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眯起杏眼,一根食指在唇边点了点,淡笑着道:“意思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我那伯母被她说动,你却漏看了另一句话!”

南子奇道:“哪一句?”

苏如绘重复道:“‘舍妹刺绣之技固然不佳,但到底是太后身边出来的’!”

南子偏头想了想,依旧不解:“四小姐请恕奴婢愚钝,这与奴婢方才所言,似无不同之处?”

……………………………………

第四百九十六章 为难

“与周家结亲无非是为了顺应陛下的意思。”苏如绘道,“其实论起来周家这两个嫡女随便哪个嫁了我那不成器的堂哥,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我之所以坚持要周意儿嫁,一是报当年她与周皇后串通以寒药暗害于我之仇,二是挑拨她们姊妹不和,三却是因周意儿比周弃病更有联姻价值,不想让周家用她动脑筋,甚至算计到太子身上去。这三件对于苏家的利益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我这伯母对周家反正也没什么好印象,她当然乐得卖个人情给我们二房,但如今周弃病点到了她自己的切身利益,伯母她当然不会再管我们。”

南子思忖良久,才试探着问:“曜国夫人的利益是…”

“自然是爵位。”苏如绘淡然一笑,“我这伯母没有嫡子,大伯的庶子们再不争气,爵位总是在那几个人里面选的,断然没有给嫡女的道理,从前十姐说她羡慕我,我还不以为意,如今长大些想一想,竟觉得她说得很对。我若没有两个胞兄,想必母亲也是极忧愁的。”

“夫人福泽深厚,四小姐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将来定然也是子嗣昌盛兴旺的。”南子听出她想到了霍贵妃,赶紧安慰道。

“苗氏是大伯的宠妾,她出生不高却有两子,在定国公府里地位稳固。”苏如绘眯了眯眼道,“虽然这两个儿子都不怎么争气,但大伯其他庶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有道是爱屋及乌,大伯的爵位将来会不会落到我那四堂哥身上还真不好说,听说苗氏因自己生有二子又得大伯欢心,伯母没有嫡子,在府中与大伯母表面上妻妾和睦,背地里却斗得死去活来…将来若是四堂哥袭了爵,大伯母啊就算是有嫡母的名份,也断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更别说以她的心气将来几位嫡出的堂姐并如媚都要觑着苗氏及四堂哥的脸色了…”

南子沉吟道:“那周家小姐那句话…”

“她啊,是给大伯母提了个醒——周意儿和她一样是周家嫡女,论起来周弃病还居长呢,除了身子不大好外,周弃病比周意儿最大的差距在哪里?无非就是养在太后宫里那七年。”苏如绘抿嘴一笑,“因着太后的缘故,这才是我们这几个人身份与众家千金不同之处…大伯膝下最小的庶子,才交七岁,其母据说宠爱不盛,你等着瞧吧,过不了几天,大伯母就会将他正式过继到膝下抚养的。”

“这样的事情,往常也不是没有,奴婢不知道曜国夫人为何要等到这周家小姐提醒才肯这么做?”南子奇怪的问道。

苏如绘淡淡的笑了笑:“因为从前大伯母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周弃病逼上门来,先送了帕子,还特特强调帕子上的枝叶因为得到周意儿在宫里时见识的指点,栩栩如生,你道她是在说绣工吗?她是在说大伯府里爵位之事!暗示大伯母,若不再做决断,当真把周意儿聘进了门,冲着周意儿被太后抚养过,哪怕如今太后昏迷不醒着,她和她所嫁的人到底不同些!所谓栩栩如生,就是说再像也是假的,只不过十分接近真的罢了,周弃病这是在告诉大伯母——不要弄假成真!”

南子掩口轻呼了一声,忍不住道:“这周家小姐好生厉害!”

“这么想的话,她嫁给我那四堂哥,苏家倒也不亏了。”苏如绘以指轻叩几上空阔处,凝神片刻,叹道,“她啊,比周意儿精明多了!”

“却不知道周家会将那位意儿小姐许给谁呢?”南子歪着头猜测着,“陛下给十三公子的赐婚圣旨才下来,听说另外几人的还要等几天,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这位周意儿小姐,陛下如今一心为良王考虑,有意无意的保着后族,若是给她选一个阀阅嫡子,却是便宜了她。”

苏如绘却淡笑道:“她要是被陛下指给阀阅子弟,我倒还松一口气——哪怕被赐给卫羽青,我都认了!只怕,周家有意宫闱,想送她进东宫做侧妃,碍我的眼!”

南子奇道:“奴婢听说霍贵妃与周皇后表面上没什么,私底下其实很不和睦,贵妃怎么肯叫太子殿下纳了周意儿?”

