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面上那微微一点笑影子也跟着没了,静了片刻,方才冷下声音道:“怎么,你这皇帝的威风也摆到仙居宫了?便是昭仪再不讨你喜欢,哪怕是看在二郎和王家的颜面上,你也不该叫这些个奴才这般折辱昭仪!”

皇帝正捧着一盏茶慢慢喝着,听到太后这话不由一笑,声音听上去甚至十分从容淡定:“母后,王家和二郎的颜面,朕早就给过了。”他不紧不慢的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几上,只轻轻的一声,却犹如雷霆一般沉甸甸的,使得周侧的人都不由的跟着屏息敛容。

只听皇帝轻而缓的道:“昭才人是怎么死的?朕当初能封王氏一个德妃,已是看在王家和二郎的份上了。”

昭才人乃是三皇子的生母,只是她出身微贱,容色寻常,素不得皇帝和太后喜欢,好容易怀了个儿子偏又赶在天合十八年七月初生——高皇帝便是那一年的七月二十一日驾崩的。

当时昭才人产后体虚,性命垂危,便是由太后做主,让刚刚有了二皇子的王氏先替她养着三皇子。

皇帝与高皇帝父子情深,心里头多少有些顾忌,一贯也不喜欢三皇子,纵是登基后也就给了三皇子生母一个才人的位置。众人一看就知道皇帝这是心里头厌了昭才人母子两个,自也没把人放在眼里,结果没多久,昭才人就落到湖里死了。

很不巧,昭才人便是在冷宫边上的那个湖里“失足落水”的。

第11章 幕后

听到“昭才人”三字的时候,王昭仪的面色极微妙的变了变,她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嵌入掌中,疼得脸色发白。

太后却不为所动,隐在衣袖下的那双保养极好的素手捏着一串珊瑚佛珠,殷红滚圆,好似一滴滴滚热的鲜血。她本人就像是一尊慈悲为怀的菩萨,端庄得体的坐在上首处,面色几乎不变,只是极轻极轻的笑了笑,不染半点尘世的烟火气:“皇帝,昭才人在你心里头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你今日特意提起?”

就像是太后之前与王昭仪说的,皇帝本人便是真真的“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不喜昭才人,便连一点体面也不肯给这个给自己生了儿子的女人留下,就算知道昭才人之死另有因由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昭才人自是算不了什么…”皇帝抬眸看了看坐在边上的太后与跪在地上的昭才人,适才还挂在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敛了起来,他的语气听上去甚至还十分温和,“今日有人从立政殿抱走了阿娥,要把她丢去冷宫边的湖里。所以,朕便想来问一问母后和昭仪如何看待此事。”

他把最后几个字咬得重重的,目光犹如出鞘的刀剑一把直直的戳在跪在下首的王昭仪面上。

王昭仪战战兢兢的仰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那目光冷淡冰冷,犹如刀刃上雪亮的刀光。那一刹那,她只觉得自己好似身处荒野之中正与某种危险的野兽对视,生存的本能令她浑身不禁战栗,只得竭力咬紧了牙关止住声音:“陛下容禀,妾实在不知此事。”

皇帝嗤笑了一声,不掩冷淡与嫌恶,慢条斯理的接着道:“好吧,这便算是个巧合,谁让幕后那人心思如此灵巧,竟是与朕的昭仪想到了一块。那,薛嬷嬷呢?她可是你安插在容充仪和大公主身边的眼线,又正好死在此时,作何解释?”容充仪本就是王昭仪身边出去的,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对于王昭仪来说想必是十分简单的。

“皇帝!”太后忽而出声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的手掌轻轻的在花梨木光滑的椅柄上抚了抚,回首和太后一笑,声音听上去十分轻松:“朕就随口问问,此事与母后并无关系,母后不必操心。”说着,便又垂眸扫了王昭仪一眼。

王昭仪浑身发软,几乎要软弱害怕的趴到地上,可她知道此事必须要尽快澄清,否则皇帝暴怒之下说不得真就要了她的性命。

王昭仪想了想,还是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小心恭谨的垂首应答道:“薛嬷嬷确是妾派到容充仪身边伺候的,只是,她因何而死,妾委实不知,甚至,倘不是陛下今日说起,妾还不知道郑姑娘出了事。此事如此之巧,想必是有人想要暗中陷害臣妾。”她勉强抬目去看皇帝,随即便垂首磕头,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您乃圣明天子,英明睿智,明照万里,必能还妾一个清白!”

