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严瑶安回来时眼眶红红的,无论谢蓁和顾如意怎么问,她就是不肯说。最后宫婢雪茹在一旁打圆场,说路上有一只飞虫撞进眼睛里,公主觉得丢人,这才不想说。

顾如意扑哧一笑,“这有什么可丢人呢?让我看看,虫子还在么?”

雪茹道:“婢子已经给公主吹走了。”

严瑶安抿着唇,始终不发一语。

谢蓁却觉得事情不如雪茹说得那么简单,然而究竟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她不想看到严瑶安不开心,站起来提议道:“阿荨刚才跟几个姑娘一起去掐莲蓬了,咱们也去吧?看看谁掐得多,晚上还能煮银耳莲子汤!”

严瑶安兴致缺缺,“你们去吧,我在这坐一会。”

这可真不像她,平常她都是最积极的,一刻也闲不住,今天究竟怎么了?谢蓁和顾如意面面相觑,顾如意说:“那我和阿蓁去了?”

她一点也没有挽留的意思,趴在桌上蔫蔫的说:“嗯…”

谢蓁和顾如意只好相携离去。

婆子找好小船,她们一人一艘,分别带了一个会水婆子和一个划船的丫鬟,往莲花池塘深处划去。两旁都是荷叶,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谢蓁拨开密密麻麻的荷叶,看到个头大的莲蓬便让丫鬟停下,伸手去够。不一会就摘了七八个。

她回头一看,已经看不到顾如意了。

谢荨也在这里面,她想找到谢荨,便让划船的丫鬟沿着池塘划了一圈,途中遇到不少姑娘家,唯独没有谢荨。

婆子劝慰:“七姑娘或许已经上岸了。”

她不放心地点点头。

其实婆子说得不错,谢荨确实已经上岸,不过却不是有八角凉亭的那一边,而是另一边的柳树荫下。划船的丫鬟方向感不好,划着划着就划到这里来了,她只好上岸,见岸上绿草如茵,头顶有柳树遮挡,索性坐下来先吃一个莲蓬再说。

她拨开莲蓬,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莲子,放入口中,又香又脆。

谢荨一连吃了好几个莲子,还拿了一个问身边的丫鬟,“你吃不吃?”

丫鬟不敢,摇头拒绝。

她就放入自己嘴里。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含笑声音:“好吃么?”

谢荨回头,之间仲尚倚在柳树旁,穿一袭天青色实地纱金补行衣,墨色厢边经带,轩昂整齐。他手中持一酒壶,歪嘴笑看着她,应该喝了不少酒,但是眼神却十分清明。

谢荨惊讶:“仲尚哥哥。”

谢荨与仲柔走得近,经常会去将军府,有时候便会遇见仲尚,所以她跟仲尚之间并不陌生。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俯身看她手里的莲蓬,“你就在吃这个?”

带来一身的酒味,可是他喝酒不上脸,即便喝了很多,脸上仍旧面色如常,而且没有丝毫酒醉的迹象。

她点头,甜滋滋地笑道:“嗯,很甜的。”

他语气自然,“让我尝一个。”

于是谢荨就给他掰了一个,他伸手接过去,扔到嘴里嚼了嚼,味道还行,勉强可以下酒。

仲尚顺势坐到她身边,随口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谢荨指指一旁的丫鬟,实话实说:“杜若停错方向了,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

杜若羞愧不已。

仲尚低笑,偏头看一心一意吃莲子的小姑娘。正值晌午,她的脸蛋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却掩不住原本的白嫩,鼻尖有细细的汗珠,越发显得她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嫩豆腐,一掐全是水。

仲尚见她只顾着吃,谁也不理,忍不住把手里的酒壶递过去,想逗逗她:“你喝一口酒,再吃一口莲子,味道会更好。”

谢荨抬头,干净澄澈的大眼睛满是信任:“真的吗?”