她措辞里的一个纳字叫苏如绘眯了眯眼,心里却好过了些,才细细道:“贵妃没这个本事不代表陛下没有,而且这种可能可不小。尤其是——宫里取了小沈氏为良王后,她是淑妃侄女,周意儿是皇后侄女,良王失位,如今的太子新承国祚,兄弟之间,必定有所罅隙,在这种情况下,陛下将良王的嫡亲表妹许给太子,并非没可能的事。”她叹了口气,“只看着这回赐婚里面若是没有周意儿,我就知道陛下的意思了。”

南子沉吟道:“可是这小周氏既然还不及周弃病聪慧,四小姐又何必忌惮她呢?难道太子殿下对她…”

苏如绘摇了摇头:“倒不是太子殿下对她有什么情份,归根到底还是在陛下身上,哪怕是皇后给的人,我还不必太过顾忌,但陛下终究不同,若他刻意抬举这周意儿,亲自开口赐婚,哪怕我以后是正妃,怕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这…”南子担忧的咬了咬唇,随即转念道,“只是,这会贵妃娘娘才诞了七皇子殿下,正当盛宠,若是贵妃娘娘不喜周意儿,陛下或者也不会这么做吧?毕竟女子出嫁从夫,若是将来太子殿下当真对良王有什么不满,又岂是一个宫妃能够阻止的?陛下圣明,对这一点自然是心知肚明…”

“这就要说到韩佳丽了。”苏如绘冷笑着道,“从前韩佳丽还在飞兰苑的时候,宫里宫外都权当没有这个人,霍贵妃犹如太子殿下唯一之母一样,她做什么都是众人以为为了太子殿下好的,可如今贵妃自己有了亲生子,这是其一,韩佳丽被从飞兰苑中移出,住到了倚晴斋里虽然不是正经的宫室,好歹也非同往日,两母争一子,母亲说入宫朝贺时见太子只出现片刻,顿觉他冷落了贵妃,其实站在贵妃这边何尝不是一样的为难?如今贵妃因为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是皇子,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又隔阂上了一层,往常不答应陛下给太子安排的侧妃侍妾,旁人会说她是为了太子殿下好,如今,指不定人会怎么说呢——周家好歹是后族,霍贵妃这会若是说了不要周意儿给太子做侧妃,周家就可以私下传谣说贵妃这是忌惮着太子的势力:到底,七皇子才是贵妃心心念念的亲生骨肉!”

“而韩佳丽,才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不是自己亲生的,究竟不一样!你以为——霍贵妃会因为一个侧妃,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景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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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只能补一更了,越接近结尾我越紧张啊,子兮听说要结尾后别的都没说,就叮嘱了一句不要烂尾,于是我现在每章都写得心惊胆战…

这叫近乡情更怯么?

好吧,我有点抓狂了…我认为明天起来头脑清醒点会比较靠谱!

第四百九十七章 为郎出来难

这一日戌末,苏如绘打发了南子,拿着卷书依在床头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渐渐睡着,手一松,书从光滑的冰蚕丝被面上滑落,半梦半醒之间,她被吓了一跳,眼睛尚未睁开,就赶紧一把向前想要抓住。

然而她抓住的除了书却还有一只手,苏如绘这回一惊却是真正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去,正是甘然,他瞧起来瘦了许多,然双目炯炯有神,精神却是好的。

多日不见,苏如绘怔了一怔,脱口道:“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甘然听了唇角顿时勾起,松手任书滑到床边的踏脚上,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低笑道:“想你想的啊!”

苏如绘面上一红,伸手捶了他一下,甘然就势坐到她身边,揽住她腰,苏如绘二话不说,在他臂上就掐了一把,甘然吃痛,低呼了一声,无可奈何的笑道:“如今天热,这地方难免被人看到,好如绘,下回换个地方掐如何?”

“你便说你练功伤到的…”苏如绘依在他怀里,似笑非笑的说道。

“这掐痕也太分明了些,你定然用了全力。”甘然把手臂伸给她看,苏如绘欣赏着那两个弯弯的月牙指印,笑吟吟道:“你不是有了两个司帐了吗?就说她们干的…”她话音未落,双臂忽然一紧,却是甘然单臂用力箍紧她入怀,就势俯首,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苏如绘自与甘然互许之后,私下里相处时,甘然虽然常有调笑之语,也觑着她反应占些便宜,但如此突兀的还是头一回,苏如绘几乎是连想都没想,便要张口叫人,却被甘然趁机侵入口内,肆意纠缠,她惊慌之下,连甘然的手几时伸入自己里衣都不知道…

甘然松开她时,苏如绘半挽的鬓发早已全部松散,乌鸦鸦的垂在肩头、背后,衣襟一直被推到了腰际,雪白的香肩全部露了出来,里面一件月白底绣兰草的肚兜也到了甘然手里,她尖叫一声,一把拉起被子盖住自己,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你…你…”

“小声小声小声啊!”甘然放开她后神情颇为愉悦,见状连忙伸指压在她唇上,低笑道,“后面还住着皇后派来的人并袖香姑姑呢,准太子妃,你想本太子被人弹劾婚前私会、私德有亏么?”

