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对方不紧不慢的把话说下去,他应是用了内劲,满林的人都能听到。只听他字字如刀,一字一句全都往阿史那思归的心口戳刀:“也对,你除了花言巧语欺骗人之外,也没什么本事了。难怪荣城公主一辈子也瞧不上你这个儿子,便是皇姐她最后也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阿史那思归心口一痛,竟是吐出一口血来,他终于忍不住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是萧明钰。

只这么一顿的功夫,一直好整以暇站在上首的萧明钰终于抓到阿史那思归惊怒的空隙,抬起手中的弓箭,直直的抬手射了一箭。

玄箭快如闪电,竟是呼啸着插入了阿史那思归的胸膛。

这一切都快的不可思议,哪怕是阿史那思归都有些怔然,不由自主的抬手去抓插在自己胸口的那玄箭,当他摸到冰冷的箭羽时,忽然凛了神,想起荣城公主那一句——

“倘若你今日违背誓言,我将永不瞑目,诅咒你和你的兄长一样不得好死。”

他的母亲,原来一直都在看着他吗?一直看着他落到如今的下场?

阿史那思归怒极反笑,竟是抬手直接将那长箭拔了出来,胸口血流如注,可他却仍旧是坐在马上,冷声与萧明钰道:“我没有本事?难道你就有本事了吗?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只会阴谋诡计,设计他人的小人!我并不是输给你…”

他是输给荣城公主,输给长宁公主…

阿史那思归边上的副将看到这般情景,只觉得自己肝胆俱裂,大叫了一声,恨不得以身相替:“大王!”这样直接把箭拔出来,阿史那思归他是不要命了啊。

萧明钰却依旧一动不动站在那密林后面,居高临下的看着阿史那思归。天边金色的阳光透过密林照在他那张英俊至极的面庞上,越发衬得他眸光冷沉,一如深黑色的寒渊,深不可测。

阿史那思归与他对视着,手里竭力想要抓住缰绳,然而他身上的力气仿佛也随着胸口的血而流走,最后还是不由自主的从马背上倒了下去,倒进那沾满了热血的尘土里。

当他从马背上倒下去,看着马蹄腾起的尘灰,周侧那些金戈马蹄声仿佛都渐渐远去了。这一瞬间,他想到的竟然是当年他去大周,在终南山上与长宁公主赛马时候的时候。

那时候的长宁公主还那样年轻,她身着胡服骑在马上,长长的辫子跟着摇晃,明艳活泼,就像是草原上最明艳的玫瑰,带着阳光和露珠。那样的引人注目。

她要是看到如今这样狼狈的自己,一定会大声的嘲笑他吧?

阿史那思归抓着手中的泥土,就像是抓着他一辈子都不想放开的人,最后只能挣扎着露出一个略带了苦涩的笑容。

第116章

虽说萧明钰站在山上一副从容不迫、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可是当他看见阿史那思归落在满地尘埃中,终于断了气的时候还是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到底没出差错, 最要紧的是此间事了, 他也终于可以回去见郑娥了。唔,还能守着孩子出生呢!

这般一想,萧明钰整颗心都有些荡漾起来了, 差点没绷住那张脸当着人的面笑出声来。不过,既是来了这里, 萧明钰也不好就这么直接离开,他把底下的事情交给部下, 自己则是收敛了心中的种种杂念,亲自起身往山顶的那间神庙去,去取长宁公主的骨灰。

长宁公主直到最后也想要将幼子托付给在大周, 他做弟弟的总也不好真就看着她的骨灰被北狄那些人摆在玉山这里,遥遥不见故国故人。

只是, 就在萧明钰方才踏入那件神庙的时候, 忽而觉得心口一悸, 隐约生出些许不妙的预感来——好像, 有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没错,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萧明钰之前令人快马加鞭送去给皇帝和郑娥的已到了京城, 只是萧明钰运气有些不好, 两封信都送错了人。