“此事确是蹊跷,还需再查才好。”太后亦是沉声应了一句。

皇帝微微阖了阖眼,随即扬唇一笑,徐徐道:“既然昭仪觉得冤枉,那便罢了。”他从木椅上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衣裙凌乱、狼狈惶恐的王昭仪,“幸而阿娥无事,朕今日来也是想与母后和昭仪说一声:这样的巧合,朕再不想见第三次。再有下次——”

皇帝抬步走到王昭仪跟前,用明黄绣龙的靴子挑了挑王昭仪尖尖的下颚,笑容温和,可在王昭仪眼里却冷酷至极。

“再有下次,无论昭仪是否真的无辜,朕也只好送你去见昭才人了。”

皇帝拂袖而去,王昭仪几乎脱力,瘫软在地上,浑身都是湿汗。

太后气得脸都白了,可又不能与儿子生气,最后直接就把案上的茶盏砸在王昭仪身上,冷声道:“你做的好事!倒是叫我都跟着没脸。”

王昭仪被茶水淋了一头,狼狈之极,亦觉得自己冤枉至极,惨白着脸色开口道:“娘娘,妾再驽钝也万万不敢逆了您和陛下的心意,您叫我别动郑姑娘,我再不敢动手。今日之事,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必是有人要陷害妾啊。”

“那也是你蠢!弄死个小才人、埋个眼线,都能被人挖出来借以利用陷害,不是你蠢是什么?!”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了沉脸色,捏紧了一颗珊瑚佛珠,随即又不禁想到:难不成,真不是王昭仪?那,又会是谁?是容充仪想要借此脱离王昭仪掌控、还是那些个新进宫、有野心的妃嫔又或者…贵妃?

太后此时正在思量的问题,皇帝自然也在想。

郑娥之事前前后后看似简单,实际上却设计的十分缜密毒辣,必是自郑娥搬到立政殿后便就盯上了:先是用薛嬷嬷说动大公主身边的刘宦官把放猫吓人变成放猫引人;用猫引走窦嬷嬷之后,再用两个宫人抱走郑娥丢去冷宫湖里;最后再让薛嬷嬷“自尽”灭口。倘若事成,大公主等人自有嫌疑,再是是薛嬷嬷的“双重”身份以及冷宫湖边这个地点,王昭仪也洗不清嫌疑…

皇帝其实也明白,这事太巧了——如今乃是冬日,湖水或许还结了冰,王昭仪又不是蠢到无可救药,真要下手也不必特意把人抱去冷宫湖边惹嫌疑。

王昭仪或许真的冤枉,幕后可能真的另有黑手,但现下人证物证具无,皇帝思忖再三也只好先遂了幕后之人的心思,把罪按在王昭仪身上,再令人暗中追查。如此,一能令幕后黑手自以为妙计得逞,得意放松之下或许能露出马脚;二则是杀鸡儆猴,借着惩戒王昭仪,再次给后宫里的人提一提醒——至少,王昭仪与太后所有顾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自讨嫌疑的对郑娥下手。

皇帝定定的在殿外的玉阶上吹了一会儿风,听人禀告说是冷宫边上找到两具淹死了的女尸时只觉得头被风吹得有些疼,不由用指尖捏了捏眉心,指甲几乎要掐在肉里。他随意摆摆手,令那禀告之人下去,抬步上了龙辇,正要叫人回立政殿,忽而眼角余光瞥见边上一个眼熟的小内侍似有话要禀告,便又招了招手。

那小内侍见着皇帝招手,不由大喜,随即又上前恭谨的行了礼:“奴才胡林,参见陛下。”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的道,“陛下早上传了口谕,说是今晚要来蓬莱殿的。娘娘特意备了晚膳,带着小公主和六皇子正等着陛下,因久久不见陛下,便打发奴才来问一声。”

皇帝这才想起来了:他今日本是打算要去蓬莱殿看谢贵妃的,只是午间郑娥那事一闹,头疼的厉害,一时没顾上。他想了想,觉得郑娥今日受了惊怕是正需安慰,便又温声道:“回去和你家娘娘说一声,朕今儿有事,明日再去瞧她。”说到这,皇帝这般说着,到底有些歉疚,便又额外吩咐黄顺去理出些东西,拿去蓬莱殿赏谢贵妃,另有一匣子的琉璃珠正好送去给六皇子玩。

皇帝敲打完了太后和王昭仪,安抚完了爱妃,便一叠声的催着要回立政殿瞧郑娥。因皇帝心里急,底下的人也不敢耽搁,不一会儿便又回了立政殿。

宫人轻手轻脚的给皇帝掀了帘子,他大步入了内殿,抬目一望便见着欢欢喜喜蹬着小腿扑过来的郑娥。

郑娥刚换了一身鹅黄色绣迎春花的襦裙,裙裾随着步子而动,就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只小小的一团儿,又白又软。她的肌肤本就白得就像是奶油,嫩的能挤出水来,被殿内的盈盈的灯光一照,更是犹如雪玉一般莹然生辉,乃是极脆弱、灵秀的美。

一见着郑娥,适才的头疼和烦心就和殿外的冷风一般,转瞬之间便不见了。皇帝抬抬眉,朗声一笑,弯腰捞起郑娥,见她手中抓着一块糯米糖糕,不免问道:“这都要晚膳了,皇后怎的还叫你吃这个?”