苏如绘又羞又怒,偏头要躲开,谁知道甘然却趁机在她颊上捏了捏,她不由大怒,一转口狠狠咬住了他手指。

甘然对她的习性早有所了解,任她咬住,只是低哼了声,另一直手却不老实的伸进被底,苏如绘这回是真的急了,赶紧松口,怒道:“你信不信我叫人了?”

“你可是我的太子妃,若一定要叫,那孤又能如何呢?”甘然勾唇一笑,低头飞快的在她额上啄了一下,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我如今出来越发不易,只可惜从赐婚起一直到六月才有吉期,再有近月才能够…”

他目光扫视着苏如绘被被子覆住的身躯,明摆着不怀好意,拖长了声调,一字字道:“为郎出来难,教汝恣意怜啊!”

苏如绘气得在他臂上又捏了一把:“我偏不可怜你!”

“我快过门的正妃不怜我,莫不是要我怜惜你?”甘然揉着被掐的地方,哈哈一笑,苏如绘见他心情甚好的模样,不禁怀疑起来近日宫中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假,便试探道:“七皇子可好?”

“七弟白胖可爱,而且聪慧得紧,这么点大,竟有些认人了,每回到了霍母妃跟前,都欢喜得紧。”甘然听了,神色不变道,“就连我多与他玩过几次,如今抱他竟仿佛也记得我了。”

苏如绘听他语气坦然不似作伪,便直截了当道:“我母亲从宫里回来之后还忧心忡忡,想要我提醒你莫要因此与贵妃生隙——”

“郑野郡夫人好意,想来是命妇入宫朝贺前一日,因母妃生病,我在倚晴斋侍疾,怕过了病气给霍母妃与七弟,便在西福宫没待多久的缘故吧。”甘然微哂道,“此事霍母妃知晓,不会误会的。”

“还是说一说,你究竟是怎么瘦成这样子的?”苏如绘狐疑的摸了摸他的脸,“东宫的人不可能不尽心吧?上一回来虽然清减了些,还没有这样明显…你…”她算了算日子,甘然上一次来,与这一次之间,恰好该是东宫选进司帐去教导太子殿下男女之事,这段时间,安氏自也隐晦的对苏如绘提及并说明了一些禁忌——苏如绘心情顿坏,忍不住酸酸的想:难道甘然初试云雨,尝到个中滋味,竟不知道收敛…一时间心里说不出的郁闷怨愤。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怔怔出神,甘然顿时察觉了,低头笑道:“你忘记了?过两天就是娴雅公主下降北戎、离开帝都之期,北戎使者急着在风雪封路之前赶回去,行程急也就罢了,咱们大雍可不能亏待了娴雅公主,免得在北戎可汗并王子面前失了大国之仪…公主的嫁妆、侍从、送亲人选、侍卫…这回父皇将事情都交给了我办,只着礼部从旁盯着,我虽然有东宫属官扶助,到底头一回领这样的大事,奔波费心之下,焉能不瘦?”

苏如绘这才松了口气,方解颜,便听甘然几乎是靠在自己耳边说道:“你适才神思幽怨,又提到了司帐…嗯,叫我猜上一猜,你是想到了哪里去了?”

“你才想歪了!”苏如绘面色一窘,立刻反驳道,她话音刚落,就听甘然低笑道:“果真想歪了?”

苏如绘瞪了他一眼,却又被那司帐二字勾起了心中酸意,咬着唇道:“你那两个司帐好吧?从前见过一回良王的司帐,俱是好颜色…”

“不过是两个宫女罢了。”甘然见状,揽住她不在意的笑了笑,“这也是按制…”想到这两个宫女到东宫的目的是教导,他顿觉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道,“为了娴雅公主之事,我差点没住到礼部去,那两个人也不过见了两三面,连模样都记不全,如今就丢在了东宫后面的小院里,等大婚后你若不喜欢,只管当成寻常宫女看待就是,若觉得碍眼打发到偏僻的院子伺候也可。”

甘然素来有些门第观念,对宫女之流从来都是不甚看得起的,这一点苏如绘与他一起长大自是清楚,以她的身份与出身自也不至于为了两个司帐烦恼,但究竟对甘然有情,好容易盼到了两人要大婚,按着皇家之制却要派下两个年少美貌的司帐先行,心里总是不痛快,也借机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不过甘然虽然说的爽快,那句“不过是两个宫女罢了”却又勾起她旁的心思,轻哼道:“历来太子殿下的司帐,都是当成了妾看待的,若是太子殿下你喜欢呢,正式名份的侍妾,甚至孺子、良人也不是没可能,偏生我把她们当成寻常宫女看待,以后苏家女儿的名声可怎么办?”