皇帝倒是没什么,平白看了儿子写给儿媳妇的肉麻信,重新对儿子脸皮厚度有了改观——天啊, 这是何等的厚脸皮,才能写出这么多的肉麻话来?做爹的看了都觉得没脸。话虽如此,怀着不可名言的小心思,皇帝还是忍不住把那封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心里颇有些复杂心绪。

然而,看到萧明钰写给皇帝那封家书的郑娥便没有皇帝那般的好心态了。当郑娥打开那封萧明钰原本要写给皇帝的家书,看到里头一五一十的写明了自己与苏淮真的安排,写明了他为何自请带兵截杀阿史那思归以及其中的厉害。最要紧的是,他还在信中特意恳求皇帝替自己在郑娥面前隐瞒一二。

郑娥看着看着,只觉得头疼牙疼外加肚子疼——真的真的是肚子都被他气得痛了。

这么会有这么混蛋的人!冒着天大的危险去做事,居然还敢瞒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真是一想起来就肚子痛。

北疆离京城到底有些距离,两人通信来来回回多少也费时间,如今都已是七月里,炎暑酷热,偏郑娥孕中也不好受寒,便是连冰盘也不敢摆,只叫人洒了点水散热,顺便令人打扇子稍稍排解闷气。

而此时郑娥额上冒出冷汗,一手抓着那封信,一手捂着肚子,蹙眉咬牙的模样着实是吓住了一群人。

窦嬷嬷一颗老心差点都不会跳了,连忙上前去扶人,口上温声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王爷信中写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郑娥咬咬牙,便是她这般的好性子,想起萧明钰那信里头的那句“此事重大,万望父皇能在阿娥跟前替儿臣隐瞒一二”便也气得不行,气极反笑:“他好得很呢!”

话虽如此,郑娥面上气的咬牙切齿,恨不得萧明钰这整天想着如何蒙骗老婆的家伙赶紧去死,可她心里却还是十分担忧萧明钰的安危,怎么都放不下心来:北疆离京城到底远得很,信都已到了她的手上,萧明钰八成已经滚去截杀阿史那思归了。算一算时间,说不得这两人都已经对上了,还不知谁胜谁负,萧明钰是否安好?

郑娥心念一转,再也坐不住,连忙收起手上的这封信,便吩咐左右:“备车,我要进宫求见父皇。”再如何,北地军情,问皇帝总也没错。更何况,此事确实重要,是该先和皇帝说一声才好。

郑娥一贯温和,左右甚少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一时都提起了心,连忙垂头应诺,不一会儿便备好了进宫的马车,载着郑娥入了宫城。

等到了甘露殿的时候,黄顺连忙上来迎人,嘴里道:“陛下就知道王妃您要来,特意叫奴才几个在这儿等着。”皇帝手里毕竟拿着萧明钰写给郑娥的信,只略一想便知道肯定是哪里出了岔子,郑娥八成是要照过来的,于是便吩咐了黄顺去迎人。

郑娥勉强一笑,点了点头也算是示意,嘴里道:“我有要事想与父皇说,倒是有劳公公通融了。”

黄顺瞧了眼郑娥神色,心里琢磨了一下,倒也没多说什么,恭恭敬敬引了郑娥入内,又小心的合门退了出去。

皇帝原还想要拿着那封信打趣郑娥和萧明钰这对小夫妻一番,回头看见郑娥这般的神情,也不由得微微一顿,蹙眉道:“这是怎么了?”顿了顿又有些犹疑,“可是谁欺负你了?”

郑娥瞧见了皇帝,心头那些因为担忧萧明钰安慰而生出的惶恐不安倒是去了些。她连忙摇头,小声道:“没有这事,就是…”她这会儿倒是有些难为情了,“送信的人倒是把我和父皇的信给送错了。”

皇帝蹙着的眉头倒是稍稍松开了一些,眸光一动,倒是笑着应了一句:“朕猜着也是这么一回事…”想起信中萧明钰写的那些话,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四郎成日里板着一张脸,倒是没成想,他竟还能写出那么肉麻的话来。便是朕这个做父皇的,都还是脱了阿娥你的福,头一回知道他这本事呢…”

郑娥越发不好意思了,小声嗔怪道:“父皇你怎么还看四哥哥写给我的信啊?”