郑娥眨巴眨巴眼睛,纤长浓密的眼睫也跟着一扬一扬,她一面笑一面认认真真的和皇帝解释道:“这个很好吃的。”说着,她想了想,白嫩的双颊微微一鼓,便把还未来得及吃的糯米糕递到皇帝嘴边,软声道,“萧叔叔你也吃…”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

皇帝把嘴凑上去,正要吃呢,见着她那不舍的模样便又禁不住的笑,抱着她道:“没事,你吃罢…”他宽大的手掌抚了抚郑娥鸦黑色的发顶,指尖穿过柔软的碎发,声音亦是柔软下来,“今天你受了惊,便不拦着你吃了,爱吃便多吃几块。”

皇帝这也算是养孩子养出学问来了,他也知道不该叫郑娥吃太多糕点,要叫她正经的吃三餐才是。只是瞧着小姑娘可怜可爱,今日又十分特别,便难免软了心肠。

“谢谢萧叔叔!”郑娥抓着糯米糕,不由自主的欢呼了一声,然后抱住皇帝的脖颈轻轻蹭了蹭,把头靠在他颈边与他说悄悄话:“刚才你没来的时候,我和二姐姐正和五哥哥、四哥哥他们一起玩游戏呢…”

皇帝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小小的鼻尖,低头与她对视,柔声问道:“玩什么呢?”

第12章 贵妃

郑娥兴奋的很,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眨了眨,笑着道:“玩打仗游戏啊。”

皇帝打了一辈子仗还没听过有打仗游戏,不由一怔,颇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再问却见着萧明钰领着弟弟妹妹上前来见礼。他便先把怀里的郑娥放在地上,含笑看着几个小儿女,抚了抚二公主的头顶,问了萧明钰一句:“晚膳都还没用,在玩什么呢?”

萧明钰微微抬头,唇角一扬便恭敬的应声道:“听五弟说,今日太傅午后教的乃是‘若领三千玄甲,何以敌十万人’,儿臣闲着也是无趣,索性便叫几个弟弟妹妹一同演练了一场。”

皇帝闻言,神色之间倒是显出几分微妙来:“…是说虎牢关之战?”他顿了顿,挑了挑眉便道,“既是演练,三路大军,你们如何分配?”

虎牢关之战乃是熹元元年,皇帝登极之后的事情了。其时,周军据关西,郑得河南,夏得河北,颇有三足鼎立之势。皇帝攻下熙朝帝都长安后便调整人马,先领八万大军亲征郑国,步步进军包围郑国东都洛阳;其后,夏军十万人增援郑国,皇帝便亲率三千玄甲精兵为前锋前往虎牢关,于此大破夏军,最后夏军唯有百骑逃遁,此后再破洛阳。

也正因如此辉煌显赫的战果,虎牢关之战天下皆知,皇帝当时甚至还不满三十,却先后平定郑、夏两国,终于得以一统北境,廓清宇内。

被问到这个,萧明钰亦有几分羞赧,垂头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领周军围攻洛阳,二娘和阿娥领郑军守洛阳,五郎领夏军于河北。”

“唔,你倒是会选!”皇帝不由莞尔,他一拂袖便推了几个小的往前走,口上道,“走吧,你们玩你们的,叫朕也瞧瞧你们的本事。”

结果自然是萧明钰赢了——他到底已有八岁,已明事理,郑娥尚且懵懵懂懂,五皇子和二公主亦是半懂不懂,所以萧明钰以大欺小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皇帝坐在一边,乐呵呵捧着茶盏看着他们几个小的玩闹,瞧着他们吵吵嚷嚷的模样,他心情颇好,想了想便招手把郑娥和二公主唤道到前来,一手抱一个,皆搂在膝上,低着头在她们颊边亲了亲。然后,他才对着两个儿子笑了笑:“行了,别闹了,朕和你们说这战究竟是如何胜的…”

萧明钰颇是受宠若惊——天底下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有幸听皇帝亲自来说虎牢关之战。世人多重嫡长,皇帝最看重的自然也是太子,纵是最忙的时候也不忘亲自教导,而似萧明钰这种“生不逢时”的当然就没有这般的好待遇。

皇帝侧首令宫人把几个孩子弄乱了的沙盘整理整理,又叫拿了一张地图来,提笔在上面分别画了几个圈:“郑军在此…夏军在此…我们周军在此…”

皇帝一手抱着二公主,一手抱着郑娥,缓缓道:“此战天时地利人和皆有,朕每每思之,都道天意在朕。其时天下三分,我军亲征郑国之时,亦曾有虑倘郑夏两国合而攻周又当如何。”