甘然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苏如绘是打算开始胡搅蛮缠了,他眼珠一转,俯到苏如绘肩上,一本正经道:“原来你到底还是在喝醋…”话说的毫无意义,他手下却不规不矩,果然,苏如绘怒斥道:“住手!”顿时忘记了纠缠下去,一个劲的叱他不许无礼…

如此闹了一番,甘然方道:“我这回来是给你带个好消息的,你可要听?”

“什么好消息?”苏如绘推开他,双手拢了拢完全散开的长发,奇道。

“那绯儿四个,霍母妃不几日就会替你解决了。”甘然含笑抚着她的长发,笑道。

苏如绘一怔,道:“贵妃娘娘才诞了七皇子殿下,正该好好休养…”

“就是拿这个借口。”甘然狡黠一笑,“本来新诞了皇子,西福宫里也要加人手,如今周皇后掌宫权,自然不得不管,霍母妃便派了念梦姑姑去未央宫说,听说皇后娘娘身边最最得力的周嬷嬷亲自调教了四个伶俐的宫女,甚至还有资格教导准太子妃…又打听到了太子妃你自己也有足够的陪嫁,便想向皇后娘娘暂时借去西福宫照料七弟…你规矩学到现在,算一算时间,袖香姑姑也该回宫了,她到时候,会带上那四人一起回去!”

苏如绘藏在被子下的手瞬间捏紧了被褥,面上却是衷心的笑道:“贵妃娘娘待我真是太好了!”

“外人看起来却是霍母妃故意要走了皇后特意派给你的得力宫女,全当是霍母妃诞了七弟,所以要给你个下马威,他们却是觉得此事于你并不是什么好事。”甘然似笑非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霍母妃之所以出手,到底是我去求的,你在这里谢她她也不知道,真正的恩人就在面前,你可也不知道如何报恩吗?”

苏如绘眨了眨眼,忽然飞快的扑到他怀里,一把搂住他脖子,在他唇上碰了碰,随即躲开,笑道:“再多我可就谢不起了!”

甘然伸指抚着她碰过的地方,神情暧昧:“不要紧,六月时你就谢得起了…”

苏如绘嗔怒着伸手推他…

第四百九十八章 前程

待甘然离开,苏如绘嘴角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她定了定神,唤进南子。

南子进来时双颊微红,显然今晚两人动静不小,却见帐中的苏如绘除了散了长发、嘴唇微肿外,也瞧不出什么不妥,她暗松了口气,问道:“奴婢去拿帕子浸了水来给小姐敷一敷?”

苏如绘嗯了一声,南子取来了湿漉漉的帕子,她却整个的敷到了脸上,南子本在外面听得里面笑声不绝,还当她心情极好,如今却觉得苏如绘似乎有些烦躁,便试探道:“四小姐,太子殿下今晚来是…”

“当初,良王殿下曾经暗示,霍贵妃被下过梦见散,是极难有孕的,哪怕勉强生下,也将是女儿,并且是死胎。”苏如绘取下帕子,摸着已经好了许多的嘴唇,疲惫道,“母亲说他的话未必是真,我也深以为然,可方才太子过来,说霍贵妃要把绯儿四个要去西福宫照料七皇子,我倒有些相信了…”

南子惊讶道:“四小姐说过,贵妃与皇后之间仇深似海——”

“不错。”苏如绘点了点头,叹道,“这世上除了少许蛇蝎心肠的妇人,有几个会舍得把自己亲生儿子置于危险之下呢?就算霍贵妃不想要七殿下日后参与大宝之争,但她进宫之后,战战兢兢这许多年,尤其是因小霍氏生母的缘故,被太后憎恨压制多年,好容易有了一个亲生儿子,若七殿下当真健壮,贵妃怎么会叫皇后的人去照拂?”