皇帝半点也不觉的自己需要不好意思:信都送到他手上了,不看又怎么知道这事写给谁的?再说了,看到一半又不看,那可得把自己都给好奇死了!于是,皇帝便负手于后,半点也不心虚的反问了郑娥一句:“难不成,四郎写给朕的信你没看?”

她还真看了!

郑娥哽了一下,面颊微微泛红,随即她立刻就想起了正事,连忙把自己才藏到袖中的信递去给皇帝,嘴里道:“对了,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这是四哥哥写给父皇您的信,您且看看…”她提起这个,仍旧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四哥哥他也不知怎么想的,那样重要的事情,居然还要瞒着我!”再说下去,她都忍不住要吃皇帝这个做公公的醋了。

皇帝自是一眼就看出了郑娥微妙的情绪,略一顿便抬手接了那封信,极认真的看了起来,看到一半他的面色也沉了下去,若是萧明钰在他跟前他都要忍不住骂他一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送他过去是为了什么?!到底知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皇帝当初与萧明钰虽是谈论过北疆之事,口上也说得很是厉害,仿佛北疆之行危机重重,这才把萧明钰给丢了出去。可他心里头却清楚得很:自己是打算拿这个来给萧明钰铺路。等萧明钰平定北疆,依着他嫡子的身份,再立储自是名正言顺,无人可置喙。所以,皇帝才叫了苏淮真去给萧明钰压阵——那到底是他心中早已订下的储君,哪里能够叫他真出了事?

只是,便是皇帝都没有想到苏淮真和萧明钰的胆子竟也这般大,还敢瞒着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话虽如此,初时的气恼过后,皇帝很快便又回过神来,隐约生出一丝作为父亲的欣慰与自豪——为人父亲的,虽总是希望能够保护自己的孩子,但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能够脱离自己羽翼的保护,真正的长大。

故而,即便是皇帝也忍不住生出一丝隐秘的自豪来:到底是朕的儿子。

郑娥见皇帝拿着信不出声,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父皇,你说这怎么办啊?”都急死人了,父皇怎么还拿着信不出声。

皇帝微沉的面色却渐渐和缓过来,他一手拿着性子,另一只手却忍不住抬了起来,轻轻的抚了抚郑娥的肩头,清俊的面上竟是微微笑出声来:“怎么,你担心四郎?”

郑娥瞪圆了眼睛,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就像是两丸黑水银,又黑又亮。她嘟着嘴,气哼哼的:“难不成父皇你就不担心四哥哥?!”这都是什么爹啊?

皇帝倒是十分从容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担心的。只是算着时日,说不得四郎都已经对上阿史那思归了。说不好连胜负都已经分出来了,我们这些人到底远在千里之外,再如何的担心又有什么用?”

郑娥一怔,倒是说不出话来,只小声道:“那,那父皇你觉得这场战谁会赢?”她只在小时候见过阿史那思归几次,隐约记得对方长得不错,颇为英挺。只不过后来经过长宁公主那件事,又听说了许多北疆风云变动,心里头不免对阿史那思归这个幕后搅动风云的黑手生出许多忌惮来。

皇帝眉梢微微抬了起来,眸光清亮犹如一泓利剑,隐约可见内中的凌厉锋芒。他的手还按在郑娥的肩头,语调上扬,倒是不由的笑出声来:“怎么,不相信四郎?”他略一顿,倒是安慰了郑娥一句,“四郎既是下定决心去做那事,肯定也是有些把握的——他心里头那样惦记你和孩子,哪有不挣命回来的道理?”