他昧着良心点了下头。

谢荨很想尝试,可是又有点犹豫,“阿娘知道我喝酒会生气的…”

仲尚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大尾巴狼,一点一点诱惑善良无知的小白兔落入圈套,“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她看向身后的丫鬟婆子。

仲尚问她们:“你们转过身去,没有吩咐不许回头。”

丫鬟婆子对视一眼,只好转身。

仲尚对谢荨说:“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谢荨很心动,她凑过去闻了闻他手里的酒壶,抬起杏眼,“喝完这个再吃莲子,真的会更好吃吗?”

仲尚对上她的眼睛,喉咙莫名其妙有点干涩。

她天真地接过去,终究抵不住好吃的诱惑,倒出一点点酒忙凑上去,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然后皱眉,砸吧砸吧嘴:“…不好喝。”

仲尚把一颗莲子放到她嘴边,“张嘴。”

她乖乖地吃进去。

一边嚼一边把酒壶还给他,带着点埋怨:“仲尚哥哥骗人,这样一点也不好吃。”

仲尚愉悦地笑出声来,也不在乎那酒壶被她舔过,就着嘴喝了两口,“应该是你还没习惯,等你会喝酒以后再试试,就觉得好吃了。”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谢荨似懂非懂地哦一声,吃完一整个莲蓬,她站起来问道:“仲尚哥哥怎么会来这里?”

他仰头看她,一阵风来,正好吹起她的碧纱裙,带来清甜香味,“前面人太多,我到这里来静静。”

她乖巧地指指前面的小船,“我要回去了,阿娘看不到我会担心的。”

他颔首,“那我们改日再见。”

她坐上小船,临走前还不忘送他几颗亲手掐的莲蓬,笑着朝她挥挥手。丫鬟在前面划船,她渐渐消失在池塘深处。

仲尚目送她走远,若有所思地转了转手里的莲蓬,弯唇失笑。

讨厌

安王府总有人上门拜访。

无一例外全是贺喜的。

有朝中要员,也有皇家子嗣,最常见的还是那几位皇子,经常三三两两结伴来到安王府,不是道喜便是要蹭吃蹭喝。有一次三皇子和四皇子来了,非要让谢蓁过去作陪,虽说是弟媳,但兄弟们吃酒,她过去总归有些不合适。严裕护短护得厉害,连面都没让他们见着,借口说谢蓁身体不适,只把他们两个留下用了一顿午膳,便打发人回去了。

既然上门贺喜,便不能空手而来,有送珍奇古玩的,也有送珍禽异兽的,但更多的,还是送美妾歌姬的。

严裕无一例外,但凡是送女人的,便全部打发回去,甚至连门都没让她们进来。

那些官员悻悻然地回去,颇有些不解。

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传的,竟然传出六皇子惧内这种话。百姓口口相传,说安王被安王妃管治得严严实实,连其他女人的手指头都不敢碰,就连送到家里的女人都完完整整地送了回去。一时间有说安王惧内的,也有说安王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男人的,但是无一例外,都认定安王妃是一位悍妇。

谢蓁听到后气得不轻,对着严裕抱怨:“我怎么成悍妇了?我哪里凶悍了?我这么貌美可人!”

屋里丫鬟都在憋笑,没听过这么夸自己的,安王妃可真说得出来。

其实做悍妇总比妒妇好,悍妇说明她治夫有道啊。

但是谢蓁还是很不高兴,她真是冤枉,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一切都是严裕出手的,她却白白得了个悍妇的名声。

严裕没笑,一本正经点了下头,“我也觉得他们传得不真实。”

她气呼呼地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故意问:“你为什么不要那些姬妾?我那天看了一眼,都很好看的。”

他任由她撒泼,闻言只是皱了一下眉,“好看么?”