萧明钰微微蹙眉,沉默片刻便道:“诸国之间,从无情意,唯利益尔。夏国坐视我军攻打郑国,必是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

皇帝点点头:“你说的对,此时观之,可知夏国何其短视。然而,朕却以为夏军思虑无错,只是时机稍纵即逝,夏国到底还是来晚了。”他倒有些诧异儿子小小年纪便能想到这个,不过侧头看了看窗外便知道时候不早,想着还要用晚膳,也就不再多啰嗦,反倒简单明了的略说了几句,“郑军上下皆是江淮精锐,只因被我军围困于洛阳孤城,兵疲粮尽,已显败象——倘夏国早来数月,郑夏内外夹击,我大周统一之业恐要功败垂成,彼时吞郑攻周还是合郑攻周,皆决于夏军。”

“至于虎牢关三千玄甲何以破十万夏军,当有三点…”皇帝不疾不徐,缓缓言道,“一者,虎牢易守难攻,我军以逸待劳,此乃地利;二者,《左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先以小胜扬我军之势,再以小计诱军来战,自早到午,耗其士气;三者,朕有玄甲精兵,以一当百,足可引以为刃,撕破夏军外围,直取主帅大营。”

萧明钰仰头看着坐在那里的皇帝,望着他灯光之下高大英挺的身躯,犹如山岳一般可靠。他胸口的心跳忽而跳的更加厉害了,生出几分复杂而又莫名的感觉,既是自豪骄傲又是自惭。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着:若我长大了,不知可否如父皇一般英明神武。他心里这般想着,嘴里倒是不禁接着引了一句:“依儿臣看,此战之胜,亦是因为夏国并无如父皇一般英明果敢之君,当断而不断,错失良机。”

好听的话,皇帝也是爱听的,更何况是儿子说的。皇帝哈哈大笑,这才从软塌上站起身来:“就你会说!好了,再不去用晚膳,你母后就该来拧朕耳朵了。”

许皇后果真已在等着了,见着皇帝左手搂着郑娥,右手抱着二公主,袖角还牵着两个儿子,左支右绌,她不禁失笑,睨了皇帝一眼:“这是赶羊回来了?”说着,又嗔他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偏你还带着几个孩子瞎玩,倒是叫我空等着!”

皇帝满把怀里的人放下去,顺手拍拍萧明钰的肩头,连声道:“好了好了,赶紧用晚膳,再拖下去,你们母后今晚该不让朕上榻了!”

许皇后本想板着脸,可又实在耐不住皇帝这什么话都敢说的流氓德行,只得用帕子掩了掩面上红晕,重又把话给咽了回去,趁孩子没注意的时候方才抬起头瞪了眼皇帝。

皇帝与许皇后领着几个孩子用晚膳,其乐融融,一派欢喜的模样,时不时还能听到郑娥或是二公主撒娇的声音。谢贵妃的蓬莱殿却安静得很,内侍宫人皆是垂首屏息,只能看见重重的帘幕垂落下来,不闻佩环之音,只见宫人莲步轻移时微微摆动的裙裾。再往里去,内殿里挂了一卷珠帘,乃是上好的南珠,莲子一般的大,皆是一般大小,圆润饱满,珠光盈盈。

虽是寒冬时节,可内殿却犹如暖春一般,赤金瑞兽香炉的兽口处生出袅袅的香雾来,暖风过处,暗香徐生,如兰似麝。

谢贵妃产后体虚,至今也起不来床,如今亦是令人在后头垫了个芙蓉色的软枕,径自抱了一条薄被,靠坐在榻上。

殿外已是夜色沉沉,星光坠地,满地皆如水银浮动,殿内早已点了明灯。那盈盈一点明光,落在谢贵妃的面上,却犹如照在明月上,反倒被她灼灼的颜色夺了光彩。

宫里的美人总是不缺的,世间亦有各色美人,环肥燕瘦,各得其美。然而,哪怕是宫里那些自视甚高的美人,都不得不承认:谢贵妃确是世所罕见的绝世美人,宫内无人能及。且谢氏虽已育有一子一女却也方才二十有五,尚是容貌盛时,犹如明月皎皎照人,使人一见而生悦。她此时坐在金殿之中,恰应了那句时人所说的“美人芙蓉姿,狭室兰麝气”。

“陛下那里,还有什么旨意?”谢贵妃一贯都是温声细语,听上去语声温柔,仿若花蕊里的露珠,细生暗香。

站在榻边的庄嬷嬷垂了头,低声禀告道:“陛下贬容充仪为容婕妤,令大公主闭门思过一月,大公主边上的两个伴读皆叫赶了出去,另让皇后再选;至于王昭仪,则是说她‘忤逆君上,君前失仪’,罚俸一年,让她闭宫抄写《女戒》百遍。”

