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穗儿咬着唇儿,小声试探道:“三爷,你,你不喜欢?”

萧珩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地道:“没有不喜欢,只是你也快要生了,平日多歇息才是,没必要为了这些不相干的费心思。”

不相干的……小蝌蚪怎么是不相干的?

顾穗儿懵懂地望着他,一脸茫然。

她实在是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看起来也并不想再多说的样子。

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僵硬地把自己做好的小鞋子攥紧手里,藏在袖子里。

这是小蝌蚪的鞋子,他却一点不喜欢,连看都不想看的样子。

顾穗儿低下头,还是硬撑着努力地道:“我,我只是想着小蝌蚪出生后,穿上我亲手做的鞋子,也许会更喜欢……”

可是她说完这个后,他的脸色丝毫没有任何好转。

他如一块冷漠的玉石,立在窗前,眼光照射不进去他的眼睛。

顾穗儿深吸口气,柔顺地低垂着头:“三爷,那穗儿先出去了。”

“嗯。”他负手立在窗边,连抬头看顾穗儿一眼都没有,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顾穗儿一步步往后退,退到门口处,扶着门框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能看到他一个侧脸,尊贵清冷,俊美无双,却又有些陌生。

她突然想起了以前,以前她还是客栈里一个小小的丫鬟,每日操劳忙碌的直不起腰,偶尔间抬头看时,也能看到外面来往的客人,有粗糙的也有精贵的,而那个时候,像萧珩这般入住的客人,是她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的。

其实细数过去,曾经的这一切都不过是几个月前罢了,几个月前,她还是那个卑微的客栈帮厨。

如今进了侯府,当了尊贵之人的侍妾,又得侯府里的夫人和少奶奶们都不嫌弃,抬举了她,但是她就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而自己本来就是地上的尘埃。

这么一想后,顾穗儿倒是好受了许多。

她没再说什么,低头离开书房,回去了自己房间后。

回去后,坐在榻上,把那小鞋子放在手心里地揣摩把玩,越看越是喜欢,越喜欢却觉得越难过。

他往日回来,都是要摸摸她的肚子,感觉下里面小蝌蚪动作的。

如今却是连理都没不理了。

偏偏她是完全不懂这是怎么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

顾穗儿将那小鞋子拿起来,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地抚摸着肚皮,低声喃喃道:“你爹爹不喜欢这个鞋子呢,你喜欢吗,小蝌蚪,你是不是也不喜欢?不喜欢,娘再给你做好的,一定能做更好的……”

也不知道傻傻地坐在这里自言自语了多久,安嬷嬷进来了。

她看着顾穗儿这样不太对劲,便试探着问道:“小夫人,你可觉得饿了,要不要用些点心?”

顾穗儿茫茫然地抬起头,怔怔看了安嬷嬷好一会儿,才道:“不用,我不饿。”

安嬷嬷终究不放心:“先喝点血米粥吧,那个补血益气,熬了好久的。”

顾穗儿却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低着头,摸着肚皮,摩挲着那小鞋子。

安嬷嬷越发觉得不对劲,想了想,便还是出去命丫鬟准备那血米粥去了。

顾穗儿痴痴地坐在榻上,一门心思想着自己肚子里的小蝌蚪,想着小蝌蚪便想起了萧珩,想起萧珩便想起了那一夜。

她后来累了,便侧躺在榻上,睁大眼睛,迷惘地望着面前的锦帐,看着那层层叠叠的锦帐随着窗棂外的些许微风轻轻晃动,晃啊晃的,她便沉沉睡过去了。

梦里,她站在客栈旁边黄沙漫天的官道旁,仰脸望着前方,那里有一个男子,紫袍黑马,好生尊贵,好生俊美,简直犹如神祗下凡一般。

是萧珩。

她忙伸出手,想去拽住他的衣袍。

谁知他垂下清冷的眸子,用陌生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低声斥了一句什么,便策马离开了。

她连忙去追,努力迈开腿去追,可是官道上尘土飞扬,她迈步好生艰难,怎么跑也追不上。

追不上,可怎么办,她颓然地扑倒在官道上,却见自己穿着满身补丁的衣裳,脸上都是污泥,卑微至极。

“小夫人,你可醒醒吧,用些血米粥吧?”

安嬷嬷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她睁开眼,望着眼前安嬷嬷充满担忧的眼神,一时有点不明白这是谁。

愣了好久后,才回忆起来。

低头摸了摸肚皮,她点头,撑着起来,用血米粥。

往日这滋味她是喜欢的,红色的血米用了不知道多少时辰熬成粥,软糯香甜,听说最是补血,她盼着能多吃一些好让她的小蝌蚪长得更好。

她努力地往下吃,想多吃一些,多吃一些,可是谁知道,好不容易出了半碗后,却一个恶心,之后再也止不住,便尽数吐出了。

吐完了后,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不知自己安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招呼丫鬟又是擦拭又是换衣裳又是收拾的,折腾了半晌,顾穗儿躺下。

长叹了口气,她担忧地望向顾穗儿,却是唬了一跳。

只见顾穗儿那一张小脸儿苍白得仿佛透明一般,两只眼直直地望着上头,全然没了往常的灵动劲儿,干巴巴的,风一吹就能飘走的样子。

这可真是吓得不轻,当下不敢言语小心翼翼出去,先去萧珩书房,谁知道萧珩并不在,已经出去了。

她跺跺脚:“可了不得,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如何是好,还是得赶紧去回禀大夫人和老夫人!”