她点头,“嗯嗯。”

他说:“我没在意。”

谢蓁想了想,底气十足地补充一句:“不过没我好看。”

他垂眸看她,薄唇弯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促狭中还带着一点点坏。

不过谢蓁还真没说错。

她原本就生了一副祸水模样,标致无暇,尤其一双眼睛极为明亮,盈盈一笑,比天上的太阳的还要明媚。再加上前几日刚与严裕圆房,这两天严裕都没放过她,每天晚上把她捉到身下,一遍遍地疼爱,她整个人都跟以前有大不同,似乎眉眼更柔媚了一些,脸蛋更莹白了,举手投足都透着一种诱人的气息,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既天真又娇媚,常常勾得严裕把持不住。

严裕自然而然地揽住她的腰肢,抬抬眉,没说话。

她不依不饶,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她,“小玉哥哥,我好看吗?”

严裕对上她的视线,抿起薄唇,“谁像你这么…”

话没说完,她就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盈盈地又问:“我好不好看吗?”

他噤声,眼神游移。

因为想试试她会不会有进一步动作,于是便绷着没说。

果不其然,谢蓁趴到他脸上,认认真真地啃他的嘴巴,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小玉哥哥,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姑娘家都爱问这些无厘头的问题,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严裕扶住她的头,反客为主,尝遍她嘴里的滋味后才道:“你好看。”

她嘻嘻地笑,埋在他颈窝蹭了蹭,小猫一样。

那些官员送来美妾歌姬时,她心里却是不怎么高兴,端看严裕怎么处理而已。不过后来他处理得还算叫人满意…谢蓁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

天气越来越热,还没到夏天,便能听到后院池塘传来的蛙鸣。

谢蓁晚上被吵得睡不着觉,第二天严裕便让下人把池塘里的青蛙全捉了,不知道放生到哪个地方,谢蓁这才得以睡一个囫囵觉。

除了蛙鸣,院子外面的蝉鸣也叫得厉害,好在它们只有白天才叫,晚上就消停了。谢蓁白天喜欢让丫鬟搬一个美人榻坐在桐树底下,她在一旁看书,饶是有两个丫鬟帮忙打风,还是动不动就热出一身汗来。

她不喜欢身上黏黏腻腻的感觉,每天都要洗两次澡,早晨一次傍晚一次。

偏偏严裕老是把她身上弄得黏黏腻腻的。

谢蓁很生气,恨不得挠他的脸,“你怎么这么过分!”

严裕握住她的手,在她脸蛋上偷香,“我在边关素了一年,回来还不能碰自己的女人么?”

谢蓁气鼓鼓:“可是我很累。”

他立即把手放到她腰上,“我给你揉揉。”

猫哭耗子假慈悲!

居心不良!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坏话从心里蹦出来,谢蓁推开他说:“不要不要!”谁知道他揉着揉着会变成什么样?上她可不敢以身试险。

上回他就这样…

现在她可不会上当了!

她想洗澡,双鱼双雁把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来,倒进浴桶里。她拭了拭温度,不太热也不太凉,刚刚好。她把严裕赶出偏室,不放心地叮嘱:“不许进来。”

严裕站在门外,看着她戒备的小脸,抿唇没说什么。

谢蓁甚至还叮嘱两个丫鬟看着他,不许他进来,然后才放心地关门走进屋里,到屏风后面脱衣服。其实谢蓁也不是多排斥他,他们分开一年,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她也想多跟他待在一起,舍不得分开…

可是也不能一天到晚就想着那事啊!

他是神清气爽了,受苦受累的可是她。

谢蓁胡思乱想,坐进浴桶里滴了两滴蜜露,便开始闭目养神。她想趁机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会,反正外面天热,一出去便是一身的汗,还不如在水里多坐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闭上双眼,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梦里有人舔她的嘴唇,还把她抱进怀里,她以为自己又梦到那条大狗了,没想到一睁眼,严裕就坐在她对面。

“…”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就说怎么感觉浴桶变挤了…

谢蓁没来得及出声,他便倾身堵住她的嘴,把她所有的话都吞进肚子里。

*

偏室水声传出,连站在外面的丫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丫鬟都是小丫鬟,十三四岁的年纪,实在不适合听壁脚,没一会就红得脸颊能滴血。

半个时辰后安王妃被安王从里面抱出来,两人衣衫还算整齐,若不是她们站在这里,恐怕根本猜不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安王妃白嫩嫩的脸颊泛红,闭着眼睛缩在安王怀里,又长又翘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像两把小扇子挠在心上,看得人心里发痒。安王抱着安王妃离开后,两个丫鬟进屋收拾东西,一看到里面的场景便愣住了。

浴桶里的水溢出来一大半,整个屋子里湿漉漉的,到处都是水。

足以见得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

两人把头埋进胸口,红着脸收拾里面的残局,心道安王与安王妃实在如胶似漆,连洗澡这么点时间都舍不得分开…

可是谢蓁很生气!