郑娥面色稍缓,也觉得该多给自家夫君一些信心才对,咬了咬唇,倒是没出声。

皇帝做爹的难免还要给自己儿子擦屁股,替他说了几句好话:“说起来,四郎此回不告诉你这事,肯定也是怕你担心。你还怀着孕呢,揣着这么一桩心事等消息,身子哪里禁得住?他便是不心疼你,也得心疼孩子啊。”他叹了一口气,就像是小时候哄着小郑娥那般捏了捏她的鼻子,逗她道,“看你现在这眉头皱的,都能夹苍蝇了。”

郑娥到底忍不住,扑哧一声跟着笑了出来,颊边梨涡跟着一显。

皇帝见她笑出来了,倒是松了一口气,知道郑娥心头的那口气算是出了小半。他想了想,倒是不必郑娥来催,自个儿便把先前放在案头的那封信给递了出去,嘴里道:“对了,这是四郎写给你的信,你且看看吧…”

第117章

郑娥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萧明钰那德行, 她便是猜也能猜到他会写些什么。结果这信居然就到了皇帝的手上!更何况,郑娥原就面薄, 这般一想, 脸刷的一声就全红了。

皇帝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的咳了一声:“其实, 朕也就只是看了那么几眼。”

郑娥也只得这般自欺欺人的信了皇帝的鬼话,她满面羞赧的接过信, 颇有些忐忑的垂头看了起来。往日里她与萧明钰在信中总有颇多的甜言蜜语,看在眼里自然是眼甜加心甜。可如今见着里头那些“露骨”的词句, 即便是郑娥的耳根都有些发烫了——简直,简直是丢脸丢到皇帝跟前了。

只是,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默默无声的把信看完了便道:“那,那父皇你还有什么事没有?”这会儿冷静下来, 真的是觉得好丢人哦, 丢人丢的她都想要赶紧走了。

皇帝倒是很喜欢看郑娥这满脸羞红的模样, 想了想还是拦住了人:“要不, 还是留下陪朕一起用晚膳吧…”说着,便又故意叹了一口气, 抬眼去看郑娥, “你这些日子一直都呆在府上不出门,朕也不好总叫你入宫,说来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了。今日难得来甘露殿一趟, 难不成真想拿了信就走?”

皇帝这声调,都快把自己说成是孤独寂寞的空巢老人了。

郑娥被皇帝这般一说,连忙又把自己给检讨了一回,也觉得自己这般用过就丢的行为实在不好。她这般一想,更是迈不出步子,最后只得点了点头,乖乖的应道:“那,那我就陪父皇您用过晚膳再回去吧。”

皇帝这才满意了些,瞧了瞧外头的天色却又道:“不急,我们先下盘棋,等下完了才用也不迟。”

等郑娥迷迷糊糊的被皇帝拉着下了一盘棋,用过晚膳起身要回去的时候外头的天色都快黑了。临走前,皇帝还特意叮嘱了她几句:“北疆之事,事关重要,你也别再与旁人说起。若真有人问起来,你便直说是四郎的信送错了,你来宫里取信便好了。”

郑娥多少也明白什么是“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而且,她对上皇帝的目光,隐约也明白了皇帝打算借此事做些什么…

郑娥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便道:“父皇,我明白的。”

皇帝略一笑,抬手抚了抚郑娥的肩头,犹豫再三也只是叮咛了几句:“你如今也是双身子的人了,可不能再和以前似的乱跑,好好呆在府里…估计再有一二个月,四郎那头便也能回来了,你和孩子平平安安的,朕和他才能安心。”

郑娥不由一笑,嘴里道:“父皇,我知道的。”

皇帝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只是摇摇头,屈指在郑娥头上敲了一下,不重不轻,只是微微一笑:“你啊,嘴里说着‘明白’‘知道’,可说到底,朕和四郎最不放心的还不就是你…”

郑娥不服气的哼哼了两声,她想了想,最后也仰头与皇帝说道:“父皇你也是,可得保重身子才是。”

皇帝抬眼看她,眸光微动,抿了抿唇却也没再说下去,只抬起手轻轻的摆了摆,“行了,回去吧,路上莫急,叫人小心些。”

郑娥这才起身往外去。

皇帝站在玉阶上面,看着她的背影,不知看了多久,最后却还是转身往回走。

黄顺跟在皇帝身后,见着皇帝这般神色,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陛下今日可是心情不好?”