当下不敢耽搁,先去了大夫人那里,遇到了王开顺家的,把这事儿一说,王开顺也不敢耽搁。

很快这事儿就到了大夫人那里,又到了老夫人那里。

老夫人一听便赶过来,先看了看,看了顾穗儿那直了的眼神,顿时也吓得不轻,赶紧请了御医过来。

这一请就是两位,一个是之前的诸葛大夫,一个是太医院院首大夫,两个人对着顾穗儿诊脉了一盏茶功夫,又是针灸又是把脉,简直是连看家本领都施展出来了,总算让顾穗儿气息平稳。

最后出来,两个人商量了一番,都认为,这是急火攻心哀伤过度导致的,慢慢养着就行,至于对胎儿,应该是没大碍。

老夫人这才勉强放心,请两位大夫给下了方子,赶紧熬药灌药的。

忙完了这些,老夫人终于有功夫把安嬷嬷叫来:“说,这都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谁给她气受了?怎么给气成这样?”

安嬷嬷哪知道怎么回事啊,她根本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想了半晌,最后只好道:“今日小夫人知道三爷回来,便去了三爷书房,出来后好像就这样了。”

老夫人一听,恨声道:“阿珩啊阿珩,他人呢!”

安嬷嬷自是不知的,自打小夫人出来后,三爷就没见人影了。

老夫人没法,只能命人去寻,寻了半日,总算是找到了。

“你说说你,都眼看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失?你到底是说了什么,竟把她气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她如今怀着身子,下个月就要生了?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办?”

老夫人越说越气,最后拿起手边的一个花瓶,直接对着萧珩砸过去。

金贵的花瓶落在萧珩肩膀上,应声而碎,碎片渣滓滑过萧珩的脸颊,那俊美如玉的脸庞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萧珩抬起幽暗的眼神,唇边抿得仿佛一把薄剑。

“她,怎么了?”他嘶哑低沉的声音缓慢而艰难。

“能怎么,这都要被你气坏了!这肚子里可是怀着你的孩子,你到底是在闹什么?这都多大人了,能不能有点当爹的样子?!”老夫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萧珩在那一片碎瓷片中撩袍子起身,转首就要往外走。

老夫人叫住他,命道:“你可好好哄哄吧,怀着身子的女人,不能受这气!”

萧珩身子顿了顿,之后便径自出了屋,快步跑向顾穗儿的房间走去。

进去的时候,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都在,相视了一眼,便要出去,临走前嘱咐说:“说话轻声点,我看她这病来得蹊跷,你可不要惹她难受。”

待到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走了,萧珩走到了榻前,却见一层薄纱帐子里面,纤细柔弱的顾穗儿躺在那里,曾经如白瓷一般的肌肤此时仿佛失去了光彩,白得没有任何血色,仿佛夹在了书页里干透的花瓣。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就连凸起来的肚子也没有任何动静。一切都太过寂静无声,如果不是她纤细脖子上隐约可见浅蓝色的血脉,他会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珩抬起手来,掀开了朦胧薄纱。

当揭开那层薄纱的时候,失去的恐惧紧紧地扼住他的心,他的气息几乎是停滞的。

真得很怕,她就这么睡去,叫不醒。

第41章

顾穗儿知道身边的人都焦急,也知道老太太和大夫人都来了,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她依然陷入在那个梦里,梦里的她茫然地摔倒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看着绝尘而去的他,却无可奈何。

她伸出手想捉住他的衣角,却根本连触及都不能。

在那梦里,她甚至是知道的,知道这是一场梦啊,她应该醒来的。

她就是醒不过来。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昏沉沉睡去了。

等她终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萧珩。

萧珩,站在她面前。

他果然是如梦中一般的尊贵紫袍,乌发用玉冠束起,俊美到这个天底下任何郎君都比不得。

南来北往的客商,从来没有他这样的。

她仰望着这样的他,只见在那高挺的鼻梁之上,一双幽深的眸子里竟然有着一种让她辨不清的情愫……是不知所措,还是不安?

她微微蹙眉,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这还是在梦里吧,梦里的萧珩怎么会这样?

她知道的那个萧珩,永远是冷冷清清高高在上的,他怎么可能是现在的模样?