谢贵妃美玉一般纤长柔细的长指轻轻的扣了扣榻边的木案,轻笑了一声,犹如枝头黄鹂一般的悦耳动听:“百遍,这得抄到什么时候?有太后在,王昭仪这一时半会自也不会有事。看吧,再过些日子便是太后寿辰,想来也关不了王昭仪多久。”她指尖轻轻扣了扣,似在深思,许久方才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可惜郑娥没死。

倘若郑娥死了,皇帝必是不会轻饶过王昭仪,王昭仪所出的二皇子难免要受牵连。至于皇后…郑娥到底是在皇后的立政殿出了事,多少也是立政殿宫人的失职,皇帝就算不迁怒,帝后之间亦是要生出隔阂来。皇帝眼下只有六子:太子、四皇子、五皇子乃皇后所出;二皇子乃王昭仪所出;三皇子素不得宠;只有六皇子…

谢贵妃想到儿子,勾画的极其精美的黛眉微微蹙了蹙,不一会儿便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

只见宫人弯腰掀起帘子,六皇子踩着鹿皮小靴,欢快的从外头跑进来,忽而一声便扑到了谢贵妃的怀里,扬起那张如珠似玉的脸庞,笑着唤道:“母妃…”

谢贵妃面上不觉带着一丝温柔的笑容,灯光之下,竟是犹如观音一般静而美,柔且慈。她一面拿了帕子替儿子拭汗,一面柔声嗔他:“看你这一脸的汗,去哪儿玩了?你妹妹方才哭累了睡下,你这般慌慌急急的,小心惊着她。”

第13章 隐恨

六皇子闻言不由抬步去瞧正躺在摇篮里的小公主。

小公主乃是十月二十五生的,现今方才弥月不久,已然渐渐显出白净娇嫩的模样,只因屋内太暖,她白玉一般的双颊仍旧是晕红的。她此时正乖乖的躺在摇篮里,身上盖了一条芙蓉色的小被,大约是方才睡下不久,看着不甚安稳,花瓣似的唇微微张开。

六皇子很是喜欢妹妹,悄悄用指尖替小公主拢了拢被角,忽而见着那芙蓉色小被上绣着的一丛白色小花,便用手指了指,悄声问道:“母妃,这上面绣的是兰花吗?”

谢贵妃幽远的目光在锦被上绣着的几丛兰花上一掠而过,眉宇之间似是掠过一丝极淡的哀色,美人含愁,犹如白雪覆红梅,总是更添几分妍色。

“是啊,是兰花。”谢贵妃极淡的笑了笑,微红的薄唇轻轻一抿,仿佛是宫殿外那薄且易碎的红色琉璃瓦,“兰花乃前朝国花,每年三月二日兰花节的时候,满宫之人皆要佩兰,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有各色各样的兰花摆满了宫殿,我闭上眼,提着裙裾从回廊一路的跑过去,都能闻到风里的兰香…宫里上下都能每个公主和皇子出生的时候都会有一块兰花玉佩,每一块的兰花都不一样。母妃也有一块,只是后来给了你父皇,下回在让他拿出来给你看看。”

那是她最无忧、最欢快的日子,甚至连呼吸的空气都显得如此甜蜜而芬芳——那时,她尚且还是熙朝的公主,尊贵至极。她可以满宫的乱跑,可以和她那位被称作至尊的父皇撒娇,提着裙裾一路跑过去的时候,左右的宫人皆要跪地行礼。而现在呢?她踏过亲族的鲜血和尸体上,为灭她家国的人生儿育女,日日强作欢颜,谨小慎微,无一日不似在地狱。

六皇子年纪虽小却是极聪慧的,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谢贵妃身上那种极重的哀痛,不由把自己小小的身子埋到她的怀里,小声唤道:“母妃,你怎么了?”

谢贵妃伸手抚了抚儿子的脊背,微微垂下眼,语声柔柔的,犹如一粒粒玉珠般圆润:“…只是想起了一点旧事。”她顿了顿,眼睫犹如蝶翼一般染着细碎的灯光,柔声细语的道,“六郎,你记着:为了你,无论叫母妃做什么,母妃都是情愿的。”

这原就是他们谢氏的江山,合该传给留了谢氏血脉的人。她苟活至今,为的不也是这个?