皇帝抬眼看了看他,抿了抿唇,不答反问:“苏淮真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了?”

“是抓着几个王家的人,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倒是有一个眼下行踪不明。如今魏王就在玉山那一边,苏将军就怕对方是连上了北狄那边,暗通消息,生出旁的事来,不利于魏王…”

皇帝眉心微蹙,忍不住斥道:“苏淮真他究竟是怎么做事的——叫他看着那么几个人,都能把人看丢了?魏王若有个万一,他是打算拿自己的命来赔不成?”

黄顺垂着头,屏息敛神,不敢多言。

皇帝的怒气来得快却也去得快,眉心虽仍旧蹙着,可嘴里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是叹道:“罢了,也该叫四郎长一长记性,省得他成日里去逞强,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呢…”

黄顺悄悄瞥了瞥皇帝神色,只小心扶着皇帝入内,会意的转开话题:“这都要入夜了,冯奉御说了,您如今可不能再着凉了。”

皇帝抬手拍了下一下黄顺的后脑勺,倒是被他这话给逗笑了:“说什么呢?如今七月里,便是入夜了也冷不到哪去…”

郑娥匆忙入宫还在甘露殿用了一顿晚膳的事情,自然很快便传出去了。

楚王与吴王这几日颇费心力,几乎算得上是草木皆兵,这会儿听到消息,忍不住有些狐疑的。

尤其是吴王,他素来心细,凝神细思片刻,很快便摸着了内中的关键所在:“四弟妹这几月的身子是越发重了,等闲不出门,这会儿忽然王宫里头去,恐怕是有什么大事要商量…”

楚王被他这般一说,忍不住追问道:“这会儿,能有什么事?”他一贯瞧不起女人,也不觉得郑娥能牵扯到什么要事。

吴王抬眼回视楚王,抿了抿唇,只是极轻的笑了一声:“能被四弟妹挂念在心里的,自然是四弟。”他顿了顿,颇有些意味深长,“二哥你上回不也是借了王家的手,在四弟手底下安插了个人,那人最近可有传回什么消息回来?”

楚王被他这般一提醒,倒是一顿,不禁摸了摸鼻子,小声道:“还真是好久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了。”他面色微变,抬眼去看吴王,“你是说北疆那边局势要有大变动?”

吴王点点头,他咬了咬牙根,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依我看,要么就是战局将结,要么就是四弟那头要出事…”他面色微微一变,抬目去看楚王,“二哥,这一回,咱们是真的、真的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要不然,你明日便进宫去和母妃那边说一声。让她准备准备?”

楚王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这些事,还是别牵扯到母妃那边吧。她一贯都不知道这些的…”

吴王目光紧紧的盯住了楚王,语声不疾不徐:“我也知道这事不好牵扯到母妃,只是二哥你也明白,咱们这边真要对魏王府和郑娥下手,着实是有些麻烦也寻不到好机会。可母妃却不一样——她正帮着贤妃处理宫务,倘若真的能在父皇赐给魏王府的那些东西里头添些物件那便再容易不过了…”

话虽如此,可那是楚王也知道这事其实不容易——所谓的宫务管的也不过是后宫那些琐事,自是管不到皇帝头上的,更何况是要在皇帝御赐的那些东西上面下手。只是,楚王这时对上吴王的目光,动了动唇竟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吴王端详着楚王面色,心中思忖片刻,还是耐下心来再给他添了一把火:“二哥,如今事到临头,我们也是真的回不了头了——四弟那头若是平安回来,知道我们借着王家那边的人脉在他手底下安插人,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我知道你不想把母妃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可若我们真出了事,母妃她一个人留在宫里头,还不知会是何等的下场呢…”