于是她想了想后,觉得这个梦并不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萧珩看她的长睫毛颤了几颤,睁开眼来瞅着自己,那样子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一般,之后竟然又闭上了眼睛。

他沉默地立在榻边,低头凝视着她,一声不吭。

顾穗儿闭上眼睛一会儿后,觉得自己并没有如自己以为的睡去,更没有再做什么梦。

她只好再次睁开眼睛,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那个萧珩。

只不过此时的萧珩面无表情地立在榻前,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她薄薄的嘴唇蠕动了下,微微皱起眉,心中茫茫然的,实在是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萧珩见她一会儿睁开眼睛,一会儿有闭上的,便是睁开眼睛,也只是一脸懵懂地望着自己,那个样子倒仿佛不认识自己一般。

他终于艰涩地开口:“你……没事吧?”

顾穗儿听到他的声音,眨眨眼睛,没说话。

萧珩见此,干脆撩袍坐在榻前。

“听老夫人说,你病了。”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顾穗儿终于明白这并不是梦,萧珩回来看自己了。

因为自己病了,老夫人和他说了,他来看自己了。

洁白的小米牙轻轻咬着唇儿,她别过眼睛去,低声道:“也没什么大事,不劳三爷费心。”

萧珩盯着她的娇俏的侧脸,看那形状优美的耳朵,以及旁边的一缕柔顺黑发。

她素来是乖巧的,可是逼急了,难免有些小脾气。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小兔子。

“听老夫人的意思,你这是急火攻心郁结于内,是哪个给你气受了,还是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萧珩凝视着锦被上精致的绣线,哑声这么问道。

他这辈子可能没有对谁说过这样的软话。

就连皇上在他面前,也往往是哄着的,不敢让他不高兴。

顾穗儿听得这话,虚弱地摇头,轻声道:“没有。”

她的声音细弱,和往日那娇憨单纯的语气不同,让人怜惜。

萧珩抿紧唇,盯着她那瘦弱的小下巴,低声问道:“是我不好,对不对?”

顾穗儿还是摇头。

萧珩这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本来就不是很会说话的人,现在面对一个不高兴又虚弱的女人,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房间中沉默得有些憋闷,顾穗儿深吸了口气。

萧珩眼神动了动,看到了锦枕旁边放着的小鞋子。

别致可爱的小鞋子,童趣十足,做工精细得让人一看就喜欢。

萧珩就想起了顾穗儿细白的手捧着这双小鞋子的样子,她献宝一样拿给他看,当时她的眼睛里闪着光亮,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伸手把那小鞋子拿过来,放在手里把玩。

他的手比顾穗儿的大许多,那鞋子在他手里越发显得小巧精致了,一时都有些不信,小孩儿的脚会有这么小吗?

顾穗儿看他拿着那双鞋子看,眼神动了动,咬唇道:“三爷又不喜欢,还是放下吧。”

萧珩愣了下,看看顾穗儿,再看看鞋子,到底还是沉默地把那双鞋子重新放回到顾穗儿枕头边了。

顾穗儿一看,难受得心凉,又觉得憋屈,眼泪噼里啪啦地就往下掉。

她这一哭,萧珩更不知如何了,他拧眉:“我又做错什么了?”

顾穗儿心中气苦,捂着脸蒙着被子,哭得上不来气:“三爷怎么会做错呢,呜呜呜,我的小蝌蚪……”

萧珩只好上了榻,钻进被子,搂住她,扒开被子:“是不是因我之前没看这鞋,你心里不痛快?”

顾穗儿睁着含泪的眼睛,哀怨无限地瞅他一眼:“三爷不喜欢,不看就不看!”

萧珩无奈:“我没有不喜欢。”

顾穗儿:“三爷骗人!”

萧珩:“骗人是小狗。”

顾穗儿:“……”

她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萧珩,她心里是难受的,可是他这么说话,她又觉得很好笑,很不可思议。

他是萧珩,萧珩怎么会说骗人是小狗这种话。

她歪头打量着他半响,最后两滴泪又滑下来,嘴唇委屈地一瘪,冲口而出:“那你就是小狗!”

骗人,就是骗人的。

如今不过是来哄哄她罢了。

她别过脸去,不看他,恰好这个时候小蝌蚪轻轻动了下,她便摸着肚皮,咬着嘴唇,面朝里。

谁知道这人也再没说话,不知道坐在旁边干什么呢。

顾穗儿心里还是憋屈,想着他自己先给冷脸子,现在又来哄人。

哄人就哄人吧,还不好好哄,非要骗人!

直接说一声我之前只是心里不舒坦才没搭理你不就行了?至于非硬着头说没有不喜欢吗,反正她是不信的,一点都不信!

顾穗儿心里一边碎碎念,一边摸着小蝌蚪,感受着小蝌蚪那温柔的蠕动。

小蝌蚪是一个体恤娘亲的好孩子,每当她心里不好受,都会轻轻动几下,好像在安慰她似的。

不过这次,小蝌蚪动了一会儿后,就安静下去了。

顾穗儿没得摸了后,这才发现萧珩到现在也没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