虽说此回乃是有惊无险,但郑娥到底还是受了惊,皇帝心里颇是心疼,亲自给她那被木渣子刺伤的手掌上药,还好生的安慰了一通。好在郑娥很快便缓了过来,说说笑笑一如往日,倒是叫皇帝放心不少。见着时候不早,皇帝这才赶了几个孩子去睡,自个儿去和皇后做“大人的事”了。

因皇后已叫人整好地方,郑娥今日自是不会再与二公主一同睡了。她与二公主等人分开后便独自躺在宽大的床榻上,靠着枕头睁眼看着昏昏的内殿,忽而想起从二公主处听来的鬼故事,只觉得眼前的一片的黑暗犹如狰狞的巨兽一般仿佛就要张口把她整个儿吞了,说不出的恐怖。

郑娥越想越怕,蹬了蹬腿,几乎要吓得叫出声来了,最后终于忍不住抓了个小枕头抱在怀里,咬着唇左右四顾的一番。就在此时,她忽而望见一个黑影从门口处进来,正轻手轻脚的往她榻边走来。她吓得脸都白了,慌忙间只顾得上把手头的小枕头朝那黑影丢过去,然后便自欺欺人的闭上眼睛,一咕噜的钻进了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儿。

过了一会儿,郑娥便感觉到有人隔着被子戳了戳她的身子。她又怕又委屈,抽了抽小鼻子,软软的和那人商量道:“…可不可以先别吃我,萧叔叔说我还小呢,还不够吃的。”

对方微微一怔,随即刻意压低了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唔,是有点小,那我得再等几年啊?”

居然真的要吃我!太坏了!

郑娥把被子抱得更紧了,撅着屁股趴在榻上,小心翼翼的掰着指头算了算:“等我十岁,不对,十三岁…嗯…”她把十根指头都算完了,眼眶跟着红起来,正打算要拿脚趾头再算,耳边忽而听见闷笑声。

这笑声十分耳熟。郑娥悄悄掀开被子,怯怯的往外看了一眼,心里的恐惧不翼而飞,她气鼓鼓的瞪了对方一眼,愤愤然的道:“四哥哥!你作什么吓我?”

萧明钰一面笑一面坐在榻边坐下,顺手替她整了整那乱成一团的被子,口上应道:“我何时吓你了,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了几句罢了,谁知道你吓成那样…”

郑娥还有些女孩家的小脾气,被他弄得又羞又恼,索性便坐在榻上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萧明钰,扬着下巴不理人。

萧明钰没法子,只好伸手替她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碎发,轻声解释道:“我是怕你白日里受了惊,晚上睡不着,特意来瞧瞧你的。”直到此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救了郑娥、真的改变了梦中的事情。

他动作小心的很,就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似的,万分珍重。郑娥被他顺了一会儿毛,白嫩的双颊虽仍旧是气鼓鼓的却又忍不住便悄悄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才呐呐的道:“那,那你能陪我睡吗?”她有些害羞,颊上泛红,小小声的道,“…我一个人的话有点害怕,你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

“好啊,”萧明钰立刻就应了,他英气的剑眉微微一扬,双眸黑若点漆,那已显出轮廓的面上微微带笑,“你睡吧,我就在这儿陪你。”

郑娥又转头瞧了瞧他,与他对视片刻,确定他说的是真的便拉起被子又躺了下来。

她把头靠在枕头上,拉了盖到脖子处,然后才扭头对着萧明钰,眨了眨眼,眼睫看上去又长又卷,就像是小小的扇子。

哪怕是在这样的黑暗里,她的一双眼睛都如朔夜的星辰一般明亮动人,看人时显得既认真又专注。她就这样眨着眼睛看着萧明钰,从被子底下出手拽了拽萧明钰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求恳道:“四哥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要不然我睡不着…”

萧明钰被她看得心软,闻言却是一怔,不由道:“父皇以前也给你讲故事?”

“是的啊,”郑娥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下颚抵在被子上,面上似有几分倦怠,“我睡不着的时候,萧叔叔就会讲故事哄我睡。”

萧明钰微微颔首,一手按住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一手抚了抚她的额角:“好啊…给你讲个故事。讲什么呢…”他想了想,慢慢的道,“下月十八便是圣寿节了,去年的十二月十八日乃是皇祖母六十整寿。那会儿可热闹了,命妇们也跟着入宫拜礼,不仅宫里连着三日都摆了宴看戏吃酒,就连宫外都叫人搭了棚子唱戏贺寿。父皇还令人重修了几座佛寺,僧人在寺内诵经,念经之声如潮水一般此起彼伏,经日不止,各国各地送了寿礼来。对了,岭南那里送了一座“翡翠亭”,大概有十个你那么高,用孔雀毛做的瓦片,光照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有好多好多眼睛…”

萧明钰说到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忽而顿住声,垂了头去看,郑娥果然已经睡着了——也不知她是何时睡着的,现下睡得正香,乌黑的眼睫一根根的垂落下来,呼吸绵长,唇角还有一滴晶莹的口水。

萧明钰便止住了声音,从袖中抽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口水,捏了捏被角。他垂首静静的看着郑娥,许久方才缓缓的起身,放轻脚步往外走去。