“也许贵妃是认为绯儿她们人人都知道是皇后身边的周嬷嬷调教的,明着要过去反而不敢动手…”南子猜测道。

苏如绘摇了摇头:“南子你尚未为母不懂为母之心,当然我也不曾为母,但我幼年还在府中时,三叔回帝都,带过一对极为伶俐的鹦鹉给母亲,那种鹦鹉只在极远的地方才有,很是娇弱,不仔细就死了,那一对进府时早就奄奄一息,母亲很喜欢它们,费了许多心力养得精神了,那时候常常抱着我站在架子下面教它们说话,它们学得极快,母亲便更喜欢它们了——只是有一日,许是我头上戴的一朵戎花引了它们注意,其中一只鹦鹉忽然扑下来,猝不及防——抓伤了我额角,因伤得不重,抹了药膏就好了,可我回头去寻鹦鹉玩耍时,却找不到它们,后来才知道,母亲带我去上药时,就吩咐红…哦,当时的贴身大使女,将两只鹦鹉皆闷死了丢出去!”

她吐了口气,悠悠道,“对于疼爱子女的为母者来说,但凡威胁到她的孩子的人与事,哪怕是极小的伤害,也绝不允许!也绝不能容忍!太子殿下自小惦记着自己生母的事情宫里差不多都知道,即使如此,贵妃娘娘都依旧对他疼爱有加,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贵妃娘娘将来的依靠,也是因为贵妃娘娘膝下无子,是真心实意疼着他的…养子与亲子又怎么能比?如今贵妃敢拿亲子冒险,恐怕…”

她叹了口气。

南子思忖了片刻,奇道:“若是如此,那么贵妃就会全力以赴的帮着太子殿下,夫人也无需担心将来七殿下会危及太子之位…四小姐为何忧愁?”

“七皇子若是当真养不大,你瞧着如今陛下那欢喜得犹如当年得了嫡长子的劲头,再想一想霍贵妃特特请了皇后身边嬷嬷教导出的宫女去照顾七皇子,将来事情还不知道会闹多大…”苏如绘冷笑,“这事啊做成了倒也罢了,周皇后怎么说也是在宫里执了几十年凤印又陆续吃过好几个大亏、连嫡长子都丢了储君之位的,一旦贵妃事败,你道太子殿下,能够全然不受影响么?”

“何况,太子方才来说,霍贵妃借着七皇子的名头要走了绯儿四人,他安慰我说虽然外人看着是贵妃故意给我没脸,实际是为了帮我。其实他说的固然有理——若七皇子注定了活不长,贵妃她自然不肯与太子疏远关系,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她会帮我弄走绯儿四人,可她如今盛宠,四个宫女而已,又不是皇后的嫡亲侄女,不过是稍动心思的事…她用七皇子的名义要走,除了要打算算计皇后,安抚太子,其实未必没有扫我颜面、警告我的意思!”苏如绘闭了闭眼,低笑着道,“无论如何这七皇子是绝对不能沾手,好在我这回进宫,是住东宫,晨昏请安也是到未央宫…想来被卷进去的机会不多吧。”

南子吃了一惊:“就算七皇子真的养不大,那贵妃娘娘也该对付周皇后,为何会牵扯四小姐?”

“你不懂,如今甘然已经为太子,霍贵妃要的不再是能够助甘然登上储君之位的望族之女,而是能够听话又乖巧的媳妇!”苏如绘冷笑,“我在宫里长大,有太后抚育的名头,从前她为了甘然,待我也一向和蔼,总不能一大婚反而骤然变了吧?所以这回只是一个暗示,在宫里这些年,我与周意儿她们几人性情如何,又怎么瞒得过皇后、贵妃这些人?究竟是她们眼前瞧着长大的!贵妃自是知道我不是那等可任人拿捏的主儿,可我瞧贵妃对周皇后当真是恨入骨髓,未必能够忍耐到她做了太后再动手…我这个媳妇既然不听话,她可不介意换一个,为了不叫苏家威胁到她,自然要重重的预备个罪名才好!”

“你说,我怎能不离七皇子远一点?”苏如绘幽幽的道。

南子咬住了唇,似在苦思策略。

却听苏如绘吩咐道:“拿棱花镜来,我自己看看。”

她去捧了镜子过来,苏如绘对着照了半晌,松了口气,喃喃道:“明日应该就看不出来了…”话说到一半,见南子目光揶揄,顿时红了脸,将镜面反扣被上,飞快的思索了一下,嗔道:“你且去休憩罢,这些事情这会也不必太多想,一来尚未发生,二来未必没有变数——要烦心,也是大婚后的事,倒是另外的事情,更需关心。”

南子忍笑道:“四小姐说的是…”

“如今就等着宫中赐婚的旨意了。”苏如绘慢慢敛了羞色,缓缓道,“采选最后留下的人,若没有赐婚的话,差不多就是给东宫留的了。”

南子肃然道:“奴婢记着了!”

第四百九十九章 结局(我居然没撑到五百章!!!)