为此她一整晚都没打理严裕。

无论严裕说什么好话她都不信,下定决心要冷一冷她。这也太过分了,还有完没完了?连她洗澡都不放过!

用晚膳时谢蓁匆匆喝完一碗莲子八宝汤就放下筷子,到屋里洗漱一番,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准备睡觉。不多时严裕也过来,想掀开她的被子看看,谁知道这姑娘倔起来不容小觑,他拽了两下都没拽开,只好叫她:“谢蓁?”

她不应。

“羔羔?”

她还是不应。

严裕在旁边跟她耗了好一会儿,才如愿以偿地把她身上的拿开,这才发现她还穿着白天的衣裳,焐得一张小脸都是汗,连脖子上都湿湿的。严裕用手抹掉她额头的汗珠,“你打算就这么睡觉?”

她转头用后脑勺对着他,端是下定决心不搭理他。

他躺到她身边,搂着她的凑上去问:“我把你弄疼了?”

倒也没有…

他把玩她纤细柔软的手指头,想了半天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让她对他生气的,抿唇问道:“你不喜欢我碰你?”

一想到这个原因,他的脸色立即不好看了。

谢蓁把他的手拿开,往角落里拱了拱,总算肯开口:“好热,你别贴着我。”

他在边关学会了耍赖,脸皮厚了不少,她一边躲他就一边贴上去,“那你告诉我为何生气?”

她抬脚踢在他跨上,让他不能再前进,“我今天洗澡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进来?”

他回答得条分缕析,“我在屋外叫过你,你不应,我还当你出事了,所以才进去看看。”

那时候她睡着了,没听到他叫她…

她语气放松了一点,“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浴桶里…”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狠狠地瞪他。

严裕若有所思,“你不喜欢?”

她气鼓鼓地:“丫鬟都听到了!”

而且她们一进去,肯定也都看到里面的狼藉了,这让她怎么在下人外面立威严?

原来是因为这个,严裕答应得很快,“那下回不让她们站在门外就是了。”

“…”

谢蓁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是恼羞成怒,原本准备了一肚子说辞要跟他辩解,到头来却被他这一句话轻轻松松地堵了回来,她无处发泄,指着地板对他说:“你今晚睡这里,不许上来!”

严裕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忙向她保证日后不再在人前跟她亲热,也不让外人听去看去。若是有哪个不懂事的丫鬟说出去,他就狠狠地惩罚她们。谢蓁听他说完还算满意,竖起小拇指与他拉勾勾,“还不能没完没了的…”

严裕勾住她的小拇指,趁她没说完之前堵住她一张一合的粉唇。

*

距离上次宫宴已经过了十天。

从宫宴回来后,严裕让赵管事把翠衫交给御前侍卫,侍卫领着翠衫回宫,把她压入牢中。翠衫不过一个小小的丫鬟,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当即就吓傻了,不断地磕头认错让严裕绕她一命。

严裕始终无动于衷。

翠衫被侍卫带去牢中关起来,一听说明日会有专门的人来审讯她,吓得只知道哭,连话也说不利索。

她是有一回出门买菜的时候遇见大皇子的人,那人知道她是六皇子府的人,便开出条件问她愿不愿意替大皇子办事。对方开得条件太诱人,足够她成亲以后好几代人的开支,还不用给人为奴为婢,于是她没多挣扎就答应了。她以为事情败露顶多一死,如今看来连死都不那么容易,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上面还有残留的肉糜,她一个姑娘家哪里见过这些,立即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