楚王一怔,面色发白。直到这时候,他才隐约明白过来:从一开始,他走的便是一条不归路,便是走到悬崖边上,也得咬牙闭眼的走过去,哪怕摔得粉身碎骨也不能再回头了…

吴王自然也没按什么好心:他的生母便是死在王昭仪的手底下,要说他真把王昭仪当做亲娘一般孝顺,自然是笑话。都到了这份上,自然是能利用就利用。

吴王一念及此,面沉如水,语声转冷,淡淡的添了一句:“谢氏下场如何,二哥你应该也记在心里吧?”

这最后的那句话到底还是入了楚王的耳朵——谢氏当初何等尊荣,到了最后,不仅被人活生生的折磨而死,血肉不全,死后更是连皇陵都不能入,一副薄棺,惨不忍睹…

楚王到底也是皇孙贵胄的出身,只要一想到来日事情败落,自己也要落到如谢氏一般的下场便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顿了顿,最后还是沉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顿了顿,他终于下定决心,“此时,我明日便入宫与母妃说个清楚。”

吴王这才觉得满意了些,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楚王的手臂,含笑的:“那弟弟我便等二哥和母妃的好消息了。对了,我还得去和岳父他们商量几句,可得保证此事万无一失才好…”

楚王点点头,面色有些发白,可也算是默应了。

等到第二日,楚王果真便入了宫去见王昭仪。

王昭仪自是不知道楚王背地里的那些谋划,她好些日子没见儿子,倒是想得很,只是平日里拉了楚王妃来问也这会儿见着楚王入宫来,连忙叫他坐在自己身边,一面叫人去拿瓜果过来,一面的瞪眼骂人:“成日里的不见人影,我这做母妃的,想见你一面都难!再过些时日便是你二妹家里的百日宴了,过了百日宴,你父皇必是要撵你们几个儿子回藩地的,到时候才是想见都见不着呢!你说,是不是去外头做什么混事了?”

楚王虽是满腹的心事,见着王昭仪这慈母模样,到底还是略宽了宽心,上前宽慰自家母妃:“没有的事,就是有些忙,抽不开身。”

王昭仪这回才不信他这鬼话呢,拿手戳了戳他的太阳穴,气道:“那你倒是说啊,这是忙什么呢?我这几日叫你媳妇过来,问她她也是一问三不知的,只说你成日里往吴王府跑,都快住那儿了。”

她怕儿子被吴王骗了,忍不住又嗔他道,“吴王这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叫你围着他团团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当初怎么和你说的,对上你那弟弟,就得留个心眼!”知子莫若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少心眼?碰上吴王那样的,必是被算计的死死的。

其实这会儿楚王也依稀觉得自己这是被吴王给拿捏住了,虽面上吴王敬着他,一口一个的“二哥”,仿佛唯他马首是瞻,可实际上,许多事都是吴王拿的主意。偏楚王这时候已是骑虎难下,便是知道自己已被吴王压着也不能再抽身了…就连这一回也是——楚王打心眼里不愿意叫王昭仪掺和这些事,可吴王那般一说,他也没办法,只得入宫来与王昭仪商量此事。

只是,当着王昭仪这个亲娘,楚王也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的错,只好硬撑着面子道:“母妃你别听王妃胡说。我,我就是和老三他商量些事情,您可千万别多想。”

王昭仪一眼就瞧出了他眼里的心虚,瞪了他一眼,眉心紧蹙,还要再说几句。

楚王连忙摆手道:“对了,不说这些了好不好?娘,我这回来是有事要和你说。”

王昭仪瞥了他一眼,道:“行了,赶紧说罢。我还不知道你?你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来准没好事。”