长泰三十三年的赐婚圣旨渐次的下来,除了苏如峻与刘素冠这对外,另有卫羽青、顾连城、张三思、裴溪岩这些苏如绘或多或少听说过的,其中裴溪岩便是苏如绘之长嫂裴氏的弟弟,在北伐中为长泰御前侍卫,因此并没有赚取什么军功,但因武艺高明又忠心耿耿,长泰很是喜欢他,这回给一干青年才俊赐婚,把他也列了进去。

苏如绘拿过管家呈上来的便笺,才看了这一行,便吩咐南子打点东西,送去给裴氏道喜——长泰给裴溪岩指的妻子,乃是顾明,两边家世也算是门当户对,相比之下,帝都顾氏还出过一位敬肃太后,只是苏家三姊妹回家后,将采选之事说得很是详细,这顾明曾是一心一意要入主东宫的,而且以苏如绘来看,这位顾家小姐傲气是有的,心机手段嘛…她心思转了一转,失笑摇头:裴家与顾家家世相当,又不是阀阅,以她的出身应该也能应付了。

卫羽青身为卫家这一代最受重视的嫡子,长泰出人意料,竟赐了一位宗室女子给他为妻——瑞平郡主,身份是卢王之女,嫡出郡主,在帝都的声名不显,还是赐婚的圣旨下达后,才渐渐传出瑞平郡主生得颇为美貌、性情静默娴雅等等。

苏如绘拿指甲在她的名字下面掐出了一条痕迹,对南子道:“着人仔细打探一下。”

“这郡主嫁的是卫羽青,四小姐以为卫羽青日后的前程…”南子这倒不是多嘴,只是想问明白些苏如绘的意思,方知道该重点放在何处。

苏如绘淡淡笑了笑:“这门婚事,我怀疑是卫家主动求娶的,卫宋世婚,这几年虽然关系大不如前,以卫羽青的身份与才华,改向我家求娶几位嫡出堂姐,或者其他几家阀阅求亲,决不会被拒绝。”

南子道:“卫家这是要向陛下表决心么?”

“如今陛下大权在握,地位稳固,他们表什么决心啊?”苏如绘扑哧一笑,“这事可能和宫里的四殿下有些关系,我这会没工夫与你细说,你只管把瑞平郡主并卢王后都打听下罢,只是留意不要叫人知道。”

南子忙记下了,又陪着她往下看。

张三思的妻子苏如绘在看到他名字时就有预感,当初张眷为了他还特特冒着大雪到太后跟前提过,只是被太后敷衍了过去,那时候太子还是甘霖,任家小姐的父亲掌宫中禁军,太后自然不肯随意把她给当时还是藩王伴读的张三思。

如今甘然为储,长泰为了断绝其他诸子的争储之心,又为了表示维护储君的心意,自是毫不犹豫的成全了他。

想到当初德泰殿上张眷字斟句酌的样子,苏如绘顿觉有些恍然,从长泰三十二年到长泰三十三年,不过是一年不到的辰光,因着诸事发生的缘故,回想起来竟仿佛过了几年一般。

她伸指又在张三思名字下面掐了一下,道:“留意出可以给他的贺礼,用心一些。”

甘然一直以来只有这一个伴读,又是嘉懿太后的同族养子,而且张三思的身世,几如林德妃当年,苏如绘自然要待他亲近些,想到张三思,她又想到了张眷,想到了深宫之中的岁月与同伴——长泰二十五年时,她们五人奉召入宫,陪伴太后、皇后,那时候谁不是家中千宠万爱的掌上明珠,花骨朵儿的年纪,离了父母亲长,在深宫里跌跌撞撞的过着学着,堂堂大族嫡女,俨然贫门童养之媳…

不久宋采蘩被逐,如今小霍氏死,太后病,皇后也露出失势之态…最终是自己赢了这一场,赌对了甘然的继位,又百般筹谋,在家族的支持下,成为准太子妃,踏上了通往大雍最最荣耀的女子的宝座之路。

只是…她忽然烦躁起来,飞快的看了下去——

顾连城,赐婚忠国公嫡幼女:这忠国公,乃是前太傅武洛的追谥,苏如绘回忆了一下那位武罗小姐的品貌举止,不由摇了摇头,为顾连城感到一阵惋惜。她记得去年年末之时,自己与裴氏去武家吊唁,后院里面乱得不成样子,穆国夫人堂堂一品诰命、众庶子的嫡母,竟然被气病在榻,还要霍太师的妻子宣国夫人赶到后帮着训斥上下…

武家这位小姐既不美貌,也不能干,苏如绘打心眼里为自己才貌俱全的师兄觉得委屈,而且两人一文一武,这以后的日子…她又想起自己那两个心仪顾连城的堂姐,不由蹙了蹙眉,问南子:“十姐和十一姐最近可有说在做什么?”

