楚的很!”太后冷冰冰的说道,复看向了殿下跪着的霍照紫,漠然道,“你说康悦问你要了什么?”

方才周皇后带着沈婕妤离开时,齐云已经命其他侍者都悄悄退出了德泰殿,如今殿上只得四人,齐云沉默的侍立在太后身后,与长泰三人自殿上俯瞰下来,越发显得霍照紫孤立无助,她垂首低声道:“回太后,是…是忧来鹤!”

长泰通晓六艺,对医术也算粗通,况且忧来鹤产自北戎,与白玉金参齐名,他自然是知道的,略一思索,便道:“忧来鹤能够除热疾,这几日霍长青倒确实告了假,莫非他患了热疾?但这与爱妃何干?”

太后蓦然转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长泰一怔,然而太后已经飞快的转过去,一字字道:“皇帝,忧来鹤不仅能够除热疾,它还是寒药,天下第一等的寒药!”

“寻常女子只需尾指挑那么一点儿服下,这辈子便休想再有子嗣!”太后漠然道,“若是生产之人服下少许,孩子或者可以命大逃得一条生路,但产妇却是必死无疑!”

长泰皱眉想了一想,不觉诧异道:“儿臣记得霍家这会唯一有孕的就是康悦郡主,她要这个药做什么?”

太后冷笑了一声,看向霍照紫的目光冰冷而刻骨,她也不理会长泰的询问,盯着霍照紫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悠悠道:“看你这模样似乎也不知道…算了,哀家不为难你,就当是为了…积德——皇帝,念你喜欢她,让霍氏降为佳丽罢!”

此言一出,霍照紫立刻伏地泣谢道:“太后天恩,罪妃万谢!”

然而长泰却皱起了眉:“就算康悦郡主服了忧来鹤出了什么事,那也是她打着霍长青的幌子要的,康悦乃是贵妃嫡亲的长嫂,贵妃心性单纯,如何知道霍家之事?母后这是什么意思?康悦郡主固然在母后膝下抚养过多年,但贵妃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妇了么?”

长泰继位时不过三岁,主少国疑,太后为了他巩固地位没有少吃苦,因此长泰素来孝顺,这样对太后说话还是头一次,差点没被气晕过去!看她脸色阵青阵白,齐云也是大惊,赶紧上来替太后揉着背,低声道:“陛下容老奴说句实话罢,这几日太后心里难受着——”

“母后,是儿臣说得急了。”长泰立刻顺着话头赔罪,只是他这么说着,话锋一转,又绕回了霍照紫身上,淡淡道,“只是儿臣见贵妃脱簪戴罪,原还以为贵妃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却不想只是却不过人情给了自己嫂子一份药,儿臣实在想不通这点儿小事如何吓得一宫主位、正一品的贵妃这般诚惶诚恐的到德泰殿上请罪不说,母后罚了她降为最低的佳丽,竟不以为辱,反而大大松了口气——莫非这里面有其他儿臣不知道之事?”

这一回齐云也不敢说什么了…

霍照紫跪在冰冷的殿砖上,面色哀戚懊悔,心底却暗暗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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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错了,还有一章,贵妃的番外才能完

正文番外:霍照紫(六)4

林婕妤到的时候霍照紫正跪在了一张及膝高的案上抄写着经书,她摘了平素的钗环、脱去华服,堂堂贵妃却只穿了粗布衣裙,连带乌发上也仅仅一支木簪绾住,看装束真真像是寻常的村妇一样。

但霍照紫的跪姿却极为端正,甚至她的膝下连个蒲团都无,就那么跪在了冰冷的殿砖上面。然却依旧难掩容光照人。

“霍姐姐,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林婕妤站在殿门外看了半晌,却见霍照紫只是专心抄写,她长长的羽睫下垂着,并不怎么在意林婕妤的到来,听了林婕妤含泪相问,又抄完了面前的一段,放仔细的搁了笔,笑着道:“你怎么会过来了?”

林婕妤提了裙子迈进殿里,见左右连个伺候研墨的人也无,越发的心酸:“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惹了太后的不喜?前两日我听见了这个消息还不敢相信,只当是沈氏、周氏那两个…”被霍照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林婕妤才把下面的称呼含糊了过去,继续道,“听说那天她们两个也在仁寿宫里,我想着可是因此联手对付了姐姐你?只是太后素来都是疼爱姐姐的,却是什么事情居然要发这样大的火?”

霍照紫静静的听完了,才问:“太后罚了我禁足一年,前三个月连陛下都不许进这里来,你怎的能进来?”

林婕妤听到这里收了哽咽,小声道:“霍姐姐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进的宫…这一回你受罚我实在糊涂着,到处去问也问不出缘故,昨儿陛下刚好歇在了我那里,我便问起了陛下,结果陛下就叫我过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