楚王闻言却是一顿见着王昭仪眼角尾纹,心中不由一酸:他自小便不服气废太子那个长兄,总觉得若是当年王昭仪能早一步和皇帝订下婚事,自然也轮不到元德皇后和废太子来做皇后、太子。所以,他才事事针对废太子,只想要压过废太子一筹,好叫母妃也能因他扬眉吐气。

说到底,他这些年却也没做出什么好事来,反倒是事事都叫王昭仪这个做母妃的担心,就连如今都得靠王昭仪犯险来帮他。

说到底,是他这个做儿子的不孝,扯着那张为了母妃好的大旗,到头来却是叫母妃为他担惊受怕。

楚王这般刚愎之人,还是头一回生出那样的歉疚来,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有件事,儿子思来想去,也只能来麻烦母妃您。”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木匣子,递给王昭仪,“母妃如今正帮着贤妃娘娘打理宫务,不知可否想些法子,把这个混到父皇送去魏王府的那些东西里头?”

王昭仪听到这话,面色已经变了,她到底也是世家贵女出身又在后宫呆了这么多年,抬手打开那个木匣子,只见里头是一匣子的香粉,颜色极淡,香味轻柔,好似磨出来的胭脂粉末一般。王昭仪看了几眼,垂头轻轻的嗅了嗅里头香粉的味道,立刻便冷了面色:“你这是要做什么?”她目光极冷的看着楚王,“魏王妃一贯深入简出,哪里惹到你了,竟是要对她腹中未满月的孩子下手?还是说,你是要借她对魏王下手?”

楚王再不敢说自己和吴王是打算借着郑娥和她腹中的孩子来算计皇帝,故而这会儿也就这王昭仪的话往下说:“这事,其实我也是被逼的——”他来之前倒是已经与吴王商量好了说法,这会儿也能半真半假的劝说起王昭仪来,“我在魏王手底下安插了一些人,现今全叫魏王抓着了,要是等他回京告诉了父皇,我,我就完了…”

王昭仪最惦记的便是儿子,听到这话也不由缓了神色,她没问楚王为何要在魏王身边安插奸细,语声微顿,很快便直入正题:“这又与魏王妃有什么关系?”

“倘若魏王妃这头出事,魏王肯定是要急着刚回京的。到时候,他忙中出错,必定顾不得那些个奸细,我也能找机会杀人灭口。等把人都处置了,死无对证,魏王便是到了父皇跟前也说不出什么来。”他说到这里,眼一红,便跪到了王昭仪跟前,一字一句的道,“儿子知道此事确实是为难母妃了。可,可事到如今,儿子也只能想出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也只能来求母妃您救儿子一命。”

王昭仪闻言微微阖眼,然后又睁开,眸光微微一动。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点头应诺:“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她垂目看着跪在跟前的儿子,沉声道,“你必须答应我,再没有下一次!这些事,你以后也再不能做。”

王昭仪说到这里,语声也跟着一软,软硬兼施的劝起了儿子:“母妃知道你自小心气高,心里头不服气。可你父皇最惦记的便是元德皇后和她那几个嫡子嫡女,便是废太子没了,他心里头想立的却也是魏王,不是你。咱们几个便是全都拧在一起也是拗不过你父皇那颗圣心的!何必要再争争抢抢做那些没必要的事情?那魏王瞧着倒与你父皇年轻时候有几分相似,想来也是个心硬的,若是与他结了仇,还不知日后如何呢。”

王昭仪便抬手扶起儿子,语声微微有些哽咽,字字柔如玉珠:“二郎,你便听母妃一句吧。母妃这一辈子已做了不少蠢事,如今想的也不过是你和如哥儿几个平平安安罢了。你便应了母妃吧?”