“泰安郡夫人前几日才带着十一小姐被请去赏花——”

苏如绘失笑:“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这时候天气开始炎热,虫子也多了,好看些的花也没有了,却赏的什么花?是看美人如花吧?”

“四小姐说的是。”南子笑着道,“咱们家的小姐们,可不是人比花更娇?”

“是哪家请的?”苏如绘问道。

南子笑嘻嘻的道:“十天前是卫家请的,中途卫羽青长一岁的堂兄叫卫羽白的‘恰好’去给卫家主母请安;八天前在端木家,这回是他们二房里面的嫡出长子端木节,据说生得很是风流俊俏,谈吐也好,又是嫡长子的身份,泰安郡夫人颇为意动呢…三天前却是冷太妃下了帖子,泰安郡夫人不得不去,还特特叫十一小姐打扮得清减些——赵王世子比宁王世子还要小一个月,却是刚到了选世子妇的年纪,听说冷太妃极为疼爱他,打算趁自己在帝都时,要亲自选一位贤良淑德又貌美如花的世子妇呢!”

“赵王世子?”苏如绘双眉挑了挑,“冷太妃的孙媳妇可不那么好做,你只看赵王后还是冷太妃的娘家侄女呢,赵王世子竟不是嫡长子!虽然这里面有赵王后后来才开怀的缘故,可见冷太妃对自己娘家侄女究竟也不能与亲子比,何况是孙媳?咱们家可不缺皇亲那点儿权势与富贵…婶子与十一姐去了,回来可说什么?”

南子摇头:“冷太妃只请了夫人们带着小姐去赏花赴宴,在赵王府的后院里面兴兴头头的玩了一天,中间赵王世子甚至都不曾露过面,也不见太妃对哪家的夫人或小姐有什么特别的注意,所以大家都权当只是简单的在太妃那里聚了场罢了。”

“在王府里面随便寻个角落偷看两眼还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苏如绘却不放心起来,“只是偷看虽然可以看到许多真实的举止,可出来近前打个照面总是清楚些,这赵王世子往年逢节也很少进宫请安,那样的日子人多,我也没怎么在意过他,记得仿佛有些苍白嬴弱的,可不会是身子不好,有什么隐疾吧?”

南子吓了一跳:“四小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十一姐与十姐…”苏如绘迟疑了下,还是问道,“这种赏花会,可愿意去么?”

“两位堂小姐都是花儿朵儿一般的人物,又是嫡女,想求为妇的人家也不知道多少呢,只是因着咱们家门第放在这里,一般人家也是可望不可及,当对的人家也怕被拒了亲伤了颜面,也只有这样借着名头来来回回了。”南子道,“并没有听说堂小姐们有什么拒绝的呀。”

苏如绘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认为以苏如墨与苏如染的性情与教养都不至于因顾连城赐婚失仪的事,到底还是问一声才心安。

如今虽然没能让顾连城成为苏家之婿,但苏如墨与苏如染的人才出身放着,未必选不到佳婿…她却不知道,顾连城的婚事,全是甘然一手促成,连武家小姐,也是甘然竭力劝说长泰定下的。

原因无他——顾连城不娶苏家女儿,将来苏如绘居于深宫,与他自然渐渐疏远。帝都其他人家的千金,苏如绘多少能够说上几句话,这位武家小姐,身份足够,却素来平平,不善言谈。

而且武洛年末才去世,如今赐了婚,顾连城还要等两年有余,才能娶武家小姐过门,这也就意味着,没了女眷连通,苏如绘大婚之后,除非甘然邀顾连城去东宫,否则再无相见之日。

——甘然深知苏如绘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师兄颇为崇敬,虽然并无男女之情,然他究竟在不动声色之间,坑了后者一把,以抒发才学不及其的郁闷…

这些苏如绘自然都不知道,她放下了堂姐们的事,转而为自己头疼起来,伸指按了按眉心,轻叹了一声,指着纸上道:“当初以为端木卉出宫,想是没什么打算了,可如今看一看——周意儿、张眷,我才离宫备嫁,后脚不都被家里接了回来?看来是高兴的太早了!”

“凭她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又怎么越得过四小姐去?”南子赶紧安慰道,“那端木卉在良王还为太子时偶然见过一回,一直一心一意的想要嫁给良王,陛下怎会将她给太子?而周意儿乃皇后侄女,太子殿下未必喜欢她,霍贵妃也不见得待见她呢,至于张家小姐,听说她当年坠湖伤了元气,连子嗣都无法诞育…这些人又拿什么与四小姐比?”