殿外的宫人见着萧明钰从里头出来便躬身礼了礼,还有人提着灯笼上前来要替他引路。萧明钰摆摆手,让人退下,随口道:“我自个儿走一走。”说罢,他抿了抿唇,踏步走到了外头空旷处,满地皆是如水一般轻而凉的月光,微微仰了头,便能看见夜空中的万点星辰。

萧明钰独自站在底下,周侧无人,终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自上一次太后圣寿,他跌了一跤后便夜夜噩梦,仿佛在心里头藏了一把刀刃,时不时的往外戳着人,剐心剐骨、血肉模糊的疼,逼着他早早失却少年该有的欢喜和天真,知晓什么是秘密和谎言。

甚至,对着郑娥这般懵懂的幼童,萧明钰都不能明言自己的心事——难不成,他要说:我梦见你死了,梦见母后死了,梦见兄长死了,梦见我自己死了?

谁会相信呢,多么可笑的梦。

第14章 长卿

就如同萧明钰所说的,很快便是太后的圣寿节,宫内宫外都早早的准备起来了,等到十二月初,宫内六局也都跟着显出忙碌的影子。

崔先生的课也由原本的一天减为半天,只上早上的那半天课。皇后已替几个孩子都备了寿礼但还是特意拿了本《孝经》给郑娥和二公主,让她们两个分着抄,既可以练字也能用来给太后做贺寿。

便是躺在榻上的谢贵妃都准备亲自做几件衣衫送去给太后,权当心意。皇帝常去蓬莱殿,难免见着几回。这一日,他没让人通传,打了个手势示意左右侍候的宫人噤声,自个儿抬步入了内殿,果是见着谢贵妃正独自一人靠坐在榻上,垂首做针线。

灯光盈盈犹如水波,重重荡开,幽幽的照在谢贵妃身上,双鬓鸦雏色,肌肤如凝脂,一眼望去神容静美,当真是有如神仙妃子。大约是太过仔细的缘故,她垂着头捏着金针,竟是连皇帝脚步声都没听见。

直到皇帝走近了些,谢贵妃方才抬头去看,慌忙搁下东西,直起身子便要行礼,口上道:“不知圣驾驾到,是臣妾失礼了…”

“没事儿,你坐着就好,不必特意起来了。朕也是一时起了性,没让他们通传。”说着,他便在榻边坐下,伸手将谢贵妃微凉的玉手握在掌中,不免心疼,“这大晚上的,怎地绣起这些了?怪劳神费眼的。要连这个都要你自个儿来,那底下的奴才又是干什么吃的?”

谢贵妃把做了一半的针线搁到边上的篓子里,瞧了皇帝一眼,忽而眨了眨眼睛,扑哧笑出来,细声解释道:“就是略做一会儿,打发时间罢了…再说了,这月十八便是圣寿节,臣妾闲着也是闲着,便想着给太后做身衣衫。”纵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谢贵妃一双妙目依旧如小鹿一般的温柔纯美,她眉目盈盈的看着皇帝,仍旧是柔声细语的,“太后娘娘素是慈悲,臣妾这几年亦是常受她老人家照顾,心里感激的很,只得做些小东西略表表心意罢了。”

“倒是叫你费心了。”皇帝叹了一口气,倒是更添了几分怜惜。

皇帝心里清楚得很:太后素是不喜欢谢贵妃的。谢氏的祖母文孝皇后亦是出身太原王氏,论起亲,谢氏还能管太后叫一声“表姨”,但她到底是姓谢的,太后瞧着她总是不大自在。皇帝与谢氏颇有些因缘巧合的旧事,后来纳谢氏为妃,太后好几年都没给谢氏好脸色看,还是后来见着谢氏恭谨如初且又生了六皇子,这才渐渐好了起来。至少,两人如今面上倒是不差。

“孝顺亲长,哪里称得上费心?”谢贵妃婉转一笑,伸手挽着皇帝的手臂,与他一同看摇篮里头的小公主,笑言道,“这孩子成日里哭闹,这会儿倒是安静了,想是知道父皇来了。”

这年抱孙不抱子,皇帝虽是看重儿子,但心底里反倒颇疼女儿,见小女儿生的雪团一般白嫩,难免伸手逗了逗,莞尔一笑,不觉抿了抿唇:“这孩子,倒是和阿娥小时候有几分像,一派的雪玉可爱,”他带了薄茧的指尖在婴孩粉白柔嫩的颊边一掠而过,看着正咧嘴笑着的女儿,声调不觉便缓了下来,“她这一笑,朕的心都被笑软了…”

谢贵妃也笑:“她啊,哭完了便笑,能笑一整日呢…孩子天真无邪,臣妾每每见着便觉得心里烦愁尽,不由得跟着她欢喜起来。怪不得陛下先前这般喜爱郑姑娘——小女孩家就是有小女孩家的可爱。”