楚王动了动唇,一时应不得声——事到如今便如箭在弓弦,哪里能够退?他垂下头,只得低低的道:“儿臣知道了,此间事了,再没有下回。”若是此回事成,自然千好万好,若是不成,那么他恐怕也要没命。

王昭仪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颔首应道:“那便好,得了你这话,母妃也算是能安心了。”她抬手轻轻的拍了拍楚王的手背,低声道,“魏王妃这件事,你便交给母妃来办,莫要再想。若真是事发了,你也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便是。”

楚王知道王昭仪这是想要替他顶罪,他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心中更恨自己的无能与软弱——即使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敢与王昭仪说实话。

王昭仪心中已有定计,这会儿也没心情再与楚王多说,只留他用了一盏茶,便叫人送他出宫去了。而她自己则是坐在远处,垂目看着那被楚王送来的一匣子“香粉”微微蹙眉。她能在宫里待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利用那些不显眼的小东西,杀人于无形。只是,要如何把这香粉掺入皇帝御赐的那些东西里面却又是一桩难事。

更何况,听楚王那口气,想来也有些急。必得快些派上用场才是。

过了好一会儿,王昭仪似是想到了什么,搁下手中的茶盏,侧头吩咐边上的宫人:“魏王妃前日不是入了宫?依着陛下的性子,想来这几日应是有赏赐要送去魏王府,你去打听一下。”

那宫人垂头应了下来,语声轻柔。

皇帝送去给郑娥的自然都是好东西,尤其他心细,除却一些必要的药材衣物之类,往往还给郑娥送些她喜欢的精致玩意。

这一回也不例外,窦嬷嬷按着单子一一的把皇帝送来的那些布料和药材分送入库,然后又特意将里头那一罐茶叶拣出来,看了看,忍不住与郑娥笑道:“陛下心里果是惦记着王妃您,就担心上回赐下来的那一罐喝完了,这又特意送了一罐过来…”

说着,窦嬷嬷又抬手打开案上那个还没被挑拣入库的木匣子,只见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的摆着几支香烛,长短一致,颜色却是各异,隐约带了些安神的淡香。窦嬷嬷倒是一怔,转头去看那单子上面的物件,这才慢一拍的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啊,这是安神的,晚上倒是能点一支来试试。您昨日一晚上都在操心王爷那头的事,都没睡好呢,陛下这会儿送了这个来,倒是不错。”

郑娥闻言也不由一笑,点点头:“这东西倒是做的精致…”

第118章

因为挂念着萧明钰那头的情形, 郑娥这几日确实有些睡不安稳,正好皇帝那边贴心的送了安神的香烛来, 晚间沐浴就寝的时候, 她索性便也让窦嬷嬷晚上点了一支试试。

这香烛的味道确实是有些特别,郑娥躺在榻上,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帘, 隐约可以嗅到那烛台上轻轻荡起的软烟。她阖上眼,只觉得那一丝丝的暗香正如暗流一般的在空中徜徉而过, 丝丝缕缕,隐隐约约, 令人昏昏欲睡。

郑娥抱着软被,垂头嗅着那一缕暗香,也不知自己何时便睡着了。

再醒来却已经是后半夜了, 郑娥肚子里的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剧烈动弹起来, 一下又一下的, 仿佛不断地翻着身。

郑娥立时便跟着惊醒过来, 她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指腹在丝绸质地的寝衣上掠过,光滑而又柔软, 然而腹中的孩子却仍旧不安稳的动弹着, 仿佛急着要出来似的。

可,可如今才只有七个月啊,离产期还有一段时日!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疼的, 郑娥的脸色也跟着白了起来,再不敢耽搁,连忙扬声唤人:“来人!快来人…”

因郑娥此时有孕在身,故而外头夜里也都是守着人的,这会儿外头的宫人听到郑娥的声音,忙不迭的推门进来,担忧的问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郑娥此时已痛得再忍不住,她咬紧了牙关,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快,快怕人去请医官来…”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红,语声也不由得颤抖起来,“还不快去!”

那宫人对上郑娥的目光,吓了一跳,心下一凛,仿佛是被倒了一罐子的冰渣子一般,撒腿便往外去报信了。随着她的步子,王府内院挂在廊下的一盏盏明灯跟着被点亮,明亮如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