苏如绘淡淡一笑,眼神幽深:“她们不过是头一拨罢了,往后啊,日子还长着呢!”

见她如此,南子默然半晌,道:“四小姐可是后悔了?”

她这话说得逾越,出口之后顿时下意识的按住了嘴,面色惶恐。

苏如绘被她这副样子逗笑了,轻轻道:“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导我,没有用处的事情,不必太过浪费时间,譬如说,后悔。”

她眯了眯眼,看着甘然那日离开的窗子,想起历历相处往事,眼中的萧索,渐渐化做了柔和,轻笑道,“而且未来之事不可预料,人在当下,只能选择自己以为最好的那一个,谁叫我从小到大,看来看去,甘然他就是最好的那个呢?”

“这世上好处太多,总没有人可能全占尽的,我出身阀阅又身为嫡女,还嫁了自己所喜欢的人,已经极蒙上天的恩宠。”苏如绘闭了闭眼,睁开时,已变得精神奕奕,傲然道,“无论将来如何,我生来已经比这天下十之八九的人要好上许多,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天予我这许多好处,若还过得不好,那也当真是太过废物了些!”

南子愕然,随即掩口轻笑:“奴婢谨遵四小姐吩咐!”

“去把这几个最可能入东宫的人好生关照关照。”苏如绘提笔在旁边一张桃笺上斟酌着写了数行,抿嘴道,“当年进宫为客都过来了…”她写完,将笔放回架上,书房的门开着,她偏头就能够看到门外的卧房。

这长泰三十三年的仲夏,风从遥远的南方吹来,浩浩荡荡,穿越千山万水,朱户重楼,扑入召南苑的内室,新换的藕荷色底绣喜鹊栖息梅枝上、喻意喜上眉梢的鲛绡帐轻轻拂动,帐中幽兰气息柔袅,乌檀木床边包金踏脚,靠窗处的梳妆台照出的室中与八年前初秋微凉的晨曦并无太大不同。

只是八年前她离开生长于斯的侯府去往那不可或知的深宫时,正叶落萧萧、步步谨慎。如今守侯过春霜冬雪,得见春晖如水,到此精阳滋长、万物争发的时候,书房的窗下,正对着一树石榴开得灼灼明媚,光华万千。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全书完。

貌似大家都要有个结束语的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此句绝对肺腑无客套)

记得刚开始写时,完全是一时冲动,存稿,好吧,其实就是某天心情不错,一天写了三万字,然后跑过来注册,发表…三万字存稿发完,我…打算走人。

然后大家的留言都是鼓励,我开始左右摇摆,其中有位叫宝妆成(我知道点头像可以看资料后才知道是大神--!)的留言让我很感慨,她说很久没看到非穿越的宫斗文了。

好吧,我当初写这个就是想写个非穿越的宫斗文,而且希望偏积极点的。

我很早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有一种女人,无论她嫁给总统还是修下水道的,她都能过得很好。

我写如绘时其实是想表达一个这样的女孩子,知足但未必缺少野心,善谋果断,却不至于以怨报德,有所爱,然不会因此任其主宰,有所恨,却不会因此而沉沦,有时软弱,终究站起,有时懊恼,但更多看向前方。

………………………………

反正,我继续写了,后来签约。

现在还常翻看那些留言,我本想把回忆里一个个列出来,不过貌似结束语太长了木人看(擦汗)…

现在是其次,其次是,子兮和汐曦说的,额,我是这么考虑的。

说我只管新书…默,真心冤枉。3月10号后我一直两书都现码的,看下更新就知道了,新书是五月才有加更,本书三更过好多次的,而且四月末本书已经确定必须收尾了,我缓更是在考虑到底怎么结——再次向我的编(辑)忏悔,我双开貌似把她害得很惨…

这次收尾我个人觉得很痛苦,因为中间想写一生,忽然结束,不管是剧情上还是自己心理上都觉得很是失落。所以我弄一个这样的结尾,确实有打算第三本书续写的意思。

不过,看一看每次加更的承诺就知道,没有十分把握的事,我从不敢答应死了,我只能说打算,因为决定权还是在你们手里:新书写完之后,如果你们还是想看本书的续集,并且编也同意,那我一定开。

接着是第三,只有三个字——爱你们!

(抹泪,这番话,斟酌了半天,尽量不罗嗦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多排…)

最后照葫芦画瓢,那啥,下面放个新书联结。

新书我会争取保持住一天一万的速度写的,唔,祈祷我一直这么勤快下去吧…不管爱看还是不爱看,多更都会是汝等的心愿,对不对?^_^

番外:霍长青(一)

雨一连下了三天,不算大,却始终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