“阿娥确是个可人疼的,下回朕带她来瞧你,你必也会喜欢。”皇帝不由笑了笑,只是想到了自己圣寿节的打算,再思及太后对郑娥的敌意便有些头疼起来,微微皱了皱眉心。

谢贵妃素是个察言观色的,猜到他是心烦太后的态度,便柔声劝慰道:“郑姑娘和太后的事情,臣妾也听说了。臣妾斗胆说一句:太后娘娘最重规矩,郑姑娘又是这般的来历,难免有些偏见、不太喜欢。可人和人都是处出来的,相处久了,郑姑娘又最是个聪慧灵秀的,太后娘娘那里自是会慢慢的转过念来的。臣妾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皇帝听她这般言辞,也微微觉得宽慰——他心里头自然也不喜欢自己老娘和郑娥结什么仇,现下听着谢贵妃这安慰的话,亦是放心了些。想了想,皇帝又说了些家常事:“朕接了信,再过两日,皇姐便要来了。她家二郎和咱们六郎年纪相近,想来脾性也差不多的。表兄弟几个正好也能一块儿玩玩…”

谢贵妃便与皇帝说起儿子读书、玩乐的趣事来,言语温柔,时不时地还能说几句风趣讨喜的话逗皇帝发笑,可见谢贵妃这个宠妃没白当。

皇帝说的皇姐也不是旁人,正是太后的长女泰和长公主。

这位泰和长公主只比皇帝大了两岁,也是个强人。她先时嫁了靖康侯薛不言,生有一子薛斌,后来薛不言不幸战死,她便守寡多年,谁劝也不肯再嫁。到了熹元四年,这位已然年过三十的长公主也不知怎地竟是瞧上了小她五岁的荆州长史张峤,自个儿告了皇帝和太后,一意下嫁张峤。好在公主驸马婚后夫妻恩爱,第二年便又生了个小儿子,皇帝和太后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皇帝有意察看张峤品性,便调张峤为洛州司马,这官职并不算高,离京城也有些距离,但是职司拱卫东都洛阳,大致也算是个历练和看人能力的差使。这会儿,皇帝正准备调张峤为左羽林军大将军——京都宿卫兵分为两部分:一是屯于宫南,由兵部所掌的南衙诸军;二是屯于宫苑之内,由皇帝所掌的北衙,北衙又分为左右羽林,各设大将军一名,非帝王亲信而不可任此位。

因着张峤将调回京,十二月十八又是太后圣寿,泰和长公主索性便先行一步,携子归京给太后这个母亲贺寿。因着泰和长公主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十二月十四日到了京城,稍作收拾便带了儿子去给太后请安。

长女难得回来一趟,还带这个活泼讨喜的外孙子,太后心里头自是十分颇为高兴的,便是瞧一贯不喜欢的郑娥都觉得没有以往那般讨人厌了。

泰和长公主的幼子名叫张长卿,他现今方才六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虽说是跟着母亲赶了一路却也不见疲色。他一入了宫门就牵着泰和长公主的手左右张望,见着一众皇子公主们,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便跟着转了起来。

太后见了他喜欢的不行,亲手扶了他和泰和长公主起来,一面叫人递手炉来与他,一面转头笑着与泰和长公主道:“这孩子生得好!都说外甥似舅,我粗一看——竟和皇帝小时候有些像呢!”

张长卿也是个嘴甜讨喜的,半点也不认生,接了手炉捂在手心里,不一会儿便扑在太后怀里,软软的叫人“外祖母”,叫的太后心肝都酥了。

泰和长公主是个爽利脾气,听了太后的话不由扬了扬长眉,随手从宫人手里捧着的鲜果里头捡了个橘子,伸手剥着橘子,顺嘴道:“母后快别说了,长卿这孩子整日里吃吃喝喝,脸圆成那样,就跟大饼似的,还不知以后该怎么办呢。偏驸马还不上心,整日里给他递吃食,叫我那个愁啊…”她径自吃了一瓣橘子,笑着道,“倘真有皇弟几分模样,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至少,皇帝算是个闻名全国的美男子,倘张长卿似他,那自然算是好的了。

张长卿那张圆圆的脸蛋便显出十分的委屈来,太后心疼得很,便推了女儿一把,嗔她道:“你懂什么?长卿这般才是有福呢。你这做娘的还不是整日里吃吃喝喝,还说长卿,我瞧他这是像了你!”

泰和长公主随手便把手中剥了细络的一瓣橘子塞到太后嘴里,笑着道:“啊呀,皇后几个都在呢,还有我的侄子侄女,娘你就别揭我的底儿了。”

太后吃着她剥的橘子,那端方的脸也板不起来了,最后只好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笑出声来:“就你能说!”到底是高兴的,忍不住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